這是一部用性別學(不僅是女性主義)視點重新解讀中國古代小說的書。僅從中國大陸人文學界的范圍來說,目前這樣的視角是頗為新穎而且引人注目的;就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來說,假乎更具有某種開創(chuàng)的性質。把<紅樓夢><水滸傳)這樣一些“國寶”級文學巨著同<肉蒲團><癡婆子傳>之類的“淫邪”小說放在同一個桌面上來討論其中的性別角色問題,這個做法本身可能就會冒犯某些格守學科常規(guī)的正統(tǒng)學者。著者在做這樣的構思時是否包含著要顛覆流行的文學典律(canon)的既定格局之意圖,我們尚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紹先不愿意按照研究古代小說的老路子去展開他的課題。以“性別”(Gender)角色的作用為一種新的判斷尺度,是否可以給古代小說帶來新的“典律化”(Canonize)契機呢?如果把視界從本土學術圈拓展開來,就不難看到類似的對文學作品的“再解讀”嘗試與對文化價值的“重估”一類做法,在國際學術界已漸成風氣。而從性別視角出發(fā)的重讀與重估可以說成果尤為豐厚。比如我的辦公室里手邊就有的出版物中,有用性別視角重讀世界神話的<女性主義神話學指南>①,重讀<圣經·創(chuàng)世紀)的<創(chuàng)世紀的女性閱讀指南)②;甚至給女性主義理論以深刻影響的法國解構主義哲學家德·里達本人的理論,也被好事者做了非男性化的解讀,推出厚達250頁的<德里達的女性主義闡釋>③。至于從文學文本轉向文化文本的再解讀,有日本學者佐喜真興英的<女人政治考)和市川茂孝的<母權與父權的文化史>、林道義的<尊與巫女的神話學>等一大批新潮著述。有了這樣的大背景認識,回過頭來看孫紹先的這部十分大膽的著作,也就不會過于大驚小怪了。英雄與美人是世界性的文學主題。我國俗語中也有“英雄難過美人關”一說。若不是嫦娥竊取了后羿從西王母那里索得的不死藥,英雄可能不一定必定要面對死亡之命運吧?紹先在本書中探討的男性英雄們稍顯特別,這里既有明顯患著厭女癥(Mysogyny)的<水滸>中的大男人們,也有以逐香獵艷為能事的所謂“性英雄”,如<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和<肉蒲團>中的未央生。只是由于他們與女性的關系不同,這些英雄的用武之地顯得那樣天差地別,或戰(zhàn)死疆場,留得一個不近女色的好名聲;或髓竭而亡,喪生于縱欲的繡床上。這難道就是父權制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為了驗證女人禍水論而為男性英雄設定的非此即彼之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