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自序《山居筆記》一書的寫作,始于一九九二年,成于一九九四年,歷時兩年有余。為了寫作此書,我辭去了學院的行政職務,不再上班,因此這兩年多的時間十分純粹,幾乎是全身心地投入。投入那么多時間才寫出十一篇文章,效率未免太低,但我的寫作是與考察聯(lián)在一起的,很多寫到的地方不得不一去再去,快不起來。記得有一次為了核對海南島某古跡一副對聯(lián)上的兩個字,幾度函詢都得不到準確回答,只得再去了次。這種做法如果以經濟得失來核算簡直荒誕不經,但文章的事情另有得失,即所謂“得失寸心知”。在總體計劃上,這本書是我以直接感悟方式探訪中華文明的第二階段記述。第一階段的記述是《文化苦旅》,那本書中的我,背負著生命的困惑,去尋找一個個文化遺跡和文化現場,然后把自己的驚訝和感動告訴讀者。但是等到走完寫完,發(fā)覺還有不少超越具體遺跡的整體性難題需要繼續(xù)探訪,例如——對于政治功業(yè)和文化情結的互相覬覦和生死與共;對于文化靈魂的流放、毀滅和復蘇;對于商業(yè)文明與中華文化的狹路相逢和擦肩而過;對于千年科舉留給社會歷史的功績和留給群體人格的禍害;對于稀有人格在中華文化中斷絕的必然和祭奠的必要;對于君子和小人這條重要界線的無處不在和難于劃分;……這些問題如此之大,當然不可能輕易找到答案,我能做的,只是招呼讀者用當代生命去感觸和體驗。這便構成了《山居筆記》的基本內容。稍稍年長的讀者應該記得,這些問題在十年前公開談論并不方便。當時,哪怕是給清朝統(tǒng)治者以更多的正面評價,把民間金融業(yè)全面破碎的主要原因歸之于太平天國運動,或者在不設定“唯心主義”的批判前提下充分肯定朱熹,在維系計會管理和文明傳承的意義上稱贊科舉制度,都會引起不少左派批判家的警惕,更不要說打破時限大談“流放”、“小人”、“圍啄”這些很容易讓人產生現代聯(lián)想的命題了。為此,我要再一次感謝當時敢于發(fā)表這些文章的《收獲》雜志。至于我本人的勇氣,則來自十年浩劫間對民族苦難的切身感受和反復思考。這種思考,開始于浩劫初期可憐父輩的牢獄骨灰,延續(xù)于浩劫中期軍墾農場的漫漫苦役,深化于浩劫后期故鄉(xiāng)山屋的寂寞歲月,又回味于浩劫過后某些黑影的翻云覆雨。幸好一九七八年嚴冬在北京召開的一次會議改變了中國,我也隨之獲得了生存的尊嚴。既然一切都來自于苦難,我問自己手中的筆:你還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只擔心災難中的思考因過于憤怒而失之于偏激,便想從考察和閱讀中獲得更廣闊的...[更多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