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藝術札記（1 文學大師卷）

　　對浪漫主義音樂深感厭倦的薩蒂也在戲謔的反叛中完成了他的交響曲《蘇格拉底》；雄心勃勃的馬里內蒂在意大利寫完了他玩世不恭的詩章；而年僅十八歲的喬伊斯因發(fā)誓尋找小說的方向而將巴爾扎克的《驢皮記》扔進了爐膛……——革命的星星之火于是在一個新世紀的混沌天光下被點燃了。也是由于這一點火光，一些孤獨的天才們手捧柴薪，揭午而起，涌向了時代的廣場，在越來越寬闊的火焰中，展開了他們激越而輝煌的演出……逝者如斯！一百年的大幕落下了。如今回望這個世紀的歷史，在穿過那些曾經籠罩一時的政治迷霧和戰(zhàn)爭塵土之后，我們仍然會看到人類在這短促的一百年間所爆發(fā)出來的奇妙的火光，我們仍會在那些嘹亮的大火中回想到一些不朽的音容。而就是這一群人，給我們帶來了歷史的美、涌流與感動……

　　復得的時間我的思想上產生了一種新的見解，誠然，它不如另一種見解那樣光彩奪目，后者使我領會到一件藝術作品是恢復失去的時光的推一手段。我明白，一篇文學作品的全部素材都在我過去的生活中，我也明白我是在無聊的娛樂中，在悠閑中，在柔情與痛苦中獲得它的。就像種子里面保存著滋養(yǎng)植物的各種成分一樣，這種素材是積聚起來了，但我并不明白它有什么用，甚至不知它能否生存下去。我就像種子，在植物成長后，我可能會死亡。我可能會發(fā)現，我一生是為寫作而生活，盡管對這一點我一無所知，而且我的生活似乎從來沒有要求跟我要寫的著作發(fā)生任何關系，當我最初在桌旁坐下時，我竟然找不到題目。因此，直到那一天為止，我的全部生命也許可以、也許不可以用“天職？”的標題加以概括。從一種意義上說文學在我的生活中并未起到積極作用。但在另一種意義上說，我的生活，對生活中喜怒哀樂的回憶，構成了一種儲備，就像植物胚胎中的蛋白質一樣。植物正是從這里面獲取養(yǎng)料，以轉變成種子。在你還不知道的情況下，植物的胚芽就由于化學作用在生長著，并發(fā)生了悄悄的，但是很活躍的呼吸作用。我的生活也就是這樣，經常和使它成熟的各種因素保持接觸。那些往后從其中得到養(yǎng)料的人，對這一滋養(yǎng)過程會一無所知，就好像食谷類的人并不知道它飽含的養(yǎng)分一樣，盡管他們?yōu)榉N子生長施了肥，從而使它得以成熟。關于這一點，如果說比較在開始時是一種謬誤，那么在結束時也許倒是真的。作家妒忌畫家，他想要畫速寫，畫細部草圖，但是如果他這樣做，他就失敗了。然而在寫作過程中，人物的每一種姿態(tài)——行為舉止的每一特點，每一種特別的腔調——無一不是在他的記憶中經過長期醞釀的。對于他所塑造的每一個人物，他都可以冠以六十個他所觀察過的人的名字，其中一個人提供一種古怪的面部表情，另一個人提供一個獨片眼鏡，還有一個人提供他的脾氣，再有一個人提供他雙臂的特殊動作。一個作家會發(fā)現即使他不能有意識地實現當一名畫家的愿望，他還是在無意之中在自己的筆記本里畫滿了速寫。因為由于本能，作家在明白自己將成為一位作家以前很久的時候起，就習慣于對別人所注意的種種事物避而不見，結果引起別人指責他心不在焉，也引得他指責自己缺乏注意力和觀察力，而實際上他卻一直在命令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永遠保持那些別人看來是幼稚可笑的東西，比如說講一句話時的一種特殊語調，或者是一個并不相識的人多年前在某一特定場合的臉部表情和肩膀動作，等等。他這樣做是因為他聽到過這種語調，或者感到他以后可能還會聽到，因為這是一種反復出現的和永久的特征。這就是具有作家素質的人對于帶著普遍性的事物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