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斷:80年前的成都中醫(yī)傳習所/閔蘇1910年,四川省警務處在成都創(chuàng)辦了一個中醫(yī)傳習所——為培養(yǎng)、提高中醫(yī)的業(yè)務水平而設立的一所短期訓練學校。校內分補習和傳習兩班。校址在城內昭忠祠(今昭忠祠街,玉皇觀東頭,東較場西面。)校長即是省警務處長。補習班學習半年,傳習班一年又半。這張老照片是第一期傳習班畢業(yè)留影。筆者是當日學生,照片保存至今,依稀記得當年情事,記之如下:圖上前排在座的四位是傳習所領導和兩位主要教師,后面兩排是學生。補習班已卒業(yè)離校,這是第一批卒業(yè)的傳習班,共十二人。當年入校,不限年齡。補習班資歷較高;傳習班多是資歷淺,有志學醫(yī),或略有中醫(yī)藥常識的知識青年。學校免費入學,但憑地方推薦,經過審核,食宿自理。前排座中,左一是警務處秘書長汪先生,平時不到學校。左三是警務處長王暨英,即當日的省警察廳長,同時兼任該校的校長。平時也不到學校,校政全歸教務長主持。左二張子初,教務長,胡須皓然,一代名醫(yī)。他主講“氣運化合”,理論高深,傳習班學生既少國學根底,更缺理論知識,但因張老師慈祥愷悌,平易近人,對他十分敬仰。他是清末翰林,并無官場習氣。可惜他的身世不詳,現在僅從《成都通覽》(傅樵村著)中還見他的大名,稱其為“知名內科”醫(yī)生。右一陳煥圃,清末舉人,曾任羅江縣教諭(相當今之縣教育局長),精通中醫(yī)內科,博學多能,也擅長外科,自己配方。他原籍涪陵,清末家住成都廉官公所街,與周孝懷對門居住。周是清末警察總監(jiān),民初巡防軍之亂被人抄家,而陳則因行醫(yī)濟世,為街坊服務多,被鄰近四街(廉官公所、方正街、獅子巷、興禪寺)公推任聯(lián)防團正。家門設立一個方桌,稱作“公口”,民團派人武裝守衛(wèi),未受騷擾。筆者是他戚誼晚輩,又因家貧幼孤,住近鄰里,深知陳的為人處世,醫(yī)道高明。他的客廳內懸掛上海彩印的人體解剖圖,也是當年中醫(yī)師家中少見的科學掛圖。陳老師年近花甲,子女七八人,均幼。行醫(yī)多年,每歲暑天必應文殊院佛廟義診施藥的邀請,和十多位當年中醫(yī)名家,間日早晨七至九點在佛院參加義診,不收醫(yī)療費,并由佛堂照處方免費施藥。筆者當年十三四歲,小學畢業(yè),正在謀生擇業(yè)考慮中。連年因陳老戚誼,暑假中也隨他一起到文殊院義診,為他代寫處方,借以熟習一些病狀與處方藥名,觀察得見不少藥物的配合關系,因而在校傳習班中,年齡最小,見聞卻不少了。陳煥圃先生在校講課,多在黑板上寫他對各種病癥的治療方案。他講《雜病》、《藥物》兩科。引證多家醫(yī)案,講他治病經驗,學生抄錄收存不少他的經驗,效方。后來筆者從一位同學處看到他的筆記,寫得確實豐富,他受益不淺。三排左一為陳升之。解放后,已五十多歲了,任成都中醫(yī)學院教授。他出生藥店世家,曾任成都縣女中校醫(yī),并任縣男中國文教師。乃弟陳亮清是成都名畫家。不在照片上出現的教師,當年還有二位名家,一是史雋峰,任“色脈微應”課。史曾任滿清道尹。講解言詞犀利,論斷明確。對中醫(yī)斷癥的“望、聞、問、切”,分析起來,頗覺有趣。還有一位何龍舉老師,當日雙目失明,戴一副墨晶眼鏡,不能再用粉筆板書。何老師自著一部《張仲景<傷寒論>注釋》。他講《傷寒論》即以此作講義。但學生們當日都買不起,學生寒士多。他只在答問好的學生中,獎給一冊,也未及全部。他所記得的“湯頭歌”似乎最多,大半是他自己編成。每在講到用藥時,就背誦出來讓學生筆記。至今還記得他的這一印象。圖上學生12人,年齡長幼均有,距今八十多年,只能回憶一位同學,除了筆者(二排左二)當年最小外,估計其余同學,即有存世的也必過了期頤之壽。但愿世界和平,國泰民安,科技發(fā)展,中西醫(yī)結合更好,濟世活人,是乃仁術,不要再有筆者這樣坐失良機,老大無成了!還寫幾句“畫蛇添足”的話:陳煥圃醫(yī)師就是本刊第九輯上所載那篇《睹舊照憶故人》中受到巴金先生贊揚、五四運動在成都的一位女先鋒——陳竹影的父親。陳竹影不幸在“文革”中被打入“另冊”,掃過茅廁,兒子在云南一個中學又被燒壞一條腿,嘔血而終。片斷:寬待“對立記憶”/馮克力幾年以前,朱學勤先生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另一種記憶》,記敘了自己在美國南部游歷的所見所感。那次南部之行中,朱先生在不止一處的公共場所見到了紀念南北戰(zhàn)爭時南部叛軍總司令李將軍的雕塑,甚至在當地州政府設立的南北戰(zhàn)爭紀念館里,其對南北戰(zhàn)爭的描述,也是南方軍民如何英勇抵抗北方的入侵。這讓朱先生深感驚詫。因為對南北戰(zhàn)爭,在美國似乎也早有定論:北方代表的是正義與進步,而南方則相反。南部的美國人怎么能如此公然地來呈現自己完全對立的記憶?而且奇怪的是,居然沒有誰出來制止。當然,朱先生從這些事里最終所感悟到的,是美國社會和文化的多元性,他進而指出:“一個民主的社會,應該從多元的記憶開始?!敝煜壬倪@篇文章,當初發(fā)表時我并沒有看到,是一位朋友最近才介紹給我的。起因是,我所在的城市正在大興土木,修建一座大型陳列館,以紀念國共內戰(zhàn)期間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場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戰(zhàn)役。有一天我們一起從紀念館的建設工地前走過時,這位朋友說道,將來在這個館里應該將國共雙方對這場戰(zhàn)役的描述一起陳列出來,以便后人能更全面地了解這段歷史。她的奇思怪想,令我甚感詫異。她說,這不是她的什么“創(chuàng)見”,于是便提到了朱先生的這篇文章。其實,所謂“創(chuàng)見”云云,那位朋友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畢竟我們與美國有著不同的文化和傳統(tǒng)。誰都知道,有些東西在有些時候是很難逾越的。不過,圃于我們特殊的國情,即使不便像美國人那樣將“對立記憶”做大張旗鼓的陳列,但哪怕僅僅是為了還原歷史,容納并寬待對立記憶的存在,也當不失為一種明智的選擇吧。這點顯而易見的智慧,我們實在沒有理由輕易放棄掉?!独险掌芬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