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游記散文大系（河南卷）

　　送陳經(jīng)秀才序①宋·歐陽修伊出陸渾②，略國南③，絕山而下，東以會河。山災(zāi)水東西，北直國門，當(dāng)雙闕④。隋煬帝初營宮洛陽，登邙山南望，曰：“此豈非龍門邪！”世因謂之“龍門”，非《禹貢》所謂導(dǎo)河自積石而號龍門⑤者也。然山形中斷，巖崖缺呀，若斷若饞。當(dāng)禹之治水九州，披山斬木，遍行天下，凡水之破山而出之者，皆禹鑿之，豈必龍門？然伊之流最清淺，水濺濺鳴石間。刺舟隨波，可為浮泛；釣魴掏鱉⑥，可供膳羞。山兩麓浸流中，無巖嶄頹怪盤絕之險，而可以登高顧望。自長夏而往，才十八里，可以朝游而暮歸。故人之游此者，欣然得山水之樂，而未嘗有筋骸之勞，雖數(shù)至不厭也。然洛陽西都，來此者多達(dá)官尊重，不可輒輕出。幸時一往，則騶奴從騎吏屬遮道，唱呵后先，前儐旁扶。登覽未周，意已怠矣。故非有激流上下、與魚鳥相傲然徙倚之適也。然能得此者，惟卑且閑者宜之。修為從事、子聰參軍、應(yīng)之縣主簿、秀才陳生⑦旅游，皆卑且閑者。因相與期于茲夜宿西峰，步月松林間，登山上方，路窮而返。明日，上香山石樓⑧，聽八節(jié)灘，晚泛舟，傍山足夷猶⑨而下，賦詩飲酒，暮已歸。后三日，陳生告予且西。予方得生，喜與之游也，又遽去，因書其所以游，以贈其行。錄自《歐陽修全集》【語譯】伊水發(fā)源于陸渾縣，流過洛陽南面，越過伊山而下，向東匯合于黃河。東西兩山夾持著伊水，北面對洛陽城門，正當(dāng)伊闕。隋煬帝初時在洛陽造宮殿時，登上北邙山南望說：。這豈不是龍門嗎！”所以世稱伊闕為“龍門”，但它不是《尚書·禹貢》所記載的大禹“導(dǎo)河積石”的龍門。然而山在這里截斷，高大的山崖張開一個缺口，像是自然斷裂又像人工開鑿。當(dāng)年大禹在九州治水，辟山斬棘，足跡踏遍全國，凡是河水破山而出的，都是大禹所開鑿，哪里僅是開鑿龍門呢？然而伊水的流水最為清澈見底，河水發(fā)出潺潺之聲在山石問飛濺。撐著小船在水面隨波逐流，可以泛舟游覽；在河中釣魴魚，刺龜鱉，可作為佐餐的佳肴。兩山的山腳都沉浸在水中，沒有危崖峭壁和曲折難行的險境，因而可以登高四處眺望。在漫長的夏日來游覽，只有十八里路程，可以清晨出游傍晚歸來。所以游覽龍門的人能夠盡情地享受山水的樂趣，卻不會感到身體的疲勞，即使多次游覽也不會覺得厭倦。但是洛陽是西京，到這里來的大多是達(dá)官貴人，他們不可能隨隨便便地輕易出游。倘若前往游龍門，就會有牽馬的士兵、騎馬的隨從、衙門的僚屬擠滿了道路，前呼后喝而行，先導(dǎo)的侍從不離左右。登山游覽還沒有走遍，興致已經(jīng)消失殆盡。所以沒有在伊水激流中泛舟往來，和游魚飛鳥一般放縱的舒適。然而，能夠領(lǐng)略這種游覽樂趣的，只有地位低下而又有閑暇的人才相宜。我為西京留守推官，楊子聰為河南府戶曹參軍，張應(yīng)之為河南縣主簿，秀才陳經(jīng)游學(xué)到這里，都是地位低下而又有閑暇的人。于是彼此約定在這一夜住宿龍門山西峰廣化寺，月色下漫步松林之間，攀登菩提峰的上方閣，直到山路盡頭才返回寺廟休息。第二天，登上香山石樓，靜聽八節(jié)灘激流的水聲，傍晚坐船游覽伊水，沿著山腳從容自得順流而下，吟詩飲酒，到天黑才回城。過了三天，陳秀才告訴我將要西往長安。我正為結(jié)識陳秀才得以和他一起游覽而高興，而他又急于要走了，于是就寫下這次游歷的經(jīng)過，作為贈別的禮物?！咀⑨尅竣俦疚氖亲髡?6歲時，被派往洛陽任留守推官，送別朋友之作。②伊出陸渾：伊，伊水；陸渾，舊縣名，故城在今河南省嵩縣北，為伊水發(fā)源地。③國南：國都之南，指洛陽。④雙闕：闕，古代建筑，多建于宮殿、祠廟之前。通常于左右各建一高臺，臺上起樓觀，稱闕。也借指京都。此指伊闕，因兩山相對如闕門，也稱龍門。⑤《禹貢》：《尚書》篇名，我國古代重要地理著作?！队碡暋罚骸皩?dǎo)河積石，至于龍門?！贝她堥T指山西河津縣西北和陜西韓城東北的禹門口。積石：山名，位于青海東南部，黃河繞行其東南。⑥揖鰲：揭，刺?！肚f子》：“冬則揭鰲于江?！雹咝逓閺氖?，子聰參軍，應(yīng)之縣主簿、秀才陳生：當(dāng)時歐陽修任西京留守推官，楊子聰任河南府戶曹參軍，張應(yīng)之任河南縣主簿，陳秀才游學(xué)于此。⑧香山石樓：河南洛陽香山名勝，為唐大詩人自居易所筑?！缎绿茣け緜鳌罚骸皹?gòu)石樓香山，鑿八節(jié)灘。”⑨夷猶：即夷由，從容自得。叢翠亭記①宋·歐陽修九州皆有名山以為鎮(zhèn)，而洛陽天下中。周營漢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臨四方，宜其山川之勢雄深偉麗，以壯萬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東，山之近者闕塞、萬安、轘轅、緱氏，以連嵩室，首尾盤屈逾百里。從城中因高以望之，眾山靡迤，或見或否，惟嵩最遠(yuǎn)最獨(dú)出，其嶄巖聳秀，拔立諸峰上而不可掩蔽。蓋其名在祀典，與四岳俱備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則其高大殊杰，當(dāng)然。城中可以望而見者，若巡檢署⑤之居洛北者為尤高。巡檢使內(nèi)殿崇班李君⑥，始人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見山之連者、峰者、岫者，絡(luò)繹聯(lián)亙，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蟀然止，來而向，去而背。頹崖怪壑，若奔若蹲，若斗若倚。世所傳嵩陽三十六峰者，皆可坐而數(shù)之。因取其蒼翠叢列之狀，遂以叢翠名其亭。亭成，李君與賓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謂居高明而遠(yuǎn)眺望者歟！既而欲紀(jì)其始造之月，因求修辭而刻之云。錄自《居士外集》【語譯】天下九州各有名山作為一方鎮(zhèn)守，而洛陽是九州的中心。它是周朝的都城，又是漢朝京都。從古以來，它常常以帝王的規(guī)模氣派君臨四方，它的山川形勢，雄偉壯麗，令萬邦仰慕。洛陽的南面轉(zhuǎn)東，近處有闕塞、萬安、轘轅、緱氏等山，都與嵩山相連，山脈蜿蜒盤曲，嶺嶺相接，超出百里以外。從城內(nèi)高處望去，眾山逶迤，有的可看見，有的看不見，而只有嵩山最遠(yuǎn)，也最高，它的山峰聳立而秀麗，挺立于群峰之上。嵩山屬于祀典之列，與其他四岳一樣，都是天子出巡時瞻仰祭拜的所在，它的地位尊貴，那么它的不同凡響，是理所當(dāng)然了。城中可以望見嵩山的，是城北巡檢署，它地勢最高。巡檢使、內(nèi)殿崇班李君，一上任就看中了官署內(nèi)西南角的地形，然后加高，在上面建造亭子，敞開亭子南北兩面，以便遠(yuǎn)望。從亭中望去，能看到群山或山山相連，或高峰聳立，或洞穴幽深，一座座，一處處，連綿而接，低的相依，高的相挨，有的突兀而起，有的高聳，凌空而立，有的迎面而來，有的背對而去。傾斜的山崖，怪特的山壑，像奔走，像蹲伏，像爭斗，像偎依。世上傳說的嵩山之南三十六峰，都可坐在亭子上一一數(shù)清。因此，根據(jù)亭子前面群山蒼翠叢列的景色，便以“叢翠”命名這個亭子。亭子建成后，李君與賓客們登上亭子，舉行酒宴慶賀落成，這不是古時候所說的“居高明而遠(yuǎn)眺望”嗎？然后想要記下亭子建造的年月，求我作文而刻在碑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