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至1986年,我在和馬齊彬、劉文軍同志合作,主筆撰寫《中央革命根據地史》一書時,多方搜集了大量有關中央蘇區(qū)的資料。其中我對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近三年的工作、生活和斗爭方面的資料特別感到興趣?!吨醒敫锩鶕厥贰芬粫?986年10月由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后,我即計劃利用手頭的資料另寫一本《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的書,并已著手陸莓寫了四五個章節(jié)。但隨后感到寫不下去了,原因是,當時黨史研究領域中的“禁區(qū)”太多。它離現(xiàn)實太近,敏感的問題比比皆是。而且寫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他和毛澤東的關系,無論是他糾正“肅反擴大化”的錯誤和維護、重用毛澤東,都不好下筆,更不敢評論。記得關于“寧部會議”,我寫了兩篇文章在《黨史研究》 (該刊于1979—1987年由中共中央黨校黨史教研室主編,作者是編輯部或員之一)上發(fā)表了,于是有關部門立刻打電話來質問編輯部負責人:“這個黃少群是什么人?怎么老寫‘寧都會議’問題?” 由此可見一斑了。 可是,境外的一些史學研究工作者和某些個人,卻不管我們的什么“游戲規(guī)劃”,他們寫的一些有關中共黨史的著作,在80年代前后又不斷地流入國內。其中如龔楚的《我與紅軍》,王健民的《中國共產黨史稿》,司馬長風的《毛澤東與周恩來》,嚴靜文的《周恩來評傳》,等等。不說其它,這些書籍有一個完全相同的內容,就是大肆渲染中央蘇區(qū)時期周恩來與毛澤東的關系,并都對周恩來進行肆意貶損和惡毒攻擊(我用“惡毒攻擊”這四個字一點也不過分)。如他們說:“周恩來到中央蘇區(qū)是“銜”“左”傾中央之命去“清算與斗爭”毛澤東的,他一去就“奪”了毛澤東的“黨權”和“ 軍權”,并特別點出“寧都會議”就是周恩來“刻意安排”專門“整治”毛澤東的一次會議。這些書籍的作者不惜筆墨,肆意發(fā)揮,將周恩來描繪成是一個冷酷無情、專事斗爭、言詞尖刻的“專制家長”,而毛澤東則成了他手下“動輒得咎”、“挨批受氣”的“童養(yǎng)媳”。有意思的是,這些書籍中寫到的這些問題,內容文字,同出一轍,而始作俑者就是那位中共叛徒龔楚。正如俗話所說的“謠言重復多次就變成了事實”一樣,許多人對他們編造的 “事實”都信以為真了。那時對港臺購進來的書刊有個規(guī)定,即“內部閱覽,不得外傳”。唯其如此,更引起人們濃厚的興趣,成為人們競相獵奇的對象,連不相關的人也都想方設法要找來看看,書中的謠言也就傳播得更廣了。到了1986年,有位“聞名于世”的美國作家哈里森’埃文斯.索爾茲伯里先生來中國專門采訪紅軍長征的有關歷史(當然是經中國官方允許的),隨后不久就出版了他那本《長征——前所末聞的故事》一書。我以為索氏也正是受了上述那些書籍的影響,所以他在書中寫中央蘇區(qū)那段歷史時也認為正是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奪”了毛澤東的“黨權”和“軍權”,索氏并發(fā)表了許多新的“論斷式”的語言。如該書寫道:周恩來從進入中央蘇區(qū)后, “直到遵義會議前夕”,都一直是“毛澤東的對手”,毛澤東的中央局書記和紅一方面軍總攻委的職務,都由周恩來“替代”了,“周恩來與‘三入團’中的其他人站在一道,阻撓毛的戰(zhàn)略,否定毛的建議”;并饒有意味地這樣論證說:“如果說,沒有證據表明周恩來支持博古和李德要搞掉毛的陰謀的話,也沒有證據表明周恩來曾參與反對此種陰謀?!彼魇洗藭趪鴥韧鈴V為發(fā)行,影響很大;而待別是他來中國采訪時受到了我國官方全方位的優(yōu)待和訪問了太多國內知名的專家學者,因此他書中的觀點引起了國內外人士極大的興趣,認為這是中國官方和專家學者們都一致認可的。 對港臺書籍、對索爾茲伯里先生的書中關于周、毛關系的評論,國內史學界長時間即直到90年代初都沒有反應。作者出于對周恩來的由衷敬愛,忍不住率先為文駁斥,也作一個“始作俑者”。我先后寫了《周恩來與中共蘇區(qū)中央局的建立》、《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周恩來對糾正中央蘇區(qū)肅反擴大化錯誤的歷史功績》、《論中央蘇區(qū)時期周恩來與毛澤東的關系》等文章,①除了在專業(yè)刊物上公開發(fā)表外,還在紀念周恩來90周年誕辰的國內及中外學者研討會上作過發(fā)言,對港臺書籍上的污蔑性言論作了駁斥,而重點則是對索爾茲伯里先主書中的論斷進行分析。文章和發(fā)言,當時頗受到不少人的關注。據一位業(yè)內人士轉告:前外長黃華訪美,計劃中有拜訪索爾茲伯里先生一節(jié),考慮該和他談點什么。這位人士向他建議:黃少群的《論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時期和毛澤東的關系》一文中有針對索氏書中的觀點的分析,頗值得帶去與索氏一談。黃前外長接受了這一建議。 無可諱言,也有一些人們對我這些文章不以為然,特別對論周、毛關系一文,指責“這不是中共黨史的研究方向”。作者曾在課堂上約略表述過這些觀點(前已述及那時此種觀點尚屬“禁區(qū)”),即受到個別人的公開或私下的議論和指責。 改革的春風蕩滌著一切舊的東西,催生著一切新的東西。而我經過十數年的思想沉淀和深沉思考,又想要觸碰一下那還未明文宣布廢止的“游戲規(guī)則”了。我將舊稿翻出,按新的思路重新擬定章節(jié),將原定書名《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改成《從中共中央到中央蘇區(qū)——周恩來的偉大功績》。貫徹的一個中心思想是:中國共產黨的這一段歷史(即從1927年11月到1935年1月遵義會議前)的重心是在周恩來那里,而不在其他人那里。不否認毛澤東此時期的功績(如創(chuàng)建中央蘇區(qū)和紅一方面軍、取得三次反“圍剿”戰(zhàn)爭的勝利,并提出了“鄉(xiāng)村中心論”,等等。但同時,湘鄂西蘇區(qū)、鄂豫皖蘇區(qū)和紅二、四方面軍也已創(chuàng)立,并也都取得了反“圍剿”戰(zhàn)爭的勝利等),但中心是周恩來或實質上是以周恩來為核心的黨中央,否則,“黨的六大以來的路線是正確的”這一結論就不好解釋。 按這個思路,對這本書的29個章節(jié)我采取了這樣的結構: 第1—10章(1927年11月——1931年12月),寫他在中共中央工作期間(六大以后實際上以他為核心),耐心糾正“左”傾盲動主義錯誤,大力扶持各地紅軍和農村革命根據地的創(chuàng)建和發(fā)展,中國的三大紅軍————紅一、二、四方面軍和三大農村根據地——中央蘇區(qū)、鄂豫皖和湘鄂西蘇區(qū),可以說都主要是在周恩來(代表黨中央)的不斷指示和大力扶持下開始創(chuàng)建并由小而大逐步發(fā)展起來的;同時寫他向全黨、向共產國際提出了中國革命的“鄉(xiāng)村中心論”(毛澤東只是在一封黨內個人通訊中首先提出這一思想的),并曾引起國際的轟動;他又倡議成立“中共蘇區(qū)中央局”,并兼任書記和親自奔赴中央蘇區(qū),實踐他“鄉(xiāng)村中心”的偉大思想,從而在實際上將黨的工作中心由城市移到了鄉(xiāng)村。書中還寫了在他去中央蘇區(qū)前夕,以他的大智大勇,連續(xù)克服了由于顧順章、向忠發(fā)相繼叛變給黨造成的驚心動魄的突發(fā)危機,并寫了“伍豪事件”的前前后后(“后”到“文革”期間江青集團利用“伍豪事件”對周恩來的惡意攻擊)?!@10個章節(jié)表述了作者對中共黨史傳統(tǒng)寫法的一種“標新立異”思想。 第11一25章(1931年12月一1934年10月),寫他在中央蘇區(qū)近3年時間的工作、生活和戰(zhàn)斗。寫他的杰出的軍事戰(zhàn)略思想、軍事指揮才能和領導第四次反“圍剿”戰(zhàn)爭所取得的偉大勝利;寫他的“立黨為公,相忍為黨”的崇高品質及在此思想指導下,以高超的黨內斗爭藝術對“左”傾冒險主義者的斗爭;特別寫了他和毛澤東的關系:對毛澤東在軍事上的倚靠、重用和信任,處處維護毛澤東,抵制“左”傾領導者對毛澤東的“過分批評”(書中同時駁斥了海外書籍中有關周、毛關系的臆測和錯說),力爭讓毛澤東參加長征,從而有效地保護了黨的力量的精華,為黨的路線轉變作了準備?!绻f,他在黨中央工作時完成了從“城市中心”到“鄉(xiāng)村中心”的轉變,那么,他到中央蘇區(qū)就是來實踐他的“鄉(xiāng)村中心”的思想的。應該說,他和“ 鄉(xiāng)村中心”的先行者們毛澤東、朱德等一道是很出色地履行了這一責任的。特別是他對毛澤東,能慧眼識英才,在“左”傾領導者對毛澤東施以警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時極力維護了毛澤東,不讓“左”傾領導者將毛澤東整垮。這件奇功無與倫比。在當時,黨中央和中共蘇區(qū)中央局都在“左”傾機會主義者的控制下,只有周恩來這樣的地位才有可能維護得了毛澤東。而這樣做,又需要有怎樣的膽識、勇氣、智慧和無私的胸襟??!我的一個總結性_的看法是:沒有周公,哪有毛公?!沒有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時對毛澤東的維護,可能不會有后來的黨的路線的轉變和實現(xiàn)毛澤東對黨和紅軍的領導?,F(xiàn)在的許多書籍包括正本黨史書,都沒有將毛澤東當成當時的毛澤東、將周恩來當成當時的周恩來來敘述,而是都當成后來的毛澤東、后來的周恩來來寫了,好象毛澤東當時就在“指導”著周恩來,處處都比周恩來“高明”,這是不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須知,當時周恩來是毛澤東的領導,毛澤東是周恩來的下屬,是周恩來領導了毛澤東和維護了毛澤東,并維護了黨的團結和統(tǒng)一。本書就力圖恢復這一歷史的原來的面貌。當然,能否完全做到,還請讀者評說。 最后3章即第26—29章(1934年10月——1935年底),是為了表述本書主人公這一階段思想發(fā)展的完整性而寫的。寫他在長征初期的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力撐危局,以他的勇氣和智慧領導紅軍渡過難關,并逐步排斥了博古和李德的領導,保證了遵義會議的召開;在遵義會議上他立黨為公,力薦毛澤東出來領導黨和紅軍今后的行動,得到與會大多數人的擁護。而他自己則甘居“助手”地位,并在長征勝利到達陜北后,又為開辟和鞏固陜甘根據地作出了新的貢獻。至此,周恩來終于為黨找到了卓越的領袖,也完成了他由“ 城市中心”到“鄉(xiāng)村中心“的偉大轉變歷程,實現(xiàn)了他和毛澤東的終身合作。 同時,為了這本書的思想更加完整,也為了突出這本書的中心,我將最近寫的《周恩來從“城市中心”到“鄉(xiāng)村中心”思想轉變歷程述論》 ( 載《中共黨史研究》2002年第1期)一文,作為本書的“代緒論”,放在書的前面,而將《論周恩來在中央蘇區(qū)時期與毛澤東的關系》(全文詳見劉焱主編《中外學者論周恩來》,南開大學出版社1990年6月版)一文作為[附錄],置于篇末。謹供研究者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