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師在此著作中刻畫了一個鮮為人知的陶潛:北宋以降,受東坡影響,大部分文人都將淵明看作一脫俗的隱士,并順其意來解其詩。作者則指出六朝之時的中國文化界乃一“手稿文化”:在印刷術盛行之前,文本的流傳往往經過了不同人之手,以不同的版本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好比說,“采菊東籬下,悠然望南山”此二句就引出了后人強加的誤解。蘇軾提出,“悠然見南山”才是正確的版本,而“望”則是文本流傳過程所致之失誤:作為隱士的陶潛不會刻意去“望”南山,而只會不留意“見”南山。此觀點被多數(shù)后人所采。但實際上這二句卻可能有不同的意義。作者提出,在六朝時士人思想受老莊之道影響,好清談玄學,隱居求仙:后人把“菊”認為是一種淵明隱居的比喻,而實際上當時菊花則與“長生不老”更有關聯(lián),為草藥之一種。如果此觀點的話,就不難理解“望”南山了。詩中可能并無那種刻意強調“隱士”的概念——此概念本身可能是后人強加的。作者更提出,陶潛傳記并不肯定,無論是《晉書》、《南史》、《宋書》,還是蕭統(tǒng)《文選》中淵明之傳記,均有相似記載:“潛少懷高尚,博學,善屬文,任真自得,為鄉(xiāng)鄰之所貴,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性嗜酒,而家貧不能恒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環(huán)諸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保ā稌x書·陶潛傳》) 也就是說,對陶潛記載多出于其自傳:而其自傳則是一個名曰五柳先生的虛構人物之傳記。陶潛作為“隱士”,也是由他一手打造的。作者則反問:如果陶謙真的是一隱士,為何要留下字據(jù)自謂“隱士”?好個“不祥姓字”!當然,作者也明白,“我們得記住這個‘少了些平靜少了些不朽的陶淵明’也不能算是權威性版本。它只是很多個可能性中的一個,一個經常被刻意無視了的可能性而已。”作者希望通過陶淵明的例子來說明“多個”陶淵明存在的可能性,以突出中世紀中國的文獻不穩(wěn)定性以及其文獻在不同注疏者筆下由于個人或意識形態(tài)需要改變而自成一體的現(xiàn)象。通過展現(xiàn)陶詩的不同版本以及東晉劉宋之交的文化以刻畫一“手稿文化”,《塵幾錄——陶淵明與手抄本文化研究》不失為一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