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大監(jiān)張公諱燦，本農(nóng)家，年三十余，未知書。忽有同里舉人相過，即公之姻表爾。因問曰：“某可學(xué)乎？”舉人曰：“豈有年長立矣，尚未識一字，安可更從學(xué)乎？”張公不悅，憤志欲尋師從學(xué)。張公所居，直南一二里臨官路，有店數(shù)十戶。一日，有儒士過之，暫憩于店中，張公前揖拜之。儒士起，答拜，坐與語。張公頗恭恪，問儒士曰：“某年長，以恨未嘗知書。志欲從師受業(yè)，可乎？”儒士曰：“觀子志性，茍能勤苦讀書，十年必有成。”張公曰：“晝夜不息，五年可乎？”懦士驚喜曰：“若如此有志，何憂不成！”再三勸勉之。公拜謝之，乞為弟子，延請歸莊，具饌食，留之?dāng)?shù)宿。泣告其父母，乞五年假，愿隨此儒士出入讀書。父雖田家，素長者，聞子言切，遂許之。與儒士偕往，五年不知信耗，父母憂之。一旦歸，已儒服矣。蓋晝夜勤苦，能通大小經(jīng)，皆精圣人閫奧，尤善書札，有體法。又?jǐn)?shù)年，善詞賦詩篇，鄉(xiāng)黨推伏，四遠稱之，遂成通儒焉。晚居絳臺，同人日造其門，聲價藉甚。會絳州牧長紀(jì)綱中，多私受富人賂遺，撓其獄市者，郡人苦之?？ぶ饕嘀?，未能去。適有郡長故人銜命過其郡者，客亦聞之，郡長與過客密謀之，且懼朝廷知之。過客曰：“莫如請一正直人居賓席，即郡事必治，公之左右亦悛改矣?！笨らL屢訪之，未得其人。或有言大監(jiān)之名者，郡主曰：“聞之久矣?！奔匆院嗠?、衣物、鞍馬請之。大監(jiān)但以書啟致謝，讬以讀書因患肺疾，懼不任事為辭?？ぶ饔犞唬骸皬埿悴咆毞θ缡牵骋押嗠?、服玩、鞍馬請之，禮亦厚矣。忽爾見拒讬疾，必有所謂?！泵H識私詰之，大監(jiān)曰：“郡主真良牧，但左右非才，玷污之爾。某若受其請，欲求盡去左右之不良者，慮不能行，且憂反為此輩所賣，則某之道不行必矣。”郡主聞之，愈更嗟賞，使謂之曰：“秀才但受禮命，某皆可行之?！睂ぷ嗍鸾{州防御推官，朝廷可其奏。向來所為別本作“謂”。不法者，盡逐之，杜絕請讬，獄訟無私，行之期年，翕然稱治。明宗知之，就轉(zhuǎn)防御判官，蓋瀛王馮令公諳其操履爾。至漢祖既即位之初，為上黨戎判。漢祖在北京時，大聚甲兵，禁牛皮不得私貨易別本作“不得私賣”。及民間盜用之。如有牛死，即時官納其皮，其有犯者甚眾。及即大位，三司舉行請禁天下牛皮，其立法與河?xùn)|時同，天下苦之。會上黨民犯牛皮者二十余人，獄成，罪俱當(dāng)死。大監(jiān)時為判官，獨執(zhí)曰：“主上欽明，三司不合如此起請，二十來人死尚閑，況天下犯者皆銜冤而死乎？且主上在河?xùn)|大聚甲兵，須藉牛皮，嚴(yán)禁之可也；今為天下君，何少牛皮，立法至于此乎？”遂封奏之。時三司使方用事，執(zhí)政之地除馮瀛王外，皆惡之，曰：“豈有州郡使敢非朝廷詔敕！”力言于漢祖，漢祖亦怒，曰：“昭義一判官是何人，為作敢如是？”其犯牛皮者，依敕俱死。大監(jiān)以其非毀詔敕，亦死。敕未下，獨瀛王非時請見。漢祖出，瀛王曰：“陛下在河?xùn)|時，斷牛皮可也；今既有天下，牛皮不合禁。陛下赤子枉殺之，亦足為陛下惜。昭義判官以卑位食陛下祿，居陛下官，不惜軀命，敢執(zhí)而奏之，可賞不可殺。臣當(dāng)輔弼之任，使此敕枉害天下人性命，臣不能早奏，使陛下正之，臣罪當(dāng)誅?！被自侔?。又曰：“張燦不合加罪，望寬敕赦之?！睗h祖久之曰：“已行之矣?！瘪T瀛王曰：“敕未下?！睗h祖遽曰：“與赦之?！瘪T曰：“欲勒停，可乎？”上曰：“可。”由是改其敕，記其略曰：“三司邦計，國法攸依。張燦體事未明，執(zhí)理乖當(dāng)，宜停見職。犯皮者貸命放之?！贝蟊O(jiān)聽命元本作“廳敕”，疑誤。今從別本，作“聽命”。拜訖，聞敕云“執(zhí)理乖當(dāng)”，尚曰：“中書自不能執(zhí)，若一一教外道判官執(zhí)，則焉用彼相乎？”未久，朝廷知之，且愛其直敢言事，欲用之為諫官。無何，授監(jiān)察御史，初授監(jiān)察命詞云：“前件官澄之不清，撓之不濁。”捧敕牒官告遍詣時宰，謂之“呈官告”，馮瀛王于官告上改一字，云“澄之必清”，用堂印印之。聚廳屬示之。馮曰：“此官已有清白，豈合言‘澄之不清’乎？”由是清白之名，遍于朝野。后轉(zhuǎn)殿中侍御史，特留憲于西京。辭中執(zhí)憲劉公溫叟，劉不為之禮。大監(jiān)至西京，知劉中丞母在外，不迎侍，遂彈奏之。時宰范魯公諱質(zhì)，素重劉，召至中書，以彈奏示之。劉掩面慘容曰：“若朝廷行之，某誠名教之罪人爾，為之柰何？”復(fù)泣而告曰：“某之慈母，其母，實繼母爾。性愛寬靜居第，且不便此中水土，堅意自便。前拜告，皆弗聽，非不迎侍也。張公所彈，是某之罪?！狈对唬骸坝腥伺c素相厚者，請早為書以告之。若奏章再來，則無及矣?！眲⒒炭郑H為書以謝，且告之，命所素親厚者馳往，由是所彈事中寢焉。大監(jiān)曰：“安有教化之地，泄人彈辭，使來相告。然吾老矣?！彼煊猩搅珠L往之心焉。病久之，奏乞長假。眾亦憚其直，不敢起用。歲余，終于玉泉之別墅。既歿，無財可營葬事；其正直清苦也如是。次子素，少俊秀勤敏，善詞賦，年十四五，有成人器。太祖皇帝親征澤、潞，素方年二十余，詣行在，進《有征無戰(zhàn)頌》。召詞臣對御讀之，曰：“若舉人中不易得?！贝笞婊实墼唬骸澳纥h下兵，屢為王師所破，豈可言‘有征無戰(zhàn)’乎？”戎事方繁，遂賜束帛而退。由是聲價飛走于遠邇矣。家貧，累舉罷歸。李相中令諱昉，掌文柄，擢之上第。太宗朝，任使且久。今上方知其有才力，欲擢用之，忽構(gòu)疾以卒，時自荊湖運輸旋也。上賜錢二百千給其家，賜一子出身，優(yōu)禮也。大監(jiān)執(zhí)奏牛皮，天下之民受其賜者多，其子孫必有榮顯者。今數(shù)子甚肖，余周知其事跡，遂紀(j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