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丞相公孫弘是齊地菑川國薛縣人，字季。青年時任薛縣的獄吏，因罪被免職。他家里很窮，便去海邊上放豬。在四十多歲時，才開始學習關(guān)于《春秋》的各家學說。他奉養(yǎng)后母很孝順。
建元元年，當今天子剛剛即位，招納賢良文學之士。這時公孫弘已經(jīng)六十歲了，朝廷征召，以賢良文學的身份任為博士。他奉命出使匈奴，回京后向上匯報，不合皇帝的心意，皇帝發(fā)怒，認為他無能，于是公孫弘借口生病，免職回家。
元光五年，皇帝下詔書征召文學之士，菑川國再次向上推薦公孫弘。公孫弘向國人表示辭謝，說道：“我也曾西去京師應皇帝之命，因無能而罷歸，希望另行推選他人?！鼻彺▏藞猿忠七x他，于是公孫弘來到太常那里。太常令所征來的儒士各自對策，一百多人，公孫弘的成績居于下等。儒士們的對策上呈皇帝，皇帝將公孫弘的對策提為第一?；实壅僖?，看他長得儀表堂堂，便封拜他為博士。當時正值開通通往西南夷的道路，設(shè)置犍為郡，巴、蜀兩郡的百姓為修路的徭役所困苦，皇帝派公孫弘前去視察。他回朝后向皇帝回奏視察情況，極力陳說西南夷為無用之地，皇帝不聽從他的意見。
公孫弘為人氣度恢宏，博聞多見，常說人君怕的是心胸不廣大，臣子怕的是不節(jié)儉。公孫弘使用布被，吃飯不上兩種肉菜。繼母死后，他服喪三年。每當朝廷開會議事，他總是陳說事情的頭緒和端倪，讓皇帝自己作出判斷抉擇，不肯當面爭議。因而皇帝發(fā)現(xiàn)他品行敦厚，富于口才，又熟悉文書法令和公務，同時又能用儒家學說作為根據(jù)，皇帝對他非常喜歡。兩年的時間，官升至左內(nèi)史。公孫弘奏事時，凡是皇帝不同意的，他從不當廷爭辯。他曾和主爵都尉汲黯請求單獨接見奏事，汲黯先提出建議，公孫弘隨后加以推究陳述，皇帝常常很高興，他們的建議都采納聽從，因此日益親貴。他曾和公卿們約定對某種問題的建議，可是他到了皇帝面前，卻完全背棄了事先約定的建議，順從皇上的意旨。汲黯當廷責備公孫弘說：“這個齊地人，很多事情偽詐而不實，起初和我們約定要提出建議，現(xiàn)在卻完全背棄了，這是對上不忠?！被实圪|(zhì)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了解我的人以為我忠心耿耿，不了解我的人認為我不忠。”皇帝同意他的說法。皇帝身邊的寵臣常常詆毀公孫弘，皇帝卻更加厚待他。
元朔三年，御史大夫張歐被免職，公孫弘任御史大夫。當時南通西南夷，東置滄海郡，北筑朔方郡城。公孫弘多次進諫，認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弄得中原疲憊不堪，經(jīng)營這些無用之地，希望停罷諸事。于是皇帝讓朱買臣等人以設(shè)朔方郡如何有利來駁難公孫弘。提了十個問題，公孫弘一個也答不上來。他于是謝罪說：“我這個山東鄙陋之人，不知設(shè)朔方郡如此有利，希望罷設(shè)西南夷和滄?？?，專力經(jīng)營朔方?！被实圻@才答應他的請求。
汲黯說：“公孫弘身居三公之位，薪俸優(yōu)厚，但他使用布被，這是欺詐行為?！被噬弦源耸聠柟珜O弘。公孫弘謝罪說：“有這回事。九卿之中與我關(guān)系好的人沒有比過汲黯的，可他今天當庭詰難我，確實切中我的短處。以三公之尊而使用布被，確實是巧飾偽詐，想以此沽名釣譽。而且我聽說管仲輔佐齊桓公，卻有三處家室，奢侈比于國君，盡管桓公靠他的輔佐而稱霸，但這是上僭于國君的行為。晏嬰輔佐齊景公，吃飯不設(shè)兩種肉菜，他的姬妾不穿絲綢，齊國也治理得很好，這是向下和平民看齊?，F(xiàn)在我公孫弘位居御史大夫，而用布被，自九卿以下直至辦事小吏，沒有高低貴賤之差，確實像汲黯說得那樣。再者，沒有汲黯的忠誠，陛下怎能聽到這些話？”天子認為公孫弘謙讓，更加厚待他。后來終于任公孫弘為丞相，封為平津侯。
公孫弘為人猜疑嫉妒，表面上寬厚，內(nèi)心深不可測。對那些曾和他有過嫌隙的人，雖然假裝與之友好，背地里以災禍進行報復。主父偃被殺，降調(diào)董仲舒于膠西，都是公孫弘起的作用。他食不重肉，粗米糙飯，老朋友和他喜歡的賓客卻仰仗他供給衣食，公孫弘的薪俸全都用來供給他們，自己家里卻無所剩余。士大夫也因此而認為他品德好。
淮南王、衡山王謀反，朝廷正加緊懲治他們的黨羽。當時公孫弘病得很厲害，自己覺得無功而封侯，位至丞相，本應輔佐明君鎮(zhèn)撫國家，使人遵守臣子之道。現(xiàn)在諸侯策劃叛逆陰謀，這都是宰相不稱職所致，擔心一旦悄然病死，無法向皇帝交代。于是上書說：“我聽說天下通行的通道有五個方面，用來實行五方面通道的是三種美德。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長幼之序，這五個方面的關(guān)系是天下通行的規(guī)范，智、仁、勇這三者就是天下的常德，是用來實行通道的。所以孔子說‘努力實踐近于仁，勤學好問近于智，知道羞恥近于勇’。懂得這三條，就知道如何自治其身；知道如何自治其身，然后才懂得如何治人。天下沒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的，這是百世不變的道理。現(xiàn)在陛下親行大孝，以三王為鏡鑒，建立周朝那樣的政治制度，兼有文王、武王的才德，獎勵賢能之士，給以俸祿，量才任官。臣公孫弘資質(zhì)庸劣，沒有爭戰(zhàn)之功，陛下特意提拔我于平民之中，封為列侯，位至三公。臣公孫弘的德行、才能與高官厚祿不相稱，加上平素有病，擔心先于狗馬而身填溝壑，最終無法報答皇上的恩德，也無法向您交差。請求歸還侯印，退休養(yǎng)老，給賢者讓路?！被实鄞饛驼f：“自古以來，獎賞有功、表彰有德的人，守業(yè)崇尚文治，遇亂重武功，沒有改變這一成規(guī)的。我以前勉強獲承尊位，心中憂懼，不得安寧，只想與諸大臣治理好天下，這一點你應知道。君子喜愛善美，憎恨丑惡，你如果能做到謹言慎行，進退賞罰之權(quán)在朕掌握。不幸你患了風寒之病，何愁不痊愈，竟然上書請歸侯印，離職退休，這是顯露朕的無德啊！現(xiàn)在朝中政事稍閑，希望你少費心思，專心靜養(yǎng)，再輔之以醫(yī)藥?！庇谑琴n予續(xù)假，賞給牛酒雜帛。過了幾個月，公孫弘病愈，上朝辦公。
元狩二年，公孫弘生病，最終在丞相職位上去世。他的兒子公孫度承襲平津侯的爵位。公孫度任山陽太守十多年，因犯法失去侯爵。
主父偃是齊國臨菑人。他研究縱橫家的學說，晚年才研究《易經(jīng)》、《春秋》以及諸子百家的學說。他在齊地諸生間游學，沒人肯厚待他。遭到齊地諸生共同排斥，在齊地不能容身。家里貧窮，也借不到錢，于是他北游燕、趙、中山，都沒人能厚待他，客居在外，異常困窘。武帝元光元年間，主父偃認為諸侯都不值得游說，于是西去關(guān)中謁見大將軍衛(wèi)青。衛(wèi)青屢次向皇上說起他，但皇上就是不召見。他用度匱乏，在京城呆得時間久了，王公大臣的食客大都討厭他，于是他便上書朝廷。他的書奏早晨呈送皇帝，晚上便被召入宮中晉見。他書奏中所講的九項事情，其中有八項事關(guān)律令，有一項是諫止討伐匈奴。書中說道：我聽說圣明的君主不討厭懇切的規(guī)勸以增廣見聞，忠臣不敢逃避嚴厲的責罰而直言相勸，因此政事不失策而功垂萬世?，F(xiàn)在我也不敢隱蔽忠言逃避死罪而不奉獻愚謀，希望陛下赦臣之罪，稍稍省察一下我的意見。《司馬法》說：“國家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天下雖然太平，忘戰(zhàn)必危。”天下已經(jīng)平定，天子高奏《大凱》之樂，春秋狩獵，以操練兵馬，諸侯春天整軍，秋天練兵，這是為了不忘記戰(zhàn)事。發(fā)怒是逆德行為，兵器是不祥之物，爭斗更是細微末節(jié)。古代的人君一旦發(fā)怒，必然要殺人流血，所以圣明的帝王對此慎重行事。致力于戰(zhàn)爭取勝而窮兵黷武的人，沒有不后悔的。過去秦始皇憑借戰(zhàn)勝的威風，蠶食天下，并吞列國，使海內(nèi)統(tǒng)一，其功績與夏、商、周三代并駕齊驅(qū)。他務求戰(zhàn)勝，永無休止，又想進攻匈奴，李斯進諫說：“這樣做不行。匈奴沒有城邑居住，也沒有倉貯可守，遷徙流動，像飛鳥一樣飄忽不定，是很難控制的。輕兵深入，糧食必然接濟不上；轉(zhuǎn)運糧食而前進，糧重難運，不能及時跟上。得到它的土地不能帶來利益，得到它的人民不可役使他們守衛(wèi)。戰(zhàn)勝而殺之，那不是百姓的父母官。把中原地區(qū)弄得疲憊不堪，只求一時在匈奴的快意，這不是上策?！鼻厥蓟什宦爠裰G，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擴展土地千里，以黃河為邊境。那里本來就是鹽堿地，不生長五谷。然后征發(fā)天下的成年男子戍守北河。軍隊在野外風餐露宿十多年，死者不可勝數(shù)，始終不能渡河北進。是人馬不足、裝備不完善嗎？而是客觀形勢不可能啊！又派天下百姓急速轉(zhuǎn)運糧草，從沿海的黃縣、腄縣、瑯邪等郡縣起運，輾轉(zhuǎn)運往北河，大致發(fā)運三十鐘，才能運到目的地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滿足不了糧餉的需求，女子紡織，還不夠軍帳之用。百姓困苦不堪，孤寡老弱不能養(yǎng)活，道路上的餓殍一個接著一個，這樣天下人才開始反叛秦朝了。
待到高皇帝平定天下，攻取邊境的土地，聽說匈奴人聚集在代地的山谷之外，便想進擊。御史成進勸諫說：“不能這么干。匈奴人的習性，聚散像鳥獸那樣迅速，追趕它們就像搏擊影子?，F(xiàn)在以陛下的盛德去進攻匈奴，我認為是很危險的。”高帝不聽從，于是北進至代外山谷，果然發(fā)生了被圍困在平城的事件。高帝大概十分后悔，便派劉敬前往匈奴，締結(jié)結(jié)親和約，后來天下人才淡忘了戰(zhàn)事。所以《孫子兵法》上說：“興兵十萬，日費千金?！鼻爻?jīng)常在邊境上屯聚精兵數(shù)十萬人，雖然也有滅敵軍、殺敵將、俘虜單于的戰(zhàn)績，卻也足以結(jié)下怨家，加深仇恨，而不足以抵償天下的消耗。這種上使國庫空虛、下使百姓疲憊，快心于外國的事，并非完美之舉。匈奴難以控制，并非一代是如此。驅(qū)逐搶掠，是它們的謀生手段，它的習性本來如此。上溯及虞夏商周時代，從不以法令去督責，只把它們作禽獸來畜養(yǎng)，不視為人類。上不考察虞夏商周對匈奴的傳統(tǒng)做法，而下則沿襲近代的失誤，這是我最為憂慮的，也是天下百姓深感痛苦的。再說，用兵既久，就會發(fā)生變亂，差役太艱苦，思想會發(fā)生變化。邊境上的百姓因疲憊愁苦而產(chǎn)生離散之心，將吏們因心存疑慮而里通外國，故而尉佗、章邯能夠?qū)崿F(xiàn)其野心。秦朝的政令之所以不得行，是因為權(quán)力被尉佗、章邯二人所瓜分，這就是成敗得失的明證。故而《周書》說：“天下的安危在于發(fā)出的政令如何，國家的存亡在于所用的人如何?！毕Ｍ菹抡J真考察，稍加留意深思熟慮一番吧。
當時趙地人徐樂、齊地人嚴安也都上書陳述當世要務，各自陳述一事。徐樂說：我聽說天下的禍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今同一道理。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的局面就是。陳涉沒有諸侯的尊位，也沒有尺寸土地，他本人也并非王公大官名門望族的后代，在鄉(xiāng)間也沒有什么聲望，也不具備孔子、墨子、曾子的賢能，也不像陶朱公、猗頓那樣富有，但他起自窮鄉(xiāng)僻壤，高舉戟矛木柄，袒臂高呼，天下人聞風響應，這是什么原因呢？因為百姓困苦不堪而君主又不加憐憫體恤，下民怨恨而上層不知情，社會習俗已經(jīng)腐敗而國家的政令又不能推行，這三條被陳涉用為政治資本。這就叫土崩。所以說天下的禍患在于土崩。什么叫瓦解呢？吳、楚、齊、趙的興兵作亂就是。吳、楚等七國陰謀叛亂，各國王都號稱萬乘之主，兵士數(shù)十萬人，軍威足以鎮(zhèn)攝境內(nèi)百姓，財富足以獎勸其士民，但他們向西不能奪取寸土，而他們本身則被擒于中原，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他們的權(quán)力比平民還小，也并非他們的兵力弱于陳涉，在當時的情況下，先帝的恩德遺澤未衰減，安居樂業(yè)的百姓人數(shù)眾多，所以發(fā)動叛亂的諸侯王沒有來自境外的援助。這就叫瓦解。所以天下禍患不在于瓦解。從這些情況看來，天下如果出現(xiàn)土崩的局面，即窮居陋巷的平民百姓也敢于首先作惡而危害天下，陳涉就是其一，更何況可能還有三晉之君這類人物存在呢？天下雖然還沒有達到大治，如果不出現(xiàn)土崩的局面，即使有強國勁兵起來反叛，在轉(zhuǎn)身之間就會被擒獲，吳、楚、齊、趙就是其例。（吳、楚、齊、趙的下場尚且如此），何況群臣百姓，能造成禍亂嗎？土崩、瓦解這兩個方面，是國家安危的關(guān)鍵所在，賢明的君主對此都會留心深察的。
近來關(guān)東地區(qū)五谷不收，年景未見好轉(zhuǎn)，百姓大都陷于困苦之中，再加上邊境上的戰(zhàn)事，按事理的發(fā)展來看，那么百姓將會不安其居了。不安就容易產(chǎn)生騷動，騷動就是土崩的局面。所以賢明的君主能夠看到萬物變化的根本所在，明了安危的關(guān)鍵，決策于朝廷之上，消除還未形成的禍患?？傊固煜虏怀霈F(xiàn)土崩的局面就是了。這樣，諸侯王雖然擁有強國勁兵，陛下您盡管放心去逐走獸、射飛鳥，擴展游樂的園林，盡情極視聽之娛，窮騁馳之樂，不會有任何問題。美妙的音樂不絕于耳，密室?guī)め≈心袣g女愛，藝伎侏儒博笑于面前，但天下也沒有值得憂慮的。名聲何必像商湯王、周武王那樣高，民俗何必像周成王、周康王時那么淳！但是，我認為陛下天然圣明，有寬厚仁慈的資質(zhì)，若能以治理天下為首務，那么，和商湯王、周武王的美名不難并駕齊驅(qū)，而周成王、周康王時的淳厚世風可復興于今日。掌握土崩和瓦解這兩個關(guān)鍵，并采取措施防止，然后可以坐享尊貴安逸之實，揚名廣譽于當世，親近天下臣民，降服四方蠻夷，先帝的余恩遺澤可使數(shù)世興隆，面南而坐，背靠屏風，整齊衣袖，接受王公大臣的朝拜，這就是陛下所做的事了。我聽說，謀圖王道即使不成功，等而下之，也足以使國家安寧。國家安寧，陛下您求什么得不到，干什么干不成，征服哪里哪敢不服？嚴安上書說：我聽說，周朝統(tǒng)治天卜，盛世達三百多年之久，周成王、周康王是其鼎盛時期，刑罰擱置四十多年而不用。到它的衰敗時期，也是三百多年，所以春秋五霸更相興起。五霸之所以稱霸，因他們常常輔佐周天子興利除害，除暴禁邪，匡正天下以尊周天子。五霸敗落之后，沒有圣賢君主繼起，周天子孤立衰弱，號令不能推行。諸侯恣意行事，強者欺凌弱者，人多欺侮人少，田常篡奪齊國政權(quán)，六位卿大夫瓜分晉國，天下都成為戰(zhàn)亂之國，這是老百姓受苦的開始。于是，強國致力于進攻，弱國準備防守，合縱連橫，戰(zhàn)車馳驅(qū)往來，往往互相撞擊，兵士們的盔甲里長滿蟣虱，老百姓有苦無處訴說。
后至秦王嬴政，他蠶食天下，并吞列國，稱號為皇帝，手握天下大權(quán)，拆毀諸侯的城郭，銷熔兵器，鑄為鐘架，表示不再用兵。天下百姓得以免除戰(zhàn)亂之苦，以為遇上圣明天子，人人自以為獲得新生。假使秦朝放寬刑罰，輕收薄征，減少徭役，提倡仁義，賤視權(quán)利，崇尚敦厚，鄙賤智巧，移風易俗，教化海內(nèi)百姓，那么會世世代代平安。但是秦朝不推行這種世風，而沿襲它的舊時習俗，玩弄智巧追逐權(quán)利的人得到進用，品行敦厚忠信的人遭到排斥；法令嚴厲，政治殘酷，因而很多人阿諛奉承，皇帝天天聽到的是甜言美語歌功頌德。皇帝志得意滿而想入非非，便想揚威境外，于是派蒙恬率兵北攻匈奴，擴充疆土，戍守于北河，使百姓急運糧草緊隨大軍之后。又派尉屠睢率水軍南攻百越，派監(jiān)祿開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逃竄。這樣曠日持久，軍糧接濟不上，越人進擊，秦兵大敗。秦朝于是派尉佗率兵戌守越地。在當時，秦朝的禍患北起于匈奴，南至南越，駐軍于無用之地，進退不得。這樣持續(xù)十多年，丁男披甲打仗，丁女轉(zhuǎn)運糧草，困苦不堪，無法生活，在路旁上吊自殺的，一個接著一個。后來秦始皇去世，天下人紛紛背叛秦朝，陳勝、吳廣起事于陳縣，武臣、張耳起兵于趙地，項梁起兵于吳地，田儋起兵于齊地，景駒起兵于郢，周市起兵于魏地，韓廣起兵于燕地，深山大谷豪杰并起，不可勝記。他們都不是公侯的后代，也并非掌權(quán)的官員。他們沒有些微的勢力，起于民間，手執(zhí)戈矛木柄，一時共同行動，不謀而合一齊起事，不約而同會合一起，攻城奪地，至于稱王稱霸，這是當時的弊政造成的。秦帝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之所以亡國絕后，是窮兵黷武的禍害。所以說，周朝失之于弱，秦朝失之于強，是不知因時變通的禍患?。?br/>
現(xiàn)在朝廷想招撫南夷，使夜郎來朝貢，降服羌人、僰人，攻取州之地，在那里修建城邑，又想深入匈奴，焚燒匈奴的蘢城，對此議事大臣紛紛稱美。我以為這只能使議事大臣得利，對國家來說可并非是善策。現(xiàn)在漢朝內(nèi)無狗吠之驚，卻受經(jīng)營遠方之累，使國家虛耗而疲憊，這可不是養(yǎng)育萬民的辦法。為了滿足無窮的欲望，圖一時之快意，和匈奴結(jié)怨，這不是安邊的辦法。災禍已成而不加化解，休戰(zhàn)后又起兵，內(nèi)地百姓為此而愁苦，邊地人聞此而驚駭，這種狀況是不能持久的。現(xiàn)在全國正在打造盔甲，磨礪刀劍，矯正箭桿，積聚弓弦，轉(zhuǎn)運軍糧，不見休止之時，這是全國共同為之憂慮的。用兵既久，就會產(chǎn)生變亂，差役頻繁，就會另生雜念。現(xiàn)在外在郡國土地或近千里，城邑也有數(shù)十座，利用山川形勢和土地，足以挾制境內(nèi)百姓，威脅附近諸侯，這對朝廷是很不利的?？疾煲郧褒R國、晉國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公室削弱、六卿太強盛；考察近來秦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實行嚴刑峻法、欲望太強且永無窮盡。現(xiàn)在地方郡守的權(quán)勢之重，并非六卿可以比的；它管轄的地方幾近千里，并非出于閭巷之人可以比擬的；它的武器裝備，可不止戟矛木柄的作用。如果遇上天下變亂的時機，將出現(xiàn)怎樣的局面，就不可諱言了。
主父偃、徐樂、嚴安的書奏呈送給皇帝，皇帝召見他們?nèi)耍瑢λ麄冋f：“諸位以前在哪里？為什么我們相見這么晚呢！”于是皇帝任命主父偃、徐樂、嚴安為郎中。主父偃多次進見，上疏言事，皇帝下詔任命他為謁者，升為中大夫。一年之中，四次提升主父偃的官職。
主父偃勸說皇帝：“古代諸侯的封國不過百里，不論其強弱，形勢容易控制?，F(xiàn)在諸侯王有的連城數(shù)十座，地廣千里，如對他們寬緩，他們則驕奢淫佚，對他嚴急，他們就依仗其強大聯(lián)合起來對抗朝廷。如果用法律條文削奪他們的勢力，就會萌生叛亂的念頭，不久前晁錯的做法就是其例?，F(xiàn)在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達數(shù)以十計，其中只有嫡長子才能世代繼位，其余雖系骨肉之親，得不到寸尺的封地，這樣仁孝之道得不到體現(xiàn)。希望陛下下詔，令諸侯王推廣恩澤，把土地分封給子弟，按地封侯。那些子弟會人人高興，滿足了他們的愿望，朝廷以廣施恩德之名，收分割其國土之實，不必朝廷下令削奪，他們會漸漸削弱的?！庇谑腔实鄄杉{了他的計策。主父偃又勸說皇帝：“茂陵縣剛剛設(shè)立，把全國的豪強和兼并之家以及亂眾之民都遷到茂陵，對內(nèi)可充實京師，對外可消除奸猾之徒，這是所謂的不殺而害除?！被实塾植杉{了他的計策。
在尊立衛(wèi)皇后以及揭發(fā)燕王劉定國的犯罪陰謀等事件中，主父偃是立了功的。朝廷大臣都畏懼他那一張利口，對他的賄賂贈送累計千金。有人勸說主父偃：“你也太專橫了?！敝鞲纲日f：“我自從少年游學四十多年，自身郁郁不得志，父母不認我這個兒子，兄弟也不收留我，各王公的賓客也厭棄我，我受的困厄太久了。再說，大丈夫生在世上，生不能列鼎而食，也要遭鼎烹而死。我年歲已老，要做的事很多，所以才倒行逆施，急暴從事。”
主父偃大談朔方土地肥沃，物產(chǎn)富饒，北依黃河，秦朝蒙恬在那里筑城以驅(qū)逐匈奴，對內(nèi)地來說，節(jié)省了輾轉(zhuǎn)運輸和漕運的費用，這是擴展?jié)h朝領(lǐng)土、消滅匈奴的根本大計?；实劭戳怂淖嗍?，交公卿大臣議論，大家部認為不利。公孫弘說：“秦朝時曾征發(fā)三十萬兵民在北河筑城，始終沒有筑成，不久就放棄了?！敝鞲纲却笳勅绾斡欣实劬谷徊杉{了他的主張，設(shè)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揭發(fā)齊王劉次景私生活恣肆淫佚，行為乖僻，皇帝便任命主父偃為齊國相。主父偃來到齊地，把兄弟們和賓客召來，把五百金分散給他們，并責備他們說：“起初在我窮極無聊時，眾兄弟們不肯供給我衣食，眾賓客不讓我進門；現(xiàn)在我當了齊相，諸位有的到千里之外迎接我。我現(xiàn)在宣布，與諸位絕交，不要再進我的家門！”于是派人用齊王與其姊通奸事威脅齊王，齊王認為最終逃脫不了這一罪名，恐怕像燕王那樣被處死，便自殺了。有關(guān)官員把此事上報朝廷。
主父偃為平民時，曾游歷燕、趙等地，到他后來做了高官，便揭發(fā)燕王的犯罪行徑。趙王劉彭祖擔心他成為趙國的禍害，打算上書揭發(fā)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因為當時主父偃在朝中任職，不敢揭發(fā)。到他被任為齊相，出關(guān)東行，趙王便派人上書朝廷，揭發(fā)主父偃接受諸侯王的賄賂，因此諸侯王子弟很多人得到封爵。后來齊王自殺，皇上得知，大為惱火，認為是主父偃劫持齊王迫他自殺的，便把主父偃召回，交司法部門處治。主父偃承認接受諸侯王的金錢賄賂，并沒有劫持齊王迫他自殺。皇帝不打算處死主父偃，這時公孫弘任御史大夫，他上奏說：“齊王自殺絕后，齊國被廢除為郡，歸朝廷管轄，這一事件主父偃本是首惡，陛下不殺主父偃，無法向天下人交待?！庇谑翘幩乐鞲纲?，滅其三族。
在主父偃高貴得寵之時，門下食客數(shù)以千計，到他被族滅，沒有一人為他收尸，只有洨縣人孔車將他的尸體裝殮葬埋?；实酆髞砺犝f此事，認為孔車是個忠厚人。
太史公說：公孫弘品德雖然好，但也遇上好時機。漢朝建立八十多年了，皇帝正注重文化，招收才能杰出的人士，以推廣儒家和墨家的學說，公孫弘的對策高居榜首。主父偃當權(quán)時，諸公卿都紛紛加以贊譽，及其身敗名裂被處死以后，士大夫們爭相指責其過惡。真是可悲??！
太皇太后詔命大司徒、大司馬說：“聽說古代的治國之道，使百姓富足是治國之首；使百姓富足的關(guān)鍵，在于節(jié)儉?！缎⒔?jīng)》里說：‘要使上層得以安寧，下民得到治理，沒有比禮儀更好的了?！Y儀的精神，與其奢侈，寧可儉約?！瘡那肮苤佥o佐齊桓公，使之稱霸諸侯，有多次會盟諸侯、匡正天下的功勞，但孔子認為他不懂禮，因為他過分奢侈，比擬于君主。夏禹居住低矮的房屋，穿粗劣的衣服，后世帝王不遵循夏禹的節(jié)儉之道。從這方面來說，國家大治鼎盛，德政優(yōu)施，都高不過節(jié)儉之德。用節(jié)儉精神教化民俗，則上下貴賤秩序井然，骨肉之間更加親密，爭訟的根源就會消除。這才是家給人足、刑措不用的根本??！怎能不致力于此呢！三公是百官之長，萬民的表率，沒有樹立筆直的標志而映出彎曲影像的道理?？鬃硬皇钦f過嗎：‘您帶頭走正道，誰敢走邪路?！岚魏萌?，教育能力弱的人，百姓自然會互相勸勉?！瘡臐h朝建立以來，宰輔大臣能身行儉約、輕財重義，皎然突出的，沒有像過去的丞相平津侯公孫弘那樣的人。位居丞相之職，卻使用布被，吃粗米糙飯，每餐不過一個肉菜。他的老朋友和他所喜愛的賓客，他把俸祿分出供給他們，自己沒有節(jié)余。這確實是對自己以儉約克制，對外遵從通行的制度。汲黯為此責問他，他才把實情向皇帝報告，這可以說是低于制度規(guī)定的標準而可以施行的那種情況。但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可以做到，否則不行。這與那種背地里奢侈過分而外表假裝節(jié)儉以沽名釣譽的行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后來公孫弘因病請求退休，孝武皇帝當即下令說：‘獎賞有功的人，表彰有德的人，揚善懲惡，這些您應了解。希望您少費心思，保養(yǎng)精神，再輔之以醫(yī)藥治療?！刭n續(xù)假治病，并賞賜牛酒雜帛。過了幾個月，病情痊愈，才上朝辦公。到元狩二年，善終于丞相職位上。了解臣子的莫若君主，這就是明證。公孫弘的兒子公孫度承襲爵位，后來任山陽太守，因犯法失去侯爵。表彰品德行誼高尚的人，是為了引導流俗、激勵風化，這是圣明天子的遺制、萬古不變的通則。茲令賜予公孫弘的子孫中按次序當為繼承人的，爵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征召至公車府，把名字上報于尚書，朕將親自面授官職。”
班固贊曰：公孫弘、卜式、兒寬都曾以鴻才大略之資受困于低賤之位，在邊遠地區(qū)放豬牧羊，若非遇上圣明之時，哪能獲得公卿之位呢！當時漢朝建立六十多年，海內(nèi)安定，府庫充實，但四方蠻夷尚未歸服，朝政制度也多有缺略，皇帝正想進用文武人才，求之如不及。起初曾以蒲輪安車迎接枚乘，見到主父偃而嘆息相見恨晚。于是，群臣向慕而起，異能人才同時并出。卜式從牧人中被起用，桑弘羊從商賈中被提拔，衛(wèi)青奮起于奴仆之中，金日出于歸降的胡虜，這些人亦即古時筑墻喂牛人之輩?。h朝出現(xiàn)人才之多，在這時達到極盛的局面。博學的儒者有公孫弘、董仲舒、兒寬，品行篤厚者有石建、石慶，質(zhì)樸正直者有汲黯、卜式，推舉賢才則有韓安國、鄭當時，制定律令則有趙禹、張湯，文采風流則有司馬遷、司馬相如，能言善辯詼諧幽默則有東方朔、枚皋，善于應對則有嚴助、朱買臣，精通天文歷算則有唐都、落下閎，以樂律見長則有李延年，精于國計運籌則有桑弘羊，奉命出使不辱君命則有張騫、蘇武，著名將帥則有衛(wèi)青、霍去病，接受遺詔輔弼幼主則有霍光、金日。其余不可勝紀。因此，當時創(chuàng)建的功業(yè)和流傳下來的典章制度、文物典籍，后代莫能企及。孝宣皇帝繼承大統(tǒng)，繼修先帝大業(yè)，同樣宣揚儒家的六藝，選拔優(yōu)秀人才，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精于儒術(shù)被進用，劉向、王褒以文章?lián)P名于世。著名將相則有張安世、趙充國、魏相、邴吉、于定國、杜延年，治民名臣則有黃霸、王成、龔遂、鄭弘、邵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等人，他們都有功績被后世稱述。這些人與武帝時的名臣比起來，功業(yè)稍差一點罷了。
建元元年，當今天子剛剛即位，招納賢良文學之士。這時公孫弘已經(jīng)六十歲了，朝廷征召，以賢良文學的身份任為博士。他奉命出使匈奴，回京后向上匯報，不合皇帝的心意，皇帝發(fā)怒，認為他無能，于是公孫弘借口生病，免職回家。
元光五年，皇帝下詔書征召文學之士，菑川國再次向上推薦公孫弘。公孫弘向國人表示辭謝，說道：“我也曾西去京師應皇帝之命，因無能而罷歸，希望另行推選他人?！鼻彺▏藞猿忠七x他，于是公孫弘來到太常那里。太常令所征來的儒士各自對策，一百多人，公孫弘的成績居于下等。儒士們的對策上呈皇帝，皇帝將公孫弘的對策提為第一?；实壅僖?，看他長得儀表堂堂，便封拜他為博士。當時正值開通通往西南夷的道路，設(shè)置犍為郡，巴、蜀兩郡的百姓為修路的徭役所困苦，皇帝派公孫弘前去視察。他回朝后向皇帝回奏視察情況，極力陳說西南夷為無用之地，皇帝不聽從他的意見。
公孫弘為人氣度恢宏，博聞多見，常說人君怕的是心胸不廣大，臣子怕的是不節(jié)儉。公孫弘使用布被，吃飯不上兩種肉菜。繼母死后，他服喪三年。每當朝廷開會議事，他總是陳說事情的頭緒和端倪，讓皇帝自己作出判斷抉擇，不肯當面爭議。因而皇帝發(fā)現(xiàn)他品行敦厚，富于口才，又熟悉文書法令和公務，同時又能用儒家學說作為根據(jù)，皇帝對他非常喜歡。兩年的時間，官升至左內(nèi)史。公孫弘奏事時，凡是皇帝不同意的，他從不當廷爭辯。他曾和主爵都尉汲黯請求單獨接見奏事，汲黯先提出建議，公孫弘隨后加以推究陳述，皇帝常常很高興，他們的建議都采納聽從，因此日益親貴。他曾和公卿們約定對某種問題的建議，可是他到了皇帝面前，卻完全背棄了事先約定的建議，順從皇上的意旨。汲黯當廷責備公孫弘說：“這個齊地人，很多事情偽詐而不實，起初和我們約定要提出建議，現(xiàn)在卻完全背棄了，這是對上不忠?！被实圪|(zhì)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了解我的人以為我忠心耿耿，不了解我的人認為我不忠。”皇帝同意他的說法。皇帝身邊的寵臣常常詆毀公孫弘，皇帝卻更加厚待他。
元朔三年，御史大夫張歐被免職，公孫弘任御史大夫。當時南通西南夷，東置滄海郡，北筑朔方郡城。公孫弘多次進諫，認為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弄得中原疲憊不堪，經(jīng)營這些無用之地，希望停罷諸事。于是皇帝讓朱買臣等人以設(shè)朔方郡如何有利來駁難公孫弘。提了十個問題，公孫弘一個也答不上來。他于是謝罪說：“我這個山東鄙陋之人，不知設(shè)朔方郡如此有利，希望罷設(shè)西南夷和滄?？?，專力經(jīng)營朔方?！被实圻@才答應他的請求。
汲黯說：“公孫弘身居三公之位，薪俸優(yōu)厚，但他使用布被，這是欺詐行為?！被噬弦源耸聠柟珜O弘。公孫弘謝罪說：“有這回事。九卿之中與我關(guān)系好的人沒有比過汲黯的，可他今天當庭詰難我，確實切中我的短處。以三公之尊而使用布被，確實是巧飾偽詐，想以此沽名釣譽。而且我聽說管仲輔佐齊桓公，卻有三處家室，奢侈比于國君，盡管桓公靠他的輔佐而稱霸，但這是上僭于國君的行為。晏嬰輔佐齊景公，吃飯不設(shè)兩種肉菜，他的姬妾不穿絲綢，齊國也治理得很好，這是向下和平民看齊?，F(xiàn)在我公孫弘位居御史大夫，而用布被，自九卿以下直至辦事小吏，沒有高低貴賤之差，確實像汲黯說得那樣。再者，沒有汲黯的忠誠，陛下怎能聽到這些話？”天子認為公孫弘謙讓，更加厚待他。后來終于任公孫弘為丞相，封為平津侯。
公孫弘為人猜疑嫉妒，表面上寬厚，內(nèi)心深不可測。對那些曾和他有過嫌隙的人，雖然假裝與之友好，背地里以災禍進行報復。主父偃被殺，降調(diào)董仲舒于膠西，都是公孫弘起的作用。他食不重肉，粗米糙飯，老朋友和他喜歡的賓客卻仰仗他供給衣食，公孫弘的薪俸全都用來供給他們，自己家里卻無所剩余。士大夫也因此而認為他品德好。
淮南王、衡山王謀反，朝廷正加緊懲治他們的黨羽。當時公孫弘病得很厲害，自己覺得無功而封侯，位至丞相，本應輔佐明君鎮(zhèn)撫國家，使人遵守臣子之道。現(xiàn)在諸侯策劃叛逆陰謀，這都是宰相不稱職所致，擔心一旦悄然病死，無法向皇帝交代。于是上書說：“我聽說天下通行的通道有五個方面，用來實行五方面通道的是三種美德。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長幼之序，這五個方面的關(guān)系是天下通行的規(guī)范，智、仁、勇這三者就是天下的常德，是用來實行通道的。所以孔子說‘努力實踐近于仁，勤學好問近于智，知道羞恥近于勇’。懂得這三條，就知道如何自治其身；知道如何自治其身，然后才懂得如何治人。天下沒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的，這是百世不變的道理。現(xiàn)在陛下親行大孝，以三王為鏡鑒，建立周朝那樣的政治制度，兼有文王、武王的才德，獎勵賢能之士，給以俸祿，量才任官。臣公孫弘資質(zhì)庸劣，沒有爭戰(zhàn)之功，陛下特意提拔我于平民之中，封為列侯，位至三公。臣公孫弘的德行、才能與高官厚祿不相稱，加上平素有病，擔心先于狗馬而身填溝壑，最終無法報答皇上的恩德，也無法向您交差。請求歸還侯印，退休養(yǎng)老，給賢者讓路?！被实鄞饛驼f：“自古以來，獎賞有功、表彰有德的人，守業(yè)崇尚文治，遇亂重武功，沒有改變這一成規(guī)的。我以前勉強獲承尊位，心中憂懼，不得安寧，只想與諸大臣治理好天下，這一點你應知道。君子喜愛善美，憎恨丑惡，你如果能做到謹言慎行，進退賞罰之權(quán)在朕掌握。不幸你患了風寒之病，何愁不痊愈，竟然上書請歸侯印，離職退休，這是顯露朕的無德啊！現(xiàn)在朝中政事稍閑，希望你少費心思，專心靜養(yǎng)，再輔之以醫(yī)藥?！庇谑琴n予續(xù)假，賞給牛酒雜帛。過了幾個月，公孫弘病愈，上朝辦公。
元狩二年，公孫弘生病，最終在丞相職位上去世。他的兒子公孫度承襲平津侯的爵位。公孫度任山陽太守十多年，因犯法失去侯爵。
主父偃是齊國臨菑人。他研究縱橫家的學說，晚年才研究《易經(jīng)》、《春秋》以及諸子百家的學說。他在齊地諸生間游學，沒人肯厚待他。遭到齊地諸生共同排斥，在齊地不能容身。家里貧窮，也借不到錢，于是他北游燕、趙、中山，都沒人能厚待他，客居在外，異常困窘。武帝元光元年間，主父偃認為諸侯都不值得游說，于是西去關(guān)中謁見大將軍衛(wèi)青。衛(wèi)青屢次向皇上說起他，但皇上就是不召見。他用度匱乏，在京城呆得時間久了，王公大臣的食客大都討厭他，于是他便上書朝廷。他的書奏早晨呈送皇帝，晚上便被召入宮中晉見。他書奏中所講的九項事情，其中有八項事關(guān)律令，有一項是諫止討伐匈奴。書中說道：我聽說圣明的君主不討厭懇切的規(guī)勸以增廣見聞，忠臣不敢逃避嚴厲的責罰而直言相勸，因此政事不失策而功垂萬世?，F(xiàn)在我也不敢隱蔽忠言逃避死罪而不奉獻愚謀，希望陛下赦臣之罪，稍稍省察一下我的意見。《司馬法》說：“國家雖大，好戰(zhàn)必亡；天下雖然太平，忘戰(zhàn)必危。”天下已經(jīng)平定，天子高奏《大凱》之樂，春秋狩獵，以操練兵馬，諸侯春天整軍，秋天練兵，這是為了不忘記戰(zhàn)事。發(fā)怒是逆德行為，兵器是不祥之物，爭斗更是細微末節(jié)。古代的人君一旦發(fā)怒，必然要殺人流血，所以圣明的帝王對此慎重行事。致力于戰(zhàn)爭取勝而窮兵黷武的人，沒有不后悔的。過去秦始皇憑借戰(zhàn)勝的威風，蠶食天下，并吞列國，使海內(nèi)統(tǒng)一，其功績與夏、商、周三代并駕齊驅(qū)。他務求戰(zhàn)勝，永無休止，又想進攻匈奴，李斯進諫說：“這樣做不行。匈奴沒有城邑居住，也沒有倉貯可守，遷徙流動，像飛鳥一樣飄忽不定，是很難控制的。輕兵深入，糧食必然接濟不上；轉(zhuǎn)運糧食而前進，糧重難運，不能及時跟上。得到它的土地不能帶來利益，得到它的人民不可役使他們守衛(wèi)。戰(zhàn)勝而殺之，那不是百姓的父母官。把中原地區(qū)弄得疲憊不堪，只求一時在匈奴的快意，這不是上策?！鼻厥蓟什宦爠裰G，于是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擴展土地千里，以黃河為邊境。那里本來就是鹽堿地，不生長五谷。然后征發(fā)天下的成年男子戍守北河。軍隊在野外風餐露宿十多年，死者不可勝數(shù)，始終不能渡河北進。是人馬不足、裝備不完善嗎？而是客觀形勢不可能啊！又派天下百姓急速轉(zhuǎn)運糧草，從沿海的黃縣、腄縣、瑯邪等郡縣起運，輾轉(zhuǎn)運往北河，大致發(fā)運三十鐘，才能運到目的地一石。男子拼命耕作，滿足不了糧餉的需求，女子紡織，還不夠軍帳之用。百姓困苦不堪，孤寡老弱不能養(yǎng)活，道路上的餓殍一個接著一個，這樣天下人才開始反叛秦朝了。
待到高皇帝平定天下，攻取邊境的土地，聽說匈奴人聚集在代地的山谷之外，便想進擊。御史成進勸諫說：“不能這么干。匈奴人的習性，聚散像鳥獸那樣迅速，追趕它們就像搏擊影子?，F(xiàn)在以陛下的盛德去進攻匈奴，我認為是很危險的。”高帝不聽從，于是北進至代外山谷，果然發(fā)生了被圍困在平城的事件。高帝大概十分后悔，便派劉敬前往匈奴，締結(jié)結(jié)親和約，后來天下人才淡忘了戰(zhàn)事。所以《孫子兵法》上說：“興兵十萬，日費千金?！鼻爻?jīng)常在邊境上屯聚精兵數(shù)十萬人，雖然也有滅敵軍、殺敵將、俘虜單于的戰(zhàn)績，卻也足以結(jié)下怨家，加深仇恨，而不足以抵償天下的消耗。這種上使國庫空虛、下使百姓疲憊，快心于外國的事，并非完美之舉。匈奴難以控制，并非一代是如此。驅(qū)逐搶掠，是它們的謀生手段，它的習性本來如此。上溯及虞夏商周時代，從不以法令去督責，只把它們作禽獸來畜養(yǎng)，不視為人類。上不考察虞夏商周對匈奴的傳統(tǒng)做法，而下則沿襲近代的失誤，這是我最為憂慮的，也是天下百姓深感痛苦的。再說，用兵既久，就會發(fā)生變亂，差役太艱苦，思想會發(fā)生變化。邊境上的百姓因疲憊愁苦而產(chǎn)生離散之心，將吏們因心存疑慮而里通外國，故而尉佗、章邯能夠?qū)崿F(xiàn)其野心。秦朝的政令之所以不得行，是因為權(quán)力被尉佗、章邯二人所瓜分，這就是成敗得失的明證。故而《周書》說：“天下的安危在于發(fā)出的政令如何，國家的存亡在于所用的人如何?！毕Ｍ菹抡J真考察，稍加留意深思熟慮一番吧。
當時趙地人徐樂、齊地人嚴安也都上書陳述當世要務，各自陳述一事。徐樂說：我聽說天下的禍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古今同一道理。什么叫土崩呢？秦朝末年的局面就是。陳涉沒有諸侯的尊位，也沒有尺寸土地，他本人也并非王公大官名門望族的后代，在鄉(xiāng)間也沒有什么聲望，也不具備孔子、墨子、曾子的賢能，也不像陶朱公、猗頓那樣富有，但他起自窮鄉(xiāng)僻壤，高舉戟矛木柄，袒臂高呼，天下人聞風響應，這是什么原因呢？因為百姓困苦不堪而君主又不加憐憫體恤，下民怨恨而上層不知情，社會習俗已經(jīng)腐敗而國家的政令又不能推行，這三條被陳涉用為政治資本。這就叫土崩。所以說天下的禍患在于土崩。什么叫瓦解呢？吳、楚、齊、趙的興兵作亂就是。吳、楚等七國陰謀叛亂，各國王都號稱萬乘之主，兵士數(shù)十萬人，軍威足以鎮(zhèn)攝境內(nèi)百姓，財富足以獎勸其士民，但他們向西不能奪取寸土，而他們本身則被擒于中原，這是什么原因呢？并不是他們的權(quán)力比平民還小，也并非他們的兵力弱于陳涉，在當時的情況下，先帝的恩德遺澤未衰減，安居樂業(yè)的百姓人數(shù)眾多，所以發(fā)動叛亂的諸侯王沒有來自境外的援助。這就叫瓦解。所以天下禍患不在于瓦解。從這些情況看來，天下如果出現(xiàn)土崩的局面，即窮居陋巷的平民百姓也敢于首先作惡而危害天下，陳涉就是其一，更何況可能還有三晉之君這類人物存在呢？天下雖然還沒有達到大治，如果不出現(xiàn)土崩的局面，即使有強國勁兵起來反叛，在轉(zhuǎn)身之間就會被擒獲，吳、楚、齊、趙就是其例。（吳、楚、齊、趙的下場尚且如此），何況群臣百姓，能造成禍亂嗎？土崩、瓦解這兩個方面，是國家安危的關(guān)鍵所在，賢明的君主對此都會留心深察的。
近來關(guān)東地區(qū)五谷不收，年景未見好轉(zhuǎn)，百姓大都陷于困苦之中，再加上邊境上的戰(zhàn)事，按事理的發(fā)展來看，那么百姓將會不安其居了。不安就容易產(chǎn)生騷動，騷動就是土崩的局面。所以賢明的君主能夠看到萬物變化的根本所在，明了安危的關(guān)鍵，決策于朝廷之上，消除還未形成的禍患?？傊固煜虏怀霈F(xiàn)土崩的局面就是了。這樣，諸侯王雖然擁有強國勁兵，陛下您盡管放心去逐走獸、射飛鳥，擴展游樂的園林，盡情極視聽之娛，窮騁馳之樂，不會有任何問題。美妙的音樂不絕于耳，密室?guī)め≈心袣g女愛，藝伎侏儒博笑于面前，但天下也沒有值得憂慮的。名聲何必像商湯王、周武王那樣高，民俗何必像周成王、周康王時那么淳！但是，我認為陛下天然圣明，有寬厚仁慈的資質(zhì)，若能以治理天下為首務，那么，和商湯王、周武王的美名不難并駕齊驅(qū)，而周成王、周康王時的淳厚世風可復興于今日。掌握土崩和瓦解這兩個關(guān)鍵，并采取措施防止，然后可以坐享尊貴安逸之實，揚名廣譽于當世，親近天下臣民，降服四方蠻夷，先帝的余恩遺澤可使數(shù)世興隆，面南而坐，背靠屏風，整齊衣袖，接受王公大臣的朝拜，這就是陛下所做的事了。我聽說，謀圖王道即使不成功，等而下之，也足以使國家安寧。國家安寧，陛下您求什么得不到，干什么干不成，征服哪里哪敢不服？嚴安上書說：我聽說，周朝統(tǒng)治天卜，盛世達三百多年之久，周成王、周康王是其鼎盛時期，刑罰擱置四十多年而不用。到它的衰敗時期，也是三百多年，所以春秋五霸更相興起。五霸之所以稱霸，因他們常常輔佐周天子興利除害，除暴禁邪，匡正天下以尊周天子。五霸敗落之后，沒有圣賢君主繼起，周天子孤立衰弱，號令不能推行。諸侯恣意行事，強者欺凌弱者，人多欺侮人少，田常篡奪齊國政權(quán)，六位卿大夫瓜分晉國，天下都成為戰(zhàn)亂之國，這是老百姓受苦的開始。于是，強國致力于進攻，弱國準備防守，合縱連橫，戰(zhàn)車馳驅(qū)往來，往往互相撞擊，兵士們的盔甲里長滿蟣虱，老百姓有苦無處訴說。
后至秦王嬴政，他蠶食天下，并吞列國，稱號為皇帝，手握天下大權(quán)，拆毀諸侯的城郭，銷熔兵器，鑄為鐘架，表示不再用兵。天下百姓得以免除戰(zhàn)亂之苦，以為遇上圣明天子，人人自以為獲得新生。假使秦朝放寬刑罰，輕收薄征，減少徭役，提倡仁義，賤視權(quán)利，崇尚敦厚，鄙賤智巧，移風易俗，教化海內(nèi)百姓，那么會世世代代平安。但是秦朝不推行這種世風，而沿襲它的舊時習俗，玩弄智巧追逐權(quán)利的人得到進用，品行敦厚忠信的人遭到排斥；法令嚴厲，政治殘酷，因而很多人阿諛奉承，皇帝天天聽到的是甜言美語歌功頌德。皇帝志得意滿而想入非非，便想揚威境外，于是派蒙恬率兵北攻匈奴，擴充疆土，戍守于北河，使百姓急運糧草緊隨大軍之后。又派尉屠睢率水軍南攻百越，派監(jiān)祿開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逃竄。這樣曠日持久，軍糧接濟不上，越人進擊，秦兵大敗。秦朝于是派尉佗率兵戌守越地。在當時，秦朝的禍患北起于匈奴，南至南越，駐軍于無用之地，進退不得。這樣持續(xù)十多年，丁男披甲打仗，丁女轉(zhuǎn)運糧草，困苦不堪，無法生活，在路旁上吊自殺的，一個接著一個。后來秦始皇去世，天下人紛紛背叛秦朝，陳勝、吳廣起事于陳縣，武臣、張耳起兵于趙地，項梁起兵于吳地，田儋起兵于齊地，景駒起兵于郢，周市起兵于魏地，韓廣起兵于燕地，深山大谷豪杰并起，不可勝記。他們都不是公侯的后代，也并非掌權(quán)的官員。他們沒有些微的勢力，起于民間，手執(zhí)戈矛木柄，一時共同行動，不謀而合一齊起事，不約而同會合一起，攻城奪地，至于稱王稱霸，這是當時的弊政造成的。秦帝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之所以亡國絕后，是窮兵黷武的禍害。所以說，周朝失之于弱，秦朝失之于強，是不知因時變通的禍患?。?br/>
現(xiàn)在朝廷想招撫南夷，使夜郎來朝貢，降服羌人、僰人，攻取州之地，在那里修建城邑，又想深入匈奴，焚燒匈奴的蘢城，對此議事大臣紛紛稱美。我以為這只能使議事大臣得利，對國家來說可并非是善策。現(xiàn)在漢朝內(nèi)無狗吠之驚，卻受經(jīng)營遠方之累，使國家虛耗而疲憊，這可不是養(yǎng)育萬民的辦法。為了滿足無窮的欲望，圖一時之快意，和匈奴結(jié)怨，這不是安邊的辦法。災禍已成而不加化解，休戰(zhàn)后又起兵，內(nèi)地百姓為此而愁苦，邊地人聞此而驚駭，這種狀況是不能持久的。現(xiàn)在全國正在打造盔甲，磨礪刀劍，矯正箭桿，積聚弓弦，轉(zhuǎn)運軍糧，不見休止之時，這是全國共同為之憂慮的。用兵既久，就會產(chǎn)生變亂，差役頻繁，就會另生雜念。現(xiàn)在外在郡國土地或近千里，城邑也有數(shù)十座，利用山川形勢和土地，足以挾制境內(nèi)百姓，威脅附近諸侯，這對朝廷是很不利的?？疾煲郧褒R國、晉國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公室削弱、六卿太強盛；考察近來秦朝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實行嚴刑峻法、欲望太強且永無窮盡。現(xiàn)在地方郡守的權(quán)勢之重，并非六卿可以比的；它管轄的地方幾近千里，并非出于閭巷之人可以比擬的；它的武器裝備，可不止戟矛木柄的作用。如果遇上天下變亂的時機，將出現(xiàn)怎樣的局面，就不可諱言了。
主父偃、徐樂、嚴安的書奏呈送給皇帝，皇帝召見他們?nèi)耍瑢λ麄冋f：“諸位以前在哪里？為什么我們相見這么晚呢！”于是皇帝任命主父偃、徐樂、嚴安為郎中。主父偃多次進見，上疏言事，皇帝下詔任命他為謁者，升為中大夫。一年之中，四次提升主父偃的官職。
主父偃勸說皇帝：“古代諸侯的封國不過百里，不論其強弱，形勢容易控制?，F(xiàn)在諸侯王有的連城數(shù)十座，地廣千里，如對他們寬緩，他們則驕奢淫佚，對他嚴急，他們就依仗其強大聯(lián)合起來對抗朝廷。如果用法律條文削奪他們的勢力，就會萌生叛亂的念頭，不久前晁錯的做法就是其例?，F(xiàn)在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達數(shù)以十計，其中只有嫡長子才能世代繼位，其余雖系骨肉之親，得不到寸尺的封地，這樣仁孝之道得不到體現(xiàn)。希望陛下下詔，令諸侯王推廣恩澤，把土地分封給子弟，按地封侯。那些子弟會人人高興，滿足了他們的愿望，朝廷以廣施恩德之名，收分割其國土之實，不必朝廷下令削奪，他們會漸漸削弱的?！庇谑腔实鄄杉{了他的計策。主父偃又勸說皇帝：“茂陵縣剛剛設(shè)立，把全國的豪強和兼并之家以及亂眾之民都遷到茂陵，對內(nèi)可充實京師，對外可消除奸猾之徒，這是所謂的不殺而害除?！被实塾植杉{了他的計策。
在尊立衛(wèi)皇后以及揭發(fā)燕王劉定國的犯罪陰謀等事件中，主父偃是立了功的。朝廷大臣都畏懼他那一張利口，對他的賄賂贈送累計千金。有人勸說主父偃：“你也太專橫了?！敝鞲纲日f：“我自從少年游學四十多年，自身郁郁不得志，父母不認我這個兒子，兄弟也不收留我，各王公的賓客也厭棄我，我受的困厄太久了。再說，大丈夫生在世上，生不能列鼎而食，也要遭鼎烹而死。我年歲已老，要做的事很多，所以才倒行逆施，急暴從事。”
主父偃大談朔方土地肥沃，物產(chǎn)富饒，北依黃河，秦朝蒙恬在那里筑城以驅(qū)逐匈奴，對內(nèi)地來說，節(jié)省了輾轉(zhuǎn)運輸和漕運的費用，這是擴展?jié)h朝領(lǐng)土、消滅匈奴的根本大計?；实劭戳怂淖嗍?，交公卿大臣議論，大家部認為不利。公孫弘說：“秦朝時曾征發(fā)三十萬兵民在北河筑城，始終沒有筑成，不久就放棄了?！敝鞲纲却笳勅绾斡欣实劬谷徊杉{了他的主張，設(shè)立朔方郡。
元朔二年，主父偃揭發(fā)齊王劉次景私生活恣肆淫佚，行為乖僻，皇帝便任命主父偃為齊國相。主父偃來到齊地，把兄弟們和賓客召來，把五百金分散給他們，并責備他們說：“起初在我窮極無聊時，眾兄弟們不肯供給我衣食，眾賓客不讓我進門；現(xiàn)在我當了齊相，諸位有的到千里之外迎接我。我現(xiàn)在宣布，與諸位絕交，不要再進我的家門！”于是派人用齊王與其姊通奸事威脅齊王，齊王認為最終逃脫不了這一罪名，恐怕像燕王那樣被處死，便自殺了。有關(guān)官員把此事上報朝廷。
主父偃為平民時，曾游歷燕、趙等地，到他后來做了高官，便揭發(fā)燕王的犯罪行徑。趙王劉彭祖擔心他成為趙國的禍害，打算上書揭發(fā)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因為當時主父偃在朝中任職，不敢揭發(fā)。到他被任為齊相，出關(guān)東行，趙王便派人上書朝廷，揭發(fā)主父偃接受諸侯王的賄賂，因此諸侯王子弟很多人得到封爵。后來齊王自殺，皇上得知，大為惱火，認為是主父偃劫持齊王迫他自殺的，便把主父偃召回，交司法部門處治。主父偃承認接受諸侯王的金錢賄賂，并沒有劫持齊王迫他自殺。皇帝不打算處死主父偃，這時公孫弘任御史大夫，他上奏說：“齊王自殺絕后，齊國被廢除為郡，歸朝廷管轄，這一事件主父偃本是首惡，陛下不殺主父偃，無法向天下人交待?！庇谑翘幩乐鞲纲?，滅其三族。
在主父偃高貴得寵之時，門下食客數(shù)以千計，到他被族滅，沒有一人為他收尸，只有洨縣人孔車將他的尸體裝殮葬埋?；实酆髞砺犝f此事，認為孔車是個忠厚人。
太史公說：公孫弘品德雖然好，但也遇上好時機。漢朝建立八十多年了，皇帝正注重文化，招收才能杰出的人士，以推廣儒家和墨家的學說，公孫弘的對策高居榜首。主父偃當權(quán)時，諸公卿都紛紛加以贊譽，及其身敗名裂被處死以后，士大夫們爭相指責其過惡。真是可悲??！
太皇太后詔命大司徒、大司馬說：“聽說古代的治國之道，使百姓富足是治國之首；使百姓富足的關(guān)鍵，在于節(jié)儉?！缎⒔?jīng)》里說：‘要使上層得以安寧，下民得到治理，沒有比禮儀更好的了?！Y儀的精神，與其奢侈，寧可儉約?！瘡那肮苤佥o佐齊桓公，使之稱霸諸侯，有多次會盟諸侯、匡正天下的功勞，但孔子認為他不懂禮，因為他過分奢侈，比擬于君主。夏禹居住低矮的房屋，穿粗劣的衣服，后世帝王不遵循夏禹的節(jié)儉之道。從這方面來說，國家大治鼎盛，德政優(yōu)施，都高不過節(jié)儉之德。用節(jié)儉精神教化民俗，則上下貴賤秩序井然，骨肉之間更加親密，爭訟的根源就會消除。這才是家給人足、刑措不用的根本??！怎能不致力于此呢！三公是百官之長，萬民的表率，沒有樹立筆直的標志而映出彎曲影像的道理?？鬃硬皇钦f過嗎：‘您帶頭走正道，誰敢走邪路?！岚魏萌?，教育能力弱的人，百姓自然會互相勸勉?！瘡臐h朝建立以來，宰輔大臣能身行儉約、輕財重義，皎然突出的，沒有像過去的丞相平津侯公孫弘那樣的人。位居丞相之職，卻使用布被，吃粗米糙飯，每餐不過一個肉菜。他的老朋友和他所喜愛的賓客，他把俸祿分出供給他們，自己沒有節(jié)余。這確實是對自己以儉約克制，對外遵從通行的制度。汲黯為此責問他，他才把實情向皇帝報告，這可以說是低于制度規(guī)定的標準而可以施行的那種情況。但只有品德高尚的人才可以做到，否則不行。這與那種背地里奢侈過分而外表假裝節(jié)儉以沽名釣譽的行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后來公孫弘因病請求退休，孝武皇帝當即下令說：‘獎賞有功的人，表彰有德的人，揚善懲惡，這些您應了解。希望您少費心思，保養(yǎng)精神，再輔之以醫(yī)藥治療?！刭n續(xù)假治病，并賞賜牛酒雜帛。過了幾個月，病情痊愈，才上朝辦公。到元狩二年，善終于丞相職位上。了解臣子的莫若君主，這就是明證。公孫弘的兒子公孫度承襲爵位，后來任山陽太守，因犯法失去侯爵。表彰品德行誼高尚的人，是為了引導流俗、激勵風化，這是圣明天子的遺制、萬古不變的通則。茲令賜予公孫弘的子孫中按次序當為繼承人的，爵為關(guān)內(nèi)侯，食邑三百戶，征召至公車府，把名字上報于尚書，朕將親自面授官職。”
班固贊曰：公孫弘、卜式、兒寬都曾以鴻才大略之資受困于低賤之位，在邊遠地區(qū)放豬牧羊，若非遇上圣明之時，哪能獲得公卿之位呢！當時漢朝建立六十多年，海內(nèi)安定，府庫充實，但四方蠻夷尚未歸服，朝政制度也多有缺略，皇帝正想進用文武人才，求之如不及。起初曾以蒲輪安車迎接枚乘，見到主父偃而嘆息相見恨晚。于是，群臣向慕而起，異能人才同時并出。卜式從牧人中被起用，桑弘羊從商賈中被提拔，衛(wèi)青奮起于奴仆之中，金日出于歸降的胡虜，這些人亦即古時筑墻喂牛人之輩?。h朝出現(xiàn)人才之多，在這時達到極盛的局面。博學的儒者有公孫弘、董仲舒、兒寬，品行篤厚者有石建、石慶，質(zhì)樸正直者有汲黯、卜式，推舉賢才則有韓安國、鄭當時，制定律令則有趙禹、張湯，文采風流則有司馬遷、司馬相如，能言善辯詼諧幽默則有東方朔、枚皋，善于應對則有嚴助、朱買臣，精通天文歷算則有唐都、落下閎，以樂律見長則有李延年，精于國計運籌則有桑弘羊，奉命出使不辱君命則有張騫、蘇武，著名將帥則有衛(wèi)青、霍去病，接受遺詔輔弼幼主則有霍光、金日。其余不可勝紀。因此，當時創(chuàng)建的功業(yè)和流傳下來的典章制度、文物典籍，后代莫能企及。孝宣皇帝繼承大統(tǒng)，繼修先帝大業(yè)，同樣宣揚儒家的六藝，選拔優(yōu)秀人才，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精于儒術(shù)被進用，劉向、王褒以文章?lián)P名于世。著名將相則有張安世、趙充國、魏相、邴吉、于定國、杜延年，治民名臣則有黃霸、王成、龔遂、鄭弘、邵信臣、韓延壽、尹翁歸、趙廣漢等人，他們都有功績被后世稱述。這些人與武帝時的名臣比起來，功業(yè)稍差一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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