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瑕第四十一１
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２！古來文才，異世爭驅(qū)；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明帝頌云，圣體浮輕。浮輕有似于胡蝶，永蟄頗疑于昆蟲，施之尊極，豈其顧校作有當(dāng)乎３！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余不足觀矣。潘岳為才，善于哀文，然悲內(nèi)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４。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于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罪于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元作降孫改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５。凡巧言易標(biāo)，拙辭難隱，斯言之玷，實深白圭，繁例難載，故略舉四條６。
若夫立文之道，惟字與義。字以訓(xùn)正，義以理宣，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奇至之言，終無撫叩酬即謝云當(dāng)作酢鈴木云岡本作即酬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xùn)錫賚，豈關(guān)心解；撫訓(xùn)執(zhí)握，何預(yù)情理７；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lǐng)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８。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鈴木云岡本作媸反音取瑕，雖不屑于古，而有擇于今焉９。又制同他文，理宜刪革，若排王本作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采則探囊，然世遠(yuǎn)者太輕，時同者為尤矣１０。
若夫注解為書，所以明正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１１。西京賦稱中黃育獲之疇，而薛綜謬注謂之閹尹，是不聞執(zhí)雕虎之人也。又周禮井賦舊有疋馬；而應(yīng)劭釋疋，或量首數(shù)蹄，斯豈辯物之要哉１２！原夫古之正名，車兩而馬疋，疋元脫楊補(bǔ)兩稱目，以并耦為用１３。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雖單為疋矣。疋夫疋婦，亦配義矣顧校作也１４。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而千里致差；況鉆灼經(jīng)典，能不謬哉！夫辯言一作疋而數(shù)筌一作首蹄１５，選勇而驅(qū)閹尹，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檃括于一朝，可以無慚鈴木云梅本閔本岡本作愧于千載也。
贊曰：羿氏舛射１６，東野敗駕１７。雖有□才，謬則多謝。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亦善之亞。
１ 札記曰‘此篇所指之瑕，凡為六類：一，文義失當(dāng)之瑕；二，比擬不類之瑕；三，字義依稀之瑕；四，語音犯忌之瑕；五，掠人美辭之瑕；六，注解謬誤之瑕。雖舉證稀□，正宜引申以求。觀顏氏家訓(xùn)匡繆正俗諸書，知文士屬辭，實多瑕類。古人往矣，誠宜為之掩藏，然覆車之軌，無或重跡，別白書之，亦所以示鑒也。竊謂文章之瑕，大分五族，而注謬之瑕不與焉。一曰體瑕；二曰事瑕；三曰語瑕；四曰字瑕；五曰剿襲之瑕。體瑕者，王朗雜箴，乃置巾履；陳思文誄，旨言自陳是也。事瑕者，相如述葛天之歌，千唱萬和，曹洪謬高唐之事，不記綿駒是也。語瑕者，陳思之圣體浮輕，潘岳之將反如疑是也。字瑕者，詭異則若讻呶，依稀則若賞撫是也。（以上舉例，皆本原書。）剿襲之瑕，蘇綽擬周書而作大誥，揚(yáng)雄擬易而作太玄是也。（此本顏君說，）總之古人之瑕，不可不知，己文之瑕，亦不可不檢。元遺山詩曰“撼樹蚍蜉自覺狂，書生技癢愛論量，老來留得詩千首，卻被何人較短長。”今之人欲指斥前瑕者，豈可不知斯旨哉?！?br/>
吾人屬文，志在行遠(yuǎn)，而文字之疵瑕，與夫意義之疏誤，誰能自免，正賴同好之士，礱諸錯諸，以求完密。顏氏家訓(xùn)文章篇云‘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此其雅量，誠非山東鄙俗所能夢想者矣。竊謂評時人之文，不可稍雜意氣；評古人之文，不可略存成心；持商量之誠意，發(fā)和悅之德音；獻(xiàn)替臧否，孰不喜納。所謂雖古人復(fù)生，亦不得罪其誹謗者也。
顏氏又曰‘學(xué)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論者，然后出手；慎勿師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執(zhí)筆為文者，何可勝言；然至于宏麗精華，不過數(shù)十篇耳。但使不失體裁，辭意可觀，遂稱才士，要須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衷弧宰佑巫酉能鳑r孟軻枚乘賈誼蘇武張衡左思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復(fù)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文章之體，標(biāo)舉興會，發(fā)引性靈，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進(jìn)取。今世文士，此患彌切，一事愜當(dāng)，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加以砂礫所傷，慘于矛戟，諷刺之禍，速乎風(fēng)塵，深宜防慮，以保元吉?！病≡浽弧腹茏咏淦脑弧肮苤購?fù)于桓公曰，無翼而飛者聲也，（注‘出言門庭，千里必應(yīng)，故曰無翼而飛?！o根而固者情也，（注‘同舟而濟(jì)，胡越不患異心，故曰無根而固。’）無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謹(jǐn)聲，以嚴(yán)尊生，此謂道之榮?！卑笍┖鸵?，斷章取義，蓋以無翼而飛無根而固，喻文之傳于久遠(yuǎn)，易為人所記識，即后文“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檃括一朝，可以無慚千載”之意。亦即贊“斯言一玷，千載弗化”意?！场〗饦亲恿⒀云乱龔┖痛宋模怨苤儆醒灾敛黄溧秃?，茲依金樓子校之。文才作文士。無‘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二句。難圓作難固?？∽鳌?。頗疑作可擬。豈其當(dāng)乎作不其嗤乎。曹子建集武帝誄‘幽闥一扃，尊靈永蟄。’又冬至獻(xiàn)襪頌‘翱翔萬域，圣體浮輕?！伿霞矣?xùn)文章篇‘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潘岳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是方父于蟲，匹婦于考也。蔡邕楊秉碑云“統(tǒng)大麓之重，”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飛龍，”孫楚王驃騎誄云“奄忽登遐，”陸機(jī)父誄云“億兆宅心，敦i百揆，”姊誄云“俔天之和，”今為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囄念惥廴挠信嗽赖客鲑x，惟無手澤之語，今之存者，殆非全文。
?。础∽笏计咧S文已殘佚，說孝語無可考見。
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概嗽辣瘍?nèi)兄文，今已無考。
又檀弓‘孔子觀送葬者曰，善哉為喪乎！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鹇拱мo‘將反如疑，回首長顧?！妮d哀吊篇注。５ 擬人必于其倫，見禮記曲禮下。
崔瑗李公誄今已無考。后漢書謝夷吾傳載班固薦表，崔文當(dāng)亦此類。文選向秀思舊賦‘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瘜庂?，謂崔瑗之誄李公；無濫，謂向秀之賦嵇生。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迥甓抛ⅲ?，差也。濫，溢也?！吆裰姴活?，’見襄公十六年傳。
金樓子雜記篇上‘宋玉（玉是書字之誤）戲太宰屢游之談，后人因此流遷反語，至相習(xí)。至如太宰之言屢游，鮑照之伐鼓，（文鏡秘府論五‘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yuǎn)詩云“雞鳴關(guān)吏起，伐鼓早通晨?！狈ス恼允羌言~，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曰，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⒕b步武之談，韋粲浮柱之說，是中太甚者，不可不避耳。俗士非但文章如此，至言論尤事反語。何僧智者，嘗于任昉坐賦詩而言其詩不類。任云“卿詩可謂高厚?！焙未笈弧八煲晕覟楣诽??！保ǜ吆袂泄?，厚高切號。）任逐后解說，遂不相領(lǐng)。任君復(fù)云“經(jīng)蓄一枕，不知是何木。”會有委巷之□，（原缺。）謂任君曰“此枕是標(biāo)櫧之木。”（反語為哺糟。）任讬不覺悟。此人乃以宣夸于眾，有自得之色。夫子曰“必也正名乎?！彼寡宰曇?！’
顏氏家訓(xùn)文章篇‘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里名勝母，曾參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兇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云敬同。孝經(jīng)云“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fèi)旭詩云“不知是耶非?！币鬂吩娫啤帮h飏云母舟?！焙單脑弧靶窦炔蛔R其父，澐又飄飏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游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上養(yǎng)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途宜慎?！?６ 陳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稱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濫，四也。
?。贰〗K無撫叩酬即之語。札記曰‘無當(dāng)作有?！x校曰‘即當(dāng)作酢?！斯?jié)所論，未得確解，聊引世說新語數(shù)事說之。賞際奇至（至疑當(dāng)作致。）或即如文學(xué)篇‘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惫弧坝捴兌?，遠(yuǎn)猷辰告。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薄娙倨撇坏脝沃敢欢湟詾樽罴?，然各以己之所喜，謂有深致，似尚無大過。又如劉注引郭璞別傳曰‘璞奇博多通，文藻粲麗，才學(xué)賞豫，足參上流?！帧畬O興公作庾公誄。袁羊曰，見此張緩。于時以為名賞?！瘯x書文苑顧愷之傳‘嘗為筆賦，成，謂人曰，吾賦之比嵇康琴，不賞者必以后來相遺；識者亦當(dāng)以高奇見賞?！撕醚再p，然如上例，似不應(yīng)致譏。
明詩篇云‘宋初文詠，爭價一句之奇，’或其甚者，竟舉一字以為賞。李諤上書謂爭一字之巧，殆指此與。撫叩酬酢，或即如言語篇‘顧司空未知名，詣王丞相。丞相小極，對之疲睡。顧思所以叩會之。因謂同坐曰“昔每聞元公（顧榮。）道公協(xié)贊中宗，保全江表，體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覺，謂顧曰“此子珪璋特達(dá)，機(jī)警有鋒?！薄瘑闻e一字，指以為情，或即如排調(diào)篇‘庾園客詣孫監(jiān)，值行，見齊莊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試之曰“孫安國何在？”即答曰“庾稗恭家?！扁状笮υ弧爸T孫大盛，有兒如此?！庇执鹪弧拔慈糁T庾之翼翼?！边€語人曰“我故勝，得重喚奴父名?！薄⒁龑O放別傳曰‘放應(yīng)機(jī)制勝，時人仰焉?！f文‘賞，賜有功也?！瘡V雅釋詁三‘撫，持也?！浽弧觅p者，如沈休文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之諷高歷賞。用撫者，如傅季友為宋公修張良廟教之撫事彌深。’８ 札記曰‘案晉來用字有三弊：一曰造語依稀，如賞撫二字之外，戒嚴(yán)曰纂嚴(yán)，送別曰瞻送，解識曰領(lǐng)悟，契合曰會心。至如品藻稱譽(yù)之詞，尤為模略，如嵇紹劭長，高坐淵箸，王微邁上，下壺峰距，王恭亭亭直上，王忱羅羅清疏，叩其實義，殊欠分明，而世俗相傳，初不撣究。二曰用字重復(fù)，容貌姿美，見于魏書，文艷博富，亦載國志，此皆三字稠疊；兩字復(fù)語，尤難悉數(shù)。三曰用典飾濫，呼征質(zhì)曰周鄭，謂霍亂為博陸，言食則糊口，道錢則孔方，稱兄則孔懷，論婚則宴爾，求莫而用為求瘼，計偕而以為計階，轉(zhuǎn)相祖述，安施失所，比喻乖方，斯亦彥和所云文澆之致弊也?！埂》匆羧¤Γ绺吆穹ス闹愂?。比語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類是。金樓子捷對篇云‘羊戎好為雙聲，江夏王設(shè)齋使戎鋪坐。戎曰“官教前床，可開八尺?！蓖踉弧伴_床小狹?！比謴?fù)曰“官家恨狹，更廣八分?！庇謱ξ牡墼弧敖饻锨鍥?，銅池?fù)u漾，既佳光景，當(dāng)?shù)脛∑?。”’洛陽伽藍(lán)記載郭氏婢對人曰‘郭冠軍家。’其人曰‘此婢雙聲。’婢曰‘儜奴慢罵?！思粗茱J體語之類，亦與反語同為言語聲變之法；而六朝南北皆有此風(fēng)習(xí)矣。彥和云‘不屑于古，有擇于今，’謂此雖不雅，然習(xí)俗如是，作者亦不可不留意，以免世之猜忌也。
?。保按呵锒ü四辍I竊寶玉大弓。’杜注‘盜謂陽虎也。寶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f子胠篋篇‘將為胠篋探囊發(fā)匱之盜而為守備，……然而巨盜至，則負(fù)匱揭篋擔(dān)囊而趨?！肋h(yuǎn)者太輕，時同者為尤，謂竊取古辭，是輕薄無行；掠取時說，將自招咎尤。造文之士，能杼軸己懷，不相剽賊，斯免瑕累矣。
１１紀(jì)評曰‘此條無與文章，殊為汗漫?！刚撜f篇云‘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離文雖異，總會是同?！瘬?jù)此，注解為文，所以明正事理，尤不可疏忽從事，貽誤后學(xué)。何晏見王弼老子注，乃以所注作道德二論，郭象注莊子，亦即以意闡發(fā)，無異單篇之論，注與論本可通也。彥和于本篇特為指說，殊存微意，紀(jì)氏譏之，未見其可。
?。保矎埡馕骶┵x‘迺使中黃之士，育獲之儔。’李善注‘尸子曰“中黃伯曰，余左執(zhí)泰行之獶而右搏雕虎?！睉?zhàn)國策范睢說秦王曰“烏獲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案薛綜注未見此說，當(dāng)為李善所刪去。周禮地官小司徒‘乃經(jīng)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嵶⒁抉R法曰‘六尺為步，步百為□，□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為匹馬?！x曰‘三十家使出馬一匹，故曰通為匹馬。’今存風(fēng)俗通無釋匹之文。藝文類聚九十三引風(fēng)俗通云‘馬一匹，俗說相馬比君子，與人相匹?；蛟唬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蛟欢锐R縱橫，適得一匹。或說馬死賣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說，諸侯相贈乘馬束帛，束帛為匹，與馬相匹耳?！复私耘c量首數(shù)蹄說未合。說文匹，四丈也。漢書食貨志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匹。
１３尚書牧誓‘戎車三百兩?！瘋鳌嚪Q兩?！L(fēng)俗通‘車有兩輪，故稱為兩；猶履有兩只，亦稱為兩?！斡癫米⒄f文匹字云‘凡言匹敵匹耦者，皆于二端成兩取意。（二丈為一端，二端為兩，每兩為一匹。）凡言匹夫匹婦者，于一兩成匹取意。兩而成匹，判合之理也，雖其半亦得云匹也。馬稱匹者，亦以一牝一牡離之而云匹，猶人言匹夫也?！副酒庾纸援?dāng)作匹。群經(jīng)正字曰‘按匹，俗作疋。經(jīng)典亦偶一見之。孟子告子“力不能勝一匹雛?！睂O奭音義云“匹，丁公著作疋，”是也。疋即匹字之偽。蓋漢隸匹有變八為小而作匝者，見武榮馮緄等碑，故俗又偽為疋。且以匹為匹偶之匹，疋為丈疋之疋，則尤偽也?！保炊Y記少儀‘乘貳車則式，佐車則否。貳車者，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嵶ⅰE車，佐車，皆副車也。朝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娻嶏L(fēng)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x曰‘小戎云“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驂中對文，則驂在外；外者為驂，則知內(nèi)者為服?！谆⑼ā?，偶也。與其妻為偶，陰陽相成之義也?！保捣蜣q言而數(shù)筌蹄，應(yīng)依一作‘辯匹而數(shù)首蹄?！保妒酚浵谋炯o(jì)正義及御覽八十二引帝王世紀(jì)曰‘帝羿有窮氏與吳賀北游。賀使羿射雀左目，誤中右目，羿俯首而媿，終身不忘?！保非f子達(dá)生篇‘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jìn)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yīng)。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薄?br/>
養(yǎng)氣第四十二
昔王充著述，制養(yǎng)氣之篇，驗己而作，豈虛造哉１！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dāng)?shù)也２。夫三皇辭質(zhì)，心絕于道華；帝世始文，言貴于敷奏；三代春秋，雖沿世彌縟，并適分胸臆，非牽課才外也。戰(zhàn)代枝鈴木云岡本作技詐，攻奇飾說；漢世迄今，辭務(wù)日新，爭光鬻采，慮亦竭矣。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zhì)懸乎千載；率志以方竭情，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余裕，后進(jìn)所以莫遑也３。
凡童少鑒淺而志盛，長艾識堅而氣衰，志盛者思銳以勝勞，氣衰者慮密以傷神，斯實中人之常資，歲時之大較也。若夫器分有限，智用無涯，或慚鳧企鶴，瀝辭鐫思，于是精氣內(nèi)銷，有似尾閭之波，神志外傷，同乎牛山之木；怛鈴木云嘉靖本作恒惕之盛一作成疾，亦可推矣４。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５，叔元作敬孫無撓改通懷筆以專業(yè)６，既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是以曹公懼為文之傷命，陸云嘆用思之困神，非虛談也７。
夫?qū)W業(yè)在勤，功庸弗怠，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８。黃云案馮本與元刻無功庸弗怠及和熊以苦之人二句志紀(jì)昀云志當(dāng)作至于文也，則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yōu)柔適會。若銷鑠精膽，蹙迫和氣，秉牘以驅(qū)齡，灑翰以伐性，豈圣賢之素心，會文之直理哉９！且夫思有利鈍，時有通塞，沐則心覆，且或反常１０，神之方昏，再三愈黷。是以吐納文蓺，務(wù)在節(jié)宣，清和其心，調(diào)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１１，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常弄閑于才鋒，賈余于文勇，使刃發(fā)如新，湊鈴木云當(dāng)作腠理無滯１２，雖非胎息之邁顧校作萬術(shù)１３，斯亦衛(wèi)氣之一方也。
贊曰：紛哉萬象，勞矣千想。玄神宜寶，素氣資養(yǎng)。水停以鑒，火靜而朗。無擾文慮，郁此精爽。
?。薄≌摵庾约o(jì)篇‘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可懸輿。……發(fā)白齒落，日月逾邁，儔倫彌索；鮮所恃賴。貧無供養(yǎng)，志不娛快；歷數(shù)冉冉，庚辛域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乃作養(yǎng)性之書凡十六篇。養(yǎng)氣自守，適食則酒，閉明塞聰，愛精自保，適輔服藥，引導(dǎo)庶冀，性命可延，斯須不老?！病∈酚涀孕蛩抉R談?wù)摿乙荚啤踩怂?，神也；所讬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抱樸子至理篇‘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瘡┖驼撐囊匝匀粸樵瓌t，本篇大意，即基于此。蓋精神寓于形體之中，用思過劇，則心神昏迷。故必逍遙針勞，談笑藥□，使形與神常有余閑，始能用之不竭，發(fā)之常新，所謂游刃有余者是也。
３ 時移世遷，質(zhì)不勝文，彥和非欲人復(fù)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猶神思篇所云‘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含章司契，不必勞情’云爾。
?。础∏f子駢拇‘是故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xù)，無所去憂也。’又秋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文選養(yǎng)生論注引司馬彪云，‘尾閭，水之從海水出者也。’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w岐注‘濯濯，無草木之貌?！f文‘怛，憯也。’毛詩匪風(fēng)‘中心怛兮?！瘋髟啤?，傷也。’文選嵇康幽憤詩‘怛若創(chuàng)痏。’說文‘惕，驚也。’一切經(jīng)音義七‘惕，怵惕，悚懼也。’怛惕有迫促傷害之義。盛一作成，是。
?。怠±钤旤S注補(bǔ)正曰‘北堂書鈔著述篇，謝承后漢書“王充貧無書，往市中省所賣書，一見便憶。門墻屋柱，皆施筆硯而著論衡?！薄丁『鬂h書曹褒傳‘褒字叔通，博雅疏通；常憾朝廷制度未備，慕叔孫通漢禮儀，晝夜研精，沈吟專思，寢則懷抱筆札，行則誦習(xí)文書，當(dāng)其念至，忘所之適?！贰〔芄Z未詳。金樓子立言上‘顏回希舜，所以早亡；賈誼好學(xué)，遂令速殞；揚(yáng)雄作賦，有夢腸之談，曹植為文，有反胃之論。生也有涯，智也無涯，以有涯之生，逐無涯之智，余將養(yǎng)性養(yǎng)神，獲麟于金樓之制也?！懺婆c兄平原書云‘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無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復(fù)及?！浮”R文弨抱經(jīng)堂文集十四文心雕龍輯注書后‘養(yǎng)氣篇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案下六字吳本無，當(dāng)本脫四字，不學(xué)者妄增成之，而忘其年代之不合也。’新唐書柳仲郢傳‘母韓善訓(xùn)子，故仲郢幼嗜學(xué)，嘗和熊膽丸，使夜咀咽以助勤?！埂〖o(jì)評曰‘此非惟養(yǎng)氣，實亦涵養(yǎng)文機(jī)，神思篇虛靜之說，可以參觀。彼疲困紛擾之余，烏有清思逸致哉?！摵庑Яζt者有云雨之知，故其吐文萬牒以上，可謂多力矣。世稱力者常褒烏獲，然則董仲舒揚(yáng)子云，文之烏獲也。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絕脈而死；少文之人，與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將不任，有脈絕之變。王莽之時，省五經(jīng)章句皆為二十萬，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說，死于燭下；精思不任，絕脈氣滅也。’李詳黃注補(bǔ)正曰‘呂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wù)以自樂，命之日伐性之斧?！保白髠髻夜哪辍畷x侯之豎頭須求見，公辭焉以沐。謂仆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庇洝易忠僧?dāng)作旦。蓋用孟軻氏所謂平旦之氣之意也。反，復(fù)也?！盖易植徽`，無待改字。
?。保崩钤旤S注補(bǔ)正‘左傳昭公元年，先王之樂，所以節(jié)百事也。故有五節(jié)，遲速本末以相及也。中聲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彈矣。于是有煩手淫聲，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聽也。物亦如之，至于煩乃舍也已，無以生疾。又曰：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杜注：湫，集也；底，滯也；露，羸也。’ １２莊子養(yǎng)生主‘庖丁曰，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郭注‘硎，砥石也?！保忱钤旤S注補(bǔ)正曰‘后漢書方術(shù)傳，王真能行胎息胎食之方?！聭炎ⅰ疂h武內(nèi)傳曰，王真字叔經(jīng)，上黨人，習(xí)閉氣而吞之，名曰胎息。’
附會第四十三
何謂附會？謂總文理，統(tǒng)首尾，定與奪，合涯際，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者也１。若筑室之須基構(gòu)，裁衣之待縫緝矣。夫才量學(xué)文，宜正體制，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鈴木云御覽作鯁２，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然后品藻玄黃，摛振金玉，獻(xiàn)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恒數(shù)也３。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辭會義，務(wù)總綱領(lǐng)，驅(qū)萬涂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扶陽而出條，順陰而藏跡，首尾周密，表里一體，此附會之術(shù)也４。夫畫者謹(jǐn)發(fā)而易貌，射者儀毫而失墻，銳精細(xì)巧，必疏體統(tǒng)。故宜詘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尋，棄偏善之巧，學(xué)具美之績，此命篇之經(jīng)略也５。
夫文變多汪作無方６，意見浮雜，約則義孤，博則辭叛，率鈴木云御覽作變故多尤，需為事賊７。且才分不同，思緒各異，或制首以通尾，或尺一作片接以寸附，然通制者蓋寡，接附者甚眾８。若統(tǒng)緒失宗，辭味必亂，義脈不流，則偏枯文體。夫能懸識湊理，然后節(jié)文一作文節(jié)自會，如膠之粘木，豆之合黃孫云御覽五八五豆作石黃作玉矣９。是以駟牡異力，而六轡如琴；并駕齊驅(qū)，而一轂統(tǒng)輻；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隨心，修短在手，齊其步驟，總轡而已。
故善附者異旨如肝膽，拙會者同音如胡越，改章難于造篇，易字艱于代句，此已然之驗也。昔張湯擬鈴木云嘉靖本梅本岡本作疑奏而再卻，虞松草表而屢譴，并理事鈴木云御覽作事理之不明，而詞旨之失調(diào)也。及倪寬更草，鐘會易字，而漢武嘆奇，晉景稱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dāng)也１０。以此而觀，則知附會巧拙，相去遠(yuǎn)哉！若夫絕下多以字遠(yuǎn)下多送字若首唱榮華，而媵句憔悴，則遺勢郁湮，余風(fēng)不暢。此周易所謂□無膚，其行次且也。惟首尾相援，則附會之體，固亦無以加于此矣１１。
贊曰：篇統(tǒng)間關(guān)，情數(shù)稠疊。原始要終，疏條布葉，道味相附，懸緒自接。如樂之和，心聲克協(xié)。
?。薄『鬂h書張衡傳‘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浽弧畷x書文苑左思傳載劉逵三都賦序曰“傅辭會義，抑多精致?！睆┖痛似?，亦有附辭會義之言，（傅附同類通用字。）正本淵林，然則附會之說舊矣。循玩斯文，與镕裁章句二篇所說相備。然镕裁篇但言定術(shù)，至于術(shù)定以后，用何道以聯(lián)屬眾辭，則未暇晰言也。章句篇致意安章，至于章安以還，用何理以斟量乖順，亦未申說也。二篇各有首尾圓合，首尾一體之言，又有綱領(lǐng)昭暢，內(nèi)義脈注之論，而總文理定首尾之術(shù)，必宜更有專篇以備言之，此附會篇所以作也。附會者，總命意修辭為一貫，而兼草創(chuàng)討論修飾潤色之功績也?！F裁篇云‘草創(chuàng)鴻筆。先標(biāo)三準(zhǔn)，……然后舒華布實，獻(xiàn)替節(jié)文；繩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若術(shù)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叢至，駢贅必多。’案附會篇即補(bǔ)成彼篇之義，討論如何而能‘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如何而能‘異端不至，駢贅盡去’之術(shù)也。附與會二者，其用不同。彥和云‘附辭會義，務(wù)總綱領(lǐng)，’是附對辭言，會對義言?！貉噪m多，而無棼絲之亂，’善附之謂也；‘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善會之謂也。
?。病“赣[五八五引骨髓作骨鯁，是。本書辯騷篇‘骨鯁所樹，肌膚所附?！嗍且怨酋喤c肌膚對言。才量學(xué)文，量疑當(dāng)作優(yōu)，或系傳寫之誤。殆由學(xué)優(yōu)則仕意化成此語。
?。场☆伿霞矣?xùn)文章篇云‘文章當(dāng)以理致為心腎，氣調(diào)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與彥和此文略同。
?。础∝?，正也。扶陽出條，謂辭義之宜見于文者；順陰藏跡，謂辭義之不必見于文者。镕裁篇云‘若術(shù)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叢至，駢贅必多?！?br/>
陳灃東塾集復(fù)黃虬香書云‘昔時讀小雅有倫有脊之語，嘗告山舍學(xué)者，此即作文之法，今舉以告足下可乎。倫者，今日老生常談所謂層次也，脊者，所謂主意也。夫人必其心有意，而后其口有言，有言而其手書之于紙上則為文；無意則無言，更安得有文哉。有意矣，而或不止有一意，則必有所主，猶人身不止一骨，而脊骨為之主，此所謂有脊也。意不止一意，而言之何者當(dāng)先，何者當(dāng)后，則必有倫次；即止有一意，而一言不能盡意，則其淺深本末，又必有倫次，而后此一意可明也。非但達(dá)意當(dāng)如此，即援引古書，亦當(dāng)如此。且作文必先讀文，凡讀古人文，必明乎古人之文有倫有脊也。雖然，倫猶易為也，脊不易為也，必有學(xué)有識，而后能有意，是在乎讀書，而非徒讀文所可得者也。仆之說雖淺，然本之于經(jīng)，或當(dāng)不謬?！怠问洗呵锾幏狡穹蛏湔邇x毫而失墻，畫者儀發(fā)而易貌，言審本也。’注‘儀，望也?！茨献诱f林訓(xùn)‘畫者謹(jǐn)毛而失貌，射者儀小而遺大?！ⅰ?jǐn)悉微毛，留意于小，則失其大貌。儀望小處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酥^謀篇之始，宜規(guī)畫大體，明立骨干，體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獻(xiàn)替可否，以裁厥中。若僅知銳精細(xì)巧，則體干必有倒置棼亂之失。易貌，疑當(dāng)作遺貌。遺貌，即失貌也。
?。丁“赣[五八五引多方作無方，與汪本同，本書通變篇‘變文之?dāng)?shù)無方?！呐c此正同，疑作無方為是。
?。贰∽髠靼Ч哪辍?，事之賊也?！屛摹?，疑也?！^率爾操觚，事不經(jīng)思，固多尤悔；若意見浮雜，遲疑失斷，亦文之賊也。
８ 尺接寸附，由于體統(tǒng)之疏，茍能總挈綱領(lǐng)，顛末合序，則無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顛倒；裁章貴于順序，’亦此義也。
?。埂《怪宵S，未詳其說。御覽引作石之合玉。校勘記‘石之合玉，謂玉石之聲，其調(diào)和合也。’鄭注儀禮鄉(xiāng)射禮‘腠，膚理也?！保皾h書倪寬傳‘張湯為廷尉，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倪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薄龂褐剧姇髯⒁勒Z‘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再呈輒不可意，命松更定。松思竭不能改，心存之，形于顏色。會察其有憂，問松。松以實答。會取視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王曰，不當(dāng)爾耶！’舉此兩事，蓋以證善附善會之義。
?。保奔o(jì)評曰‘此言收束亦不可茍。詩家以結(jié)句為難，即是此意?！讐跃潘呢侈o‘臀無膚，其行次且。’寄深寫遠(yuǎn)，寫遠(yuǎn)當(dāng)作寫送。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注‘袁宏嘗與王珣伏滔同在溫坐，溫令滔讀其北征賦，至豈一物之足傷，乃致傷于天下，其本至此便改韻。珣云，今于天下之后，移韻徙事，然于寫送之致，似為未盡。’
總術(shù)第四十四１
今元作令商改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顏延年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經(jīng)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請奪彼矛，還攻其楯矣。何者？易之文言，豈非言文；若筆不言文，不得云經(jīng)典非筆矣。將以立論，未見其論立也２。予以為發(fā)口為言，屬筆曰翰，常道曰經(jīng)，述經(jīng)曰傳。經(jīng)傳之體，出言入筆，筆為言使，可強(qiáng)可弱。分疑有脫誤經(jīng)以典奧為不刊，非以言筆為優(yōu)劣也３。昔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悉，而實體未該。故知九變之貫元作實楊改匪窮，元作躬孫改知言之選難備矣４。
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shù)。落落之玉，或亂乎石；碌碌之石，時似乎玉。精者要約，匱者亦□；博者該贍，蕪元作無朱改者亦繁；辯者昭皙，淺者亦露；奧者復(fù)隱，詭者亦典?；蛄x華而聲悴，或理拙而文澤。知夫調(diào)鐘未易，張琴實難。伶人告和，不必盡窕槬桍字衍鈴木云嘉靖本無桍字之中；動用揮扇，何必窮初終之韻；魏文比篇章于音樂，蓋有征矣５。夫不截盤根，無以驗利器；不剖文奧，無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資曉術(shù)，自非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豈能控引情元作清源，制勝文苑哉６！
是以執(zhí)術(shù)馭篇，似善弈之窮數(shù)；棄元作筑鈴木云嘉靖本作無術(shù)任心，如博塞之邀遇。故博塞之文，借巧儻來，雖前驅(qū)有功，而后援難繼，少既無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刪，乃多少之并元作非許改惑，何妍蚩鈴木云當(dāng)作媸之能制乎７！若夫善弈之文，則術(shù)有恒數(shù)，按部整伍，以待情會，因時順機(jī)，動不失正。數(shù)逢其極，機(jī)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８。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斷章之功，于斯盛矣９。夫驥足雖駿，纆元作纏許改牽忌長，以萬分一累，且廢千里１０。況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一物攜貳，莫不解體。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譬三十之輻，共成一轂，雖未足觀，亦鄙夫之見也１１。
贊曰：文場筆苑，有術(shù)有門。務(wù)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思無定契，理有恒存１２。
?。薄≡浽弧似丝倳袼家灾粮綍?，而丁寧鄭重以言之，非別有所謂總術(shù)也。篇末曰，“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一物攜貳，莫不解體，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然則彥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綱維，指陳樞要明矣。自篇首至知言之選句，乃言文體眾多。自此以下，則明文體雖多，皆宜研術(shù)，即以證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之不可輕。紀(jì)氏于前段則云汗漫，于次節(jié)則云與前后二段不相屬，愚誠未喻紀(jì)氏之意也。今當(dāng)取全文而為之銷解，庶覽者毋惑焉。若夫練術(shù)之功，資于平素，明術(shù)之效，呈于斯須。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fēng)勢，苞會通，閱聲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紛紜。必先之以博觀，繼之以勤習(xí)，然后覽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屬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積力久，而文術(shù)稠適，無所滯疑，縱復(fù)難得善文，亦可退求無疚，雖開塞之?dāng)?shù)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顏之推云“但使不失體裁，辭意可觀，遂稱才士，”言成就之難也。 是以練術(shù)而后為文者，如輪扁之引斧，棄術(shù)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繩墨之外，非無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無吝；天籟所激，非無殊響，以不合度而聽者告勞。是知術(shù)之于文，等于規(guī)矩之于工師，節(jié)奏之于蒙瞍，豈有不先曉解而可率爾操觚者哉。若夫曉術(shù)之后，用之臨文，遲則研京以十年，速則奏賦于食頃，始自用思，終于定□，同此必然之條例，初無歧出之衢途。蓋思理有恒，文體有定，取勢有必由之準(zhǔn)臬，謀篇有難畔之綱維，用字造句，合術(shù)者工而不合術(shù)者拙，取事屬對，有術(shù)者易而無術(shù)者難。聲律待術(shù)而后安，采飾待術(shù)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識，斯為之無憒惑之虞。雖文意細(xì)若秋毫，而識照朗于鏡□。故曰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也。欲為文者，其可不先治練術(shù)之功哉?！病∷蜗桫P過庭錄云‘所謂令之常言者，蓋謂當(dāng)時功令有此別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為今。’案宋說迂，令自是今字之誤。顏延年語未知所出，當(dāng)為庭誥逸文?！艄P不言文’句，不字誤。札記曰‘若筆不言文，不字是為字之誤。紀(jì)氏以此一字不憭，而引郭象注莊之語以自慰，覽古者宜如是耶！’顏延年謂‘經(jīng)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此言字與筆字對舉，意謂直言事理，不加彩飾者為言，如禮經(jīng)尚書之類是；言之有文飾者為筆，如左傳禮記之類是；其有文飾而又有韻者為文。顏氏分為三類，未始不善，惟約舉經(jīng)典傳記，則似嫌籠統(tǒng)。蓋文言，經(jīng)典也，而實有文飾，是經(jīng)典不必皆言矣；況詩三百篇，又為韻文之祖耶。
?。场?qiáng)弱，猶言質(zhì)文。札記曰‘予以為以下數(shù)語，言屬筆皆稱為筆，而經(jīng)傳又筆中之細(xì)名。同出于言，同入于筆，經(jīng)傳之優(yōu)劣在理，而不以言筆為優(yōu)劣也。信如此言，則上一節(jié)所云文筆之分，何不可以是難之。以此而觀，知彥和不堅守文筆之辨明矣。分經(jīng)以典奧為不刊，分當(dāng)作六?！?jǐn)案文心書中，屢以文筆分類，此處蓋專指顏氏分經(jīng)傳為言筆論之。
?。础≡浽弧艘还?jié)言陸氏文賦所舉文體未盡，而自言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之超絕于陸氏，案文賦以辭賦之故，舉體未能詳備，彥和拓之，所載文體，幾于網(wǎng)羅無遺。然經(jīng)傳子史，筆札雜文，難于羅縷，視其經(jīng)略，誠恢廓于平原。至其詆陸氏非知言之選，則亦尚待商兌也。’漢書武帝紀(jì)元朔元年詔引詩（應(yīng)劭曰，逸詩也。）云‘九變復(fù)貫，知言之選。’師古曰‘貫，事也。選擇也。’５ 此節(jié)言時人昧于文字之本原，惟辭采是競，舍根趨末，玉石紛雜。所謂匱，蕪，淺，詭，聲悴，理拙諸病，皆由于不知研術(shù)之故。術(shù)者，自神思以下諸篇，皆造文之要術(shù)也。能明乎術(shù)，則少知所以接，多知所以刪，術(shù)有定數(shù)，無待邀遇矣。札記曰‘此一節(jié)言作文須術(shù)，而無術(shù)者之外貌，有時與有術(shù)者外貌相同。譬諸調(diào)鐘張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樂，亦時有可取，究之不盡其術(shù)，則適然之美不足聽也?！?br/>
左傳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將鑄無射。冷州鳩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則和于物，物和則嘉成?！抛ⅰ?窕細(xì)不滿，槬橫大不入。’桍字衍當(dāng)刪。動用揮扇二句，未詳其義。典論論文‘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qiáng)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６ 圓鑒區(qū)域，謂審定體勢，上篇所論是也；大判條例，謂舉要治繁，下篇所論是也。陳先生曰‘不判文奧，文字當(dāng)是窔之誤。班孟堅答賓戲“守窔奧之熒燭，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狈毰c文字形近故誤。杜詩“文章開窔奧，”又本此文?！贰≌f文竹部‘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烏曹作簙?！癫迷弧艖蚪癫坏闷鋵?，箸，韓非所謂博箭。招魂注云：“□簬作箸，”故其字從竹?！浮〈斯?jié)極言造文必先明術(shù)之故，本篇以總術(shù)為名，蓋總括神思以下諸篇之義，總謂之術(shù)，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蛘咭蓮┖驼撐募冎髯匀唬我源似椒Q執(zhí)術(shù)，譏切任心，豈非矛盾乎？謹(jǐn)答之曰，彥和所謂術(shù)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軌，必循此始為有規(guī)則之自然；否則狂奔駭突而已。棄術(shù)任心者，有時亦或可觀，然博塞之文，借巧儻來，前驅(qū)有功，后援未必能繼，不足與言恒數(shù)也。若拘滯于間架格律，則又彥和之所訶矣。札記曰‘此言曉術(shù)之后，未必所撰皆工。初求令章靡疚，所謂因時順機(jī)，動不失正也。天機(jī)駿利，或有奇文，所謂數(shù)逢其極，機(jī)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也。然不知恒數(shù)者，亦必?zé)o望于機(jī)入其巧矣?！埂∫曋畡t錦繪，辭采也；聽之則絲簧，宮商也；味之則甘腴，事義也；佩之則芬芳，情志也。黃叔琳曰‘四者兼之為難，可視可聽，而不可味尤不堪嗅者，品之下也?！保皯?zhàn)國策韓三‘段干越人謂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駕云取千里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榜R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馬，千里之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牽長?！惫世g牽于事，萬分之一也，而難千里之行。’萬分一累，謂如指瑕篇所論，練字篇所指四條，若值而不悟，亦萬分一累也。
?。保蔽闹?，曰情志，曰事義，文之聲貌，曰辭采，曰宮商。此四要素者，皆有一定之軌途，神思篇以下論之詳矣。故曰‘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言不可缺一也。老子十一章‘三十幅共一轂，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１２札記曰‘八字最要。不知思無定契，則謂文有定格；不知理有恒存，則謂文可妄為。救此二流，咨惟舍人矣。’
附 錄
學(xué)海堂文筆策問（阮氏父子強(qiáng)與桐城派爭古文之名，故說頗支離，惟采拾甚富，足資參考。）
問六朝至唐皆有長于文，長于筆之稱，如顏延之云‘竣得臣筆。測得臣文，’是也。何者為文？何者為筆？何以宋以后不復(fù)分別此體？
男福謹(jǐn)擬對曰：自明人以唐宋八家為古文，于是世之人惟知有唐宋古文之稱；竊考之唐以前所稱似不如此也。唐人每以文與筆并舉，又每以詩與筆并舉，是筆與詩文似有別也。由唐溯晉，則南北朝文筆之稱，多見于史，分別更顯矣。況金樓子文心雕龍諸書極分明哉。謹(jǐn)綜六朝唐人之所謂文，所謂筆，與宋明之說不同而見于書史者，不分年代類列之，以明其體矣。
漢書樓護(hù)傳長安號曰谷子云筆札。
晉書蔡謨傳文筆議論，有集行于世。（古文苑載聞人牟準(zhǔn)魏敬侯衛(wèi)覬碑陰文‘所著述注解故訓(xùn)及文筆等甚多，皆已失墜?！摵獬嫫墓P不足類也?！栽诓讨兦埃瑧?yīng)補(bǔ)。）
宋書傅亮傅高祖登庸之始，文筆皆是記室參軍滕演；北征廣固，悉委長史王誕；自此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
南史顏延之傳宋文帝問延之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br/>
北史魏高祖紀(jì)帝好為文章詩賦銘頌；有大文筆，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
魏書溫子升傳熙平初，中尉東平王匡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與盧仲宣孫搴等二十四人為高第。于時預(yù)選者，爭相引決；匡使子升當(dāng)之，皆受屈而去。搴謂人曰‘朝來靡旗亂轍者，皆子升逐北?！煅a(bǔ)御史，時
年二十二。臺中文筆，皆子升為之。
北史溫子升傳張皋寫子升文筆，傳于江外。
北齊書李廣傳廣曾薦畢義云于崔暹。廣卒后，義云集其文筆十卷，讬魏收為之?dāng)ⅰ?br/>
陳書陸琰傳其所制文筆多不存本，后主求其遺文，撰成二卷。
劉師知傳師知好學(xué)，有當(dāng)世才，博涉書傳，工文筆。
徐伯陽傳伯陽年十五，以文筆稱。
按文筆之分稱，此最顯然有別。
梁元帝金樓子立言篇云‘古人之學(xué)者有二，今人之學(xué)者有四。夫子門徒，轉(zhuǎn)相師受，通圣人之經(jīng)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于辭賦，則謂之文。今之需，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泛謂之學(xué)。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謂之筆。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xué)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zhì)于心用。學(xué)者不能定禮樂之是非，辨經(jīng)教之宗旨，徒能揚(yáng)榷前言，抵掌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jìn)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至如彖系風(fēng)雅，名墨農(nóng)刑，虎炳豹郁，彬彬君子，卜談四始，李言七略，源流已詳，今亦置而弗辨。潘安仁清綺若是，而評者止稱情切，故知為文之難也。曹子建陸士衡皆文士也，觀其辭致側(cè)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遣言無失，雖不以儒者命家，此亦悉通其義也。遍觀文士，略盡知之。至于謝元暉始見貧小，然而天才命世，過足以補(bǔ)尤。任彥升甲部闕如，才長筆翰，善緝流略，遂有龍門之名，斯亦一時之盛。夫今之俗，搢紳稚齒，閭巷小生，學(xué)以浮動為貴。用百家則多尚輕側(cè)，涉經(jīng)記則不通大旨，茍取成章，貴在悅目；龍首豕足，隨時之義；牛頭馬髀，彊相附會；等張君之弧，徒觀外澤，亦如南陽之里，難就窮檢矣?！?br/>
按福讀此篇與梁昭明文選序相證無異。呈家大人，家大人甚喜曰‘此足以明六朝文筆之分，足以證昭明序經(jīng)子史與文之分，而余平日蓍筆不敢名曰文之情益合矣?！?br/>
劉勰文心雕龍總術(shù)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
按文筆之義，此最分明。蓋文取乎沈思翰藻，吟詠哀思，故以有情辭聲韻者為文。筆從聿，亦名不聿；聿，述也，故直言無文采者為筆。史記‘春秋筆則筆，’是筆為據(jù)事而書之證。
南史孔珪傳高帝取為記室參軍，與江淹對掌辭筆。
陳書岑之敬傳之敬始以經(jīng)業(yè)進(jìn)，而博涉文史，雅有辭筆。
按辭亦文類，周易系辭漢儒皆謂系辭為卦爻辭，至今從之。系辭上下篇云‘圣人設(shè)卦觀象，系辭焉以明吉兇。’又云‘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系辭焉以斷其吉兇，是以謂之爻。’又云‘系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衷啤缔o焉以盡其言?！瘬?jù)此諸文，則明指卦爻辭謂之系辭?？鬃又舷露讼缔o之傳，不得直謂之系辭也。（今本無傳字，釋文王肅本原有傳字。）其謂之系辭者，系，屬也；系辭，即屬辭；猶世所稱屬文焉爾。然則辭與文同乎？曰否。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趙岐注云‘文，詩之文章，所引以興事也；辭，詩人所歌詠之辭?！俏恼撸繇嶇H鏘，藻采振發(fā)之稱；辭特其句之近于文，而異乎直言者耳。又按辭本是詞字。說文‘詞，意內(nèi)而言外也。從言從司?！屆弧~，嗣也；令撰善言相續(xù)嗣也?！粍t詞之司，有系續(xù)之意；詞為本字，辭乃假借也。（唐以前每稱善屬文，此古義也；宋后此稱少矣。）孔子十翼系辭傳文言皆多用偶語，而文言幾于句句用韻，系辭雖是傳體，而韻亦非少。（系辭傳上下篇，用偶者三百二十六，用韻者一百一十，與家大人所舉文言中偶句韻語之義相合。）此文與辭區(qū)別之證，亦文辭與言語區(qū)別之證也。楚國之辭，稱楚辭，皆有韻；楚辭乃詩之流，詩三百篇，乃言語有文辭之至者也。
王充論衡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褒頌紀(jì)載，乃彰萬世。
按此筆即記事之屬。
梁書任昉傳昉尤長載筆，才思無窮。
按南史本傳作尤長為筆。沈約傳云‘彥升工于筆?！级Y記‘史載筆?！螐┥L于碑版，亦記事之屬，故曰筆。
唐書蔣偕傳三世踵修國史，世稱良筆。
按此筆亦記事之屬。
陳書徐陵傳世祖高宗之世，國家有大手筆，必命陵草之。
陸瓊傳瓊素有令名，深為世祖所賞；及討周迪陳寶應(yīng)等，都官符及諸大手筆，并敕付瓊。
按此筆謂詔制碑版文字，故唐張說善碑志，稱燕許大手筆。
梁書劉潛傳潛字孝儀，秘書監(jiān)孝綽弟也。幼孤，兄弟相勵勤學(xué)，并工屬文；孝綽常曰三筆六詩。三即孝儀，六孝威也。
按詩亦有韻者，故與筆對舉，明筆為無韻者也。上曰工屬文，下曰筆，曰詩，蓋詩即有韻之文，與散體稱筆有別。
南齊書晉安王子懋傳文章詩筆，乃是佳事。
按此文章是有辭有韻之文，詩又有韻之文之一體，故以文章詩筆并舉。
梁書庾肩吾傳簡文與湘東王論文曰：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覈量文質(zhì)，有異巧心，終愧妍手。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xiāng)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
北史蕭圓肅傳圓肅撰時人詩筆為文海四十卷。
劉禹錫中山集祭韓侍郎文，子長在筆，予長在論，持矛舉楯，卒不能困。
趙璘因話錄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于五言，時號孟詩韓筆。（金元好問詩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搔?！居诖恕?br/>
杜甫寄賈司馬嚴(yán)使君詩‘賈筆論孤□，韓詩賦幾篇?！?br/>
按此皆以詩與筆并舉。
南齊書高逸傳歡口不辨，善于著筆。
按此筆為無藻韻之著作之名。
晉陸機(jī)文賦‘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zhì)；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yōu)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br/>
按此賦賦及十體之文，不及傳志，蓋史為著作，不名為文。凡類于傳志者，不得稱文，是以狀文之情，分文之派，晉承建安，已開其先，昭明金樓，實守其法。
家大人開學(xué)海堂于廣州，與杭州之詁經(jīng)精舍相同，以文筆策問課士，教福先擬對，爰考之如右。家大人以為此可與書文選序后相發(fā)明也，命附刻于三集之末。
札記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節(jié)為一意，論文筆之分。案彥和云，文筆別目兩名自近代代始，而其區(qū)敘眾體，亦從俗而分文筆。故自明詩以至諧隱，皆文之屬；自史傳以至?xí)?，皆筆之屬。雜文篇末曰，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書記篇末曰，筆札雜名，古今多品。詳雜文名目猥繁，而彥和分屬二篇。且一曰雜文，一曰筆札，是其論文敘筆，囿別區(qū)分，疆畛昭然，非率為判析也。（諧隱篇曰，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是彥和之意，以諧隱為文，故列史傳前。）書中多以文筆對言，惟事類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筆，為通目文翰之辭。镕裁篇草創(chuàng)鴻筆，先標(biāo)三準(zhǔn)，為兼言文筆之辭。頌贊篇相如屬筆，始贊荊軻，為以筆目文之辭。蓋散言有別，通言則文可兼筆，筆亦可兼文。（劉先生云筆不該文，未諦。）審彼三文，棄局就通爾。
然彥和雖分文筆，而二者并重，未嘗以筆非文而遂屏棄之。故其書廣收眾體，而譏陸氏之未該。且其駁顏延之曰，不以言筆為優(yōu)劣，亦可知不以文筆為優(yōu)劣也。其他并重文筆之辭，曰文場筆苑，有術(shù)有門；（本篇贊，）曰文藻條流，讬在筆札；（書記篇贊。）曰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風(fēng)骨篇。）曰裁章貴于順序，文筆之同致也；（章句篇。）斯皆論文與論筆相聯(lián)，曷嘗屏筆于文外哉。案文心之書，兼賅眾制，明其體裁，上下洽通，古今兼照，既不從范曄之說，以有韻無韻分難易，亦不如梁元帝之說，以有情采聲律與否分工拙，斯所以為籠圈條貫之書。近世儀征阮君文筆對，綜合蔚宗二蕭（昭明，元帝。）之論，以立文筆之分，因謂無情辭藻韻者不得稱文，此其說實有救弊之功，亦私心夙所熹好。但求之文體之真諦，與舍人之微旨，實不得如阮君所言。且彥和既目為今之常言，而金樓子亦云今人之學(xué)，則其判析，不自古初明矣。與其屏筆于文外，而文域狹隘，曷若合筆于文中，而文囿恢弘。屏筆于文外，則與之對壘而徒啟斗爭，合筆于文中，則驅(qū)于一途而可施鞭策。阮君之意誠善，而未為至懿也；救弊誠有心，而于古未盡合也。學(xué)者誠服習(xí)舍人之說，則宜兼習(xí)文筆之體，洞諳文筆之術(shù)，古今雖異，可以一理推，流派雖多，可以一術(shù)訂，不亦足以張皇阮君之志事哉。今錄范沈二蕭之說于后，加以詮釋。
范蔚宗在獄與甥侄書曰。常謂情志所讬，故當(dāng)以意為主，以文傳意，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性別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案此言文以有韻為主，韻即謂宮商清濁。）手筆差易于文，不拘韻故也。（案此言無韻為筆。韻亦謂宮商清濁。）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jì)艱難，適輕重，所稟之分猶當(dāng)未盡。（案此蔚宗自言兼工文筆也。）
筆札之語，始見漢書樓護(hù)傳‘長安號曰谷子云策札?！蛟还P牘，（論衡超奇，）或曰筆疏，（同上。）皆指上書奏記施于世事者而言。然論衡謂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是固以筆為文，文筆之分，爾時所未有也。今考六朝人當(dāng)時言語所謂筆者，如晉書王珣傳，（珣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曰，此當(dāng)有大手筆事。俄而帝崩，哀冊謚議，皆珣所草。）南史顏延之傳，（宋文帝問延之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沈慶之傳，（慶之謂顏竣曰君但知筆札之事。）任昉傳，（時人云任筆沈詩。）劉孝綽傳，（三筆六詩，三孝儀，六孝威也。）諸筆字皆指公家之文，殊不見有韻無韻之別。今案文筆以有韻無韻為分，蓋始于聲律論既興之后。濫觴于范曄謝莊，（詩品引王元長之言云惟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而王融謝朓沈約揚(yáng)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須安排聲韻，而當(dāng)時又通謂公家之言為筆，因立無韻為筆之說，其實筆之名非從無韻得也。然則屬辭為筆，自漢以來之通言，無韻為筆，自宋以后之新說，要之聲律之說不起，文筆之別不明，故梁元帝謂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也。
沈休文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曰‘夫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dá)此旨，始可言文?！ò复诵菸囊u蔚宗之說而以有韻為文也。）
案彥和聲律篇云‘摛文乖張而不識所調(diào)；’又云‘亦文家之吃也；’又云‘綴文難精，而作韻甚易；’此所謂文，皆同隱侯之說。南史陸厥傳云‘永明末，盛為文章，沈約，謝朓，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颙善識聲韻，為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nèi)，角征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肘准缥醾髟啤R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zhuǎn)拘聲韻，彌為麗靡?！怯许崬槲闹f，讬始范謝而成于永明，所謂文者，即指句中聲律而言。沈約既云‘詞人累千載而未悟，’則文筆之別，安可施于劉宋以前耶。
愚謂文筆之分，不關(guān)體制，茍愜聲律，皆可名文，音節(jié)粗疏，通謂之筆。此永明以后聲韻大行時之說，與專指某體為文，某體為筆之說，又自不同，然則以有韻為押腳韻者隘矣。要之文筆之辨，繳繞糾纏，或從體裁分，則與聲律論有時抵牾；（永明以前雖詩賦亦有時不合聲律，休文明云，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yuǎn)矣。）或從聲律分，則與體裁或致參差。（章表奏議在筆之內(nèi)，非無高文，封禪書記，或時用韻。）今謂就永明以前而論，則文筆本世俗所分之名，初無嚴(yán)界，徒以施用于世俗與否為斷，而亦難于晰言。就永明以后而論，但以合聲律者為文，不合聲律為筆，則古今文章稱筆不稱文者太眾。欲以尊文，而反令文體狹隘，至使蘇綽韓愈之流起而為之改良，矯枉過直，而文體轉(zhuǎn)趨于枯樆，磔裂章句，隳廢聲韻，而自以為賢，夫孰非襞積細(xì)微，轉(zhuǎn)相凌架，文多拘忌，傷其真美者之有以召釁哉。故曰，中之為用，故未可遠(yuǎn)也。
梁昭明太子文選序曰，自姬漢以來，眇焉悠邈，時更七代，數(shù)逾千祀，詞人才子，則名溢于縹囊，飛文染翰，則卷盈乎緗帙，自非略其蕪穢，集其清英，蓋欲兼功太半，難矣。（以上言選文以清萬為貴。）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爭奧，孝敬之準(zhǔn)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以上言尊經(jīng)不選之意。）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諸。（以上言子以立意為宗，而文未必善，故不選。）若賢人之美辭，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事美一時，語流千載，概見墳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以上言子史載言雖美不取。）至于記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jì)別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以上言不選史之意。）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
?。ㄒ陨涎圆贿x史而選史之贊論序述之意，篇什，謂文章之單行者。）
案此昭明自言選文之例。據(jù)此序觀之，蓋以綜緝辭采，錯比文華，事出沈思，義歸翰藻為貴，所謂集其清英也，然未嘗有文筆之別。阮君補(bǔ)苴以劉彥和梁元帝二家之說，而強(qiáng)謂昭明所選是文非筆耳。
梁元帝金樓子立言篇下曰，古人之學(xué)者有二。今人之學(xué)者有四。夫子門徒，轉(zhuǎn)相師受，通圣人之經(jīng)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于辭賦，則謂之文。（此言古之學(xué)二。）今之儒，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泛謂之學(xué)。
（此言儒分為二。）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謂之筆。（此言文分為二，而指明今之所謂筆之義界。）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此言今之所謂文之義界。）又曰，筆退則非謂成篇，（此篇即單篇，亦即昭明所云篇什。）進(jìn)則不云取義，（謂有所立義如經(jīng)史子，然則以經(jīng)史子為筆者非矣。）神其巧惠，筆端而已。
?。ù搜怨P但以當(dāng)時施用能達(dá)意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即昭明所謂綜緝辭采，錯比文華，亦即翰藻。）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所謂有韻之文。）情靈搖蕩，（即前所云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亦即昭明所謂事出沈思。以上言今之所謂文，其好尚如此。）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此言古之文筆以體裁分，今之文筆以聲律分。）
案文筆之別，以此條為最詳明。其于聲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則曰有情采韻者為文，無情采韻者為筆。然自永明以來，聲律之說新起，所重在韻，但言有韻為文，無韻為筆。雖然，若從梁元帝之說，則文筆益不得以體制分也。詳聲律之說，為梁武所不好。（見沈約傳。）而昭明簡文（與湘東王書推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元帝似皆信從。固知風(fēng)氣既成，舉世仿效，自非鐘記室，豈敢言平上去入余病未能哉。
李詳云‘彥和言文筆別目兩名自近代，而顏延之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案此尚言筆文未分，然南史顏延之傳言其諸子，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又作首鼠兩端之說，則無怪彥和詆之矣。而南朝所言文筆界目，其理至微。阮文達(dá)揅經(jīng)室文集有學(xué)海堂文集策問，其子阮福擬對附后，即文達(dá)所修潤也。擬對略云，金樓子云，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xué)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zhì)于心用，徒能揚(yáng)榷前言，抵掌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jìn)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福又引彥和無韻為筆，有韻為文，謂文筆之義，此最分明。蓋文取乎沈思翰藻，吟詠哀思，故有情辭聲韻者為文。筆從聿，亦名不聿。聿，述也。故直言無文采為筆。詳案阮氏父子龂龂于文筆之別，最為精審，而以情辭聲韻附會彥和之說，不使人疑專指用韻之文而言，則于六朝文筆之分豁然矣。’謹(jǐn)案，李氏之引文心，不達(dá)章句。延之論筆一節(jié)，本不與上八句相聯(lián)，其言文筆之分，與其竣得臣筆，測得臣文之語，自為二事，未見其首鼠兩端也。阮福之引金樓，亦不達(dá)章句，中間論今之所謂學(xué)數(shù)語，引之何為。又永明以來，所謂有韻，本不指押韻腳而言，文貴情辭聲韻，本于梁元，亦非阮氏獨(dú)創(chuàng)。至彥和之分文筆，實以押韻腳與否為斷，并無有情采聲韻為文之意。阮氏不能辨于前，李君亦不能辨于后，斯可異已。又案彥和他篇雖分文筆，而此篇則明斥其分別之謬。故曰，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師法彥和者，斷從此篇之論可也。（以上均札記語。）
時序第四十五
時運(yùn)交移，質(zhì)文代變，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鈞，野老吐何力之談，郊童含不識之歌１。有虞繼作，政阜民暇，薰風(fēng)詩于元后，爛云歌于列臣。盡其美者何？乃心樂而聲泰也２。至大禹敷土，九序詠功，成湯圣敬，猗歟作頌３。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風(fēng)樂而不淫。幽厲昏而板蕩怒，平王微而黍離哀。故知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fēng)動于上，而波震于下者４。春秋以后，角戰(zhàn)英雄，六經(jīng)泥蟠，百家飆駭。方是時也，韓魏力政，燕趙任權(quán)，五蠹六虱，嚴(yán)于秦令，唯齊楚兩國，頗有文學(xué)。齊開莊衢之第，楚廣蘭臺之宮，孟軻賓館，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風(fēng)，蘭陵郁其茂俗，鄒子以談天飛譽(yù)，騶奭以雕龍馳響，屈平聯(lián)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風(fēng)云。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故知暐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５。
爰至有漢，運(yùn)接燔書，高祖尚武，戲儒簡學(xué)，雖禮律草創(chuàng)，詩書未遑，然大風(fēng)鴻鵠之歌，亦天縱之英作也６。施及孝惠，迄于文景，經(jīng)術(shù)頗興，而辭人勿用。賈誼抑而鄒枚沈，亦可知已７。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yè)，禮樂爭輝，辭藻競騖：柏梁展朝宴之詩，金堤制恤民之詠，征枚乘以蒲輪，申主父以鼎食，擢公孫之對策，嘆兒寬之?dāng)M鈴木云當(dāng)作疑奏，買臣負(fù)薪而衣錦，相如滌器而被繡，于是史遷壽王之徒，嚴(yán)終枚皋之屬，應(yīng)對固無方，篇章亦不匱，遺風(fēng)余采，莫與比盛８。越昭及宣，實繼武績，馳騁石渠，暇豫文會，集雕篆之軼材，發(fā)綺縠之高喻，于是王褒之倫，底祿待詔９。自元暨成，降意圖籍，美元作笑玉屑之譚，元作諫清金馬之路，子云銳思于千首，子政讎校于六藝，亦已美矣１０。爰自漢室，迄至成哀，雖世漸百齡，辭人九變，而大抵所歸，祖述楚辭，靈均余影，于是乎在１１。
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然杜篤獻(xiàn)誄以免刑，班彪?yún)⒆嘣鞅韽垺醵雀囊匝a(bǔ)令，雖非旁求，亦不遐棄１２。及明帝疊耀，崇愛儒術(shù)，肄禮璧堂，講文虎觀，孟堅珥筆于國史，賈逵給札元作禮張改于瑞元作端張改頌，東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論，帝則藩儀，輝光相照矣１３。自安和已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而文章之選，存而不論１４。然中興之后，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jīng)辭，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fēng)者也１５。降及靈帝，時好辭制，造羲皇之書，開鴻都之賦，而樂松之徒，招集淺陋，故楊賜號為歡兜，蔡邕比之俳優(yōu)，其余風(fēng)遺文，蓋蔑如也１６。
自獻(xiàn)帝播遷，文學(xué)蓬轉(zhuǎn)，建安之末，區(qū)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１７。仲宣委質(zhì)于漢南，孔璋歸命于河北，偉長從宦于青土，公干徇質(zhì)于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于叔元作子俶德祖之侶，傲鈴木云岡本作俊雅觴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１８，至明帝纂戎，制詩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觀，何劉群才，迭相照耀。少主相仍，唯高貴英雅，顧盼合鈴木云岡本作含章，動言成論。于時正始余風(fēng)，篇體輕澹，而嵇阮應(yīng)繆，并馳文路矣１９。
逮晉宣始基，景文克構(gòu)，并跡沈儒雅，而務(wù)深方術(shù)。至武帝惟新，承平受命，而膠序篇章，弗簡皇慮。降及懷愍，綴旒而已２０。然晉雖不文，人才實盛：茂先搖筆而散珠，太沖動墨而橫錦，岳湛曜聯(lián)璧之華，機(jī)云標(biāo)二俊之采，應(yīng)傅三張之徒，元作從孫摯成公之屬，并結(jié)藻清英，流韻綺靡，前史以為運(yùn)涉季世，人未盡才，誠哉斯談，可為嘆息２１！
元皇中興，披文建學(xué)，劉刁禮吏而寵榮，景純文敏而優(yōu)擢２２。逮明帝秉哲，元作束皙雅好文會，升儲御極，孳孳講蓺，練情于誥策，振采于辭賦，庾以筆才逾親，溫以文思益厚，揄揚(yáng)風(fēng)流，亦彼時之漢武也２３。及成康促齡，穆哀短祚，簡文勃興，淵乎清峻，微言精理，函何本改亟滿玄席，澹思濃黃云馮本作醲采，時灑文囿。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２４。其文史則有袁殷之曹，孫干之輩，雖才或淺深，珪璋足用２５。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余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迍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xì)w，賦乃漆園之義疏。故知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原始以要終，雖百世可知也２６。
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構(gòu)。自明帝元脫以下，文理替矣２７。爾其縉紳之林，霞蔚而飆起；王袁聯(lián)宗以龍章，顏謝重葉以鳳采，何范張沈之徒，亦不可勝也２８。蓋聞之于世，故略舉大較。
暨皇齊馭寶，運(yùn)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高祖以睿文纂業(yè)，文帝以貳離含章，中宗以上哲興運(yùn)，并文明自天，緝遐疑作熙景祚２９。今圣歷方興，文思光元作充被，海岳降神，才英秀發(fā)，馭飛龍于天衢，駕騏驥于萬里，經(jīng)典禮章，跨周轢漢，唐虞之文，其鼎盛乎！鴻風(fēng)懿采，短筆敢陳；飏言贊時，請寄明哲３０。
贊曰：蔚映十代，辭采九變。樞中所動，環(huán)流無倦。質(zhì)文沿時，崇替在選，終古雖遠(yuǎn)，曠汪作曖焉如面３１。
?。薄∥倪x謝靈運(yùn)初去郡注‘周處風(fēng)士記曰“擊壤者以木作之，前廣后銳。長四尺三寸，其形如履。將戲，先側(cè)一壤于地，遙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擊之，中者為上部?！闭摵庠弧皥驎r百姓無事，有五十之民，擊壤于涂。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力于我也！”’帝王世紀(jì)擊壤歌蓋據(jù)此而附會成之。列子仲尼篇‘堯微服游于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病∧巷L(fēng)詩見明詩篇注。尚書大傳‘于時俊乂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卑瞬踢M(jìn)稽首曰“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于一人?！薄娪谠?，疑當(dāng)作詠于元后。
?。场∩袝眄摗矸笸?，隨山刊木。’九序詠功見原道篇注。詩商頌長發(fā)‘湯降不遲，圣敬日躋?！{曰‘湯之下士尊賢甚疾，其圣敬之德日進(jìn)。’商頌?zāi)瞧拙湓弧⑴c那與！’傳曰‘猗，嘆辭；那，多也?！础∏诙辉梗^周南汝墳之詩。汝墳序曰‘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娽僮V曰‘成王之時，周公避流言之難，出居?xùn)|都二年。思公劉大王居豳之職，憂念民事至苦之功，以比序己志。后成王迎之反，攝政致太平。大師大述其志，主意于豳公之事，故別其詩以為豳國變風(fēng)焉?！瘶范灰?，謂東山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詩大雅板序曰‘板，凡伯刺厲王也?！质幮蛟弧?，召穆公傷周室大壞也。厲王無道，天下蕩蕩無綱紀(jì)文章，故作是詩也。’板蕩皆厲王時詩，此云幽厲，蓋連類言之。王風(fēng)黍離序曰‘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仿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ㄕ鹩谙抡?，者下當(dāng)有也字。
?。怠∥倪x班固答賓戲‘泥蟠而天飛者，應(yīng)龍之神也?！弩剂?，見諸子篇注。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shù)以紀(jì)文。于是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文選風(fēng)賦‘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献庸珜O丑下趙岐注曰‘孟子雖仕齊，處師賓之位，以道見敬。王欲見之，先朝，使人往謂孟子云，寡人如就見者，若言就孟子之館相見也?！宪髁袀鳌R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帧则|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huán)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麟[‘按稷，齊之城門也。或云，稷，山名。謂齊之學(xué)士集于稷門之下也?！瘎⑾蜍髯訑ⅰm陵多善為學(xué)，蓋以孫卿也。長老至今稱之，曰，蘭陵人喜字為卿，蓋以法孫卿也?！宪髁袀鳌|衍之術(shù)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酚浨袀鳌拼酥疽?，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文選有宋玉風(fēng)賦高唐賦。（高唐賦朝云。）
?。丁∈酚涐B食其傳‘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瘽h書禮樂志‘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未盡備而通終?！蓺v志‘漢興，方綱紀(jì)大基，庶事草創(chuàng)，襲秦正朔，以北平侯張蒼言，用顓頊歷比于六歷。’藝文志‘漢興，蕭何草律?！谭ㄖ尽捄螖u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史記留侯世家‘上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從太子，上召戚夫人曰“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备柙?，“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dāng)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又高祖本紀(jì)‘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薄贰⌒⑽臅r，論語孝經(jīng)孟子爾雅皆置博士，（趙岐題辭。）又立韓生詩及申公詩。（史記儒林傳，后漢書翟酺傳，置一經(jīng)博士。）景帝又置齊轅固生詩及春秋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博士，故云‘經(jīng)術(shù)頗興。’漢書惠帝紀(jì)‘四年除挾書律。’漢書賈誼傳‘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迺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xué)，專欲擅權(quán)，紛亂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史記鄒陽傳‘鄒陽者齊人也。游于梁，與故吳人莊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于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鄒陽，惡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游以讒見禽，惡死而負(fù)累，乃從獄中上書，書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為上客。’漢書枚乘傳‘景帝召拜乘為弘農(nóng)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浮h書武帝紀(jì)贊‘孝武初立，表章六經(jīng)，興太學(xué)，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fēng)。’嚴(yán)助傳‘公孫宏起徒步，數(shù)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yīng)以義理之文，大臣數(shù)絀。’柏梁詩見明詩篇注。又溝洫志‘武帝既封禪，發(fā)卒數(shù)萬人，塞瓠子決河。上既臨決河，悼功之不成，迺作歌曰，“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慮殫為河。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弗郁兮柏冬日。正道□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放遠(yuǎn)游。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手^河公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嚙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币辉唬昂訙珳饧や郎?，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筊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wèi)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楗石災(zāi)，宜防塞兮萬福來?！庇谑亲淙?，筑宮其上，名曰宣防?！踝饌鳌铀⒁?，泛浸瓠子金堤?！冻藗鳌涞圩詾樘勇劤嗣?，及即位，乃以安車蒲輪征乘。’主父偃傳‘尊立衛(wèi)皇后，及發(fā)燕王定國陰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蛘f偃曰，太橫。偃曰，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耳！’公孫宏對策，見議對篇注。兒寬擬奏，見附會篇注。
朱買臣傳‘家貧，常艾薪樵賣以給食?！輹亍Ｉ现^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今子何如？’司馬相如傳‘相如與文君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舍。乃令文君當(dāng)罏，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庸保雜作，滌器于市中。后為中郎將，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fù)弩矢先驅(qū)，蜀人以為寵?！抉R遷傳‘遷既被刑之后，為中書令，尊寵任職?！崆饓弁鮽鳌晟僖陨聘裎逭俅t。后為光祿大夫侍中?！瘒?yán)安傳‘安臨災(zāi)人，以故丞相史上書為騎馬令?！K軍傳‘軍少好學(xué)，以辯博能屬文，上書言事，武帝異其文，拜為謁者給事中?！陡迋鳌薏煌ń?jīng)術(shù)，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嫚?wèi)颍怨实脣r黷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yán)助等得尊官。’以上諸人事，并載漢書。枚皋附枚乘傳。主父偃朱買臣吾丘壽王嚴(yán)安終軍合傳。公孫宏兒寬司馬遷司馬相如各自立傳。
?。埂≌训勰晟伲谖蝗諟\，至宣帝時，始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王褒傳‘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待詔金馬門。神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shù)有嘉應(yīng)，上頗作歌詩，欲興協(xié)律之事。’石渠，見論說篇。綺縠，見詮賦篇。左傳昭公元年‘底祿以德?！抛ⅰ祝乱?。’１０漢書元帝紀(jì)贊‘元帝多材藝，善史書，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貢禹，薛廣德，韋賢，匡衡。）迭為宰相?！傻奂o(jì)‘成帝好經(jīng)書?！仲澰弧┯[古今?！芏Y天官玉府注‘王齊，當(dāng)食玉屑?！摵鈺馄裥紳M篋，不成為寶?！酚涶蚁壬a(bǔ)滑稽列傳‘東方朔歌曰，陸沈于俗，避世金馬門，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金門馬?！鬂h書馬援傳‘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xiàn)之。有詔立馬于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子云千首，見詮賦篇注。子政讎校，見諸子篇注。
?。保睗h書武帝紀(jì)元朔元年詔臣瓚注九變曰‘九，數(shù)之多也?！囄闹厩x類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視陸賈孫卿客主三類為特多。
?。保补馕涑缱彛娬暺?。杜篤獻(xiàn)誄，見誄碑篇注。后漢書班彪傳‘彪為竇融畫策事漢。及融征還京師，光武問曰“所上章奏，誰與參之？”融對曰“皆從事班彪所為?！闭僖?，拜徐令。’１３后漢書桓榮傳‘永平二年（明帝年號。）三雍初成，拜榮為五更。每大射養(yǎng)老禮畢，帝輒引榮及弟子升堂執(zhí)經(jīng)，自為下說。’章懷注曰‘三雍，宮也。謂明堂，靈臺，辟雍?！v文虎觀，見論說篇注。此是章帝事，凝明帝疊耀，當(dāng)作明章疊耀，帝與章形近而偽。班固撰東觀記見史傳篇注。賈逵傳‘永平中，有神雀集宮殿官府。冠羽有五采色。帝異之，乃召見逵問之。對曰“此胡降之征也。”帝敕蘭臺給筆札，使作神雀頌?！瘱|平王蒼傳‘蒼少好經(jīng)書，雅有智思。是時中興三十余年，四方無虞，蒼以天下化平，宜修禮樂；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shù)?！嫱跬ㄕ摚娬暺?。
?。保春鬂h書崔骃傳‘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銳志好學(xué)，盡能傳其父業(yè)。明天官歷數(shù)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諸儒宗之。與馬融張衡特相友好。瑗子實。實，字子真，少沈靜好典籍。明于政體，吏才有余，論當(dāng)世便事數(shù)十條，名曰政論?！稌险撛弧奘鲜烙忻啦牛嬉陨驕S典籍，遂為儒家文林?！仲澰弧逓槲淖?，世禪雕龍?！聭炎⒁齽⑾騽e錄曰‘言騶奭脩飾之文，若雕龍文也?！S注謂王為王延壽，延壽附見文苑王逸傳，似不得列馬張蔡之前。此王疑指王充。充傳曰‘師事扶風(fēng)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聭炎⒁x承書曰‘謝夷吾薦充曰，充之天才，非學(xué)所加，雖前世孟軻荀卿，近漢揚(yáng)雄劉向司馬遷不能過也?！R融傳‘融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教養(yǎng)諸生，常有千數(shù)。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張衡傳‘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xué)，遂通五經(jīng)，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嚏邆鳌俨W(xué)，師事太傅胡廣，好辭章數(shù)術(shù)天文，妙操音律?！保凳骂惼弧劣诖薨鄰埐?，遂捃摭經(jīng)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保逗鬂h書，蔡邕傳‘靈帝好學(xué)，自造皇羲篇篇五十章。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本頗以經(jīng)學(xué)相招，后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shù)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護(hù)多引無行趣勢之徒并待制鴻都門下，□陳方俗閭里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飮碚?，未有其能，……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jīng)訓(xùn)風(fēng)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yōu)，或竊成文，虛冒名氏?！瘲钯n傳‘光和元年，有虹蜺晝降于嘉德殿前。賜上書曰，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于時，如歡兜共工更相薦說?！笘|漢辭質(zhì)，建安文華，鴻都門下諸生其轉(zhuǎn)易風(fēng)氣之關(guān)鍵歟。李詳黃注補(bǔ)正曰‘漢書東方朔傳贊其流風(fēng)遺書，蔑如也。師古注曰，言辭義淺薄不足稱?！保肺膶W(xué)蓬轉(zhuǎn)，猶言文學(xué)之士流離失所。三國魏志文帝紀(jì)評注引典論自敘曰‘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饦亲优d王篇‘魏武帝御事三十余年，手不舍書。晝則講軍策，夜則思經(jīng)傳。登高必賦，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文帝紀(jì)‘帝好文學(xué)，以著述為務(wù)，自所勒成垂百篇。’陳壽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彊識，才藝兼該?！愃纪踔矀髟u注引魚豢曰‘余每覽植之華采，思若有神?！瘽h書賈誼傳‘體貌大臣?！瘞煿旁弧w貌，謂加禮容而敬之。’陳思王傳注引植與楊修書曰‘昔仲宣獨(dú)步于漢南，孔璋鷹揚(yáng)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士，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大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dāng)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設(shè)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盡集茲國矣。’１８魏志王粲傳‘粲字仲宣。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裴注“通侻者，簡易也?！保┎簧踔匾?。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陳琳字孔璋。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北海徐干，字偉長，為司空軍謀祭酒掾?qū)?，五官將文學(xué)?！Ψ对囂霉P記三十九‘范案南豐序亦取先賢傳而疑中論二十篇與魏文語不合。又案中論爵祿篇似即偉長之自喻其志，蓋皭然不滓者也。不仕可信?！豸觽鳌畺|平劉楨，字公干?！瘡┖歪哔|(zhì)于海隅，語本陳思王而改振藻為徇質(zhì)，不知其說。應(yīng)玚，字德璉。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瞵r字元瑜。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路粹，字文蔚。繁欽（繁音婆。）字休伯。鄞鄲淳字子叔。楊修字德祖。事跡均見魏志王粲傳及裴注。藝文類聚五十五陳思王前錄序曰‘余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雖觸類而作，然蕪穢者眾?！８趴犊曂ㄓ?，袁宏詠史詩‘周昌梗概臣，’亦慷慨之意。
１９三國魏志明帝紀(jì)‘青龍四年，置崇文觀，征善屬文者以充之?！[五八七引文士傳青龍元年詔何楨曰‘揚(yáng)州別駕何楨，有文章才，試使作許都賦。成上不封，得令人見。’此可見明帝褒揚(yáng)文士之切。魏志曹爽傳‘何晏，何進(jìn)孫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shù)十篇?！謩③總鳌繃L作趙都賦，明帝美之。詔劭作許都洛都賦。時外興軍旅，內(nèi)營宮室，劭作二賦，皆諷諫焉。凡所撰述法論人物志之類百余篇?！褐靖哔F鄉(xiāng)公紀(jì)評‘高貴鄉(xiāng)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蓋亦文帝之風(fēng)流也?！饦亲与s記篇下‘高貴鄉(xiāng)公賦詩，給事中甄歆陶成嗣各不能著詩，受罰酒。’宴會賦詩，是顧盼含章也。合章，應(yīng)據(jù)岡本作含章。動言成論，謂如論帝王優(yōu)劣之差，幸太學(xué)問諸儒經(jīng)義等事。王粲傳‘阮瑀子籍，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應(yīng)玚弟璩，璩子貞，咸以文章顯?！嶙⒁恼聰浽弧常中莪I，博學(xué)好屬文，善為書記文。貞，字吉甫，少以才聞，能談?wù)?。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勢，貞常在玄坐作五言詩，玄嘉玩之。’劉劭傳‘劭同時東?？娨u，亦有才學(xué)，多所述敘?！瘎⑸晔逑壬泄盼膶W(xué)史曰‘案彥和此論，蓋兼王弼何晏諸家之文言，故言篇體輕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為當(dāng)時文士，非以輕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詩言，嵇詩可以輕澹相目，豈可移以目阮詩哉?！玻皶x宣帝司馬懿，景帝師，文帝昭，皆志深篡竊，不暇文事。武帝炎受魏禪。懷帝熾，愍帝鄴，并為匈奴劉聰所虜。
?。玻睍x書張華傳‘張華，字茂先。陸機(jī)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見華一面如舊，欽華德范如師資之禮焉?！A在晉初聲譽(yù)最盛，名輩亦高，故彥和首稱之。左思，字太沖，見晉書文苑傳。晉書夏侯湛傳‘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構(gòu)新詞而美容觀。與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輿接茵，京都謂之連璧。’又陸機(jī)傳‘太康末，與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文苑應(yīng)貞傳‘貞字吉甫貞善談?wù)?，以才學(xué)稱。武帝于華林園宴射，貞賦詩最美?！烦颊撛弧畱?yīng)貞宴射之文，極形言之美，華林群藻，罕或疇之?！敌鳌?，字休弈。少孤貧，博學(xué)善屬文。后雖顯貴，而著述不廢，撰傅子百四十首，數(shù)十萬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子咸，字長虞。好屬文論，雖綺麗不足，而言成規(guī)鑒。庾純常嘆曰，長虞之文，近乎詩人之作矣?！瘡堓d及其弟協(xié)，協(xié)弟亢，并稱三張。見明詩篇。孫楚傳‘楚，字子荊。’本傳載王濟(jì)銓楚品狀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瘬从輦鳌?，字仲洽。少事皇甫謐，才學(xué)通博，著述不倦。’成公綏，字子安，見文苑傳。文選嘯賦注引臧榮緒晉書曰‘綏少有俊才，辭賦壯麗。’晉史作者多家，彥和稱前史之論，未知本于何家也。
２２元帝興學(xué)，見議對篇。劉隗傳‘隗，字大連。隗少有文翰，元帝以為從事中郎。隗雅習(xí)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隗雖在外，萬幾秘密，皆豫聞之。’刁協(xié)傳‘協(xié)，字玄亮。協(xié)少好經(jīng)籍，博聞彊記。元帝中興，拜尚書左仆射。于時朝廷草創(chuàng)，憲章未立，朝臣無習(xí)舊儀者。協(xié)久在中朝，諳練舊事，凡所制度，皆稟于協(xié)焉?！髤f(xié)皆剛嚴(yán)不阿，排抑豪彊，諸刻碎之政，皆云二人所建。此云禮吏，猶云秉禮法之吏。郭璞傳‘璞，字景純。璞好經(jīng)術(shù)，博學(xué)有高才而訥于言論，詞賦為中興之冠。璞著江賦，其辭甚偉，為世所稱。后復(fù)作南郊賦，帝見而嘉之，以為著作佐郎?！玻硶x書明帝紀(jì)‘帝諱紹，字道畿，元皇帝長子也。性至孝，有文武才略，欽賢愛客，雅好文辭?！ㄊ勒f新語夙惠篇載明帝數(shù)歲對長安與日遠(yuǎn)近，睿知天成，故云秉哲。）手詔以溫嶠為中書令，是練情于誥策也。（見詔策篇）藝文類聚九七載蟬賦殘文，是振采于辭賦也。大寧中，復(fù)征任旭虞喜為博士，（晉書虞喜傳，）是孳孳講藝也。溫嶠傳‘嶠，字太真。嶠性聰敏，有識量，博學(xué)能屬文。明帝即位，拜侍中，機(jī)密大謀，皆所參綜，詔令文□，亦悉豫焉。’庾亮傳‘亮，字元規(guī)，明穆皇后之兄也。明帝即位，以為中書監(jiān)?！卤砥弧坠屩袝?，信美于往載?！庥H，當(dāng)作愈親。
２４晉書簡文紀(jì)‘簡文帝諱昱，字道萬。清虛寡欲，尤善玄言。帝少有風(fēng)儀，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處為意，凝塵滿席，湛如也?！⑽涞奂o(jì)‘孝武皇帝諱曜，字昌明，簡文帝第三子也。初，簡文帝見讖云“晉祚盡昌明?！奔暗墼谥幸玻钐髩羯袢酥^之曰“汝生男，以昌明為字。”及產(chǎn)，東方始明，因以為名焉。簡文帝后悟，乃流涕。’晉祚至孝武始移，故云至孝武不嗣，安帝紀(jì)‘帝不惠，自少及長，口不能言，雖寒暑之變，無以辨也。凡所動止，皆非己出。初，讖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劉裕將為禪代，故密使王韶之縊帝而立恭帝，以應(yīng)二帝云。’恭帝立二年為劉裕所篡弒，故云安恭已矣。
?。玻禃x書文苑袁宏傳‘袁宏，字彥伯。宏有逸才，文章絕美。曾為詠史詩，是其風(fēng)情所寄。撰后漢紀(jì)三十卷及竹林名士傳三卷，詩賦誄表等雜文凡三百首，傳于世?！笾傥膫鳌傥纳儆胁旁?。桓玄將為亂，使總領(lǐng)詔命。玄九錫，仲文之辭也。仲文善屬文，為世所重。謝靈運(yùn)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則文才不減班固?！毖云湮亩喽姇僖??！瘜O盛傳‘盛字安國。盛篤學(xué)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釋卷。著魏氏春秋晉陽秋，并造詩賦論難復(fù)數(shù)十篇。晉陽秋詞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蓪殏鳌蓪?，字令升。寶少勤學(xué)，博覽書記。寶撰搜神記凡三十卷。又為春秋左氏義外傳，注周易周官凡數(shù)十篇。及雜文集皆行于世。’２６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注引續(xù)晉陽秋曰‘許詢有才藻，善屬文。自司馬相如王褒揚(yáng)雄諸賢，世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時有質(zhì)文，而宗歸不異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過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詢綽并為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體之，至義熙中，謝混始改?！玻匪螘涞奂o(jì)下永初二年，車駕幸延賢堂，策試諸州郡秀才孝廉。三年，詔建國學(xué)。齊書王儉傳謂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南史宋文帝本紀(jì)‘元嘉十五年，立儒學(xué)館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十六年，上好儒雅，又命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xué)，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學(xué)，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xué)。各聚門徒，多就業(yè)者。江左風(fēng)俗，于斯為美，后言政化，稱元嘉焉?！鲜放R川王義慶傳謂文帝好文章，自謂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紀(jì)‘帝少機(jī)穎，神明爽發(fā)，讀書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鲜访鞯奂o(jì)‘帝好讀書，愛文義。在藩時，撰江左以來文章志，又續(xù)衛(wèi)瓘所注論語二卷。及即大位，舊臣才學(xué)之士，多蒙引進(jìn)。泰始六年，立總明觀，征學(xué)士以充之，置東觀祭酒訪舉各一人，舉士二十人。分為儒道文史陰陽五部學(xué)?！鞯垡韵?，謂歷后廢帝順帝而宋亡矣。
?。玻竸僮窒乱擅摂?shù)字。王袁二姓，文士多人，故曰聯(lián)宗。茲錄劉申叔先生中古文學(xué)史兩節(jié)，以見宋代文學(xué)之盛。案晉宋之際，若謝混，陶潛，湯惠休之詩，均自成派。至于宋代，其詩文尤為當(dāng)時所重者，則為顏延之謝靈運(yùn)。（宋書靈運(yùn)傳云，文章之美，與顏延之為江左第一?？v橫俊發(fā)，過于延之，深密則不如也。所著文章傳于世。又南史延之傳云，字延年，文章冠絕當(dāng)時。又云，延之與謝靈運(yùn)俱以辭采齊名，而遲速懸絕。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yùn)優(yōu)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fā)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斯時議者以延之靈運(yùn)自潘岳陸機(jī)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顏謝而外，文人輩出：（案晉宋之際，人才最盛，然當(dāng)時人士如孔淳之臧壽雷次宗徐廣裴松之均通經(jīng)史，宗少文周續(xù)之戴颙綜達(dá)儒玄，不僅以文章著。）以傅亮（宋書顏延之傳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又宋書傅亮字季友，博涉經(jīng)史，尤善文辭，武帝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范曄（宋書范泰傳，好為文章，文集傳于世。子曄，字蔚宗，善為文章，為后漢書，其與甥侄書，謂諸序論不減過秦，非但不愧班氏，贊無一字空設(shè)，奇變不窮。）袁淑（宋書淑傳字陽源，文采遒逸縱橫有才辯，文集傳于世。子覬好學(xué)美才。又南史臨川王義慶傳亦謂太尉袁淑文冠當(dāng)時。）謝瞻（宋書瞻傳字宣遠(yuǎn)，六歲能屬文，文章之美，與從叔混族弟靈運(yùn)相抗。又謝密傳云，瞻等才詞辯富。）謝惠連（宋書惠連傳十歲能屬文。靈運(yùn)見其新文，每嘆曰，張華重生，不能易也。文章并行于世。）謝莊（宋書莊傳字希逸，七歲能屬文。袁淑嘆曰，江東無我，卿當(dāng)獨(dú)步。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世。又殷淑儀傳謂謝莊作哀策文奏之，帝流涕曰，不謂當(dāng)今復(fù)有此才。都下傳寫，紙墨為之貴。）鮑照（南史臨川王義慶傳云，照，字明遠(yuǎn)，文辭贍逸。嘗為古樂府，文甚遒麗。元嘉中為河清頌，其敘甚工。史通人物篇亦謂鮑照文學(xué)宗府，馳名海內(nèi)，方之漢代，褒朔之流。）為尤工。（謝莊鮑照詩文尤為后世所祖述，次則傅亮諸人。）
若陸展何長瑜（宋書謝靈運(yùn)傳東海何長瑜才亞惠連）何承天（南史承天傳所纂文及文集并傳于世。）何尚之（宋書尚之傳愛尚文義，老而不休。）沈懷文（宋書懷文傳少好玄理，善為文，集傳于世。弟懷遠(yuǎn)頗閑文筆。）王誕（宋書誕傳少有才藻。）王僧達(dá)（宋書本傳云，少好學(xué)善屬文。）王微（宋書微傳字景玄，少善屬文，為文多古言，所著文集傳于世。）張敷（宋書敷傳好讀玄言，兼屬文論。）王韶之王準(zhǔn)之（宋書韶之傳博學(xué)有文辭，宋武帝使領(lǐng)西省事，凡諸詔皆其詞。又云，宋朝歌詞，韶之所制也。文集行于世。又王準(zhǔn)之傳云。贍于文詞。）殷淳殷沖殷淡（宋書淳傳愛好文義，未嘗違舍。弟沖有學(xué)義文辭。沖弟淡，大明中又以文章見知。）江智深（宋書本傳愛好文雅，辭采清贍。）顏竣顏測（南史顏延之傳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釋慧琳（南史顏延之傳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xué)為文帝所賞。）亦其次也。
又案宋代臣僚，若謝晦（宋書本傳稱晦涉獵文義，時人以方楊德祖。）蔡興宗（宋書本傳文集傳于世。）張永（宋書本傳能為文章。）江湛（宋書湛傳愛文義。）孔琳之（宋書琳之傳少好文義。蕭惠開（宋書本傳云，涉獵文史。）袁粲（宋書本傳有清才，著妙德先生傳。）劉□（宋書本傳兼好文義。）亦有文學(xué)。自是而外，別有鮑令暉（工詩。）荀伯子（宋書本傳少好學(xué)，文集傳世。）孔寧之（宋書王華傳會稽孔寧之為文帝參軍，以文義見賞。）謝恂（宋書恂傳少與族兄莊齊名。）荀雍羊璇之（宋書謝靈運(yùn)傳與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太山羊璇之以文章賞會，長瑜才亞惠連，雍璇之不及也。）蘇寶（南史王僧達(dá)傳時有蘇寶者，生本寒門，有文義之美。）王曇生（宋書王弘之傳子曇生好文義。）顧愿（宋書顧顗之傳弟子愿好學(xué)有才詞。）江邃之（南史江秉之傳宗人邃之有文義，撰文釋傳于世。）袁炳（齊書王智深傳陳郡袁炳有文學(xué)，為袁粲所知。）卞鑠（南史文學(xué)傳，鑠為袁粲主簿，好詩賦。）吳邁遠(yuǎn)（南史文學(xué)傳邁遠(yuǎn)好為篇章。）王素（南史素傳著蚿賦自況。）諸人。（又南史宋武穆傅皇后傳婦人吳郡韓蘭英有文辭，宋孝武時獻(xiàn)中興賦，附志于此。）此可證宋代文學(xué)之盛矣。
２９南史齊本紀(jì)‘齊太祖高皇帝諱道成，姓蕭氏。博學(xué)善屬文，工草隸書。所著文詔，中書侍郎江淹撰次之。又詔東觀學(xué)士撰史林三十篇，魏文帝皇覽之流也。世祖武皇帝諱賾，高帝長子也?！涞蹚R號世祖，此云高祖，高是世之誤。南齊書文惠太子傳‘文惠太子長懋，世祖長子也。郁林立，追尊為文帝。廟號世宗。’易離卦象曰‘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凶谝陨险芘d運(yùn)，中宗不知何帝。案明帝號高宗，豈中為高之誤歟。齊書郁林王紀(jì)‘皇太后令曰，太祖以神武創(chuàng)業(yè)，草昧區(qū)夏；武皇以英明提極，經(jīng)緯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資，體元良之重?！藦┖退尽?br/>
?。常凹o(jì)評曰‘闕當(dāng)代不言，非惟未經(jīng)論定，實亦有所避于恩怨之間?！瘏㈤喰蛑酒?。
?。常焙萝残性弧涤呈?，并數(shù)蕭齊而言也。才略篇及于劉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庇洝笗岙?dāng)作僾，此用祭義僾然必有見乎其位文?！?br/>
附 錄
裴子野雕蟲論
宋明帝博好文章，（通典作史。）才思朗捷，常讀書奏，號稱七行俱下。（每通典此下有國字。）有禎祥及（通典此下有行字。）幸宴集，輒陳詩展義，且以命朝臣；其戎士武夫則讬請不暇，困于課限，或買以應(yīng)詔焉。于是天下向風(fēng)，人自藻飾，雕蟲之藝，盛于時矣。梁鴻臚卿裴子野論曰：古者四始六義，總而為詩，既形四方之氣，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后之作者，思存枝葉，繁華蘊(yùn)藻，用以自通。若悱惻芳芬，楚騷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和其音。由是隨聲逐影之儔，棄指歸而無執(zhí)；賦詩歌頌，百帙五車，蔡應(yīng)等之俳優(yōu)，揚(yáng)雄悔為童子，圣人不作，雅鄭誰分。其五言為家，則蘇李自出，曹劉偉其風(fēng)力，潘陸固其枝葉。（通典作柯）爰及江左，稱彼顏謝，箴繡鞶悅，無取廟堂。宋初迄于元嘉，多為經(jīng)史；大明之代，實好斯文，高才逸韻，頗謝前哲，波流相尚，滋有篤焉。自是閭閻年少，貴游總角，罔不擯落六藝，吟詠情性，學(xué)者以博依為急務(wù)，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功。無被于管弦，非止乎禮儀，深心主卉木，遠(yuǎn)致極風(fēng)云，其興浮，其志弱，切而不要，隱而不深，討其歸途，亦有宋之遺風(fēng)也。若季子聆音，則非興國；鯉也趨室，必有不敢。荀卿有言，亂代之征，文章匿而采，豈斯之謂乎！
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
吾輩亦無所游賞，止事披閱，性既好文，時復(fù)短詠，雖是庸音，不能閣筆，有慚伎癢，更同故態(tài)。比見京師文體，儒鈍殊常，競學(xué)浮疏，爭為闡緩，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興，復(fù)背風(fēng)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兇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nèi)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xué)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吾既拙于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dāng)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yuǎn)則揚(yáng)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
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為學(xué)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惟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zhì)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實之類，方分肉于仁獸，逞卻克于邯鄲，入鮑忘臭，效尤致禍。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故玉徽金銑，反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聽。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覈量文質(zhì)，有異巧心，終愧妍手。（南史作妍耳。）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xiāng)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受其驅(qū)染，紙札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文之橫流，一至于此。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fù)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lǐng)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無可與語，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茲清濁，使如涇渭，論茲月旦，類彼汝南，朱丹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竽自恥。譬斯袁紹，畏見子將，同彼盜牛，遙羞王烈。相思不見，我勞如何。（梁書庾肩吾傳時太子與湘東王書論之。）
李諤上書正文體
臣聞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變其視聽，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五教六行，為訓(xùn)民之本，詩書禮易，為道義之門。故能家復(fù)孝慈，人知禮讓，正俗調(diào)風(fēng)，莫大于此。其有上書獻(xiàn)賦，制誄鐫銘，皆以褒德序賢，明勛證理，茍非懲勸，義不徒然。降及后代，風(fēng)教漸落，魏之三祖，更尚文詞。忽君子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之從上，有同影響，競騁文華，遂成風(fēng)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wù)吟詠，遂復(fù)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fēng)云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jù)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于是閭里童昏，貴游總丱，未窺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fù)關(guān)心，何嘗入耳。以傲誕為清虛，以緣情為勛績，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圣之軌模，構(gòu)無用以為用也。損本逐末，流遍華壤，遞相師祖，久而愈扇。
及大隋受命，圣道聿興，屏黜輕浮，遏止華偽，自非懷經(jīng)抱質(zhì)，志道依仁，不得引預(yù)搢紳，參廁纓冕。開皇四年，普詔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實錄，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馬幼之文表華艷，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鉆仰墳素，棄絕華綺，進(jìn)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茲世。如聞外州遠(yuǎn)縣，仍踵弊風(fēng)選吏舉人，未遵典則。至有宗黨稱孝，鄉(xiāng)曲歸仁，學(xué)必典謨，交不茍合，則擯落私門，不加收齒；其學(xué)不稽古，逐俗隨時，作輕薄之篇章，結(jié)朋黨而求譽(yù)，則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縣令刺史，未行風(fēng)教，猶挾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憲司，職當(dāng)糾察，若聞風(fēng)即劾，恐掛網(wǎng)者多，請勒諸司，普加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隋書李諤傳）
阮元四六叢話后序
昔考工有言，青與白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良以言必齊偕，事歸鏤繪，天經(jīng)錯以地緯，陰偶繼夫陽奇。故虞廷采色，臣鄰施其璪火，文王壽考，詩人美其追琢，以質(zhì)雜文，尚曰彬彬，以文被質(zhì)，乃稱戫戫，文之與質(zhì)，從可分矣。懿夫人文大著，肇始六經(jīng)，典墳丘索，無非體耍之辭，禮樂詩書，悉著立誠之訓(xùn)，商瞿觀象于文言，丘明振藻于簡策，莫不訓(xùn)辭爾雅，音韻相諧。至于命成潤色，禮舉多文，仰止尼山，益知宗旨，使其文章正體，質(zhì)實無華，是犬羊虎豹，翻追棘子之談，黼黻青黃，見斥莊生之論也。周末諸子奮興，百家并騖，老莊傳清凈之旨，孟荀析善惡之端，商韓刑名，呂劉雜體，若斯之類，派別子家，所謂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者也。至于縱橫極于戰(zhàn)國，春秋紀(jì)于楚漢，馬班創(chuàng)體，陳范希蹤，是為史家，重于序事，所謂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者也。夫以子若彼，以史若此，方之篇翰，實有不同。是惟楚國多才，靈均特起，賦繼孫卿之后，詞開宋玉之先，隱耀深華，驚采絕艷。故圣經(jīng)賢傳，六藝于此分途，文苑詞林，萬世咸歸范圍矣。洎夫賈生枚叔，并轡漢初，相如子云，聯(lián)鑣西蜀；中興以后，文雅尤多，孟堅季長之倫，平子敬通之輩；綜兩京文賦諸家，莫不洞穴經(jīng)史，鉆研六書，耀采騰文，駢音麗字。故雕蟲繡帨，擬經(jīng)者雖改脩涂，月露風(fēng)云，變本者妄執(zhí)笑柄也。建安七子，才調(diào)輩興，二祖陳王，亦儲盛藻，握徑寸之靈珠，享千金于荊玉。至于三張二陸太沖景純之徒，派雖弱于當(dāng)涂，音尚聞夫正始焉。
文通希范，并具才思，彥升休文，肇開聲韻。輕重之和，擬諸金石，短長之節(jié)，雜以咸韶，蓋時會使然，故元音盡泄也。孝穆振采于江南，子山遷聲于河北，昭明勒選，六代范此規(guī)模，彥和著書，千古傳此科律。迄于陳隋，極傷靡敝，天監(jiān)大業(yè)之間，亦斯文升降之會哉。唐初四杰，并駕一時，式江薛之靡音，追庾徐之健筆。若夫燕許之宏裁，常楊之巨制，會昌一品之集，元白長慶之編，莫不并掞龍文，聯(lián)登鳳閣。至于宣公翰苑之集，篤摯曲暢，國事賴之，又加一等矣。義山飛卿以繁縟相高，柯古昭諫以新博領(lǐng)異，駢儷之文，斯稱極致。趙宋初造，鼎臣大年，猶沿唐舊，歐蘇王宋，始脫恒蹊。以氣行則機(jī)杼大變，驅(qū)成語則光景一新。然而衣辭錦繡，布帛傷其無華，工謝雕幾，□業(yè)呈其樸鑿。南渡以還，浮溪首倡。野處西山，亦稱名集，渭南北海，并號高文，雖新格別成，而古意寖失。元之袁揭，冕弁一世，則又揚(yáng)南宋余波，非復(fù)三唐雅調(diào)也。載稽往古，統(tǒng)論斯文，日月以對待曜采，草木以錯比成華，玉十□而皆雙，錦百兩而名匹，明堂斧藻，視畫績以成文，階戺笙篩，聽鏗鋐而應(yīng)節(jié)。自周以來，體格有殊，文章無異。若夫昌黎肇作，皇李從風(fēng)，歐陽自興，蘇王繼軌，體既變而異今，文乃尊而稱古。綜其議論之作，并升荀孟之堂，核其敘事之辭，獨(dú)步馬班之室。拙目妄譏其紕繆，儉腹徒襲為空疏，實沿子史之正流，循經(jīng)傳以分軌也?？挤蛭何牡湔摚亢赓x文，摯虞析其流別，任昉溯其原起，莫不精嚴(yán)體制；評□才華，豈知古調(diào)已遙，矯枉或過，莫守彥和之論，易為真氏之宗矣。
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２！古來文才，異世爭驅(qū)；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明帝頌云，圣體浮輕。浮輕有似于胡蝶，永蟄頗疑于昆蟲，施之尊極，豈其顧校作有當(dāng)乎３！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余不足觀矣。潘岳為才，善于哀文，然悲內(nèi)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４。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于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罪于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元作降孫改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５。凡巧言易標(biāo)，拙辭難隱，斯言之玷，實深白圭，繁例難載，故略舉四條６。
若夫立文之道，惟字與義。字以訓(xùn)正，義以理宣，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始有賞際奇至之言，終無撫叩酬即謝云當(dāng)作酢鈴木云岡本作即酬之語，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xùn)錫賚，豈關(guān)心解；撫訓(xùn)執(zhí)握，何預(yù)情理７；雅頌未聞，漢魏莫用，懸領(lǐng)似如可辯，課文了不成義，斯實情訛之所變，文澆之致弊。而宋來才英，未之或改，舊染成俗，非一朝也８。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鈴木云岡本作媸反音取瑕，雖不屑于古，而有擇于今焉９。又制同他文，理宜刪革，若排王本作掠人美辭，以為己力，寶玉大弓，終非其有。全寫則揭篋，傍采則探囊，然世遠(yuǎn)者太輕，時同者為尤矣１０。
若夫注解為書，所以明正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１１。西京賦稱中黃育獲之疇，而薛綜謬注謂之閹尹，是不聞執(zhí)雕虎之人也。又周禮井賦舊有疋馬；而應(yīng)劭釋疋，或量首數(shù)蹄，斯豈辯物之要哉１２！原夫古之正名，車兩而馬疋，疋元脫楊補(bǔ)兩稱目，以并耦為用１３。蓋車貳佐乘，馬儷驂服，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雖單為疋矣。疋夫疋婦，亦配義矣顧校作也１４。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而千里致差；況鉆灼經(jīng)典，能不謬哉！夫辯言一作疋而數(shù)筌一作首蹄１５，選勇而驅(qū)閹尹，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檃括于一朝，可以無慚鈴木云梅本閔本岡本作愧于千載也。
贊曰：羿氏舛射１６，東野敗駕１７。雖有□才，謬則多謝。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亦善之亞。
１ 札記曰‘此篇所指之瑕，凡為六類：一，文義失當(dāng)之瑕；二，比擬不類之瑕；三，字義依稀之瑕；四，語音犯忌之瑕；五，掠人美辭之瑕；六，注解謬誤之瑕。雖舉證稀□，正宜引申以求。觀顏氏家訓(xùn)匡繆正俗諸書，知文士屬辭，實多瑕類。古人往矣，誠宜為之掩藏，然覆車之軌，無或重跡，別白書之，亦所以示鑒也。竊謂文章之瑕，大分五族，而注謬之瑕不與焉。一曰體瑕；二曰事瑕；三曰語瑕；四曰字瑕；五曰剿襲之瑕。體瑕者，王朗雜箴，乃置巾履；陳思文誄，旨言自陳是也。事瑕者，相如述葛天之歌，千唱萬和，曹洪謬高唐之事，不記綿駒是也。語瑕者，陳思之圣體浮輕，潘岳之將反如疑是也。字瑕者，詭異則若讻呶，依稀則若賞撫是也。（以上舉例，皆本原書。）剿襲之瑕，蘇綽擬周書而作大誥，揚(yáng)雄擬易而作太玄是也。（此本顏君說，）總之古人之瑕，不可不知，己文之瑕，亦不可不檢。元遺山詩曰“撼樹蚍蜉自覺狂，書生技癢愛論量，老來留得詩千首，卻被何人較短長。”今之人欲指斥前瑕者，豈可不知斯旨哉?！?br/>
吾人屬文，志在行遠(yuǎn)，而文字之疵瑕，與夫意義之疏誤，誰能自免，正賴同好之士，礱諸錯諸，以求完密。顏氏家訓(xùn)文章篇云‘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此其雅量，誠非山東鄙俗所能夢想者矣。竊謂評時人之文，不可稍雜意氣；評古人之文，不可略存成心；持商量之誠意，發(fā)和悅之德音；獻(xiàn)替臧否，孰不喜納。所謂雖古人復(fù)生，亦不得罪其誹謗者也。
顏氏又曰‘學(xué)為文章，先謀親友，得其評論者，然后出手；慎勿師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執(zhí)筆為文者，何可勝言；然至于宏麗精華，不過數(shù)十篇耳。但使不失體裁，辭意可觀，遂稱才士，要須動俗蓋世，亦俟河之清乎?！衷弧宰佑巫酉能鳑r孟軻枚乘賈誼蘇武張衡左思之儔，有盛名而免過患者，時復(fù)聞之，但其損敗居多耳。每嘗思之，原其所積，文章之體，標(biāo)舉興會，發(fā)引性靈，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進(jìn)取。今世文士，此患彌切，一事愜當(dāng)，一句清巧，神厲九霄，志凌千載，自吟自賞，不覺更有傍人。加以砂礫所傷，慘于矛戟，諷刺之禍，速乎風(fēng)塵，深宜防慮，以保元吉?！病≡浽弧腹茏咏淦脑弧肮苤購?fù)于桓公曰，無翼而飛者聲也，（注‘出言門庭，千里必應(yīng)，故曰無翼而飛?！o根而固者情也，（注‘同舟而濟(jì)，胡越不患異心，故曰無根而固。’）無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謹(jǐn)聲，以嚴(yán)尊生，此謂道之榮?！卑笍┖鸵?，斷章取義，蓋以無翼而飛無根而固，喻文之傳于久遠(yuǎn)，易為人所記識，即后文“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檃括一朝，可以無慚千載”之意。亦即贊“斯言一玷，千載弗化”意?！场〗饦亲恿⒀云乱龔┖痛宋模怨苤儆醒灾敛黄溧秃?，茲依金樓子校之。文才作文士。無‘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二句。難圓作難固?？∽鳌?。頗疑作可擬。豈其當(dāng)乎作不其嗤乎。曹子建集武帝誄‘幽闥一扃，尊靈永蟄。’又冬至獻(xiàn)襪頌‘翱翔萬域，圣體浮輕?！伿霞矣?xùn)文章篇‘古人之所行，今世以為諱。陳思王武帝誄，遂深永蟄之思，潘岳悼亡賦，乃愴手澤之遺，是方父于蟲，匹婦于考也。蔡邕楊秉碑云“統(tǒng)大麓之重，”潘尼贈盧景宣詩云“九五思飛龍，”孫楚王驃騎誄云“奄忽登遐，”陸機(jī)父誄云“億兆宅心，敦i百揆，”姊誄云“俔天之和，”今為此言，則朝廷之罪人也。王粲贈楊德祖詩云“我君餞之，其樂泄泄；”不可妄施人子，況儲君乎?！囄念惥廴挠信嗽赖客鲑x，惟無手澤之語，今之存者，殆非全文。
?。础∽笏计咧S文已殘佚，說孝語無可考見。
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概嗽辣瘍?nèi)兄文，今已無考。
又檀弓‘孔子觀送葬者曰，善哉為喪乎！其往也如慕，其反也如疑?！鹇拱мo‘將反如疑，回首長顧?！妮d哀吊篇注。５ 擬人必于其倫，見禮記曲禮下。
崔瑗李公誄今已無考。后漢書謝夷吾傳載班固薦表，崔文當(dāng)亦此類。文選向秀思舊賦‘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瘜庂?，謂崔瑗之誄李公；無濫，謂向秀之賦嵇生。左傳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曰，善為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迥甓抛ⅲ?，差也。濫，溢也?！吆裰姴活?，’見襄公十六年傳。
金樓子雜記篇上‘宋玉（玉是書字之誤）戲太宰屢游之談，后人因此流遷反語，至相習(xí)。至如太宰之言屢游，鮑照之伐鼓，（文鏡秘府論五‘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yuǎn)詩云“雞鳴關(guān)吏起，伐鼓早通晨?！狈ス恼允羌言~，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曰，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⒕b步武之談，韋粲浮柱之說，是中太甚者，不可不避耳。俗士非但文章如此，至言論尤事反語。何僧智者，嘗于任昉坐賦詩而言其詩不類。任云“卿詩可謂高厚?！焙未笈弧八煲晕覟楣诽??！保ǜ吆袂泄?，厚高切號。）任逐后解說，遂不相領(lǐng)。任君復(fù)云“經(jīng)蓄一枕，不知是何木。”會有委巷之□，（原缺。）謂任君曰“此枕是標(biāo)櫧之木。”（反語為哺糟。）任讬不覺悟。此人乃以宣夸于眾，有自得之色。夫子曰“必也正名乎?！彼寡宰曇?！’
顏氏家訓(xùn)文章篇‘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里名勝母，曾參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兇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云敬同。孝經(jīng)云“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fèi)旭詩云“不知是耶非?！币鬂吩娫啤帮h飏云母舟?！焙單脑弧靶窦炔蛔R其父，澐又飄飏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游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上養(yǎng)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途宜慎?！?６ 陳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稱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濫，四也。
?。贰〗K無撫叩酬即之語。札記曰‘無當(dāng)作有?！x校曰‘即當(dāng)作酢?！斯?jié)所論，未得確解，聊引世說新語數(shù)事說之。賞際奇至（至疑當(dāng)作致。）或即如文學(xué)篇‘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惫弧坝捴兌?，遠(yuǎn)猷辰告。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薄娙倨撇坏脝沃敢欢湟詾樽罴?，然各以己之所喜，謂有深致，似尚無大過。又如劉注引郭璞別傳曰‘璞奇博多通，文藻粲麗，才學(xué)賞豫，足參上流?！帧畬O興公作庾公誄。袁羊曰，見此張緩。于時以為名賞?！瘯x書文苑顧愷之傳‘嘗為筆賦，成，謂人曰，吾賦之比嵇康琴，不賞者必以后來相遺；識者亦當(dāng)以高奇見賞?！撕醚再p，然如上例，似不應(yīng)致譏。
明詩篇云‘宋初文詠，爭價一句之奇，’或其甚者，竟舉一字以為賞。李諤上書謂爭一字之巧，殆指此與。撫叩酬酢，或即如言語篇‘顧司空未知名，詣王丞相。丞相小極，對之疲睡。顧思所以叩會之。因謂同坐曰“昔每聞元公（顧榮。）道公協(xié)贊中宗，保全江表，體小不安，令人喘息。”丞相因覺，謂顧曰“此子珪璋特達(dá)，機(jī)警有鋒?！薄瘑闻e一字，指以為情，或即如排調(diào)篇‘庾園客詣孫監(jiān)，值行，見齊莊在外，尚幼而有神意。庾試之曰“孫安國何在？”即答曰“庾稗恭家?！扁状笮υ弧爸T孫大盛，有兒如此?！庇执鹪弧拔慈糁T庾之翼翼?！边€語人曰“我故勝，得重喚奴父名?！薄⒁龑O放別傳曰‘放應(yīng)機(jī)制勝，時人仰焉?！f文‘賞，賜有功也?！瘡V雅釋詁三‘撫，持也?！浽弧觅p者，如沈休文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之諷高歷賞。用撫者，如傅季友為宋公修張良廟教之撫事彌深。’８ 札記曰‘案晉來用字有三弊：一曰造語依稀，如賞撫二字之外，戒嚴(yán)曰纂嚴(yán)，送別曰瞻送，解識曰領(lǐng)悟，契合曰會心。至如品藻稱譽(yù)之詞，尤為模略，如嵇紹劭長，高坐淵箸，王微邁上，下壺峰距，王恭亭亭直上，王忱羅羅清疏，叩其實義，殊欠分明，而世俗相傳，初不撣究。二曰用字重復(fù)，容貌姿美，見于魏書，文艷博富，亦載國志，此皆三字稠疊；兩字復(fù)語，尤難悉數(shù)。三曰用典飾濫，呼征質(zhì)曰周鄭，謂霍亂為博陸，言食則糊口，道錢則孔方，稱兄則孔懷，論婚則宴爾，求莫而用為求瘼，計偕而以為計階，轉(zhuǎn)相祖述，安施失所，比喻乖方，斯亦彥和所云文澆之致弊也?！埂》匆羧¤Γ绺吆穹ス闹愂?。比語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類是。金樓子捷對篇云‘羊戎好為雙聲，江夏王設(shè)齋使戎鋪坐。戎曰“官教前床，可開八尺?！蓖踉弧伴_床小狹?！比謴?fù)曰“官家恨狹，更廣八分?！庇謱ξ牡墼弧敖饻锨鍥?，銅池?fù)u漾，既佳光景，當(dāng)?shù)脛∑?。”’洛陽伽藍(lán)記載郭氏婢對人曰‘郭冠軍家。’其人曰‘此婢雙聲。’婢曰‘儜奴慢罵?！思粗茱J體語之類，亦與反語同為言語聲變之法；而六朝南北皆有此風(fēng)習(xí)矣。彥和云‘不屑于古，有擇于今，’謂此雖不雅，然習(xí)俗如是，作者亦不可不留意，以免世之猜忌也。
?。保按呵锒ü四辍I竊寶玉大弓。’杜注‘盜謂陽虎也。寶玉，夏后氏之璜。大弓，封父之繁弱?！f子胠篋篇‘將為胠篋探囊發(fā)匱之盜而為守備，……然而巨盜至，則負(fù)匱揭篋擔(dān)囊而趨?！肋h(yuǎn)者太輕，時同者為尤，謂竊取古辭，是輕薄無行；掠取時說，將自招咎尤。造文之士，能杼軸己懷，不相剽賊，斯免瑕累矣。
１１紀(jì)評曰‘此條無與文章，殊為汗漫?！刚撜f篇云‘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離文雖異，總會是同?！瘬?jù)此，注解為文，所以明正事理，尤不可疏忽從事，貽誤后學(xué)。何晏見王弼老子注，乃以所注作道德二論，郭象注莊子，亦即以意闡發(fā)，無異單篇之論，注與論本可通也。彥和于本篇特為指說，殊存微意，紀(jì)氏譏之，未見其可。
?。保矎埡馕骶┵x‘迺使中黃之士，育獲之儔。’李善注‘尸子曰“中黃伯曰，余左執(zhí)泰行之獶而右搏雕虎?！睉?zhàn)國策范睢說秦王曰“烏獲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案薛綜注未見此說，當(dāng)為李善所刪去。周禮地官小司徒‘乃經(jīng)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嵶⒁抉R法曰‘六尺為步，步百為□，□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為匹馬?！x曰‘三十家使出馬一匹，故曰通為匹馬。’今存風(fēng)俗通無釋匹之文。藝文類聚九十三引風(fēng)俗通云‘馬一匹，俗說相馬比君子，與人相匹?；蛟唬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蛟欢锐R縱橫，適得一匹。或說馬死賣得一匹帛。或云，春秋左氏說，諸侯相贈乘馬束帛，束帛為匹，與馬相匹耳?！复私耘c量首數(shù)蹄說未合。說文匹，四丈也。漢書食貨志布帛廣二尺二寸為幅，長四丈為匹。
１３尚書牧誓‘戎車三百兩?！瘋鳌嚪Q兩?！L(fēng)俗通‘車有兩輪，故稱為兩；猶履有兩只，亦稱為兩?！斡癫米⒄f文匹字云‘凡言匹敵匹耦者，皆于二端成兩取意。（二丈為一端，二端為兩，每兩為一匹。）凡言匹夫匹婦者，于一兩成匹取意。兩而成匹，判合之理也，雖其半亦得云匹也。馬稱匹者，亦以一牝一牡離之而云匹，猶人言匹夫也?！副酒庾纸援?dāng)作匹。群經(jīng)正字曰‘按匹，俗作疋。經(jīng)典亦偶一見之。孟子告子“力不能勝一匹雛?！睂O奭音義云“匹，丁公著作疋，”是也。疋即匹字之偽。蓋漢隸匹有變八為小而作匝者，見武榮馮緄等碑，故俗又偽為疋。且以匹為匹偶之匹，疋為丈疋之疋，則尤偽也?！保炊Y記少儀‘乘貳車則式，佐車則否。貳車者，諸侯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嵶ⅰE車，佐車，皆副車也。朝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娻嶏L(fēng)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x曰‘小戎云“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驂中對文，則驂在外；外者為驂，則知內(nèi)者為服?！谆⑼ā?，偶也。與其妻為偶，陰陽相成之義也?！保捣蜣q言而數(shù)筌蹄，應(yīng)依一作‘辯匹而數(shù)首蹄?！保妒酚浵谋炯o(jì)正義及御覽八十二引帝王世紀(jì)曰‘帝羿有窮氏與吳賀北游。賀使羿射雀左目，誤中右目，羿俯首而媿，終身不忘?！保非f子達(dá)生篇‘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jìn)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yīng)。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薄?br/>
養(yǎng)氣第四十二
昔王充著述，制養(yǎng)氣之篇，驗己而作，豈虛造哉１！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鉆礪過分，則神疲而氣衰；此性情之?dāng)?shù)也２。夫三皇辭質(zhì)，心絕于道華；帝世始文，言貴于敷奏；三代春秋，雖沿世彌縟，并適分胸臆，非牽課才外也。戰(zhàn)代枝鈴木云岡本作技詐，攻奇飾說；漢世迄今，辭務(wù)日新，爭光鬻采，慮亦竭矣。故淳言以比澆辭，文質(zhì)懸乎千載；率志以方竭情，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余裕，后進(jìn)所以莫遑也３。
凡童少鑒淺而志盛，長艾識堅而氣衰，志盛者思銳以勝勞，氣衰者慮密以傷神，斯實中人之常資，歲時之大較也。若夫器分有限，智用無涯，或慚鳧企鶴，瀝辭鐫思，于是精氣內(nèi)銷，有似尾閭之波，神志外傷，同乎牛山之木；怛鈴木云嘉靖本作恒惕之盛一作成疾，亦可推矣４。至如仲任置硯以綜述５，叔元作敬孫無撓改通懷筆以專業(yè)６，既暄之以歲序，又煎之以日時，是以曹公懼為文之傷命，陸云嘆用思之困神，非虛談也７。
夫?qū)W業(yè)在勤，功庸弗怠，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８。黃云案馮本與元刻無功庸弗怠及和熊以苦之人二句志紀(jì)昀云志當(dāng)作至于文也，則申寫郁滯，故宜從容率情，優(yōu)柔適會。若銷鑠精膽，蹙迫和氣，秉牘以驅(qū)齡，灑翰以伐性，豈圣賢之素心，會文之直理哉９！且夫思有利鈍，時有通塞，沐則心覆，且或反常１０，神之方昏，再三愈黷。是以吐納文蓺，務(wù)在節(jié)宣，清和其心，調(diào)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１１，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逍遙以針勞，談笑以藥□，常弄閑于才鋒，賈余于文勇，使刃發(fā)如新，湊鈴木云當(dāng)作腠理無滯１２，雖非胎息之邁顧校作萬術(shù)１３，斯亦衛(wèi)氣之一方也。
贊曰：紛哉萬象，勞矣千想。玄神宜寶，素氣資養(yǎng)。水停以鑒，火靜而朗。無擾文慮，郁此精爽。
?。薄≌摵庾约o(jì)篇‘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可懸輿。……發(fā)白齒落，日月逾邁，儔倫彌索；鮮所恃賴。貧無供養(yǎng)，志不娛快；歷數(shù)冉冉，庚辛域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乃作養(yǎng)性之書凡十六篇。養(yǎng)氣自守，適食則酒，閉明塞聰，愛精自保，適輔服藥，引導(dǎo)庶冀，性命可延，斯須不老?！病∈酚涀孕蛩抉R談?wù)摿乙荚啤踩怂?，神也；所讬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抱樸子至理篇‘身勞則神散，氣竭則命終?！瘡┖驼撐囊匝匀粸樵瓌t，本篇大意，即基于此。蓋精神寓于形體之中，用思過劇，則心神昏迷。故必逍遙針勞，談笑藥□，使形與神常有余閑，始能用之不竭，發(fā)之常新，所謂游刃有余者是也。
３ 時移世遷，質(zhì)不勝文，彥和非欲人復(fù)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猶神思篇所云‘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含章司契，不必勞情’云爾。
?。础∏f子駢拇‘是故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xù)，無所去憂也。’又秋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文選養(yǎng)生論注引司馬彪云，‘尾閭，水之從海水出者也。’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嘗美矣，以其郊于大國也，斧斤伐之……牛羊又從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w岐注‘濯濯，無草木之貌?！f文‘怛，憯也。’毛詩匪風(fēng)‘中心怛兮?！瘋髟啤?，傷也。’文選嵇康幽憤詩‘怛若創(chuàng)痏。’說文‘惕，驚也。’一切經(jīng)音義七‘惕，怵惕，悚懼也。’怛惕有迫促傷害之義。盛一作成，是。
?。怠±钤旤S注補(bǔ)正曰‘北堂書鈔著述篇，謝承后漢書“王充貧無書，往市中省所賣書，一見便憶。門墻屋柱，皆施筆硯而著論衡?！薄丁『鬂h書曹褒傳‘褒字叔通，博雅疏通；常憾朝廷制度未備，慕叔孫通漢禮儀，晝夜研精，沈吟專思，寢則懷抱筆札，行則誦習(xí)文書，當(dāng)其念至，忘所之適?！贰〔芄Z未詳。金樓子立言上‘顏回希舜，所以早亡；賈誼好學(xué)，遂令速殞；揚(yáng)雄作賦，有夢腸之談，曹植為文，有反胃之論。生也有涯，智也無涯，以有涯之生，逐無涯之智，余將養(yǎng)性養(yǎng)神，獲麟于金樓之制也?！懺婆c兄平原書云‘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無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復(fù)及?！浮”R文弨抱經(jīng)堂文集十四文心雕龍輯注書后‘養(yǎng)氣篇故有錐股自厲和熊以苦之人。案下六字吳本無，當(dāng)本脫四字，不學(xué)者妄增成之，而忘其年代之不合也。’新唐書柳仲郢傳‘母韓善訓(xùn)子，故仲郢幼嗜學(xué)，嘗和熊膽丸，使夜咀咽以助勤?！埂〖o(jì)評曰‘此非惟養(yǎng)氣，實亦涵養(yǎng)文機(jī)，神思篇虛靜之說，可以參觀。彼疲困紛擾之余，烏有清思逸致哉?！摵庑Яζt者有云雨之知，故其吐文萬牒以上，可謂多力矣。世稱力者常褒烏獲，然則董仲舒揚(yáng)子云，文之烏獲也。秦武王與孟說舉鼎不任，絕脈而死；少文之人，與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將不任，有脈絕之變。王莽之時，省五經(jīng)章句皆為二十萬，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說，死于燭下；精思不任，絕脈氣滅也。’李詳黃注補(bǔ)正曰‘呂氏春秋本生篇：靡曼皓齒，鄭衛(wèi)之音，務(wù)以自樂，命之日伐性之斧?！保白髠髻夜哪辍畷x侯之豎頭須求見，公辭焉以沐。謂仆人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庇洝易忠僧?dāng)作旦。蓋用孟軻氏所謂平旦之氣之意也。反，復(fù)也?！盖易植徽`，無待改字。
?。保崩钤旤S注補(bǔ)正‘左傳昭公元年，先王之樂，所以節(jié)百事也。故有五節(jié)，遲速本末以相及也。中聲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彈矣。于是有煩手淫聲，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聽也。物亦如之，至于煩乃舍也已，無以生疾。又曰：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杜注：湫，集也；底，滯也；露，羸也。’ １２莊子養(yǎng)生主‘庖丁曰，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shù)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fā)于硎。’郭注‘硎，砥石也?！保忱钤旤S注補(bǔ)正曰‘后漢書方術(shù)傳，王真能行胎息胎食之方?！聭炎ⅰ疂h武內(nèi)傳曰，王真字叔經(jīng)，上黨人，習(xí)閉氣而吞之，名曰胎息。’
附會第四十三
何謂附會？謂總文理，統(tǒng)首尾，定與奪，合涯際，彌綸一篇，使雜而不越者也１。若筑室之須基構(gòu)，裁衣之待縫緝矣。夫才量學(xué)文，宜正體制，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鈴木云御覽作鯁２，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然后品藻玄黃，摛振金玉，獻(xiàn)可替否，以裁厥中。斯綴思之恒數(shù)也３。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辭會義，務(wù)總綱領(lǐng)，驅(qū)萬涂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扶陽而出條，順陰而藏跡，首尾周密，表里一體，此附會之術(shù)也４。夫畫者謹(jǐn)發(fā)而易貌，射者儀毫而失墻，銳精細(xì)巧，必疏體統(tǒng)。故宜詘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尋，棄偏善之巧，學(xué)具美之績，此命篇之經(jīng)略也５。
夫文變多汪作無方６，意見浮雜，約則義孤，博則辭叛，率鈴木云御覽作變故多尤，需為事賊７。且才分不同，思緒各異，或制首以通尾，或尺一作片接以寸附，然通制者蓋寡，接附者甚眾８。若統(tǒng)緒失宗，辭味必亂，義脈不流，則偏枯文體。夫能懸識湊理，然后節(jié)文一作文節(jié)自會，如膠之粘木，豆之合黃孫云御覽五八五豆作石黃作玉矣９。是以駟牡異力，而六轡如琴；并駕齊驅(qū)，而一轂統(tǒng)輻；馭文之法，有似于此。去留隨心，修短在手，齊其步驟，總轡而已。
故善附者異旨如肝膽，拙會者同音如胡越，改章難于造篇，易字艱于代句，此已然之驗也。昔張湯擬鈴木云嘉靖本梅本岡本作疑奏而再卻，虞松草表而屢譴，并理事鈴木云御覽作事理之不明，而詞旨之失調(diào)也。及倪寬更草，鐘會易字，而漢武嘆奇，晉景稱善者，乃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dāng)也１０。以此而觀，則知附會巧拙，相去遠(yuǎn)哉！若夫絕下多以字遠(yuǎn)下多送字若首唱榮華，而媵句憔悴，則遺勢郁湮，余風(fēng)不暢。此周易所謂□無膚，其行次且也。惟首尾相援，則附會之體，固亦無以加于此矣１１。
贊曰：篇統(tǒng)間關(guān)，情數(shù)稠疊。原始要終，疏條布葉，道味相附，懸緒自接。如樂之和，心聲克協(xié)。
?。薄『鬂h書張衡傳‘時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擬班固兩都作二京賦，因以諷諫，精思傅會，十年乃成?！浽弧畷x書文苑左思傳載劉逵三都賦序曰“傅辭會義，抑多精致?！睆┖痛似?，亦有附辭會義之言，（傅附同類通用字。）正本淵林，然則附會之說舊矣。循玩斯文，與镕裁章句二篇所說相備。然镕裁篇但言定術(shù)，至于術(shù)定以后，用何道以聯(lián)屬眾辭，則未暇晰言也。章句篇致意安章，至于章安以還，用何理以斟量乖順，亦未申說也。二篇各有首尾圓合，首尾一體之言，又有綱領(lǐng)昭暢，內(nèi)義脈注之論，而總文理定首尾之術(shù)，必宜更有專篇以備言之，此附會篇所以作也。附會者，總命意修辭為一貫，而兼草創(chuàng)討論修飾潤色之功績也?！F裁篇云‘草創(chuàng)鴻筆。先標(biāo)三準(zhǔn)，……然后舒華布實，獻(xiàn)替節(jié)文；繩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若術(shù)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叢至，駢贅必多。’案附會篇即補(bǔ)成彼篇之義，討論如何而能‘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如何而能‘異端不至，駢贅盡去’之術(shù)也。附與會二者，其用不同。彥和云‘附辭會義，務(wù)總綱領(lǐng)，’是附對辭言，會對義言?！貉噪m多，而無棼絲之亂，’善附之謂也；‘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善會之謂也。
?。病“赣[五八五引骨髓作骨鯁，是。本書辯騷篇‘骨鯁所樹，肌膚所附?！嗍且怨酋喤c肌膚對言。才量學(xué)文，量疑當(dāng)作優(yōu)，或系傳寫之誤。殆由學(xué)優(yōu)則仕意化成此語。
?。场☆伿霞矣?xùn)文章篇云‘文章當(dāng)以理致為心腎，氣調(diào)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與彥和此文略同。
?。础∝?，正也。扶陽出條，謂辭義之宜見于文者；順陰藏跡，謂辭義之不必見于文者。镕裁篇云‘若術(shù)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叢至，駢贅必多?！?br/>
陳灃東塾集復(fù)黃虬香書云‘昔時讀小雅有倫有脊之語，嘗告山舍學(xué)者，此即作文之法，今舉以告足下可乎。倫者，今日老生常談所謂層次也，脊者，所謂主意也。夫人必其心有意，而后其口有言，有言而其手書之于紙上則為文；無意則無言，更安得有文哉。有意矣，而或不止有一意，則必有所主，猶人身不止一骨，而脊骨為之主，此所謂有脊也。意不止一意，而言之何者當(dāng)先，何者當(dāng)后，則必有倫次；即止有一意，而一言不能盡意，則其淺深本末，又必有倫次，而后此一意可明也。非但達(dá)意當(dāng)如此，即援引古書，亦當(dāng)如此。且作文必先讀文，凡讀古人文，必明乎古人之文有倫有脊也。雖然，倫猶易為也，脊不易為也，必有學(xué)有識，而后能有意，是在乎讀書，而非徒讀文所可得者也。仆之說雖淺，然本之于經(jīng)，或當(dāng)不謬?！怠问洗呵锾幏狡穹蛏湔邇x毫而失墻，畫者儀發(fā)而易貌，言審本也。’注‘儀，望也?！茨献诱f林訓(xùn)‘畫者謹(jǐn)毛而失貌，射者儀小而遺大?！ⅰ?jǐn)悉微毛，留意于小，則失其大貌。儀望小處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酥^謀篇之始，宜規(guī)畫大體，明立骨干，體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獻(xiàn)替可否，以裁厥中。若僅知銳精細(xì)巧，則體干必有倒置棼亂之失。易貌，疑當(dāng)作遺貌。遺貌，即失貌也。
?。丁“赣[五八五引多方作無方，與汪本同，本書通變篇‘變文之?dāng)?shù)無方?！呐c此正同，疑作無方為是。
?。贰∽髠靼Ч哪辍?，事之賊也?！屛摹?，疑也?！^率爾操觚，事不經(jīng)思，固多尤悔；若意見浮雜，遲疑失斷，亦文之賊也。
８ 尺接寸附，由于體統(tǒng)之疏，茍能總挈綱領(lǐng)，顛末合序，則無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顛倒；裁章貴于順序，’亦此義也。
?。埂《怪宵S，未詳其說。御覽引作石之合玉。校勘記‘石之合玉，謂玉石之聲，其調(diào)和合也。’鄭注儀禮鄉(xiāng)射禮‘腠，膚理也?！保皾h書倪寬傳‘張湯為廷尉，有疑奏已再見卻矣，掾史莫知所為。寬為言其意；掾史因使寬為奏。奏成，即時得可。異日湯見，上問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誰為之者？”湯言倪寬。上曰，“吾固聞之久矣?！薄龂褐剧姇髯⒁勒Z‘司馬景王命中書令虞松作表。再呈輒不可意，命松更定。松思竭不能改，心存之，形于顏色。會察其有憂，問松。松以實答。會取視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王曰，不當(dāng)爾耶！’舉此兩事，蓋以證善附善會之義。
?。保奔o(jì)評曰‘此言收束亦不可茍。詩家以結(jié)句為難，即是此意?！讐跃潘呢侈o‘臀無膚，其行次且。’寄深寫遠(yuǎn)，寫遠(yuǎn)當(dāng)作寫送。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注‘袁宏嘗與王珣伏滔同在溫坐，溫令滔讀其北征賦，至豈一物之足傷，乃致傷于天下，其本至此便改韻。珣云，今于天下之后，移韻徙事，然于寫送之致，似為未盡。’
總術(shù)第四十四１
今元作令商改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顏延年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經(jīng)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請奪彼矛，還攻其楯矣。何者？易之文言，豈非言文；若筆不言文，不得云經(jīng)典非筆矣。將以立論，未見其論立也２。予以為發(fā)口為言，屬筆曰翰，常道曰經(jīng)，述經(jīng)曰傳。經(jīng)傳之體，出言入筆，筆為言使，可強(qiáng)可弱。分疑有脫誤經(jīng)以典奧為不刊，非以言筆為優(yōu)劣也３。昔陸氏文賦，號為曲盡，然泛論纖悉，而實體未該。故知九變之貫元作實楊改匪窮，元作躬孫改知言之選難備矣４。
凡精慮造文，各競新麗，多欲練辭，莫肯研術(shù)。落落之玉，或亂乎石；碌碌之石，時似乎玉。精者要約，匱者亦□；博者該贍，蕪元作無朱改者亦繁；辯者昭皙，淺者亦露；奧者復(fù)隱，詭者亦典?；蛄x華而聲悴，或理拙而文澤。知夫調(diào)鐘未易，張琴實難。伶人告和，不必盡窕槬桍字衍鈴木云嘉靖本無桍字之中；動用揮扇，何必窮初終之韻；魏文比篇章于音樂，蓋有征矣５。夫不截盤根，無以驗利器；不剖文奧，無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資曉術(shù)，自非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豈能控引情元作清源，制勝文苑哉６！
是以執(zhí)術(shù)馭篇，似善弈之窮數(shù)；棄元作筑鈴木云嘉靖本作無術(shù)任心，如博塞之邀遇。故博塞之文，借巧儻來，雖前驅(qū)有功，而后援難繼，少既無以相接，多亦不知所刪，乃多少之并元作非許改惑，何妍蚩鈴木云當(dāng)作媸之能制乎７！若夫善弈之文，則術(shù)有恒數(shù)，按部整伍，以待情會，因時順機(jī)，動不失正。數(shù)逢其極，機(jī)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８。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斷章之功，于斯盛矣９。夫驥足雖駿，纆元作纏許改牽忌長，以萬分一累，且廢千里１０。況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一物攜貳，莫不解體。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譬三十之輻，共成一轂，雖未足觀，亦鄙夫之見也１１。
贊曰：文場筆苑，有術(shù)有門。務(wù)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思無定契，理有恒存１２。
?。薄≡浽弧似丝倳袼家灾粮綍?，而丁寧鄭重以言之，非別有所謂總術(shù)也。篇末曰，“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一物攜貳，莫不解體，所以列在一篇，備總情變，”然則彥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綱維，指陳樞要明矣。自篇首至知言之選句，乃言文體眾多。自此以下，則明文體雖多，皆宜研術(shù)，即以證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之不可輕。紀(jì)氏于前段則云汗漫，于次節(jié)則云與前后二段不相屬，愚誠未喻紀(jì)氏之意也。今當(dāng)取全文而為之銷解，庶覽者毋惑焉。若夫練術(shù)之功，資于平素，明術(shù)之效，呈于斯須。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fēng)勢，苞會通，閱聲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紛紜。必先之以博觀，繼之以勤習(xí)，然后覽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屬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積力久，而文術(shù)稠適，無所滯疑，縱復(fù)難得善文，亦可退求無疚，雖開塞之?dāng)?shù)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顏之推云“但使不失體裁，辭意可觀，遂稱才士，”言成就之難也。 是以練術(shù)而后為文者，如輪扁之引斧，棄術(shù)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繩墨之外，非無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無吝；天籟所激，非無殊響，以不合度而聽者告勞。是知術(shù)之于文，等于規(guī)矩之于工師，節(jié)奏之于蒙瞍，豈有不先曉解而可率爾操觚者哉。若夫曉術(shù)之后，用之臨文，遲則研京以十年，速則奏賦于食頃，始自用思，終于定□，同此必然之條例，初無歧出之衢途。蓋思理有恒，文體有定，取勢有必由之準(zhǔn)臬，謀篇有難畔之綱維，用字造句，合術(shù)者工而不合術(shù)者拙，取事屬對，有術(shù)者易而無術(shù)者難。聲律待術(shù)而后安，采飾待術(shù)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識，斯為之無憒惑之虞。雖文意細(xì)若秋毫，而識照朗于鏡□。故曰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也。欲為文者，其可不先治練術(shù)之功哉?！病∷蜗桫P過庭錄云‘所謂令之常言者，蓋謂當(dāng)時功令有此別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為今。’案宋說迂，令自是今字之誤。顏延年語未知所出，當(dāng)為庭誥逸文?！艄P不言文’句，不字誤。札記曰‘若筆不言文，不字是為字之誤。紀(jì)氏以此一字不憭，而引郭象注莊之語以自慰，覽古者宜如是耶！’顏延年謂‘經(jīng)典則言而非筆，傳記則筆而非言，’此言字與筆字對舉，意謂直言事理，不加彩飾者為言，如禮經(jīng)尚書之類是；言之有文飾者為筆，如左傳禮記之類是；其有文飾而又有韻者為文。顏氏分為三類，未始不善，惟約舉經(jīng)典傳記，則似嫌籠統(tǒng)。蓋文言，經(jīng)典也，而實有文飾，是經(jīng)典不必皆言矣；況詩三百篇，又為韻文之祖耶。
?。场?qiáng)弱，猶言質(zhì)文。札記曰‘予以為以下數(shù)語，言屬筆皆稱為筆，而經(jīng)傳又筆中之細(xì)名。同出于言，同入于筆，經(jīng)傳之優(yōu)劣在理，而不以言筆為優(yōu)劣也。信如此言，則上一節(jié)所云文筆之分，何不可以是難之。以此而觀，知彥和不堅守文筆之辨明矣。分經(jīng)以典奧為不刊，分當(dāng)作六?！?jǐn)案文心書中，屢以文筆分類，此處蓋專指顏氏分經(jīng)傳為言筆論之。
?。础≡浽弧艘还?jié)言陸氏文賦所舉文體未盡，而自言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之超絕于陸氏，案文賦以辭賦之故，舉體未能詳備，彥和拓之，所載文體，幾于網(wǎng)羅無遺。然經(jīng)傳子史，筆札雜文，難于羅縷，視其經(jīng)略，誠恢廓于平原。至其詆陸氏非知言之選，則亦尚待商兌也。’漢書武帝紀(jì)元朔元年詔引詩（應(yīng)劭曰，逸詩也。）云‘九變復(fù)貫，知言之選。’師古曰‘貫，事也。選擇也。’５ 此節(jié)言時人昧于文字之本原，惟辭采是競，舍根趨末，玉石紛雜。所謂匱，蕪，淺，詭，聲悴，理拙諸病，皆由于不知研術(shù)之故。術(shù)者，自神思以下諸篇，皆造文之要術(shù)也。能明乎術(shù)，則少知所以接，多知所以刪，術(shù)有定數(shù)，無待邀遇矣。札記曰‘此一節(jié)言作文須術(shù)，而無術(shù)者之外貌，有時與有術(shù)者外貌相同。譬諸調(diào)鐘張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樂，亦時有可取，究之不盡其術(shù)，則適然之美不足聽也?！?br/>
左傳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將鑄無射。冷州鳩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則和于物，物和則嘉成?！抛ⅰ?窕細(xì)不滿，槬橫大不入。’桍字衍當(dāng)刪。動用揮扇二句，未詳其義。典論論文‘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qiáng)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jié)奏同檢，至于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６ 圓鑒區(qū)域，謂審定體勢，上篇所論是也；大判條例，謂舉要治繁，下篇所論是也。陳先生曰‘不判文奧，文字當(dāng)是窔之誤。班孟堅答賓戲“守窔奧之熒燭，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狈毰c文字形近故誤。杜詩“文章開窔奧，”又本此文?！贰≌f文竹部‘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古者烏曹作簙?！癫迷弧艖蚪癫坏闷鋵?，箸，韓非所謂博箭。招魂注云：“□簬作箸，”故其字從竹?！浮〈斯?jié)極言造文必先明術(shù)之故，本篇以總術(shù)為名，蓋總括神思以下諸篇之義，總謂之術(shù)，使思有定契，理有恒存者也?；蛘咭蓮┖驼撐募冎髯匀唬我源似椒Q執(zhí)術(shù)，譏切任心，豈非矛盾乎？謹(jǐn)答之曰，彥和所謂術(shù)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軌，必循此始為有規(guī)則之自然；否則狂奔駭突而已。棄術(shù)任心者，有時亦或可觀，然博塞之文，借巧儻來，前驅(qū)有功，后援未必能繼，不足與言恒數(shù)也。若拘滯于間架格律，則又彥和之所訶矣。札記曰‘此言曉術(shù)之后，未必所撰皆工。初求令章靡疚，所謂因時順機(jī)，動不失正也。天機(jī)駿利，或有奇文，所謂數(shù)逢其極，機(jī)入其巧，則義味騰躍而生，辭氣叢雜而至也。然不知恒數(shù)者，亦必?zé)o望于機(jī)入其巧矣?！埂∫曋畡t錦繪，辭采也；聽之則絲簧，宮商也；味之則甘腴，事義也；佩之則芬芳，情志也。黃叔琳曰‘四者兼之為難，可視可聽，而不可味尤不堪嗅者，品之下也?！保皯?zhàn)國策韓三‘段干越人謂新城君曰，王良之弟子駕云取千里馬，遇造父之弟子。造父之弟子曰?！榜R不千里。”王良弟子曰“馬，千里之馬也，服，千里之服也，而不能取千里，何也？”曰“子纆牽長?！惫世g牽于事，萬分之一也，而難千里之行。’萬分一累，謂如指瑕篇所論，練字篇所指四條，若值而不悟，亦萬分一累也。
?。保蔽闹?，曰情志，曰事義，文之聲貌，曰辭采，曰宮商。此四要素者，皆有一定之軌途，神思篇以下論之詳矣。故曰‘文體多術(shù)，共相彌綸，’言不可缺一也。老子十一章‘三十幅共一轂，當(dāng)其無，有車之用。’１２札記曰‘八字最要。不知思無定契，則謂文有定格；不知理有恒存，則謂文可妄為。救此二流，咨惟舍人矣。’
附 錄
學(xué)海堂文筆策問（阮氏父子強(qiáng)與桐城派爭古文之名，故說頗支離，惟采拾甚富，足資參考。）
問六朝至唐皆有長于文，長于筆之稱，如顏延之云‘竣得臣筆。測得臣文，’是也。何者為文？何者為筆？何以宋以后不復(fù)分別此體？
男福謹(jǐn)擬對曰：自明人以唐宋八家為古文，于是世之人惟知有唐宋古文之稱；竊考之唐以前所稱似不如此也。唐人每以文與筆并舉，又每以詩與筆并舉，是筆與詩文似有別也。由唐溯晉，則南北朝文筆之稱，多見于史，分別更顯矣。況金樓子文心雕龍諸書極分明哉。謹(jǐn)綜六朝唐人之所謂文，所謂筆，與宋明之說不同而見于書史者，不分年代類列之，以明其體矣。
漢書樓護(hù)傳長安號曰谷子云筆札。
晉書蔡謨傳文筆議論，有集行于世。（古文苑載聞人牟準(zhǔn)魏敬侯衛(wèi)覬碑陰文‘所著述注解故訓(xùn)及文筆等甚多，皆已失墜?！摵獬嫫墓P不足類也?！栽诓讨兦埃瑧?yīng)補(bǔ)。）
宋書傅亮傅高祖登庸之始，文筆皆是記室參軍滕演；北征廣固，悉委長史王誕；自此后至于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
南史顏延之傳宋文帝問延之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br/>
北史魏高祖紀(jì)帝好為文章詩賦銘頌；有大文筆，馬上口授，及其成也，不改一字。
魏書溫子升傳熙平初，中尉東平王匡召辭人以充御史，同時射策者八百余人，子升與盧仲宣孫搴等二十四人為高第。于時預(yù)選者，爭相引決；匡使子升當(dāng)之，皆受屈而去。搴謂人曰‘朝來靡旗亂轍者，皆子升逐北?！煅a(bǔ)御史，時
年二十二。臺中文筆，皆子升為之。
北史溫子升傳張皋寫子升文筆，傳于江外。
北齊書李廣傳廣曾薦畢義云于崔暹。廣卒后，義云集其文筆十卷，讬魏收為之?dāng)ⅰ?br/>
陳書陸琰傳其所制文筆多不存本，后主求其遺文，撰成二卷。
劉師知傳師知好學(xué)，有當(dāng)世才，博涉書傳，工文筆。
徐伯陽傳伯陽年十五，以文筆稱。
按文筆之分稱，此最顯然有別。
梁元帝金樓子立言篇云‘古人之學(xué)者有二，今人之學(xué)者有四。夫子門徒，轉(zhuǎn)相師受，通圣人之經(jīng)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于辭賦，則謂之文。今之需，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泛謂之學(xué)。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謂之筆。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xué)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zhì)于心用。學(xué)者不能定禮樂之是非，辨經(jīng)教之宗旨，徒能揚(yáng)榷前言，抵掌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jìn)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至如彖系風(fēng)雅，名墨農(nóng)刑，虎炳豹郁，彬彬君子，卜談四始，李言七略，源流已詳，今亦置而弗辨。潘安仁清綺若是，而評者止稱情切，故知為文之難也。曹子建陸士衡皆文士也，觀其辭致側(cè)密，事語堅明，意匠有序，遣言無失，雖不以儒者命家，此亦悉通其義也。遍觀文士，略盡知之。至于謝元暉始見貧小，然而天才命世，過足以補(bǔ)尤。任彥升甲部闕如，才長筆翰，善緝流略，遂有龍門之名，斯亦一時之盛。夫今之俗，搢紳稚齒，閭巷小生，學(xué)以浮動為貴。用百家則多尚輕側(cè)，涉經(jīng)記則不通大旨，茍取成章，貴在悅目；龍首豕足，隨時之義；牛頭馬髀，彊相附會；等張君之弧，徒觀外澤，亦如南陽之里，難就窮檢矣?！?br/>
按福讀此篇與梁昭明文選序相證無異。呈家大人，家大人甚喜曰‘此足以明六朝文筆之分，足以證昭明序經(jīng)子史與文之分，而余平日蓍筆不敢名曰文之情益合矣?！?br/>
劉勰文心雕龍總術(shù)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
按文筆之義，此最分明。蓋文取乎沈思翰藻，吟詠哀思，故以有情辭聲韻者為文。筆從聿，亦名不聿；聿，述也，故直言無文采者為筆。史記‘春秋筆則筆，’是筆為據(jù)事而書之證。
南史孔珪傳高帝取為記室參軍，與江淹對掌辭筆。
陳書岑之敬傳之敬始以經(jīng)業(yè)進(jìn)，而博涉文史，雅有辭筆。
按辭亦文類，周易系辭漢儒皆謂系辭為卦爻辭，至今從之。系辭上下篇云‘圣人設(shè)卦觀象，系辭焉以明吉兇。’又云‘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系辭焉以斷其吉兇，是以謂之爻。’又云‘系辭焉而命之，動在其中矣?！衷啤缔o焉以盡其言?！瘬?jù)此諸文，則明指卦爻辭謂之系辭?？鬃又舷露讼缔o之傳，不得直謂之系辭也。（今本無傳字，釋文王肅本原有傳字。）其謂之系辭者，系，屬也；系辭，即屬辭；猶世所稱屬文焉爾。然則辭與文同乎？曰否。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趙岐注云‘文，詩之文章，所引以興事也；辭，詩人所歌詠之辭?！俏恼撸繇嶇H鏘，藻采振發(fā)之稱；辭特其句之近于文，而異乎直言者耳。又按辭本是詞字。說文‘詞，意內(nèi)而言外也。從言從司?！屆弧~，嗣也；令撰善言相續(xù)嗣也?！粍t詞之司，有系續(xù)之意；詞為本字，辭乃假借也。（唐以前每稱善屬文，此古義也；宋后此稱少矣。）孔子十翼系辭傳文言皆多用偶語，而文言幾于句句用韻，系辭雖是傳體，而韻亦非少。（系辭傳上下篇，用偶者三百二十六，用韻者一百一十，與家大人所舉文言中偶句韻語之義相合。）此文與辭區(qū)別之證，亦文辭與言語區(qū)別之證也。楚國之辭，稱楚辭，皆有韻；楚辭乃詩之流，詩三百篇，乃言語有文辭之至者也。
王充論衡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褒頌紀(jì)載，乃彰萬世。
按此筆即記事之屬。
梁書任昉傳昉尤長載筆，才思無窮。
按南史本傳作尤長為筆。沈約傳云‘彥升工于筆?！级Y記‘史載筆?！螐┥L于碑版，亦記事之屬，故曰筆。
唐書蔣偕傳三世踵修國史，世稱良筆。
按此筆亦記事之屬。
陳書徐陵傳世祖高宗之世，國家有大手筆，必命陵草之。
陸瓊傳瓊素有令名，深為世祖所賞；及討周迪陳寶應(yīng)等，都官符及諸大手筆，并敕付瓊。
按此筆謂詔制碑版文字，故唐張說善碑志，稱燕許大手筆。
梁書劉潛傳潛字孝儀，秘書監(jiān)孝綽弟也。幼孤，兄弟相勵勤學(xué)，并工屬文；孝綽常曰三筆六詩。三即孝儀，六孝威也。
按詩亦有韻者，故與筆對舉，明筆為無韻者也。上曰工屬文，下曰筆，曰詩，蓋詩即有韻之文，與散體稱筆有別。
南齊書晉安王子懋傳文章詩筆，乃是佳事。
按此文章是有辭有韻之文，詩又有韻之文之一體，故以文章詩筆并舉。
梁書庾肩吾傳簡文與湘東王論文曰：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覈量文質(zhì)，有異巧心，終愧妍手。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xiāng)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
北史蕭圓肅傳圓肅撰時人詩筆為文海四十卷。
劉禹錫中山集祭韓侍郎文，子長在筆，予長在論，持矛舉楯，卒不能困。
趙璘因話錄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于五言，時號孟詩韓筆。（金元好問詩云‘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搔?！居诖恕?br/>
杜甫寄賈司馬嚴(yán)使君詩‘賈筆論孤□，韓詩賦幾篇?！?br/>
按此皆以詩與筆并舉。
南齊書高逸傳歡口不辨，善于著筆。
按此筆為無藻韻之著作之名。
晉陸機(jī)文賦‘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zhì)；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yōu)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br/>
按此賦賦及十體之文，不及傳志，蓋史為著作，不名為文。凡類于傳志者，不得稱文，是以狀文之情，分文之派，晉承建安，已開其先，昭明金樓，實守其法。
家大人開學(xué)海堂于廣州，與杭州之詁經(jīng)精舍相同，以文筆策問課士，教福先擬對，爰考之如右。家大人以為此可與書文選序后相發(fā)明也，命附刻于三集之末。
札記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節(jié)為一意，論文筆之分。案彥和云，文筆別目兩名自近代代始，而其區(qū)敘眾體，亦從俗而分文筆。故自明詩以至諧隱，皆文之屬；自史傳以至?xí)?，皆筆之屬。雜文篇末曰，漢來雜文，名號多品，書記篇末曰，筆札雜名，古今多品。詳雜文名目猥繁，而彥和分屬二篇。且一曰雜文，一曰筆札，是其論文敘筆，囿別區(qū)分，疆畛昭然，非率為判析也。（諧隱篇曰，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是彥和之意，以諧隱為文，故列史傳前。）書中多以文筆對言，惟事類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筆，為通目文翰之辭。镕裁篇草創(chuàng)鴻筆，先標(biāo)三準(zhǔn)，為兼言文筆之辭。頌贊篇相如屬筆，始贊荊軻，為以筆目文之辭。蓋散言有別，通言則文可兼筆，筆亦可兼文。（劉先生云筆不該文，未諦。）審彼三文，棄局就通爾。
然彥和雖分文筆，而二者并重，未嘗以筆非文而遂屏棄之。故其書廣收眾體，而譏陸氏之未該。且其駁顏延之曰，不以言筆為優(yōu)劣，亦可知不以文筆為優(yōu)劣也。其他并重文筆之辭，曰文場筆苑，有術(shù)有門；（本篇贊，）曰文藻條流，讬在筆札；（書記篇贊。）曰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風(fēng)骨篇。）曰裁章貴于順序，文筆之同致也；（章句篇。）斯皆論文與論筆相聯(lián)，曷嘗屏筆于文外哉。案文心之書，兼賅眾制，明其體裁，上下洽通，古今兼照，既不從范曄之說，以有韻無韻分難易，亦不如梁元帝之說，以有情采聲律與否分工拙，斯所以為籠圈條貫之書。近世儀征阮君文筆對，綜合蔚宗二蕭（昭明，元帝。）之論，以立文筆之分，因謂無情辭藻韻者不得稱文，此其說實有救弊之功，亦私心夙所熹好。但求之文體之真諦，與舍人之微旨，實不得如阮君所言。且彥和既目為今之常言，而金樓子亦云今人之學(xué)，則其判析，不自古初明矣。與其屏筆于文外，而文域狹隘，曷若合筆于文中，而文囿恢弘。屏筆于文外，則與之對壘而徒啟斗爭，合筆于文中，則驅(qū)于一途而可施鞭策。阮君之意誠善，而未為至懿也；救弊誠有心，而于古未盡合也。學(xué)者誠服習(xí)舍人之說，則宜兼習(xí)文筆之體，洞諳文筆之術(shù)，古今雖異，可以一理推，流派雖多，可以一術(shù)訂，不亦足以張皇阮君之志事哉。今錄范沈二蕭之說于后，加以詮釋。
范蔚宗在獄與甥侄書曰。常謂情志所讬，故當(dāng)以意為主，以文傳意，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性別宮商，識清濁，斯自然也。（案此言文以有韻為主，韻即謂宮商清濁。）手筆差易于文，不拘韻故也。（案此言無韻為筆。韻亦謂宮商清濁。）吾思乃無定方，特能濟(jì)艱難，適輕重，所稟之分猶當(dāng)未盡。（案此蔚宗自言兼工文筆也。）
筆札之語，始見漢書樓護(hù)傳‘長安號曰谷子云策札?！蛟还P牘，（論衡超奇，）或曰筆疏，（同上。）皆指上書奏記施于世事者而言。然論衡謂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是固以筆為文，文筆之分，爾時所未有也。今考六朝人當(dāng)時言語所謂筆者，如晉書王珣傳，（珣夢人以大筆如椽與之，既覺語人曰，此當(dāng)有大手筆事。俄而帝崩，哀冊謚議，皆珣所草。）南史顏延之傳，（宋文帝問延之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沈慶之傳，（慶之謂顏竣曰君但知筆札之事。）任昉傳，（時人云任筆沈詩。）劉孝綽傳，（三筆六詩，三孝儀，六孝威也。）諸筆字皆指公家之文，殊不見有韻無韻之別。今案文筆以有韻無韻為分，蓋始于聲律論既興之后。濫觴于范曄謝莊，（詩品引王元長之言云惟見范曄謝莊頗識之耳。）而王融謝朓沈約揚(yáng)其波，以公家之言，不須安排聲韻，而當(dāng)時又通謂公家之言為筆，因立無韻為筆之說，其實筆之名非從無韻得也。然則屬辭為筆，自漢以來之通言，無韻為筆，自宋以后之新說，要之聲律之說不起，文筆之別不明，故梁元帝謂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也。
沈休文宋書謝靈運(yùn)傳論曰‘夫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dá)此旨，始可言文?！ò复诵菸囊u蔚宗之說而以有韻為文也。）
案彥和聲律篇云‘摛文乖張而不識所調(diào)；’又云‘亦文家之吃也；’又云‘綴文難精，而作韻甚易；’此所謂文，皆同隱侯之說。南史陸厥傳云‘永明末，盛為文章，沈約，謝朓，王融，以氣類相推轂，汝南周颙善識聲韻，為文皆用宮商，以平上去入為四聲。以此制韻，有平頭，上尾，□腰，鶴膝。五字之中，音韻悉異，兩句之內(nèi)，角征不同，不可增減，世呼為永明體?！肘准缥醾髟啤R永明中，王融，謝朓，沈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zhuǎn)拘聲韻，彌為麗靡?！怯许崬槲闹f，讬始范謝而成于永明，所謂文者，即指句中聲律而言。沈約既云‘詞人累千載而未悟，’則文筆之別，安可施于劉宋以前耶。
愚謂文筆之分，不關(guān)體制，茍愜聲律，皆可名文，音節(jié)粗疏，通謂之筆。此永明以后聲韻大行時之說，與專指某體為文，某體為筆之說，又自不同，然則以有韻為押腳韻者隘矣。要之文筆之辨，繳繞糾纏，或從體裁分，則與聲律論有時抵牾；（永明以前雖詩賦亦有時不合聲律，休文明云，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yuǎn)矣。）或從聲律分，則與體裁或致參差。（章表奏議在筆之內(nèi)，非無高文，封禪書記，或時用韻。）今謂就永明以前而論，則文筆本世俗所分之名，初無嚴(yán)界，徒以施用于世俗與否為斷，而亦難于晰言。就永明以后而論，但以合聲律者為文，不合聲律為筆，則古今文章稱筆不稱文者太眾。欲以尊文，而反令文體狹隘，至使蘇綽韓愈之流起而為之改良，矯枉過直，而文體轉(zhuǎn)趨于枯樆，磔裂章句，隳廢聲韻，而自以為賢，夫孰非襞積細(xì)微，轉(zhuǎn)相凌架，文多拘忌，傷其真美者之有以召釁哉。故曰，中之為用，故未可遠(yuǎn)也。
梁昭明太子文選序曰，自姬漢以來，眇焉悠邈，時更七代，數(shù)逾千祀，詞人才子，則名溢于縹囊，飛文染翰，則卷盈乎緗帙，自非略其蕪穢，集其清英，蓋欲兼功太半，難矣。（以上言選文以清萬為貴。）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爭奧，孝敬之準(zhǔn)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以上言尊經(jīng)不選之意。）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諸。（以上言子以立意為宗，而文未必善，故不選。）若賢人之美辭，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事美一時，語流千載，概見墳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以上言子史載言雖美不取。）至于記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jì)別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以上言不選史之意。）若其贊論之綜緝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于沈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
?。ㄒ陨涎圆贿x史而選史之贊論序述之意，篇什，謂文章之單行者。）
案此昭明自言選文之例。據(jù)此序觀之，蓋以綜緝辭采，錯比文華，事出沈思，義歸翰藻為貴，所謂集其清英也，然未嘗有文筆之別。阮君補(bǔ)苴以劉彥和梁元帝二家之說，而強(qiáng)謂昭明所選是文非筆耳。
梁元帝金樓子立言篇下曰，古人之學(xué)者有二。今人之學(xué)者有四。夫子門徒，轉(zhuǎn)相師受，通圣人之經(jīng)者，謂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長卿之徒止于辭賦，則謂之文。（此言古之學(xué)二。）今之儒，博窮子史，但能識其事，不能通其理者，泛謂之學(xué)。
（此言儒分為二。）至如不便為詩如閻纂，善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謂之筆。（此言文分為二，而指明今之所謂筆之義界。）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此言今之所謂文之義界。）又曰，筆退則非謂成篇，（此篇即單篇，亦即昭明所云篇什。）進(jìn)則不云取義，（謂有所立義如經(jīng)史子，然則以經(jīng)史子為筆者非矣。）神其巧惠，筆端而已。
?。ù搜怨P但以當(dāng)時施用能達(dá)意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即昭明所謂綜緝辭采，錯比文華，亦即翰藻。）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所謂有韻之文。）情靈搖蕩，（即前所云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亦即昭明所謂事出沈思。以上言今之所謂文，其好尚如此。）而古之文筆，今之文筆，其源又異。（此言古之文筆以體裁分，今之文筆以聲律分。）
案文筆之別，以此條為最詳明。其于聲律以外，又增情采二者，合而定之，則曰有情采韻者為文，無情采韻者為筆。然自永明以來，聲律之說新起，所重在韻，但言有韻為文，無韻為筆。雖然，若從梁元帝之說，則文筆益不得以體制分也。詳聲律之說，為梁武所不好。（見沈約傳。）而昭明簡文（與湘東王書推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元帝似皆信從。固知風(fēng)氣既成，舉世仿效，自非鐘記室，豈敢言平上去入余病未能哉。
李詳云‘彥和言文筆別目兩名自近代，而顏延之以為筆之為體，言之文也。案此尚言筆文未分，然南史顏延之傳言其諸子，竣得臣筆，測得臣文，又作首鼠兩端之說，則無怪彥和詆之矣。而南朝所言文筆界目，其理至微。阮文達(dá)揅經(jīng)室文集有學(xué)海堂文集策問，其子阮福擬對附后，即文達(dá)所修潤也。擬對略云，金樓子云，吟詠風(fēng)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而學(xué)者率多不便屬辭，守其章句，遲于通變，質(zhì)于心用，徒能揚(yáng)榷前言，抵掌多識，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貴。筆退則非謂成篇，進(jìn)則不云取義，神其巧惠，筆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征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福又引彥和無韻為筆，有韻為文，謂文筆之義，此最分明。蓋文取乎沈思翰藻，吟詠哀思，故有情辭聲韻者為文。筆從聿，亦名不聿。聿，述也。故直言無文采為筆。詳案阮氏父子龂龂于文筆之別，最為精審，而以情辭聲韻附會彥和之說，不使人疑專指用韻之文而言，則于六朝文筆之分豁然矣。’謹(jǐn)案，李氏之引文心，不達(dá)章句。延之論筆一節(jié)，本不與上八句相聯(lián)，其言文筆之分，與其竣得臣筆，測得臣文之語，自為二事，未見其首鼠兩端也。阮福之引金樓，亦不達(dá)章句，中間論今之所謂學(xué)數(shù)語，引之何為。又永明以來，所謂有韻，本不指押韻腳而言，文貴情辭聲韻，本于梁元，亦非阮氏獨(dú)創(chuàng)。至彥和之分文筆，實以押韻腳與否為斷，并無有情采聲韻為文之意。阮氏不能辨于前，李君亦不能辨于后，斯可異已。又案彥和他篇雖分文筆，而此篇則明斥其分別之謬。故曰，文以足言，理兼詩書，別目兩名，自近代耳。師法彥和者，斷從此篇之論可也。（以上均札記語。）
時序第四十五
時運(yùn)交移，質(zhì)文代變，古今情理，如可言乎！昔在陶唐，德盛化鈞，野老吐何力之談，郊童含不識之歌１。有虞繼作，政阜民暇，薰風(fēng)詩于元后，爛云歌于列臣。盡其美者何？乃心樂而聲泰也２。至大禹敷土，九序詠功，成湯圣敬，猗歟作頌３。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風(fēng)樂而不淫。幽厲昏而板蕩怒，平王微而黍離哀。故知歌謠文理，與世推移，風(fēng)動于上，而波震于下者４。春秋以后，角戰(zhàn)英雄，六經(jīng)泥蟠，百家飆駭。方是時也，韓魏力政，燕趙任權(quán)，五蠹六虱，嚴(yán)于秦令，唯齊楚兩國，頗有文學(xué)。齊開莊衢之第，楚廣蘭臺之宮，孟軻賓館，荀卿宰邑，故稷下扇其清風(fēng)，蘭陵郁其茂俗，鄒子以談天飛譽(yù)，騶奭以雕龍馳響，屈平聯(lián)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風(fēng)云。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故知暐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５。
爰至有漢，運(yùn)接燔書，高祖尚武，戲儒簡學(xué)，雖禮律草創(chuàng)，詩書未遑，然大風(fēng)鴻鵠之歌，亦天縱之英作也６。施及孝惠，迄于文景，經(jīng)術(shù)頗興，而辭人勿用。賈誼抑而鄒枚沈，亦可知已７。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yè)，禮樂爭輝，辭藻競騖：柏梁展朝宴之詩，金堤制恤民之詠，征枚乘以蒲輪，申主父以鼎食，擢公孫之對策，嘆兒寬之?dāng)M鈴木云當(dāng)作疑奏，買臣負(fù)薪而衣錦，相如滌器而被繡，于是史遷壽王之徒，嚴(yán)終枚皋之屬，應(yīng)對固無方，篇章亦不匱，遺風(fēng)余采，莫與比盛８。越昭及宣，實繼武績，馳騁石渠，暇豫文會，集雕篆之軼材，發(fā)綺縠之高喻，于是王褒之倫，底祿待詔９。自元暨成，降意圖籍，美元作笑玉屑之譚，元作諫清金馬之路，子云銳思于千首，子政讎校于六藝，亦已美矣１０。爰自漢室，迄至成哀，雖世漸百齡，辭人九變，而大抵所歸，祖述楚辭，靈均余影，于是乎在１１。
自哀平陵替，光武中興，深懷圖讖，頗略文華，然杜篤獻(xiàn)誄以免刑，班彪?yún)⒆嘣鞅韽垺醵雀囊匝a(bǔ)令，雖非旁求，亦不遐棄１２。及明帝疊耀，崇愛儒術(shù)，肄禮璧堂，講文虎觀，孟堅珥筆于國史，賈逵給札元作禮張改于瑞元作端張改頌，東平擅其懿文，沛王振其通論，帝則藩儀，輝光相照矣１３。自安和已下，迄至順桓，則有班傅三崔，王馬張蔡，磊落鴻儒，才不時乏，而文章之選，存而不論１４。然中興之后，群才稍改前轍，華實所附，斟酌經(jīng)辭，蓋歷政講聚，故漸靡儒風(fēng)者也１５。降及靈帝，時好辭制，造羲皇之書，開鴻都之賦，而樂松之徒，招集淺陋，故楊賜號為歡兜，蔡邕比之俳優(yōu)，其余風(fēng)遺文，蓋蔑如也１６。
自獻(xiàn)帝播遷，文學(xué)蓬轉(zhuǎn)，建安之末，區(qū)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１７。仲宣委質(zhì)于漢南，孔璋歸命于河北，偉長從宦于青土，公干徇質(zhì)于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于叔元作子俶德祖之侶，傲鈴木云岡本作俊雅觴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fēng)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１８，至明帝纂戎，制詩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觀，何劉群才，迭相照耀。少主相仍，唯高貴英雅，顧盼合鈴木云岡本作含章，動言成論。于時正始余風(fēng)，篇體輕澹，而嵇阮應(yīng)繆，并馳文路矣１９。
逮晉宣始基，景文克構(gòu)，并跡沈儒雅，而務(wù)深方術(shù)。至武帝惟新，承平受命，而膠序篇章，弗簡皇慮。降及懷愍，綴旒而已２０。然晉雖不文，人才實盛：茂先搖筆而散珠，太沖動墨而橫錦，岳湛曜聯(lián)璧之華，機(jī)云標(biāo)二俊之采，應(yīng)傅三張之徒，元作從孫摯成公之屬，并結(jié)藻清英，流韻綺靡，前史以為運(yùn)涉季世，人未盡才，誠哉斯談，可為嘆息２１！
元皇中興，披文建學(xué)，劉刁禮吏而寵榮，景純文敏而優(yōu)擢２２。逮明帝秉哲，元作束皙雅好文會，升儲御極，孳孳講蓺，練情于誥策，振采于辭賦，庾以筆才逾親，溫以文思益厚，揄揚(yáng)風(fēng)流，亦彼時之漢武也２３。及成康促齡，穆哀短祚，簡文勃興，淵乎清峻，微言精理，函何本改亟滿玄席，澹思濃黃云馮本作醲采，時灑文囿。至孝武不嗣，安恭已矣２４。其文史則有袁殷之曹，孫干之輩，雖才或淺深，珪璋足用２５。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余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迍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xì)w，賦乃漆園之義疏。故知文變?nèi)竞跏狼?，興廢系乎時序，原始以要終，雖百世可知也２６。
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構(gòu)。自明帝元脫以下，文理替矣２７。爾其縉紳之林，霞蔚而飆起；王袁聯(lián)宗以龍章，顏謝重葉以鳳采，何范張沈之徒，亦不可勝也２８。蓋聞之于世，故略舉大較。
暨皇齊馭寶，運(yùn)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高祖以睿文纂業(yè)，文帝以貳離含章，中宗以上哲興運(yùn)，并文明自天，緝遐疑作熙景祚２９。今圣歷方興，文思光元作充被，海岳降神，才英秀發(fā)，馭飛龍于天衢，駕騏驥于萬里，經(jīng)典禮章，跨周轢漢，唐虞之文，其鼎盛乎！鴻風(fēng)懿采，短筆敢陳；飏言贊時，請寄明哲３０。
贊曰：蔚映十代，辭采九變。樞中所動，環(huán)流無倦。質(zhì)文沿時，崇替在選，終古雖遠(yuǎn)，曠汪作曖焉如面３１。
?。薄∥倪x謝靈運(yùn)初去郡注‘周處風(fēng)士記曰“擊壤者以木作之，前廣后銳。長四尺三寸，其形如履。將戲，先側(cè)一壤于地，遙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擊之，中者為上部?！闭摵庠弧皥驎r百姓無事，有五十之民，擊壤于涂。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力于我也！”’帝王世紀(jì)擊壤歌蓋據(jù)此而附會成之。列子仲尼篇‘堯微服游于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病∧巷L(fēng)詩見明詩篇注。尚書大傳‘于時俊乂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fù)旦兮?！卑瞬踢M(jìn)稽首曰“明明上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弘于一人?！薄娪谠?，疑當(dāng)作詠于元后。
?。场∩袝眄摗矸笸?，隨山刊木。’九序詠功見原道篇注。詩商頌長發(fā)‘湯降不遲，圣敬日躋?！{曰‘湯之下士尊賢甚疾，其圣敬之德日進(jìn)。’商頌?zāi)瞧拙湓弧⑴c那與！’傳曰‘猗，嘆辭；那，多也?！础∏诙辉梗^周南汝墳之詩。汝墳序曰‘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娽僮V曰‘成王之時，周公避流言之難，出居?xùn)|都二年。思公劉大王居豳之職，憂念民事至苦之功，以比序己志。后成王迎之反，攝政致太平。大師大述其志，主意于豳公之事，故別其詩以為豳國變風(fēng)焉?！瘶范灰?，謂東山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詩大雅板序曰‘板，凡伯刺厲王也?！质幮蛟弧?，召穆公傷周室大壞也。厲王無道，天下蕩蕩無綱紀(jì)文章，故作是詩也。’板蕩皆厲王時詩，此云幽厲，蓋連類言之。王風(fēng)黍離序曰‘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仿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ㄕ鹩谙抡?，者下當(dāng)有也字。
?。怠∥倪x班固答賓戲‘泥蟠而天飛者，應(yīng)龍之神也?！弩剂?，見諸子篇注。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shù)以紀(jì)文。于是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文選風(fēng)賦‘楚襄王游于蘭臺之宮，宋玉景差侍?！献庸珜O丑下趙岐注曰‘孟子雖仕齊，處師賓之位，以道見敬。王欲見之，先朝，使人往謂孟子云，寡人如就見者，若言就孟子之館相見也?！宪髁袀鳌R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帧则|衍與齊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環(huán)淵接子田駢騶奭之徒，各著書言治亂之事?！麟[‘按稷，齊之城門也。或云，稷，山名。謂齊之學(xué)士集于稷門之下也?！瘎⑾蜍髯訑ⅰm陵多善為學(xué)，蓋以孫卿也。長老至今稱之，曰，蘭陵人喜字為卿，蓋以法孫卿也?！宪髁袀鳌|衍之術(shù)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酚浨袀鳌拼酥疽?，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文選有宋玉風(fēng)賦高唐賦。（高唐賦朝云。）
?。丁∈酚涐B食其傳‘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瘽h書禮樂志‘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未盡備而通終?！蓺v志‘漢興，方綱紀(jì)大基，庶事草創(chuàng)，襲秦正朔，以北平侯張蒼言，用顓頊歷比于六歷。’藝文志‘漢興，蕭何草律?！谭ㄖ尽捄螖u摭秦法，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史記留侯世家‘上欲易太子，留侯諫不聽。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從太子，上召戚夫人曰“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戚夫人泣。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备柙?，“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dāng)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又高祖本紀(jì)‘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yáng)，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薄贰⌒⑽臅r，論語孝經(jīng)孟子爾雅皆置博士，（趙岐題辭。）又立韓生詩及申公詩。（史記儒林傳，后漢書翟酺傳，置一經(jīng)博士。）景帝又置齊轅固生詩及春秋胡毋生董仲舒公羊博士，故云‘經(jīng)術(shù)頗興。’漢書惠帝紀(jì)‘四年除挾書律。’漢書賈誼傳‘天子議以誼任公卿之位，絳灌東陽侯馮敬之屬盡害之，迺毀誼曰“雒陽之人，年少初學(xué)，專欲擅權(quán)，紛亂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議，以誼為長沙王太傅。’史記鄒陽傳‘鄒陽者齊人也。游于梁，與故吳人莊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上書，而介于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鄒陽，惡之梁孝王。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鄒陽客游以讒見禽，惡死而負(fù)累，乃從獄中上書，書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為上客。’漢書枚乘傳‘景帝召拜乘為弘農(nóng)都尉。乘久為大國上賓，與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樂郡吏，以病去官?！浮h書武帝紀(jì)贊‘孝武初立，表章六經(jīng)，興太學(xué)，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后嗣得遵洪業(yè)，而有三代之風(fēng)。’嚴(yán)助傳‘公孫宏起徒步，數(shù)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令助等與大臣辯論，中外相應(yīng)以義理之文，大臣數(shù)絀。’柏梁詩見明詩篇注。又溝洫志‘武帝既封禪，發(fā)卒數(shù)萬人，塞瓠子決河。上既臨決河，悼功之不成，迺作歌曰，“瓠子決兮將奈何！浩浩洋洋，慮殫為河。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弗郁兮柏冬日。正道□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放遠(yuǎn)游。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手^河公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嚙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币辉唬昂訙珳饧や郎?，北渡回兮迅流難。搴長筊兮湛美玉，河公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衛(wèi)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楗石災(zāi)，宜防塞兮萬福來?！庇谑亲淙?，筑宮其上，名曰宣防?！踝饌鳌铀⒁?，泛浸瓠子金堤?！冻藗鳌涞圩詾樘勇劤嗣?，及即位，乃以安車蒲輪征乘。’主父偃傳‘尊立衛(wèi)皇后，及發(fā)燕王定國陰事，偃有功焉。大臣皆畏其口，賂遺累千金?；蛘f偃曰，太橫。偃曰，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耳！’公孫宏對策，見議對篇注。兒寬擬奏，見附會篇注。
朱買臣傳‘家貧，常艾薪樵賣以給食?！輹亍Ｉ现^曰，富貴不歸故鄉(xiāng)，如衣繡夜行，今子何如？’司馬相如傳‘相如與文君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舍。乃令文君當(dāng)罏，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庸保雜作，滌器于市中。后為中郎將，至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fù)弩矢先驅(qū)，蜀人以為寵?！抉R遷傳‘遷既被刑之后，為中書令，尊寵任職?！崆饓弁鮽鳌晟僖陨聘裎逭俅t。后為光祿大夫侍中?！瘒?yán)安傳‘安臨災(zāi)人，以故丞相史上書為騎馬令?！K軍傳‘軍少好學(xué)，以辯博能屬文，上書言事，武帝異其文，拜為謁者給事中?！陡迋鳌薏煌ń?jīng)術(shù)，詼笑類俳倡，為賦頌好嫚?wèi)颍怨实脣r黷貴幸，比東方朔郭舍人等，而不得比嚴(yán)助等得尊官。’以上諸人事，并載漢書。枚皋附枚乘傳。主父偃朱買臣吾丘壽王嚴(yán)安終軍合傳。公孫宏兒寬司馬遷司馬相如各自立傳。
?。埂≌训勰晟伲谖蝗諟\，至宣帝時，始立大小夏侯尚書大小戴禮，施孟梁丘易，谷梁春秋。王褒傳‘宣帝時，修武帝故事，講論六藝群書，博盡奇異之好。征能為楚辭九江被公，召見誦讀。益召高材劉向張子僑華龍柳褒等待詔金馬門。神爵五鳳之間，天下殷富，數(shù)有嘉應(yīng)，上頗作歌詩，欲興協(xié)律之事。’石渠，見論說篇。綺縠，見詮賦篇。左傳昭公元年‘底祿以德?！抛ⅰ祝乱?。’１０漢書元帝紀(jì)贊‘元帝多材藝，善史書，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貢禹，薛廣德，韋賢，匡衡。）迭為宰相?！傻奂o(jì)‘成帝好經(jīng)書?！仲澰弧┯[古今?！芏Y天官玉府注‘王齊，當(dāng)食玉屑?！摵鈺馄裥紳M篋，不成為寶?！酚涶蚁壬a(bǔ)滑稽列傳‘東方朔歌曰，陸沈于俗，避世金馬門，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金門馬?！鬂h書馬援傳‘孝武皇帝時，善相馬者東門京鑄作銅馬法獻(xiàn)之。有詔立馬于魯班門外，則更名魯班門曰金馬門。’子云千首，見詮賦篇注。子政讎校，見諸子篇注。
?。保睗h書武帝紀(jì)元朔元年詔臣瓚注九變曰‘九，數(shù)之多也?！囄闹厩x類凡二十家，三百六十一篇，視陸賈孫卿客主三類為特多。
?。保补馕涑缱彛娬暺?。杜篤獻(xiàn)誄，見誄碑篇注。后漢書班彪傳‘彪為竇融畫策事漢。及融征還京師，光武問曰“所上章奏，誰與參之？”融對曰“皆從事班彪所為?！闭僖?，拜徐令。’１３后漢書桓榮傳‘永平二年（明帝年號。）三雍初成，拜榮為五更。每大射養(yǎng)老禮畢，帝輒引榮及弟子升堂執(zhí)經(jīng)，自為下說。’章懷注曰‘三雍，宮也。謂明堂，靈臺，辟雍?！v文虎觀，見論說篇注。此是章帝事，凝明帝疊耀，當(dāng)作明章疊耀，帝與章形近而偽。班固撰東觀記見史傳篇注。賈逵傳‘永平中，有神雀集宮殿官府。冠羽有五采色。帝異之，乃召見逵問之。對曰“此胡降之征也。”帝敕蘭臺給筆札，使作神雀頌?！瘱|平王蒼傳‘蒼少好經(jīng)書，雅有智思。是時中興三十余年，四方無虞，蒼以天下化平，宜修禮樂；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shù)?！嫱跬ㄕ摚娬暺?。
?。保春鬂h書崔骃傳‘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詩易春秋，博學(xué)有偉才，盡通古今訓(xùn)詁百家之言。善屬文。少游太學(xué)，與班固傅毅同時齊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銳志好學(xué)，盡能傳其父業(yè)。明天官歷數(shù)京房易傳六日七分，諸儒宗之。與馬融張衡特相友好。瑗子實。實，字子真，少沈靜好典籍。明于政體，吏才有余，論當(dāng)世便事數(shù)十條，名曰政論?！稌险撛弧奘鲜烙忻啦牛嬉陨驕S典籍，遂為儒家文林?！仲澰弧逓槲淖?，世禪雕龍?！聭炎⒁齽⑾騽e錄曰‘言騶奭脩飾之文，若雕龍文也?！S注謂王為王延壽，延壽附見文苑王逸傳，似不得列馬張蔡之前。此王疑指王充。充傳曰‘師事扶風(fēng)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聭炎⒁x承書曰‘謝夷吾薦充曰，充之天才，非學(xué)所加，雖前世孟軻荀卿，近漢揚(yáng)雄劉向司馬遷不能過也?！R融傳‘融才高博洽，為世通儒，教養(yǎng)諸生，常有千數(shù)。涿郡盧植北海鄭玄皆其徒也。’張衡傳‘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xué)，遂通五經(jīng)，貫六藝，雖才高于世。而無驕尚之情?！嚏邆鳌俨W(xué)，師事太傅胡廣，好辭章數(shù)術(shù)天文，妙操音律?！保凳骂惼弧劣诖薨鄰埐?，遂捃摭經(jīng)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保逗鬂h書，蔡邕傳‘靈帝好學(xué)，自造皇羲篇篇五十章。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本頗以經(jīng)學(xué)相招，后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shù)十人。侍中祭酒樂松賈護(hù)多引無行趣勢之徒并待制鴻都門下，□陳方俗閭里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飮碚?，未有其能，……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jīng)訓(xùn)風(fēng)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yōu)，或竊成文，虛冒名氏?！瘲钯n傳‘光和元年，有虹蜺晝降于嘉德殿前。賜上書曰，鴻都門下招會群小，造作賦說，以蟲篆小技見寵于時，如歡兜共工更相薦說?！笘|漢辭質(zhì)，建安文華，鴻都門下諸生其轉(zhuǎn)易風(fēng)氣之關(guān)鍵歟。李詳黃注補(bǔ)正曰‘漢書東方朔傳贊其流風(fēng)遺書，蔑如也。師古注曰，言辭義淺薄不足稱?！保肺膶W(xué)蓬轉(zhuǎn)，猶言文學(xué)之士流離失所。三國魏志文帝紀(jì)評注引典論自敘曰‘上雅好詩書文籍，雖在軍旅，手不釋卷?！饦亲优d王篇‘魏武帝御事三十余年，手不舍書。晝則講軍策，夜則思經(jīng)傳。登高必賦，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文帝紀(jì)‘帝好文學(xué)，以著述為務(wù)，自所勒成垂百篇。’陳壽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彊識，才藝兼該?！愃纪踔矀髟u注引魚豢曰‘余每覽植之華采，思若有神?！瘽h書賈誼傳‘體貌大臣?！瘞煿旁弧w貌，謂加禮容而敬之。’陳思王傳注引植與楊修書曰‘昔仲宣獨(dú)步于漢南，孔璋鷹揚(yáng)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士，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大魏，足下高視于上京。當(dāng)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家家自謂抱荊山之玉也。吾王于是設(shè)天網(wǎng)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盡集茲國矣。’１８魏志王粲傳‘粲字仲宣。以西京擾亂，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裴注“通侻者，簡易也?！保┎簧踔匾?。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陳琳字孔璋。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北海徐干，字偉長，為司空軍謀祭酒掾?qū)?，五官將文學(xué)?！Ψ对囂霉P記三十九‘范案南豐序亦取先賢傳而疑中論二十篇與魏文語不合。又案中論爵祿篇似即偉長之自喻其志，蓋皭然不滓者也。不仕可信?！豸觽鳌畺|平劉楨，字公干?！瘡┖歪哔|(zhì)于海隅，語本陳思王而改振藻為徇質(zhì)，不知其說。應(yīng)玚，字德璉。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瞵r字元瑜。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路粹，字文蔚。繁欽（繁音婆。）字休伯。鄞鄲淳字子叔。楊修字德祖。事跡均見魏志王粲傳及裴注。藝文類聚五十五陳思王前錄序曰‘余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所著繁多，雖觸類而作，然蕪穢者眾?！８趴犊曂ㄓ?，袁宏詠史詩‘周昌梗概臣，’亦慷慨之意。
１９三國魏志明帝紀(jì)‘青龍四年，置崇文觀，征善屬文者以充之?！[五八七引文士傳青龍元年詔何楨曰‘揚(yáng)州別駕何楨，有文章才，試使作許都賦。成上不封，得令人見。’此可見明帝褒揚(yáng)文士之切。魏志曹爽傳‘何晏，何進(jìn)孫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莊言，作道德論及諸文賦著述凡數(shù)十篇?！謩③總鳌繃L作趙都賦，明帝美之。詔劭作許都洛都賦。時外興軍旅，內(nèi)營宮室，劭作二賦，皆諷諫焉。凡所撰述法論人物志之類百余篇?！褐靖哔F鄉(xiāng)公紀(jì)評‘高貴鄉(xiāng)公才慧夙成，好問尚辭，蓋亦文帝之風(fēng)流也?！饦亲与s記篇下‘高貴鄉(xiāng)公賦詩，給事中甄歆陶成嗣各不能著詩，受罰酒。’宴會賦詩，是顧盼含章也。合章，應(yīng)據(jù)岡本作含章。動言成論，謂如論帝王優(yōu)劣之差，幸太學(xué)問諸儒經(jīng)義等事。王粲傳‘阮瑀子籍，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行己寡欲，以莊周為模則。時又有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應(yīng)玚弟璩，璩子貞，咸以文章顯?！嶙⒁恼聰浽弧常中莪I，博學(xué)好屬文，善為書記文。貞，字吉甫，少以才聞，能談?wù)?。正始中，夏侯玄盛有名勢，貞常在玄坐作五言詩，玄嘉玩之。’劉劭傳‘劭同時東?？娨u，亦有才學(xué)，多所述敘?！瘎⑸晔逑壬泄盼膶W(xué)史曰‘案彥和此論，蓋兼王弼何晏諸家之文言，故言篇體輕澹。其兼及嵇阮者，以嵇阮同為當(dāng)時文士，非以輕澹目嵇阮之文也。即以詩言，嵇詩可以輕澹相目，豈可移以目阮詩哉?！玻皶x宣帝司馬懿，景帝師，文帝昭，皆志深篡竊，不暇文事。武帝炎受魏禪。懷帝熾，愍帝鄴，并為匈奴劉聰所虜。
?。玻睍x書張華傳‘張華，字茂先。陸機(jī)兄弟志氣高爽，自以吳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國人士，見華一面如舊，欽華德范如師資之禮焉?！A在晉初聲譽(yù)最盛，名輩亦高，故彥和首稱之。左思，字太沖，見晉書文苑傳。晉書夏侯湛傳‘湛幼有盛才，文章宏富，善構(gòu)新詞而美容觀。與潘岳友善，每行止同輿接茵，京都謂之連璧。’又陸機(jī)傳‘太康末，與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張華。華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文苑應(yīng)貞傳‘貞字吉甫貞善談?wù)?，以才學(xué)稱。武帝于華林園宴射，貞賦詩最美?！烦颊撛弧畱?yīng)貞宴射之文，極形言之美，華林群藻，罕或疇之?！敌鳌?，字休弈。少孤貧，博學(xué)善屬文。后雖顯貴，而著述不廢，撰傅子百四十首，數(shù)十萬言，并文集百余卷，行于世。玄子咸，字長虞。好屬文論，雖綺麗不足，而言成規(guī)鑒。庾純常嘆曰，長虞之文，近乎詩人之作矣?！瘡堓d及其弟協(xié)，協(xié)弟亢，并稱三張。見明詩篇。孫楚傳‘楚，字子荊。’本傳載王濟(jì)銓楚品狀云‘天才英博，亮拔不群?！瘬从輦鳌?，字仲洽。少事皇甫謐，才學(xué)通博，著述不倦。’成公綏，字子安，見文苑傳。文選嘯賦注引臧榮緒晉書曰‘綏少有俊才，辭賦壯麗。’晉史作者多家，彥和稱前史之論，未知本于何家也。
２２元帝興學(xué)，見議對篇。劉隗傳‘隗，字大連。隗少有文翰，元帝以為從事中郎。隗雅習(xí)文史，善求人主意，帝深器遇之。遷丞相司直，委以刑憲。隗雖在外，萬幾秘密，皆豫聞之。’刁協(xié)傳‘協(xié)，字玄亮。協(xié)少好經(jīng)籍，博聞彊記。元帝中興，拜尚書左仆射。于時朝廷草創(chuàng)，憲章未立，朝臣無習(xí)舊儀者。協(xié)久在中朝，諳練舊事，凡所制度，皆稟于協(xié)焉?！髤f(xié)皆剛嚴(yán)不阿，排抑豪彊，諸刻碎之政，皆云二人所建。此云禮吏，猶云秉禮法之吏。郭璞傳‘璞，字景純。璞好經(jīng)術(shù)，博學(xué)有高才而訥于言論，詞賦為中興之冠。璞著江賦，其辭甚偉，為世所稱。后復(fù)作南郊賦，帝見而嘉之，以為著作佐郎?！玻硶x書明帝紀(jì)‘帝諱紹，字道畿，元皇帝長子也。性至孝，有文武才略，欽賢愛客，雅好文辭?！ㄊ勒f新語夙惠篇載明帝數(shù)歲對長安與日遠(yuǎn)近，睿知天成，故云秉哲。）手詔以溫嶠為中書令，是練情于誥策也。（見詔策篇）藝文類聚九七載蟬賦殘文，是振采于辭賦也。大寧中，復(fù)征任旭虞喜為博士，（晉書虞喜傳，）是孳孳講藝也。溫嶠傳‘嶠，字太真。嶠性聰敏，有識量，博學(xué)能屬文。明帝即位，拜侍中，機(jī)密大謀，皆所參綜，詔令文□，亦悉豫焉。’庾亮傳‘亮，字元規(guī)，明穆皇后之兄也。明帝即位，以為中書監(jiān)?！卤砥弧坠屩袝?，信美于往載?！庥H，當(dāng)作愈親。
２４晉書簡文紀(jì)‘簡文帝諱昱，字道萬。清虛寡欲，尤善玄言。帝少有風(fēng)儀，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處為意，凝塵滿席，湛如也?！⑽涞奂o(jì)‘孝武皇帝諱曜，字昌明，簡文帝第三子也。初，簡文帝見讖云“晉祚盡昌明?！奔暗墼谥幸玻钐髩羯袢酥^之曰“汝生男，以昌明為字。”及產(chǎn)，東方始明，因以為名焉。簡文帝后悟，乃流涕。’晉祚至孝武始移，故云至孝武不嗣，安帝紀(jì)‘帝不惠，自少及長，口不能言，雖寒暑之變，無以辨也。凡所動止，皆非己出。初，讖云“昌明之后有二帝。”劉裕將為禪代，故密使王韶之縊帝而立恭帝，以應(yīng)二帝云。’恭帝立二年為劉裕所篡弒，故云安恭已矣。
?。玻禃x書文苑袁宏傳‘袁宏，字彥伯。宏有逸才，文章絕美。曾為詠史詩，是其風(fēng)情所寄。撰后漢紀(jì)三十卷及竹林名士傳三卷，詩賦誄表等雜文凡三百首，傳于世?！笾傥膫鳌傥纳儆胁旁?。桓玄將為亂，使總領(lǐng)詔命。玄九錫，仲文之辭也。仲文善屬文，為世所重。謝靈運(yùn)嘗云“若殷仲文讀書半袁豹。則文才不減班固?！毖云湮亩喽姇僖??！瘜O盛傳‘盛字安國。盛篤學(xué)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釋卷。著魏氏春秋晉陽秋，并造詩賦論難復(fù)數(shù)十篇。晉陽秋詞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蓪殏鳌蓪?，字令升。寶少勤學(xué)，博覽書記。寶撰搜神記凡三十卷。又為春秋左氏義外傳，注周易周官凡數(shù)十篇。及雜文集皆行于世。’２６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注引續(xù)晉陽秋曰‘許詢有才藻，善屬文。自司馬相如王褒揚(yáng)雄諸賢，世尚賦頌，皆體則詩騷，傍綜百家之言。及至建安而詩章大盛。逮乎西朝之末，潘陸之徒，雖時有質(zhì)文，而宗歸不異也。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過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而詩騷之體盡矣。詢綽并為一時文宗，自此作者悉體之，至義熙中，謝混始改?！玻匪螘涞奂o(jì)下永初二年，車駕幸延賢堂，策試諸州郡秀才孝廉。三年，詔建國學(xué)。齊書王儉傳謂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南史宋文帝本紀(jì)‘元嘉十五年，立儒學(xué)館于北郊，命雷次宗居之。十六年，上好儒雅，又命丹陽尹何尚之立玄學(xué)，著作佐郎何承天立史學(xué)，司徒參軍謝元立文學(xué)。各聚門徒，多就業(yè)者。江左風(fēng)俗，于斯為美，后言政化，稱元嘉焉?！鲜放R川王義慶傳謂文帝好文章，自謂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紀(jì)‘帝少機(jī)穎，神明爽發(fā)，讀書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鲜访鞯奂o(jì)‘帝好讀書，愛文義。在藩時，撰江左以來文章志，又續(xù)衛(wèi)瓘所注論語二卷。及即大位，舊臣才學(xué)之士，多蒙引進(jìn)。泰始六年，立總明觀，征學(xué)士以充之，置東觀祭酒訪舉各一人，舉士二十人。分為儒道文史陰陽五部學(xué)?！鞯垡韵?，謂歷后廢帝順帝而宋亡矣。
?。玻竸僮窒乱擅摂?shù)字。王袁二姓，文士多人，故曰聯(lián)宗。茲錄劉申叔先生中古文學(xué)史兩節(jié)，以見宋代文學(xué)之盛。案晉宋之際，若謝混，陶潛，湯惠休之詩，均自成派。至于宋代，其詩文尤為當(dāng)時所重者，則為顏延之謝靈運(yùn)。（宋書靈運(yùn)傳云，文章之美，與顏延之為江左第一?？v橫俊發(fā)，過于延之，深密則不如也。所著文章傳于世。又南史延之傳云，字延年，文章冠絕當(dāng)時。又云，延之與謝靈運(yùn)俱以辭采齊名，而遲速懸絕。延之嘗問鮑照己與靈運(yùn)優(yōu)劣。照曰，謝五言如初發(fā)芙蓉，自然可愛；君詩若鋪錦列繡，亦雕繢滿眼。斯時議者以延之靈運(yùn)自潘岳陸機(jī)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稱潘陸，江左稱顏謝焉。）
顏謝而外，文人輩出：（案晉宋之際，人才最盛，然當(dāng)時人士如孔淳之臧壽雷次宗徐廣裴松之均通經(jīng)史，宗少文周續(xù)之戴颙綜達(dá)儒玄，不僅以文章著。）以傅亮（宋書顏延之傳傅亮自以文義一時莫及，又宋書傅亮字季友，博涉經(jīng)史，尤善文辭，武帝受命，表策文誥，皆亮辭也。）范曄（宋書范泰傳，好為文章，文集傳于世。子曄，字蔚宗，善為文章，為后漢書，其與甥侄書，謂諸序論不減過秦，非但不愧班氏，贊無一字空設(shè)，奇變不窮。）袁淑（宋書淑傳字陽源，文采遒逸縱橫有才辯，文集傳于世。子覬好學(xué)美才。又南史臨川王義慶傳亦謂太尉袁淑文冠當(dāng)時。）謝瞻（宋書瞻傳字宣遠(yuǎn)，六歲能屬文，文章之美，與從叔混族弟靈運(yùn)相抗。又謝密傳云，瞻等才詞辯富。）謝惠連（宋書惠連傳十歲能屬文。靈運(yùn)見其新文，每嘆曰，張華重生，不能易也。文章并行于世。）謝莊（宋書莊傳字希逸，七歲能屬文。袁淑嘆曰，江東無我，卿當(dāng)獨(dú)步。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世。又殷淑儀傳謂謝莊作哀策文奏之，帝流涕曰，不謂當(dāng)今復(fù)有此才。都下傳寫，紙墨為之貴。）鮑照（南史臨川王義慶傳云，照，字明遠(yuǎn)，文辭贍逸。嘗為古樂府，文甚遒麗。元嘉中為河清頌，其敘甚工。史通人物篇亦謂鮑照文學(xué)宗府，馳名海內(nèi)，方之漢代，褒朔之流。）為尤工。（謝莊鮑照詩文尤為后世所祖述，次則傅亮諸人。）
若陸展何長瑜（宋書謝靈運(yùn)傳東海何長瑜才亞惠連）何承天（南史承天傳所纂文及文集并傳于世。）何尚之（宋書尚之傳愛尚文義，老而不休。）沈懷文（宋書懷文傳少好玄理，善為文，集傳于世。弟懷遠(yuǎn)頗閑文筆。）王誕（宋書誕傳少有才藻。）王僧達(dá)（宋書本傳云，少好學(xué)善屬文。）王微（宋書微傳字景玄，少善屬文，為文多古言，所著文集傳于世。）張敷（宋書敷傳好讀玄言，兼屬文論。）王韶之王準(zhǔn)之（宋書韶之傳博學(xué)有文辭，宋武帝使領(lǐng)西省事，凡諸詔皆其詞。又云，宋朝歌詞，韶之所制也。文集行于世。又王準(zhǔn)之傳云。贍于文詞。）殷淳殷沖殷淡（宋書淳傳愛好文義，未嘗違舍。弟沖有學(xué)義文辭。沖弟淡，大明中又以文章見知。）江智深（宋書本傳愛好文雅，辭采清贍。）顏竣顏測（南史顏延之傳延之曰，竣得臣筆，測得臣文。）釋慧琳（南史顏延之傳時沙門釋慧琳以才學(xué)為文帝所賞。）亦其次也。
又案宋代臣僚，若謝晦（宋書本傳稱晦涉獵文義，時人以方楊德祖。）蔡興宗（宋書本傳文集傳于世。）張永（宋書本傳能為文章。）江湛（宋書湛傳愛文義。）孔琳之（宋書琳之傳少好文義。蕭惠開（宋書本傳云，涉獵文史。）袁粲（宋書本傳有清才，著妙德先生傳。）劉□（宋書本傳兼好文義。）亦有文學(xué)。自是而外，別有鮑令暉（工詩。）荀伯子（宋書本傳少好學(xué)，文集傳世。）孔寧之（宋書王華傳會稽孔寧之為文帝參軍，以文義見賞。）謝恂（宋書恂傳少與族兄莊齊名。）荀雍羊璇之（宋書謝靈運(yùn)傳與弟惠連東海何長瑜潁川荀雍太山羊璇之以文章賞會，長瑜才亞惠連，雍璇之不及也。）蘇寶（南史王僧達(dá)傳時有蘇寶者，生本寒門，有文義之美。）王曇生（宋書王弘之傳子曇生好文義。）顧愿（宋書顧顗之傳弟子愿好學(xué)有才詞。）江邃之（南史江秉之傳宗人邃之有文義，撰文釋傳于世。）袁炳（齊書王智深傳陳郡袁炳有文學(xué)，為袁粲所知。）卞鑠（南史文學(xué)傳，鑠為袁粲主簿，好詩賦。）吳邁遠(yuǎn)（南史文學(xué)傳邁遠(yuǎn)好為篇章。）王素（南史素傳著蚿賦自況。）諸人。（又南史宋武穆傅皇后傳婦人吳郡韓蘭英有文辭，宋孝武時獻(xiàn)中興賦，附志于此。）此可證宋代文學(xué)之盛矣。
２９南史齊本紀(jì)‘齊太祖高皇帝諱道成，姓蕭氏。博學(xué)善屬文，工草隸書。所著文詔，中書侍郎江淹撰次之。又詔東觀學(xué)士撰史林三十篇，魏文帝皇覽之流也。世祖武皇帝諱賾，高帝長子也?！涞蹚R號世祖，此云高祖，高是世之誤。南齊書文惠太子傳‘文惠太子長懋，世祖長子也。郁林立，追尊為文帝。廟號世宗。’易離卦象曰‘明兩作離，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凶谝陨险芘d運(yùn)，中宗不知何帝。案明帝號高宗，豈中為高之誤歟。齊書郁林王紀(jì)‘皇太后令曰，太祖以神武創(chuàng)業(yè)，草昧區(qū)夏；武皇以英明提極，經(jīng)緯天人；文帝以上哲之資，體元良之重?！藦┖退尽?br/>
?。常凹o(jì)評曰‘闕當(dāng)代不言，非惟未經(jīng)論定，實亦有所避于恩怨之間?！瘏㈤喰蛑酒?。
?。常焙萝残性弧涤呈?，并數(shù)蕭齊而言也。才略篇及于劉宋而止，故云九代而已。’?？庇洝笗岙?dāng)作僾，此用祭義僾然必有見乎其位文?！?br/>
附 錄
裴子野雕蟲論
宋明帝博好文章，（通典作史。）才思朗捷，常讀書奏，號稱七行俱下。（每通典此下有國字。）有禎祥及（通典此下有行字。）幸宴集，輒陳詩展義，且以命朝臣；其戎士武夫則讬請不暇，困于課限，或買以應(yīng)詔焉。于是天下向風(fēng)，人自藻飾，雕蟲之藝，盛于時矣。梁鴻臚卿裴子野論曰：古者四始六義，總而為詩，既形四方之氣，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后之作者，思存枝葉，繁華蘊(yùn)藻，用以自通。若悱惻芳芬，楚騷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和其音。由是隨聲逐影之儔，棄指歸而無執(zhí)；賦詩歌頌，百帙五車，蔡應(yīng)等之俳優(yōu)，揚(yáng)雄悔為童子，圣人不作，雅鄭誰分。其五言為家，則蘇李自出，曹劉偉其風(fēng)力，潘陸固其枝葉。（通典作柯）爰及江左，稱彼顏謝，箴繡鞶悅，無取廟堂。宋初迄于元嘉，多為經(jīng)史；大明之代，實好斯文，高才逸韻，頗謝前哲，波流相尚，滋有篤焉。自是閭閻年少，貴游總角，罔不擯落六藝，吟詠情性，學(xué)者以博依為急務(wù)，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功。無被于管弦，非止乎禮儀，深心主卉木，遠(yuǎn)致極風(fēng)云，其興浮，其志弱，切而不要，隱而不深，討其歸途，亦有宋之遺風(fēng)也。若季子聆音，則非興國；鯉也趨室，必有不敢。荀卿有言，亂代之征，文章匿而采，豈斯之謂乎！
梁簡文帝與湘東王書
吾輩亦無所游賞，止事披閱，性既好文，時復(fù)短詠，雖是庸音，不能閣筆，有慚伎癢，更同故態(tài)。比見京師文體，儒鈍殊常，競學(xué)浮疏，爭為闡緩，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興，復(fù)背風(fēng)騷。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兇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nèi)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xué)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吾既拙于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dāng)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yuǎn)則揚(yáng)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
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為學(xué)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惟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zhì)不宜慕。故胸馳臆斷之侶，好名忘實之類，方分肉于仁獸，逞卻克于邯鄲，入鮑忘臭，效尤致禍。決羽謝生，豈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懼兩唐之不傳。故玉徽金銑，反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聽。陽春高而不和，妙聲絕而不尋，竟不精討錙銖，覈量文質(zhì)，有異巧心，終愧妍手。（南史作妍耳。）是以握瑜懷玉之士，瞻鄭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閩鄉(xiāng)而嘆息。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徒以煙墨不言，受其驅(qū)染，紙札無情，任其搖襞，甚矣哉，文之橫流，一至于此。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fù)遇。文章未墜，必有英絕，領(lǐng)袖之者，非弟而誰。每欲論之，無可與語，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茲清濁，使如涇渭，論茲月旦，類彼汝南，朱丹既定，雌黃有別，使夫懷鼠知慚，濫竽自恥。譬斯袁紹，畏見子將，同彼盜牛，遙羞王烈。相思不見，我勞如何。（梁書庾肩吾傳時太子與湘東王書論之。）
李諤上書正文體
臣聞古先哲王之化民也，必變其視聽，防其嗜欲，塞其邪放之心，示以淳和之路。五教六行，為訓(xùn)民之本，詩書禮易，為道義之門。故能家復(fù)孝慈，人知禮讓，正俗調(diào)風(fēng)，莫大于此。其有上書獻(xiàn)賦，制誄鐫銘，皆以褒德序賢，明勛證理，茍非懲勸，義不徒然。降及后代，風(fēng)教漸落，魏之三祖，更尚文詞。忽君子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下之從上，有同影響，競騁文華，遂成風(fēng)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貴賤賢愚，唯務(wù)吟詠，遂復(fù)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fēng)云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jù)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于是閭里童昏，貴游總丱，未窺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fù)關(guān)心，何嘗入耳。以傲誕為清虛，以緣情為勛績，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圣之軌模，構(gòu)無用以為用也。損本逐末，流遍華壤，遞相師祖，久而愈扇。
及大隋受命，圣道聿興，屏黜輕浮，遏止華偽，自非懷經(jīng)抱質(zhì)，志道依仁，不得引預(yù)搢紳，參廁纓冕。開皇四年，普詔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實錄，其年九月，泗州刺史司馬幼之文表華艷，付所司治罪。自是公卿大臣，咸知正路，莫不鉆仰墳素，棄絕華綺，進(jìn)先王之令典，行大道于茲世。如聞外州遠(yuǎn)縣，仍踵弊風(fēng)選吏舉人，未遵典則。至有宗黨稱孝，鄉(xiāng)曲歸仁，學(xué)必典謨，交不茍合，則擯落私門，不加收齒；其學(xué)不稽古，逐俗隨時，作輕薄之篇章，結(jié)朋黨而求譽(yù)，則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縣令刺史，未行風(fēng)教，猶挾私情，不存公道。臣既忝憲司，職當(dāng)糾察，若聞風(fēng)即劾，恐掛網(wǎng)者多，請勒諸司，普加搜訪，有如此者。具狀送臺。（隋書李諤傳）
阮元四六叢話后序
昔考工有言，青與白謂之文，赤與白謂之章。良以言必齊偕，事歸鏤繪，天經(jīng)錯以地緯，陰偶繼夫陽奇。故虞廷采色，臣鄰施其璪火，文王壽考，詩人美其追琢，以質(zhì)雜文，尚曰彬彬，以文被質(zhì)，乃稱戫戫，文之與質(zhì)，從可分矣。懿夫人文大著，肇始六經(jīng)，典墳丘索，無非體耍之辭，禮樂詩書，悉著立誠之訓(xùn)，商瞿觀象于文言，丘明振藻于簡策，莫不訓(xùn)辭爾雅，音韻相諧。至于命成潤色，禮舉多文，仰止尼山，益知宗旨，使其文章正體，質(zhì)實無華，是犬羊虎豹，翻追棘子之談，黼黻青黃，見斥莊生之論也。周末諸子奮興，百家并騖，老莊傳清凈之旨，孟荀析善惡之端，商韓刑名，呂劉雜體，若斯之類，派別子家，所謂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者也。至于縱橫極于戰(zhàn)國，春秋紀(jì)于楚漢，馬班創(chuàng)體，陳范希蹤，是為史家，重于序事，所謂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者也。夫以子若彼，以史若此，方之篇翰，實有不同。是惟楚國多才，靈均特起，賦繼孫卿之后，詞開宋玉之先，隱耀深華，驚采絕艷。故圣經(jīng)賢傳，六藝于此分途，文苑詞林，萬世咸歸范圍矣。洎夫賈生枚叔，并轡漢初，相如子云，聯(lián)鑣西蜀；中興以后，文雅尤多，孟堅季長之倫，平子敬通之輩；綜兩京文賦諸家，莫不洞穴經(jīng)史，鉆研六書，耀采騰文，駢音麗字。故雕蟲繡帨，擬經(jīng)者雖改脩涂，月露風(fēng)云，變本者妄執(zhí)笑柄也。建安七子，才調(diào)輩興，二祖陳王，亦儲盛藻，握徑寸之靈珠，享千金于荊玉。至于三張二陸太沖景純之徒，派雖弱于當(dāng)涂，音尚聞夫正始焉。
文通希范，并具才思，彥升休文，肇開聲韻。輕重之和，擬諸金石，短長之節(jié)，雜以咸韶，蓋時會使然，故元音盡泄也。孝穆振采于江南，子山遷聲于河北，昭明勒選，六代范此規(guī)模，彥和著書，千古傳此科律。迄于陳隋，極傷靡敝，天監(jiān)大業(yè)之間，亦斯文升降之會哉。唐初四杰，并駕一時，式江薛之靡音，追庾徐之健筆。若夫燕許之宏裁，常楊之巨制，會昌一品之集，元白長慶之編，莫不并掞龍文，聯(lián)登鳳閣。至于宣公翰苑之集，篤摯曲暢，國事賴之，又加一等矣。義山飛卿以繁縟相高，柯古昭諫以新博領(lǐng)異，駢儷之文，斯稱極致。趙宋初造，鼎臣大年，猶沿唐舊，歐蘇王宋，始脫恒蹊。以氣行則機(jī)杼大變，驅(qū)成語則光景一新。然而衣辭錦繡，布帛傷其無華，工謝雕幾，□業(yè)呈其樸鑿。南渡以還，浮溪首倡。野處西山，亦稱名集，渭南北海，并號高文，雖新格別成，而古意寖失。元之袁揭，冕弁一世，則又揚(yáng)南宋余波，非復(fù)三唐雅調(diào)也。載稽往古，統(tǒng)論斯文，日月以對待曜采，草木以錯比成華，玉十□而皆雙，錦百兩而名匹，明堂斧藻，視畫績以成文，階戺笙篩，聽鏗鋐而應(yīng)節(jié)。自周以來，體格有殊，文章無異。若夫昌黎肇作，皇李從風(fēng)，歐陽自興，蘇王繼軌，體既變而異今，文乃尊而稱古。綜其議論之作，并升荀孟之堂，核其敘事之辭，獨(dú)步馬班之室。拙目妄譏其紕繆，儉腹徒襲為空疏，實沿子史之正流，循經(jīng)傳以分軌也?？挤蛭何牡湔摚亢赓x文，摯虞析其流別，任昉溯其原起，莫不精嚴(yán)體制；評□才華，豈知古調(diào)已遙，矯枉或過，莫守彥和之論，易為真氏之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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