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文教部三 史學

皇朝經世文統(tǒng)編 作者:清·邵之棠


  雜論史事菰中隨筆     
顧炎武

漢未絕則光武中興漢絕則昭烈再世是以功德本乎祖宗滅秦者秦非六國誅莽者莽非漢兵是以推戴系乎民心才高天下則漢祖唐宗才丑德齊則三國南北是以戡定在乎人事五胡藩鎮(zhèn)積數(shù)十年已成之形則河山分裂隋季元終僅十余年之盜則不傳其子是以分合視乎成形世祖自信于會宛之日少康惎澆于牧正之時是以大器觀乎人主六國首事之時憂在亡秦而已而不知劉項之分爭者五年舂陵起兵之日誅莽而已而不知赤眉王郎劉永張步隗囂公孫述之各據(jù)者十二三年初平起義之時討卓而已而不知傕泛二袁呂布之輩相攻二十余年而卒為三國陽舉事之日患在獨夫而已而不知世充仁杲建德之倫十余年而始克平之是知相因之勢圣人不能回而已見之形非智士之所患也深思而逆為之計豈不在乎識微之君子哉

盜之興天之所以開真人也王莽之世劉崇翟義之倫既不能克不生盜則海內不亂而真人亦無所憑以出故新市平林為光武之先驅及寇剽日久野無所掠人窮反本厭兵愁泣而太平之兆已開于是甲齊熊耳兵散歸田而天下定于一矣故盜賊之生不得不生其散不得不散勢有相因而天心系焉繇今證古則天意若有可知者申生之縊韓原之獲子圉之逃若此者為文公也衛(wèi)太子之不得其死孝昭之無嗣昌邑之不君若此者為中宗也孝成之絕嗣袁平之短折王莽之篡代若此者為光武也傳曰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故惠懷之際國幾亡矣而君子以為天之啟居攝之年漢中絕矣而識者以為天之祚劉

明封疆之律固嚴而待死事之臣太薄且如州縣之吏或任未久或兵力不支與城俱亡雖無益于邊陲之事而其人之責則已塞矣惟督撫大臣不可以此寬其失地之律然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古人亦未之苛也非其人而遣之則罪在中樞當其事而掣之則罪在主者而死事之臣自可錄其節(jié)而掩其眚庶乎平明之論與人富則難使也夫人之輕于生必自輕于貨也始古之士大夫不封殖不厚奉視天下之物無以干其中彼且不知世利之足戀也而后可以然于一死今且天下之士大夫而莫不愛金官日尊而金日益多金多而愛與之終始彼又安肯一旦舍此累累者而死也田單天下之奇人也能以二城復興齊國及至封為安平奉以夜邑娛以淄上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則無死敵之心矣是故人富而重其生絕吭伏劍不出素封千戶之家感自裁多在婢妾賤人之輩嗚呼富未必富也生未必生也古之偷生蒙恥幸免而歸為鄉(xiāng)里所不齒者未若今之甚也非特不齒也破其廬其資燔其室而后厭于人心者何哉古不富而今富也富然后樹怨深富然后人思奪之于是靦然面目者不敢見人而藏顏有北之鄉(xiāng)匿影曦光之下嗚呼雖悔之何及哉

古之治兵者營平久駐湟中月計糧谷茭數(shù)十萬未見累民古之理民者乖崖甫至成都即奏罷陜西米數(shù)萬未聞餒士古之養(yǎng)兵者荊州十年之積不煩轉運古之利民者內史牛車之輸不費追呼

明宣宗時特三法一久任二不次遷擢三不限流品

萬歷庚戌丙辰用閣臣言館選隔科一舉故二科獨無庶吉士本舊制也至崇禎甲戌丁丑復行之

守令之難有四坐堂皇撫一邑專精課士何業(yè)不就而時日耗于趨迎精神殂于饋遺帣鞴鞠跽東西奔馳其難一工于彌縫事上官者躐薦臺省不者輒以他事中之畏簡書不若其畏上臺其難二首尾牽制文移把持尺寸以上不得輕有所舉長材無以自見掣肘之患其難三官如行馬僅一過耳書役為主人官者為客則其弊不可得知知不可得竟其難四既責其拊循而以征輸不及額議罰既戒其貪墨而以設處不誤公為程有以己之不廉成己之不法亦有以己之不法成人之不廉

萬家之邑必有士夫數(shù)十諂諛相先侈靡相耀子女姻亞童仆坐較金帛以為意色稍不能忍必且诪張恣睢而取必于官

海忠介惟有一袍一仆之風始能建言世廟陸文定惟有焚香啜茗之致始能不謝分宜

茅屋數(shù)椽穜稑百畝僅給衣食如吳介肅之高持剛介寡與誓不營私終身不渝如何文肅之正大敝裘尚假于人牝馬亦非己有如陳茂烈之風紀自持

卑者積俸以取遷除巧者捷以營津要

漢之能吏多出掾史唐節(jié)度所辟書記亦往往入而為大官即明之初吳訥以醫(yī)起中丞郁新嚴震以人才登八座楊士奇以白衣薦舉而直綸扉陶魯以恩蔭而至金吾黃福以貢士而為六卿胡儼以鄉(xiāng)舉而為司成鍾蔚能以吏員而為郡守龔子芻言謂今江南雖極大之縣數(shù)萬金之富不過二十家萬金者倍之數(shù)千金者又倍之數(shù)百金以下稍殷實者不下數(shù)百家以戶口數(shù)十萬之大縣而富戶不過千余于千家之中而此數(shù)十家者煩苦又獨甚其為國任勞即無事之時宜加愛惜今多事皆備辦富民若不養(yǎng)其余力則富必難保亦至于貧而后已無富民則何以成邑宜予之休息曲加保護毋使奸人蠶食使得以其余力贍貧民此根本之計又曰一邑之中食利于官者亡慮數(shù)千人恃訟煩刑苛則得以嚇射人錢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若不生事端何以自活宜每役止留一正副供驅使余并罷遺令自便營業(yè)而大要又在省事事省則無所售其嚇射即勒之應役將有不愿而逃去者尤安民之急務也

盧九臺告人曰不肖十分精神七分調停宰輔臺省一分消耗簿書期會其籌兵設策只二分余耳若得五分辦賊亦不至任彼猖狂

古之治兵者必治賦古之治民者必籌兵而漢之太守皆自為將自古守令將帥之不相為用未有如今日者也

熙豐之法有至今不變者經義也武舉也茶馬也崇觀之法有至今承用者鄧洵武之官階也

孫沔以張禹李林甫斥呂夷簡而夷簡以為元規(guī)藥石之言恨聞此遲十年爾又如文彥博請召還唐介宋時相臣尚有此

巴蜀被文翁之化易議刺為文章南陽被召父之化易商賈為本業(yè)穎川被黃韓之化轉爭訟為篤厚

非常之策陳湯不奏于公卿度外之功班超不謀于從事

不備不虞不可以師韓世忠京口之戰(zhàn)只不曾備得無風及火箭二事遂敗于兀朮故用兵者在先識己之瑕而后可以待敵

  論黃帝
黃帝之事初不載于詩書惟易系辭禮祭法春秋左氏傳間一援引然語焉不詳仍無由得其事之本末而雜見于諸子百家中者其文復不雅馴為通儒所不道蓋所傳者既非其真而支離附會為不少矣今按諸子中老子道德五千言要無一字涉及黃帝至莊列二編稱黃帝者不一而足則言黃帝者自當以莊列為濫觴而他書其后焉者也列子云黃帝神游于民無嗜欲之國不知樂生不知憂死其國不知去中國幾千萬里在弇州臺州之間黃帝無思無慮者三月既寐而覺仍為修身之事要未得其完之法寢而入夢神更游于象外歷二十有七載中國四境民俗粹美渾噩寧謚遂無倫比焉此列子之言也又列子謂惟黃帝孔子能辨夢覺世無黃帝孔子誰能辨之則以黃帝與孔子并言又列子引黃帝書云谷神不死是謂元牝元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今在老子道德經五千言中不言老子而徑稱黃帝書其殆史儋直用黃帝語而隱其名即語所謂述而不作耶他如黃帝書又有云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此黃帝書久已散佚無由見其全帙矣又有云精神入其門骸骨反其根又有云至人居若死動若械又別一紀載云周穆王上昆侖欲視黃帝宮注謂即黃帝至西方之行宮凡此皆黃帝之事散見于諸子中者至若素問一書近今中國儒者互相考定以為其書實中朝周末戰(zhàn)國時人所著凡有所問皆稱黃帝凡有所答皆稱岐伯間稱鬼區(qū)臾俱為假其名以顯其義今觀其書發(fā)明病情研窮醫(yī)理具有古時格致之學而終以道為為歸宿是真道家之言矣書內亦記黃帝升天之事第不及史遷所記之詳而就黃帝岐伯問答之辭玩之可以見戰(zhàn)國時人以為古時真人其才其力實足以持天地執(zhí)陰陽蓋其精神充足意識奠定故能與天地同體而同用又至人真人圣人三者皆能葆精神節(jié)嗜欲年壽以百歲為度亦可見戰(zhàn)國時人俱以黃帝為醫(yī)術之祖而孔子孟子不之知而不之言者孔孟之世尚謂有其說而為戰(zhàn)國時人所依托為無疑也他如春夏秋冬黃帝皆有論說謂春時宜有好生之德夏時不可輕怒秋時刑罰宜緩又謂春時肝易受損夏時心易受損秋時則肺冬時則腎均易損傷又謂天下有九州島人身有九竅人之一身陰陽共分十二經從手起至足止外與天氣相通又謂天氣地氣云氣氣有三類不正之氣每于暗中襲人令人陰受其損致成種種疾疢若先辨其由來預為衛(wèi)攝可期克保天年不致短折而今世之人每有暗疾其病之生皆外來之邪氣為其病根人果能學道家之清凈葆其真元將見烈風不能害毒氣亦不能害凡此皆素問所紀黃帝之言也素問中亦言地球懸于空中向東而行天向西行黃帝祈岐伯解釋其義岐伯云金木水火土五行麗于地故隨地而行與日月五星行于天空者正相類又言地上生物虛者所列應乎天之精氣

又黃帝問曰地之為下否乎岐伯曰地為人之下太虛之中者也黃帝曰有馮乎岐伯曰太虛舉之也素問中有此言可知戰(zhàn)國時中人之能明格致者已知地球懸于空中而于天官家言大有關系內又有中土各國皆有吉兇相應之星占之以測國中后日所有吉兇之事而此事實先見于巴比倫古書即如五行亦波斯古書所載以此觀之則素問地球懸于空中云云先時自必從巴比倫漸推漸廣得入中國閱舊約但以利書二章所設之官巫覡太史博士與中土分立公孤六宮相似可知中國古時與西國風俗本自相通而從西方以至中國為無疑義明也又素問中黃帝不專言治病亦喜精察種種之道其所為道正與堯舜周公相傳之道無殊特所云黃帝實出于假托耳更考莊子之述黃帝其意以為黃帝倚其道力可以勝天其謂黃帝得之以登云天是也莊子之言列子素問均有此意特不知何書先言大約彼時世人多喜為如此之言耳又天地篇言黃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邱而南望還歸遺其元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吃詬索之而不得乃使罔象罔象得之黃帝曰異哉罔象乃得之乎是言聰明者不能得而愚昧者得之馬太福音十一章耶穌于賢智隱之愚昧顯之耶穌又謂人能將所有財物舍去始能得其無價之珠蓋指福音真道即此意也又莊子天運篇言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又一處言黃帝問于廣成子廣成子居空同黃帝問至道之精云我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谷以養(yǎng)人民我又欲官陰陽以遂生為之奈何此則莊子之言黃帝者有然更考之世本世本謂少昊孫樵昌意曾孫帝嚳帝嚳之子帝堯又云黃帝別子昌意昌意子顓頊顓頊子瞽瞍瞽瞍子舜世本系戰(zhàn)國時書其時各國皆有宗譜觀世本可知大概咸以黃帝為始祖有所不備則造以補之孟子所言瞽瞍亦系因時人造之言蓋歷世久遠后人何由知之詳耶至瞽瞍何以知為后人造則以舜祭堯不祭父故而后人又以舜不祭父中必有故故又造諸不之事似不當祭其間各譜用黃帝為祖如此其尊即可見其為拜奉祖先之意所成故各爭先而恐后大抵其時列于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爵者自不敢不以黃帝為祖也鯀為禹之父亦由顓頊黃帝而來衛(wèi)韓鄭邾均有以黃帝為祖之譜楚國亦然俱自謂黃帝之支派世本內有數(shù)百家足以證明其事之實至國家變革之時每封虞夏商周之子孫以致祖宗之血食不廢故戰(zhàn)國時各國皆言出于黃帝而制祭法我人觀此祭祀即可知其實在之事也

至世本又言黃帝有二十五子其十二子則有姓傳于后世所謂黃帝十二姓是也又他書載黃帝作冠冕教烹飪造鼎鼐又命羲和占日常儀占月伶?zhèn)惾≈裰坡蓞未髶献骷鬃邮鬃魉銛?shù)沮誦倉頡作文字師荒作圖畫紀與作衣冠又有人焉為之造履為之造杵臼為之造弓矢為之造車轅舟楫其人皆黃帝之臣也戰(zhàn)國人創(chuàng)為道教而黃老并稱黃帝在數(shù)千年前用以并稱實取以媚當時之公侯伯子男也黃帝去今光緒在五千年內去戰(zhàn)國在二千年外人何以知各物之為黃帝之臣之所造何者為真何者為偽辨之初不易辨特不皆黃帝之臣之所為則可信也列子楊朱篇有三皇五帝言古三皇若存若亡五帝若陽若顯十萬年之中十知其一再前之事千不識其一但伏羲以來或謂三十余萬歲可知戰(zhàn)國時人以古之歲月為甚長然書經不言伏羲有三十萬歲易經言伏羲不言為人身牛首今戰(zhàn)國時有此言可知彼時風俗多喜造古加以裝點蓋自孔孟之世然矣史記言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成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臣后宮從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升余小臣不得上乃持龍髯髯拔墮黃帝之弓韓非子亦言黃帝聚鬼神于泰山合虎豹以為陣蚩尤在前雨師在后其書約史記前百年史公亦不信其言特取其文字可觀耳至后尤甚星中一星名軒轅一星名黃帝座而其言黃帝大抵道家者流一如工匠作一器具托名于古有之人以期自增聲價故彼即取古之黃帝以重其書其實假托者多不足信也

  汲黯論     
黃永年

古大臣之格其君也不于其跡之既著而圖之蓋嘗潛消于其幾之未萌與其幾之方動而后人主不道之事乃無所因而長而又非徒恃吾一人介介然廷爭而面折之也夫廷爭而面折人主之所畏而不樂親吾投之以所甚畏彼環(huán)其側者或阿意曲順投之以所甚樂則人主有不遠我而親彼者乎則吾一人可以立逐雖幸不嬰砧斧冒鼎鑊或徙之以他官處之于局外吾惟坐觀其成敗而一無所與于朝廷之議夫惟君子者招賢而進士使朝廷之上尊卑上下無非吾同道之人協(xié)心并力以輔吾所不及夫是故不勞而功成余觀汲黯之于武帝其繩愆糾謬可謂至矣帝亦深為禮敬漢公卿莫匹焉然卒以數(shù)切諫不得留內而帝侈心肆欲之學卒莫能匡正最后遷淮陽太守欷歔泣下忿御史大夫張湯專阿主意己不得出入禁闥拾遺補闕嗚呼其亦晚矣若黯者其可謂闇于大體者矣方武帝即位之時年十六耳首舉賢良方正極言敢諫之士深嘉仲舒之對既用其言詔郡國各舉孝廉給宿衛(wèi)其可謂英主者也然又置為江都相黯爾時當即以仲舒之賢力為帝言曰臣陛下再三策仲舒真湯武主也當今賢士無出仲舒右陛下即位之初天殆以仲舒授陛下陛下欲效唐虞之治必宜亟用仲舒舉一仲舒而朝廷之本立矣而又博求郡國耆碩老成如申生轅固輩多方勸上從容置左右日舉暴秦之所以亡祖宗之所以興使之明治亂之法戒以潛遏其侈肆之心且武帝生平瀆兵革惑神仙興土木幾危天下其幾蓋無不兆于即位之數(shù)年當此而折之固甚易耳且日與君子正人親彼張湯公孫宏桑宏羊之術何自而投于其前也哉易曰童牛之牿元吉孟子曰在王所者長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一薛居州如宋王何哉黯不于此時乘小人之未進急引賢士以自植待其既用事乃欲以一人之力庭詬而責之亦見其殺身而無能為已矣吾嘗論商太甲漢武帝皆敗禮敗度之主也反其才而用之即可以大有為太甲有伊尹為之輔導故早正其德武帝則無人焉暨其晚年乃自追悔下詔天下罪已責躬噫黯之不能辭其責亦已明矣雖然黯存而帝猶獲聞戇言有所嚴憚黯死而狂惑愈甚然則黯亦可謂古之拂士者也

  范仲淹論     
黃永年

士無英偉冠世之氣不足特起于末流無痌天下之心不足澤被于一世孟子曰我養(yǎng)吾浩然之氣周子曰志伊尹之所志是志也氣也士之有振衰式靡之責者不可一日而無者也今夫氣一鄉(xiāng)則一鄉(xiāng)齷齪萎瑣之習有所不能染氣一國則一國齷齪萎靡敗之習有所不染氣天下則天下齷齪萎靡敗之習有所不能染惟其自立也高故所見也遠及其顯也天下亦翕然從之是故其意念之所經營知慮之所擘畫皆然絕異于世俗之所為當其未出眾日相與接亦末由窺之耳嗟夫觀于宋范文正公仲淹士可不早自立也哉五季以來風衰義喪士惟知茍榮貪位四維既絕人紀淪亡宋初頹風猶是也范質王溥無論已寇準以命世之英方罷中書即求使相已復附會天書以圖干進風習移人賢者不免百有余年于此矣仲淹出而始勵廉隅振名節(jié)其取舍受辭進退出處斷然有所不茍世俗所謂寵辱毀譽得失死生禍福利害浩然一無足動其意天下之士聞范公之行惕然始知有恥而爭趨于名義之重宋之風俗為之一變非其氣之清明剛大烏能興之其自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飲食寤寐惓惓皆經世澤物之心其學自兵刑錢谷水泉農政職官邊陲險塞無所不周一旦出而用之也皆取諸懷而素具始在憂中遺執(zhí)政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為政皆不易其說故其言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其言然其行亦然非所謂大丈夫之事與真仁之世賢相多矣然功存于廟社澤及于一時若夫功在名教道師百世使天下聞風頑廉懦立則惟公一人而已光岳氣偏士風攸墮下者懷溫飽上者希名位詩書用為竿牘道義假為清談后先相師輪蹄一軌古大人豪杰之志事久絕于斯人之夢寐宜乎齷齪萎瑣敗而俱無也儒者之言曰立志以帥氣夫氣也何以必待于帥之哉世之隱足以賊吾氣者甚眾而人之生也資非大賢清明之氣受于天者無多入世以后污濁橫流浸漬衍溢不能固存其清明之體則日漸隨波逐潦沒身而已安望其能自樹立也吾故因論范公之人而及此士之有志者可以省矣

  韓琦論
夫所謂量者何也斗之量足以受升以斗受升其跡泯然斛之量足以受斗以斛受斗其跡泯然推此而上量愈大其所受愈無跡天下大物也惟其量足以兼容而后可以治今夫天下有知而吾欲用其明則知者退天下有才而吾欲用其能則才者退天下有力而吾欲用其強則力者退是其于事也必無措其于功也必無成其量不足以相受也秦誓曰若有一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商容觀周師之入而知周王曰見不喜聞惡不怒顏色相副是以知之吾嘗論公在朝廷泊然不見其功及物而不形其跡一時之賢能掌故文學皆囿于范圍之內故當天下之大任居天下之令名受天下之大福而無隕也公之遺事史傳多未備在政府嘗與范仲淹論事有不合仲淹至拂衣起忿形于色琦徐把其袂曰希文不容更商量耶和氣滿容仲淹亦釋然歐陽修不信河圖琦與修輔政未嘗一言與及易其平居寮寀造次言語之間從容涵濡潛移補救有入人于不覺者于朝廷之上乎或有謂琦相業(yè)無愧古人獨文學不逮琦曰吾為相歐陽永叔為學士天下文章莫大于是琦經緯天地用修潤飾鴻業(yè)修之文琦之文也斯言尤可以見其所存矣賢者與賢者處時多異同其流遂至于分門異戶紛爭而不已而較短絜長欲上人之心君子不免噫觀于琦人亦何所用其忿嫉何為而不休容也哉此相臣之則也夫

  與郭筠仙中丞論通志體例書   
李元度

某積歲從戎學殖荒落去秋當事招入志館其時告養(yǎng)尚未得請慮有阻格須浼當?shù)涝訇惞饰锤抑x郄又聞總其事者為閣下某不過備寫官之列側聆緒論亦藉以牖茅塞故姑虱其間實則無能為役也邇者議論多而成功少同事半已謝去方懼事無成局又惡敢更立異同顧愚者千慮或有一得私心見為未安亦未敢嘿爾而息前見同人所擬體例實有不悅于心者不敢附和謹條舉而商搉之夫志為官書自有通行體例書成當繕正本表呈 御覽非私家著述比亦非郡邑志之猶可別出機杼者比也康熙中嘗頒河南通志于天下為修書之式雍正七年 詔各直省纂輯通志亦經部頒條例今雖不可得見然各志具在河南志具在是即通行之格式也至 盛京通志熱河志則皆經 欽定大清一統(tǒng)志則奉 敕編撰四庫書提要稱 盛京志發(fā)凡起例一一皆 睿裁然所分三十六門統(tǒng)名為志未聞別立名目也熱河志分二十四門一統(tǒng)志每行省立統(tǒng)部外諸府及直州又各分二十一門均未聞變易名目也自嘉慶中謝蘊山修廣西通志仿景定建康志圖表志傳例為典一表四略十錄二傳八實二百年來十八布政司中書書之創(chuàng)體道光初阮文達重修廣東志仍而效之遂為耆奇好古者之濫觴昨見子壽同年志例瑣談擬全效其體執(zhí)事韙之蒙竊惑焉謹案 列祖 列宗實錄告成后例修 圣訓即以 實錄館為訓典館典之義本自尚書堯典舜典皆以稽古稱其為史臣追記明矣是訓典祗宜用之于 列圣而 今上之 詔旨又不能不恭錄統(tǒng)稱訓典于義未安轉不若各志之稱 詔諭者為合也查廣西志訓典中不載 世祖定鼎建元詔凡 列圣遺詔 登極詔皆闕焉廣東志效之而獨于 仁宗遺詔 宣宗登極詔恭錄于篇竟似有所擇者然開宗第一義即詳略不倫若此其不可從一也學校為政教之源人才所自出世道之升降系焉康海武功志并學校于建置中此特為簡括計且系邑乘姑從略耳然已有議之者通志效之則可謂不知本矣考州郡志之存者以宋朱長文之吳郡圖經續(xù)記周淙之干道臨安志為最古吳郡志為目二十有八中立學校門在州宅亭館祠廟之前臨安志亦立學校門繼城社廨舍之后自宋仁宗慶歷四年始詔郡縣皆立學朱氏書成于元豐七年相去三十余年而其知重學校已若此自后若常棠澉水志袁桷延佑四明志均詳學校未聞并入廨舍亭堂寺廟及城邑祠祀中也明包節(jié)陜西行都司志置學校祀典于建置中謂二者為建置大端提要駁之曰自郡縣山川人物外無一不從建置起者能全附之建置乎其論正矣 圣朝重道崇儒典章大備高出宋明萬萬兩廣志乃列學校于建置略凡典制禮儀樂舞概付闕如是可略也孰不可略如謂事系公典通禮會典有專書無俟贅引然則彼所謂經政略前事略者何一不具有成書而乃詳于彼而略于此乎且既并學校于建置矣而學制學田苦于無可附麗則又分見于經政略中相距三四十卷之遙不惟輕重失宜亦且首尾懸隔其不可從二也古之地志載方域山川物產而已元和郡縣志頗涉古跡用山海經例太平寰宇記始及人物藝文皆繇輿地推廣及之者也夫有土地然后有人民政事法當以地理為本今以表繼典表目四惟沿革屬地理而職官選舉封建遽以類從共為卷八十有奇始及地圖今又增道里表則卷益繁重提要有云末大于本輿圖反若附錄其聞誠如所譏矣且使閱者翻書二三十冊尚未見地圖于地志名義實不相應其不可從三也周官六卿分職后世六部因之凡官署皆設六曹賀氏經世文編亦以此分類鄧氏慶志創(chuàng)為六書雖變舊例而眉目實秩然不混今其所謂經政略者為類二十有一合吏戶禮兵工之政統(tǒng)出一門端緒迷茫不便檢閱至戶口應與田賦連類乃入輿地略中附以希姓尤覺不倫明黃仲昭八閩通志以戶口水利食貨門提要譏其牽強不倫創(chuàng)例未協(xié)惜乎未及見兩廣志也

夫通志備官民稽考宜雅俗共賞凡通行體例人所習也今忽變更名目使閱者茫然及核所紀載仍系公家言不過分并易置以表異徒見為作聰明亂舊章耳其不可從四也方志古稱圖經圖與表河南通志皆有之自不可少若夫錄也也傳也則皆與志同一義也既曰志矣而志中復有略有錄有傳非架屋乎古志書以錄名者惟宋高似孫剡錄其目有官治志山水志兵志學志反以錄為經而以志為緯陳振孫書錄解題稱似孫為館職時上韓尼冑生日詩九首皆用錫字寓九錫之意清議擯之知處州尤貪酷其人不足道其書更不足據(jù)也以略名者惟明謝肇淛之滇略計分十門曰版略勝略產略俗略績略獻略事略文略夷略雜略一義相承未聞又闌入別體也此外若明任慶云撰商略自謂本諸華嶠提要駁之云華嶠曰略語出史通亦史志之別名非地志之名也略之義例如此則易志為傳尤可不必矣又考明雷禮真定志為紀四志九傳十五提要譏其與地志體例不合隆慶永州志為記一志七傳五提要譏其雖宗漢書非志體胡淞滁州志提要亦譏其以志名冒史體文雖創(chuàng)而義則乖是地志之不宜襲史體也彰彰矣提要為 欽定之書言淆亂衷諸 圣斷兩廣志炫博矜奇故與相背其不可從五也或謂謝阮號稱碩學巨公創(chuàng)例當有義法然舍 欽頒之成式 欽定之成書而獨從一家之臆說此豈遵道遵路之義抑豈為下不倍之義乎且十八布政司皆有志兩廣僅居其二廣西志在謝氏前者郝浴李紱金廣東志在阮氏前者有黃佐劉秉權郝玉麟皆循通例是謝阮特兩志中偶一為之者耳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何必違眾用獨舍坦途而履羊腸若徒震其名則各直省纂修通志之見于四庫目錄者黃宮允之雋沈光祿起元查編修慎行傅編修玉露陸檢討奎勛孫編修灝顧司業(yè)棟高杜檢討詔儲庶常大文皆鴻逵魁壘之彥未必遂后謝阮二君也昔王文恪作姑蘇志以楊儀部循吉好謠諑不欲與之同局書成循吉摘姑蘇二字未展卷即詆為不通文恪大服毛西河撰蕭山志刊誤又作杭志三詰三誤辦今之為儀部為西河者正不乏人若循舊章而偶誤猶可說也變通例而召謗誰其尸之其不可從六也凡此六端即質之作者亦不能強為辭至山川關隘反居輿地之外官績著錄另立遷謫一門及阮氏謂 國初收粵及削平尚藩諸巨事已載 國史此志不得書之與廣西志同例則子壽已糾其謬矣顧猶欲用其例殆僅見其目錄未細察其書乎竊謂作志以典核謹嚴備掌故扶植倫常有益民風吏治為貴不在體制之異也前者南屏年丈于大箸湘陰志屢欲獻疑某謂邑乘例不進 呈不妨自為一則惟通志不可執(zhí)事見告亦如此云迄今并未裁示體例度未必竟以兩廣志為圭臬某不勝私憂過計慮或至一成不變故不能已于言竊見江南通志用班史例分為十志以剛統(tǒng)目以簡御煩視河南志小有出入而例實完附錄別紙略加變通移職官選舉封建世爵諸表于后以還地志面目未知有當否如必以為瞽說而慭置之即亦不敢作伴食之懷慎矣慮口述不能盡其辭故以筆談干瀆清嚴伏增惶悚

  擬匯刊宋人及 國朝人補歷代史表志序     
姚文

昔劉知幾史通述史有六家而歸于二體然編年一體匪無作者而相沿正史獨用馬班舊式竊嘗以為疑反復思之乃知紀傳可以賅編年而編年不能賅紀傳何言之史漢首本紀本紀即史漢中之編年也若其舉一朝之將相除拜封爵襲替而絲聯(lián)繩貫以為之表羅一代之典章制度而使之各具本末以為之志則其開帙厘然有勝于編年家者是則編年家之所短而史漢之所長矣獨怪后之作史者能取法史漢而仍舍史漢之所長如陳壽李延壽書皆無表志沈約蕭子顯魏收書及唐初所修各史皆有志無表舊唐書五代史亦如之其有志有表者又或詳略失宜讀史者病焉宋時豐城熊氏始有補史之書爰及我 朝作者尤盛方今粵東書局又有校補史志之議卷軸增益正未可量而先出者轉已有散佚之患茲薈萃各種都為一編既以廣其流傳亦使究心史籍者無零星購之難也嗟乎以當時所闕而出于后人之補苴其為益也已淺顧開帙厘然讀史者之矣輒用龍門傳例列其目如左

西漢郡國兵制孟堅附入刑法志京師衛(wèi)士見于百官表不立兵志非疏闕也錢氏搜采本書使散者畢萃雖云借抒胸臆于史學亦有功矣錄錢氏文季補漢兵志一卷

史之無表自后漢始不知東觀記及謝承司馬彪諸書固如是耶要之蔚宗有不得辭其咎者豐城補史之堂所由起也錄熊廣居補后漢書年表十卷

自蔚宗作俑繼起者因之故十七史自史漢外惟新唐書有表余闕如四明萬氏悉為補撰媧皇之石厥功偉矣錄萬季歷代史表五十九卷

熊豐城書矣然?;璨黄鋲弁じ鳁l 四庫糾之后有作者削其瑕疵摭其未備以成一書抑亦豐城之功臣也錄錢可廬后漢書補表八卷

魏收作魏書立官氏志托克托修金史立部族表有元起自北方宜同斯例而史臣闕焉是安可以不補錄錢竹汀元史氏族表三卷

竹汀別有元史稿百卷可廬別有后漢郡國令長考一卷意其各有專精與漢圣唐鑒公美無難也藝文一門尤錢氏所究心者錄竹汀補元史藝文志四卷可廬補續(xù)漢藝文志二卷

目錄之學史志最要然漢隋唐宋五書外無志此者今所采集與錢氏兄弟書相先后錄倪玙士補遼金元藝文志一卷侯君謨補后漢藝文志四卷三國藝文志四卷

崔鴻作十六國春秋并為年表今又佚矣而后之作者復有所制以司馬子長十二諸侯六國年表及秦楚之際月表例之雖補入書可也錄張廷碩十六國年表一卷

自漢以來言地理者宗班志司馬彪續(xù)漢志差可繼武嗣后雄糾紛疆域割裂志之也愈難而志之者之且闕也彌甚有能究心于此而為其所難豈可不珍也哉錄洪稚存三國疆域志二卷東疆域志四卷十六國疆域志十六卷

正史未有志僣偽疆域之例稚存十六國一種固不可以補入書然為其所難正于僣偽蜂起時見之有未可以常例拘者故因稚存書并錄徐仲圃東南北朝輿地表若干卷劉孟瞻楚漢諸侯疆域志一卷

今隋書十志乃梁陳齊周隋五代史志史通古今正史篇可證則謂梁書無地理志不可也然書有地理志而稚存東一種史學家珍之梁固未有專志乎錄洪子齡梁疆域志八卷

郝冀公續(xù)后漢書有官職錄然雜采史記前后漢書書之文紀載冗沓未可據(jù)為三國典要班書百官表實承史記將相大臣年表之例后世史臣但為之志失初意矣錄子齡三國職官表三卷

李延壽南北朝無表志然沈約蕭子顯魏收及唐之史臣既各為之志矣則志固可以不補而表則必當補者也錄周兩塍南北史表六卷

嘗怪司馬彪志輿服沈約蕭子顯志符瑞祥瑞而食貨兵刑之大闕焉輕重顛倒莫此為甚后漢南齊未有為之補輯者今錄郝蘭皋補宋書食貨志一卷刑法志一卷

兵之有志始于新唐書自是樂清錢氏遂起而補漢書之闕越數(shù)百年乃復有錢氏者起而補書之闕若有淵源者然錄錢衎石補兵志一卷

凡宋人所補表一志一 國朝人所補表七志十有三合若干卷其有續(xù)出者惟當世君子共留意焉年月日某序

  答東洋近出古書問     
姚文棟

中國之通日本始于秦史遷言始皇遣徐市即徐福發(fā)童男女數(shù)千人入海求仙人又徐市嘗稱海中有三神山其后實至日本今紀伊國有徐福祠熊野山有徐福墓此其證也日本之通中國始于后漢范書言建武中元委奴奉貢朝賀光武賜以印綬所謂委奴者亦即日本近時筑前人掘土得漢委奴國王印此其證也徐福東渡時赍書與否不可考彼國史稱有典墳殆因中土有此名而附會之未有人見其書也歐陽公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令嚴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此亦好古想象之詞耳據(jù)源光國大日本史應神十六年征王仁于百濟始有論語千字文此鍾繇千文繼體七年十年百濟遣五經博士揚爾又遣漢安茂始有五經日本紀以禮樂書論語孝經為五經古語拾遺曰上古之事口耳相傳而已自王仁來人始識字按日本通百濟其時當中國南北朝之季而陳壽志有親魏倭王之北史云其后并受中國爵命江左燹宋齊梁朝聘不絕則是中國漢以后頻與日本往來而未有一書出海考之彼國史可知也隋煬帝時日本遣大禮小野妹子隋書云蘇因高即其人來聘妹子歸奏曰臣之還隋書授臣以書臣船經百濟百濟逼臣奪書此為中國書東流之始自后遣唐之使相望于道又頻遣留學生來唐由是其國書籍漸富然彼史無藝文志無由考知其書目及諸書存佚聚散之由至宋書稱日本僧然獻鄭注孝經又然述其本國之書內有文館詞林宋人不知其名誤館為觀事見宋朝類苑引楊億談苑意中國經五代之亂書多散亡轉有藉日本以流傳者矣然日本自保元平治而后武門爭權源平二氏日尋戰(zhàn)區(qū)宇云擾書多毀于兵燹其時賴以綿一之傳者惟僧人耳越九百余年德川氏興而文治復盛學校書庫之設于各藩昌平學足利學楓山官庫伊勢林崎文厙其藏書尤伙者也一時學士大夫漸摩風氣無不知貴重古本如狩谷氏求古樓小島氏素堂福井氏崇蘭館新見氏賜蘆文庫曲直瀨氏懷仙樓山田氏九折堂增島氏竹蔭書屋江氏容安書院塙氏溫古堂多紀氏三松齋伊澤氏酌源堂海保氏傳經廬松碕氏石經山房奈須氏久昌院皆海外錚錚有聲者近世書目家前有藤佐世之日本現(xiàn)在書目又有今人森立之之經籍訪古志觕足以資考證立之云彼國所傳古鈔本具存隋唐之舊為宋元人所不能睹者不下數(shù)十百種至于宋元板及朝鮮刊本為明以來諸家所未睹者尤指不勝屈一一能征其言頗非夸誕然其書散在各方艱于搜采而明治維新以后籍替世祿廢而學士貧將不能保其所有其流落婦于澌滅者翹足可待也光緒三年番禺何公使日本訪搜佚書無所獲然日人知中國之求之也乃稍稍出其所有以聞于世今星使遵義黎公復搜之未一年間不脛而至者殆及二十種則將來之續(xù)有所獲益未可限量矣

  瀛環(huán)志自序     
徐繼畬

地理非圖不明圖非履覽不悉大塊有形非可以意為伸縮也泰西人于行遠帆檣周四海所至輒抽筆繪圖故其圖獨為可據(jù)道光癸卯因公駐門晤米利堅人雅裨理西國多聞之士也能作閩語有地圖冊子繪刻極細苦不識其字因鉤摹十余幅就雅裨理詢譯之粗知各國之名然卒不能詳也明年再至門郡司馬霍君蓉生購得地圖二冊一大二尺余一尺許較雅裨理冊子尤為詳密并得泰西人漢字雜書數(shù)種余復搜求得若干種其書俚不文淹雅者不能入目余則薈萃采擇得片紙亦存錄勿棄每晤泰西人輒披冊子考證之于域外諸國地形時勢稍稍得其涯略乃依圖立說采諸書之可信者衍之為篇久之積成卷帙每得一書或有新聞輒竄改增補稿凡數(shù)十易自癸卯至今五閱寒暑公事之余惟以此為消遣未嘗一日輟也陳慈圃方伯鹿春如觀察見之以為可存為之刪訂其舛誤分為十卷同人索觀者多慫恿付梓乃名之曰瀛環(huán)志略而記其緣起如此

  附凡例
一此書以圖為綱領圖從泰西人原本鉤摹其原圖河道絡細如毛發(fā)山嶺城邑大小畢備既不能盡譯其名而漢字筆畫繁多亦非分寸之地所能注寫故河道僅畫其最著者山嶺僅畫其大勢城邑僅標其國都其余一概從

一此書專詳外域嶺之東外興安嶺之南五印度之北一切蒙回各部皆我國家候尉所治朝鮮雖斗入東海亦無異親藩胥神州之扶翊不應闌入此書謹繪一圖于卷首明拱極朝宗之義而不敢贅一辭

一南洋諸島國葦杭閩粵五印度近連兩藏漢以后明以前皆弱小番部朝貢時通今則胥變?yōu)闅W羅巴諸國埔頭此古今一大變局故于此兩地言之較詳至諸島國自兩漢時即通中國歷代史籍不無紀載然地名國號展轉淆訛方向遠近亦言人人殊莫可究詰轉不如近時閩粵人游南洋者所紀錄為可據(jù)此書于南洋諸島國皆依據(jù)近人雜書而略附其沿革于后五印度現(xiàn)為英吉利屬部皆依據(jù)泰西人書其歷代沿革過于煩瑣且半涉釋典僅于篇中略數(shù)語以歸簡凈

一西域諸部迄南之波斯天方諸國泰西人繪有分圖其嶺之西里海之東波斯愛烏罕之北峨羅斯之南泰西人繪為一圖總名為達爾給斯丹斯丹一作士丹西域言國主也元史訛為算端又作算灘乃古時康居大夏大宛大月氐奄蔡諸國歷代變更沿革亂如棼絲近世士大夫從軍西域者亦多所撰述今止就見于官書者約言之不敢涉考據(jù)之藩籬亦聊以藏拙云爾

一日本越南暹羅緬甸諸國歷代史籍言之綦詳今止就其現(xiàn)在國勢士俗立傳而附其沿革于后至歐羅巴阿非利加亞黑利加諸國從前不見史籍今皆其立國之始以至今日其古時名國加巴庇倫今土耳其東土波斯即今波斯希臘今土耳其西土猶太即拂菻今土耳其東土羅馬即大秦今意大里亞列國厄日多即麥西在阿非利加北境非尼西亞即加爾達額在阿非利加北境之類皆別為一傳附于今本國之后庶幾界畫分明不涉牽混

一泰西諸國疆域形勢沿革物產時事皆取之泰西人雜書有刻本有鈔本并月報新聞紙之類約數(shù)十種其文理大半俚俗不通而事實則多有可據(jù)諸說間有不同擇其近是者從之亦有晤泰西人時得之口述者湊合而敷衍成文期于成片而已取材既雜不復注其出于某書也

一泰西人如利瑪竇艾儒略南懷仁之屬皆久居京師通習漢文故其所著之書文理頗為明順然夸誕詭譎之說亦已不少近泰西人無深于漢文者故其書多俚俗不文而其各國興衰事跡則確鑿可據(jù)乃知彼之文轉不如此之樸也

一外國地名最難辨識十人譯之而十異一人譯之而前后或異外國同音者無兩字而中國則同音者或數(shù)十字外國有兩字合音三字合音而中國無此種字故以漢字書番語其不能合者本居十之七八而泰西人學漢字者皆居粵東粵東土語本非漢文正音展轉淆訛遂至不可辨識一波斯也而或譯為白西轉而為包社巴社訛而為高奢余嘗令泰西人口述之則曰百爾設又令其筆書之則曰比耳西今將譯音異名注于各國之下庶閱者易于辨認然亦不能遍及也

一泰西人于漢字正音不能細分斯也士也是也實也西也蘇也混為一音而剌與拉無論矣土也都也度也杜也多也突也混為一音而撒與薩無論矣故所譯地名人名言人人殊

一泰西各國語音本不相同此書地名有英吉利所譯者有葡萄牙所譯者英人所譯字數(shù)簡而語音不全葡人所譯語音雖備而一地名至八九字詰屈不能合如花旗之首國英人譯之曰緬葡人譯之曰賣內賣讀如莫內讀如昵今姑用以紀事無由知其孰為是非也

一地名中亞字在首者皆讀為阿在尾者多讀為訝加字多讀為嘎平聲亦有讀為家者內字皆讀平聲音近尼字讀如訶

一各國正名如瑞國當作瑞典嗹國當作嗹馬西班牙當作以西把尼亞葡萄牙當作波爾都噶亞然一經更改閱者猝不知為何國故一切仍其舊稱

一外國地名人名少者一字多者至八九字絕無文義可循數(shù)名連寫閱者無由讀斷今將地名人名悉行鉤出間加圈點以醒眉目明知非著書之體姑取其便于披閱耳

  日本國志凡例甲申九月     
姚文棟

一編次 全書分為十卷第一卷總附東西兩京第二卷畿內第三卷東海道分上下兩卷第四第九卷仿此第四卷東山道第五卷北陸道第六卷山陰道第七卷山陽道第八卷南海道第九卷西海道第十卷北海道每道以圂為綱每國首疆域次形勢次沿革次郡數(shù)次戶口次田圃次租稅次府縣治次軍鎮(zhèn)次學校次名邑次山岳次原野次河渠次湖沼次港灣次碑角次島嶼次暗礁次燈臺次燈船次浮標次工場次物產分為二十四門其經緯幅員建置治體皇宮官省軍艦炮臺開港鐵道電機郵便各門則總載于首卷中至古跡名區(qū)無關政治者均不采錄經始于光緒八年正月至九年十月告成

一事物異稱 日本一里或云當中國十里或云六里零其里法六尺為間六十間為町三十六町為里田畝之制一間平方為步三十步為畝十畝為反十反為町又街亦曰町市集曰各邑書信局曰郵便外國租界曰互市場船埠曰波止場此類不可枚舉其地名人名多有杜造之字為中國字典所未載者如十山(上下)中囗(八方)米之類今悉仍之以見一隅風氣

一采用書籍 內務省地理寮及東京地學協(xié)會藏貯地志書最多惟皆倭文無全漢文今者將采譯書目錄于后日本風土記五十卷民部省圖帳二卷皆官書大八洲記十二卷梨本佑之撰天保鄉(xiāng)帳無卷數(shù)官書輿地實測錄十三卷伊能忠敬撰日本地志提要七十七卷國勢要覽二卷皆官書 以上總國五畿內志六十卷關祖衡撰遷都考證一卷望月綱撰雍州府志十卷黑川道佑撰攝陽談十卷岡田徯志撰 以上畿內三國地志百十二卷藤堂元甫撰五鈴遺響八十卷安岡親毅撰入尾張志六十卷深田正韶撰駿國雜志四十九卷阿部正信撰駿河新風土記無卷數(shù)新莊道雄撰駿河志料七十九卷新宮道平撰甲斐國志百二十三卷松平定能撰豆州志稿十三卷秋山章撰新編相模風土記稿百二十五卷官書新編鐮倉志八卷河井恒久撰新編武藏國風土記稿二百六十五卷東京府志料百二十卷皆官書新編常陸國志六十三卷中山信名撰 以上東海道近江輿地志略百卷寒川辰情撰飛州志十二卷長谷川崇忠撰白川風土記三十三卷新編會津風土記百二十卷皆官書新撰陸奧國志九十卷士岸俊武撰 以上東山道三州志四十卷富田景周撰若耶談二卷撰人不詳足羽縣地理志無卷數(shù)官書 以上北陸道因幡志三十七卷安倍維親撰云陽志十四卷黑澤宏忠撰懷橘談二種撰人不詳 以上山陰道作陽志六卷江村宋普撰東作志四十五卷正木輝雄撰備陽記三十五卷石丸定良撰岡山縣里程經緯周圍錄一卷官書備前略史二卷成田元美撰福山志料三十五卷吉田豐功撰藝藩通志百五十九卷官書 以上山陽道日本國地方銘鑒一卷安岡百樹撰紀伊續(xù)風土記九十七卷附錄九十四卷官書阿波志十二卷藤原憲撰贊岐志十卷尾原景惇撰西贊府志六十卷秋山維恭撰西條志二十卷官書南路志百二十卷武藤致和撰 以上南海地道里纂考二十八卷官書太宰管內志八十二卷伊藤常足撰筑前續(xù)風土記二十八卷貝原篤信撰豐后國志九卷唐 世濟撰長崎志十六卷田邊茂起撰續(xù)長崎志十三卷小原克紹撰肥后國志無卷數(shù)森一瑞撰壹岐續(xù)風土記百十七卷吉野秀正撰 以上西道道邊要分界圖考七卷近藤守重撰蝦夷志料二百九卷官書 以上北海道共九十九部又有朝鮮書海東諸國記二卷亦資參考焉

一參訂姓氏 冢本明毅中根淑皆靜岡人北澤正誠長野人柳禾酋悅三重人川田剛荒井郁之助岡本監(jiān)輔皆東京人藤野正啟愛知人鈴本大亮岡千仞本材信卿皆仙臺人小牧昌業(yè)鹿兒島人以上諸人或熟悉方輿或諳習掌故隨時咨訪糾正良多

一未備 此編之外有礦產考海陸驛程考火山溫泉考皆別為專書故卷中不列一字又有年號表及注明險要地圖為此書之輔均因時日迫促厘訂未就又如軍政官制刑法食貨等皆其立國之要務考索所不容遺也后之君子尚其補諸

  皇朝通典四庫全書提要
欽定皇朝通典一百卷乾隆三十二年奉  敕撰以八門事一如杜佑之舊其中條例則或革或因如錢幣附于食貨馬政附于軍禮兵制附于刑法于理相近于義有取者今亦無所更易至于古今異制不可強同如食貨典之榷酤算緡禮典之封禪前朝弊法久已為  圣代所除即一例從刪不復更存虛目又地理典以統(tǒng)包歷代分并靡常疆界參差名稱舛互故推原本始以九洲提其大綱今既專述 本朝自宜敬遵 今制乎  威弧震式廓皈章東出日之邦西括無雷之國山河兩戒并職方近復戡定冉駹開屯列戍  皇輿廣更非九州島舊界所能包故均以  大清一統(tǒng)志為斷不更以禹貢州域紊 昭代之黃圖至杜氏述唐朝掌故與歷代共為一書故皆紛綴篇終其文簡略亦體裁所限不得不然今則專勒一編式昭 國典當法制修明之世  鴻猷政史不勝書故卷目加繁溢于舊笈且杜氏所采者惟開元禮為詳今則  謨烈昭垂各成完帙禮有  大清通禮  皇朝禮器圖式樂有   圣祖御制律呂正義  皇上御制律呂正義后編刑有  大清律例兵有中樞政考地理有  皇輿表  大清一統(tǒng)志  欽定日下舊聞考 盛京通志熱河志滿洲源流考  皇輿西域圖志又有  大清會典及則例總其綱領八旗及六部則例具其條目故縷分條系端委詳明用以昭示萬年誠足美乎官禮又豈徒杜氏之掇拾殘文裒合成帙所可同日語哉

  皇朝文獻通考四庫全書提要
欽定皇朝文獻通考二百六十六卷乾隆十二年奉  敕撰初與五文續(xù)文獻通考共為一編乾隆二十六年以前朝舊事例用平書而述 昭代之典章錄 列朝之  詔諭  尊稱  鴻號于禮當出格跳行體例殊呂于畫一遂  命自  開國以后別自為書后續(xù)通典續(xù)通志皆古今分帙即用此書之例也其二十四門初亦仍馬氏之目嗣以  宗廟考中用馬氏舊例附錄廟因而載入  敕建諸祠仰蒙  睿鑒周詳  綸音訓示申明禮制厘定典章載筆諸臣始共知尊卑有分名實難淆恍然于踵謬沿之失乃恪遵  圣諭別立廟一門增原目為二十五其中子目田賦增八旗田制錢幣增銀色直及回部普兒戶口增八旗壯丁土貢增外藩學校增八旗官學  宗廟增崇奉  圣容之禮封建增蒙古王公皆以今制所有而加市糴刪均輸和買和糴選舉刪童子科兵考刪車戰(zhàn)皆以今制所無而省至象緯增推步物異刪洪范五行國用分為九目尊號冊封之典自帝系移入王禮則斟酌而小變其例者也考馬氏所宋事雖以世家遺蔭多識舊聞然計其編摩實在入元以后故典章放失疏略不詳理宗以下三朝以國史北移更闕無一字案理宗以后國史元兵載以北歸事見宋季三朝政要序今則  圣  圣相承功成文煥  實錄  記注具錄于史官公牘奏章全掌于籍氏每事皆尋源竟委賅括無遺故卷帙繁富與馬氏原本相埒夫尚書兼陳四代而周書為多禮記亦兼述三王而周禮尤備監(jiān)殷監(jiān)夏百度修明文獻足征搜羅自廣有不必求博而自博者矣

  史學     
闕名

儒者以五千年前后之史鏡億兆人操作靈頑之質三代以始迄于有明持論不刊行于上下效之襲于長稚沿之方是時也震旦儒士錮于見聞雖漢唐史志頗詳嶺以西地埶國名而風教闕如元代幾囊括全亞洎入中原鞭長莫及其時士夫未聞究心印度波斯突厥諸事實以考政俗興衰之者 本朝大啟疆宇風力所陸詟水栗而三百年來氣運轉窮易曰窮則變變則通中國之通斯云劇矣而不變而至死不變即變已民議官士彈國萃什伯千萬之儒冠縫掖諮以三通廿四史之名能備舉其目者不可多得何論寰球夫溺水求援衣不待解落井下石狼已甘心不先使之洞燭古今中外情形而望其奮起是奏韶濩于聾俗固亡怪已荀子曰欲觀圣王之則于其燦然者矣后王是也謝秋水曰學明理于經而習事于史史于學居十之六而閱歷煅煉又居其四是故不通中史不知秦漢以來之政治學術或為真源或為孽派經數(shù)千百變而靡所底而制度典章文物之顯易其程者尚不在此例不通西史不知歐洲數(shù)百年以前世家執(zhí)權民狃故常士譚空理如西歷一千二百七十八年英吉利人誣格物者為妖術頗于中國永和遺風為近惟彼愈變愈實中國愈變愈虛合中西諸史勘之竊惑乎日變皇王之精意者猶硁然以不變?yōu)樵~而于俄之大彼得法之拿破侖美之華盛頓一切故實未曾夢見者輒曰彼舊俗然烏有所謂百年以來之新政昔耶律德光謂臣曰中國事皆吾知之吾國事汝曹不知也夫以遼與今日泰西較其智愚工拙何如矣而尚能若此然則吾中國四萬萬人曾無通知各國治亂興衰之由者可乎不可

古者六經皆史也尚書左史掌之春秋右史掌之尚已易為卜筮之史詩列國得失之禮樂史氏之制度經與史相表里者也及乎變周之文從殷之質楚書乘各自名家于是以馬班纂述為正史荀袁紀事司馬通鑒為編年之史至于兵刑譜系之殊科詔令奏議之合隸若者為地理遺編若者為職官故事若者沿周官六典之遺若者仿劉氏七之體夫判析源流周知派別原為史家常例而有志之士尤以單心四民教養(yǎng)之原通考歷代禮樂兵刑之制能見諸施行者為要務若夫襲宋代誅心之余論沿明人評尾之陋習衍為空談博取甲第斯又每愈下者矣要之考古以證今由中以逮西博觀而約采規(guī)時而達用之四者史學之宗恉也

是故讀歷代正史編年紀傳之錄通古史也讀 國朝東華錄東華續(xù)錄魏默深圣武記諸書通今史也讀黃遵憲日本國志王韜法國志略慕維廉大英國志徐景羅俄史輯譯岡千仞米利堅志沈敦和英法俄德四國志略暨日本岡本監(jiān)輔萬國史記艾約瑟歐洲志略希臘志略羅馬志略及林樂知嚴良勛李鳳苞四裔編年表王韜普法戰(zhàn)紀林樂知昂翟來東方交涉記林樂知鄭昌棪列國歲計政要李提摩太泰西新史覽要通西史也惟是中西文字回然不侔諸史多經翻譯而成詞意蕪誠所不免是以初學多苦其聱牙通人又鄙其委瑣是在儒者平心靜氣以西史之精者與中史參互研究可耳嘗謂從前未有西學華人罕能通史學精史裁訂謬者頗不乏人然能破秦漢以來治亂得失之癥結者十無一二今襲西學之皮毛華人轉欲廢史學無西學史學亡有西學史學亡欲拯其失首宜顯揭古今各國政術異同以知強弱存亡之本次考列國源流種類遷徙次列帝王人物中西比較次明各教派別否知將來環(huán)球大地不能越素王改制精心次表各國和戰(zhàn)機要有關全局者次詳各國古時土番與中國獞黎蠻苗漸次消滅之理此次明應讀史書其詳容每冊列考鏡唐太宗云以古為鑒可知得失余謂合中西之古以為鑒其收效更何如矣

泰西不立史館報館即其史館也凡遇開議院時君主臨駕王公大臣暨各議員臨焉無論事之大小各伸其說以剖判是非報館即書之以傳諸一國布諸五洲記有之史載筆士載言其遺意歟故語無忌諱言多實箓視中國之史書為尤足信其推廣新聞紙之多雖至酒樓茶肆往往而有是史館為一國公有之權史學乃四民與知之業(yè)且凡地數(shù)民數(shù)比校多寡火車鐵路電推算方里貨殖出入噸數(shù)以及官制教會學校國計兵數(shù)靡勿簽記賅核與中史各表志例同按漢書藝文志小說家出稗官如謂王者欲知閭巷風俗故立稗官以講說之今日之報章即異日之史料政治家格致家律法家胥權衡于此一舉而三備焉故本報之首史學專門者誠重之也誠慎之也

  讀史記叢論
世傳家天下者自夏禹始史記載禹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而辟居箕山之陽孟子所述義亦從同然則啟之有天下是天下之人與之非禹傳之也審矣故謂家天下者自夏始則可謂禹始則禹其矣

秦始皇即位即以愚天下黔首為心詎知其失天下也卒亡于首先發(fā)難之陳涉陳涉一黔首耳振臂一呼天下云集響應項羽沛公繼陳涉而興者陳涉不反天下不亂沛公項羽雖有大志恐未必即起而與秦為難也是故秦家天下雖亡為漢而致秦之亡者未始非陳涉階之厲也秦始皇欲愚黔首卒為黔首所愚后之王者慎勿輕視黔首也夫

高祖性豁達不事生產其隱于芒碭山時從者已日益眾飲食服御誰為供給勢必出入山澤奪取小民如寇盜之所為耳觀其與項羽戰(zhàn)羽將烹太公高祖神不為動且曰分我杯羹斯雖事勢逼迫然父子天性凡有血氣豈忍出此言哉高祖其誠亡命之徒歟后之得天下也幸承秦敝之后且得蕭張諸人佐之耳高祖烏足以訓天下哉

漢高之被圍于滎陽也幾不免幸紀信代高祖誑楚漢高乃得脫紀信卒為項羽燒殺是役也紀信不死則漢高不得生漢代四百余年之天下皆紀信一人之力也及高祖即帝位大封功臣而獨不及紀信豈紀信已死而遂以為可欺耶夫高祖之寡恩固不獨于紀信也獨惜當時蕭何諸人亦不為紀信一白其九原有知恐諸人亦無面目見紀信矣

言封禪者莫盛于始皇時凡在方士莫不諫行言聽勞民傷財怨?jié)M天下而神仙卒不可見不死之藥卒不可得秦之速亡封禪亦與有力焉此固有天下者所當共鑒者而漢武帝即位信用方士專事封禪老而不悟卒至天下罷敝百姓怨毒不為亡秦之續(xù)者幾希噫位莫尊于天子責亦莫重于天子顧可棄天下之大萬民之眾于不顧而任情妄作者哉

史記歷書及天官河禪等書皆渺茫不經無關國政不如刪去

楚殺伍員之父伯嚭之祖平王之過舉也子胥伯嚭既奔吳破楚戴天不共之仇亦既報之復鞭平王之尸不太過乎夫子胥伯嚭鞭平王尸為其父若祖也其父若祖既臣平王則見殺于君亦分之所不得辭者君之于臣雖親不若父子而尊則一也復父若祖之仇固為孝子順孫然父若祖之君即吾之君也為父若祖而鞭其君之尸不獨己為不忠即陷父若祖于不義是不獨不忠于君并不得為孝其父若祖子胥伯嚭殆亦逞一時之忿而忘大義者乎

春秋五霸桓文為盛然文公為公子時愛齊女留齊無去心幸齊女及趙衰諸臣謀醉之乃載以車行卒反國遂成霸業(yè)使當時無齊女及趙衰諸臣則重耳亦不過終老于酒色湮沒無聞耳夫重耳周流列國在外十九年辛苦艱難備嘗之矣猶不免溺于晏安不顧祖宗之大業(yè)酖毒之喻其信然乎

小白以齊亂而逃亡重耳以亂而出奔及歸齊歸遂發(fā)奮圖霸事業(yè)卒為春秋之冠西國王子游歷之制豈無深意乎夫居移氣養(yǎng)移體汨沒志氣之機也為君者系一國之存亡屬萬民之觀聽志氣既惰猶有政以為國乎觀齊桓文之霸而益嘆西國王子游歷之制之也

漢蕭何及曹參嘗有郄及何死推賢唯參參為相一遵何制無所變更嗚呼是二臣者皆可謂漢高之良臣何能忘參之郄而舉之何深知當時相國者非參不可忘私怨者顧公義也參則以為天下初定法不容擾何既定制無弊遵而守之民乃寧一安得以一人之私而不顧天下之公乎萬民安業(yè)參為相之功也高祖得賢何舉參之力也何可謂舉得其人參可謂不負所舉矣是故之二人者誠相得而益彰者也

漢非蕭何不得為漢無韓信不能滅楚及高祖即位后于蕭何則執(zhí)而系之于韓信則縛而殺之漢高祖亦寡恩矣哉然信則以謀反故殺之猶可若何何為哉貴為相國臣位極矣以細事而遽付之獄吏之手何反復輕刑至于此極也漢高誠莽英雄哉

亞夫將軍軍細柳法令嚴肅天子為屈亞夫將兵之道誠矣然亞夫既為將則兵即為亞夫之兵亞夫亦知將為誰之將乎誰使為將誰使將有此兵則皆天子也軍中聞將軍令誠以軍中為將所制也然制將者其誰乎誰為制將誰予將以制軍之權則又天子也兵知有將將顧可不知有天子乎奈何以軍禮見天子于軍中耶是故將兵之才亞夫固有余矣事上之道不免猶有遺憾乎

豫讓不肯臣趙襄子曰既已委贄臣事人而求殺之是懷二心以事其君也旨哉是言誠足愧天下后世之為人臣懷二心以事其君者矣然讓本范中行氏故臣中行氏滅于智伯智氏乃中行氏之仇也讓不為中行氏報智氏而顧為智氏之臣且為智氏報趙氏烈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既臣中行氏則中行氏既滅其為家臣者與之偕亡耳更臣他氏已二主矣所臣者為智氏可乎哉讓亦思智氏為中行氏之何如人乎責其事趙氏則知已臣智氏而不可復臣趙氏當其臣智氏之時亦嘗念及臣中行氏乎忠于智氏而不忠于中行氏何前后如出二人耶推其心不過智氏待之厚中行氏待之薄故一則報其一則忘其也觀其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一語可以抉其隱矣嗚呼讓也烏足為天下后世之為人臣者訓耶

秦李斯子由歸自三川百官為壽門庭車騎以千數(shù)斯嘆曰物禁太盛斯起布衣位極人臣富貴至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聽其言一若斯固明大道者然趙高欲廢太子而以富貴動斯斯又戀其爵祿無所建白茍容阿合盛極必衰一語出于斯之口者又不知何所往矣斯茍能乘時而退則后日夷三族之慘趙高雖狡亦何自而加于斯之身哉嗚呼求容固寵之斯竟為首領不保之斯矣觀其從高廢嫡之舉可知昔日之嘆非畏其盛特恐其衰耳

自古行非常之事者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才尤必有非常之器才者行事之基也器者載才之具也有才則事可以有成有器則才乃以有濟有才而無器則僅足以亂世而不足以治世有器而無才則但可以處太平之世而不可以處離亂之世嘗讀史記戰(zhàn)國時之士大夫才具之大可謂極矣然大抵局量褊淺規(guī)模卑狹擾擾數(shù)十年紛紛六七國其君若臣莫有裨益于天下徒致紛爭擾攘戰(zhàn)爭殺伐自春至冬迄無已日自朝至暮靡有止時雖秦始皇并吞六國天下一統(tǒng)然所用李斯諸人要皆有才無器之徒故陳涉一呼天下云集響應而秦遂有土崩瓦解之患漢高一豪徒耳蕭何張良縱非大器已超出于戰(zhàn)國士夫之上遂定漢家四百余年之天下嗚呼戰(zhàn)國時之士夫之才上下數(shù)百年縱橫數(shù)萬里此為不可多者而卒無所成就不其惜哉然則無器者雖有才亦不足恃矣

  秦始皇焚書論
蘇東坡以始皇焚書之罪歸李斯是不然始皇之焚書無待于李斯雖李斯言之遂焚詩書百家語然使李斯不言其便始皇必自為之而不疑何也蓋當始皇之時三代之道廢嚴刻之法興其視古圣之書為無用贅疣之物久矣斯惟探始皇之心以逆意導之使始皇盡滅古法而尚督責耳斯蓋趨時求榮而已然使始皇能計上世之事法殷周之親君子遠小人發(fā)奮修政省刑罰重士民若是則斯雖狡其敢于始皇前上焚書之說耶且始皇果能遠小人則李斯輩者安得足于秦之朝耶故焚書之舉吾不曰李斯而曰始皇及其亡秦也吾不曰二世而曰始皇夫陳涉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耳無湯武之賢非王公之貴而能奮臂于什伯之中致天下之英雄豪杰群起而攻秦者無他始皇不親士民不修政事廢王道禁文書蔑古圣棄禮義以自肆于天下使天下之臣民咸不安其所其素為天下臣民所怨惡者也是以陳涉一呼天下遂云集而響應亡秦之機兆于此矣嘗推始皇之心以為天下已定法令當一使諸生不師今而學古恐其議吾之短茍或弗禁則主勢弱矣此始皇之所以焚書也然而始皇之心猶未已也故又坑儒生四百余人始皇亦恐主勢弱而已不意事竟有不可逆料者夫秦之所以亡以立少子胡亥也胡亥之所以立以長子扶蘇在外也長子扶蘇所以在外以諫坑儒之故也秦之所以坑儒以諸生之議也諸生之所以議以焚書故也推其源考其本而知亡秦之禍實基于焚書之舉也悲夫始皇欲弱天下而反自弱也然焚書而亡者不獨始皇已也厥后漢高入關蕭何不收詩書而收圖籍項羽盡焚之而項羽亦亡矣焚書而亡于斯可鑒后之君子欲治天下尚勿蹈前車之轍也哉

  張耳陳余論
陳勝曰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旨哉言也夫生當亂世茍有憑借之具豪杰之資孰不欲三分天下南面而王哉秦并天下暴政橫行天下怨毒豪杰起中原之鹿誰其死之于是凡有血氣者遂起而與秦爭天下張耳陳余亦當世之稱為豪杰者也觀其諫陳涉王楚語固審時度勢顧大局而不私一己者然綜覽其生平有愧于豪杰之稱者多矣夫所謂豪杰者磊落軼蕩強毅果敢才德過人智勇出眾能忍小忿不亂大謀能成大事不貪小利者也乃耳余始以信義相約繼以勢利相傾卒至一世豪名墮于一旦所謂豪杰曾若是乎張耳圍于巨鹿陳余擁兵不救耳責讓余遂成怨隙夫余受吏笞耳知責余不能忍似耳固能忍辱者乃至此而又不能忍何前后如出二人耶余既解印耳遂據(jù)之余又怨耳不讓何戀利祿貪爵位若是耶窺其意不過欲得將印以專制兵事俾可以取富貴博榮寵已耳初非有大志者也夫自古成大業(yè)者必有兼人之器過人之識能有所忍而后可以盡天下之利不有所貪而后可以得天下之勢小忿不足以動其氣利祿不足以動其情肆天下之所為而徐以制其后然后天下皆入我籠絡受我箝制而事乃有濟項羽之勇遠勝高祖乃滅強秦而取天下者不在于楚而在于漢何也曰羽雖勇悍而其器其識則固褊淺而遠不逮高祖者也是故以項羽之才而器識褊淺且受誅于高祖彼張耳陳余才既遠出于項羽下而欲求不死于高祖其可得耶夫秦皇暴虐天下愁怨正與人以取天下之資也借使耳余能用天下豪杰之士收山東敢死之卒引兵西走疾入咸陽則可以定郡縣據(jù)關中而制天下迨項羽高祖起兵而中原之鹿已入于張耳陳余之手矣此豪杰之所為也

嗚呼天下紛爭之世正丈夫立業(yè)之時能定諸侯即南面而王耳不知出此而顧以私忿相爭致敗聲名墮事業(yè)不其惜耶或謂兩虎不相扼兩雄不并立自古為然使有耳而無余則耳或可以成大事使有余而無耳則余或可以成大功互相為倚即互相為制此非必然之勢歟曰是固然也然使耳余固為豪杰則大丈夫貴自立耳若沛公項羽可矣何必因陳涉而始起事哉且其后耳既歸羽余誠可以專制兵事舉良將勁卒以爭雄天下何又怒張耳王而余獨侯哉嗚呼豪杰之志僅在封王封侯也耶既歸漢復背漢不用左車之計卒為韓信所禽遂喪元首尤不得謂知兵之士向使用左車計則韓信可禽沛公可破漢之為漢未可知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陳余有一左車而不能從此尤千古所深惜者也蓋嘗推而論之自古得天下者莫易于高祖高祖一遷徙之徒編隸之氓耳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而天下數(shù)十國項羽百萬兵如摧枯拉朽發(fā)蒙振落取天下如反掌后世若之石勒唐之李密其才德器識實遠勝于高祖百倍而卒不能為天下主者則以所處之勢異耳承三國唐繼六朝其時刑法不及秦之毒也天下怨苦不及秦之深也高祖時天下苦秦已久故取之也易非固有得天下之器與識也向使耳余之器識不若是其褊淺則其賓客莫非豪杰智謀之士當不獨左車一人秦家天下吾不知其入于誰之手矣惜哉耳余有得天下之資而無取天下之志也是故成大業(yè)者處可為之勢尤必有欲為之志有欲為之志尤必有能為之才有能為之才尤必有可以濟吾才之器與識吾嘗曠觀千古而得其人矣有濟吾才之器與識而無可為之勢者李密石勒是也有欲為之志而無能為之才者苻堅劉備是也有能為之才而無濟吾才之器與識者曹操孫權是也若耳余者有可為之勢而無欲為之志直無大志之徒耳烏足以云豪杰哉

  淮陰將兵論
用兵之道勇冠三軍易謀出萬全難謀集千人易斷在一心難是故有勇不如有謀謀不如斷勇而無謀是暴勇也暴勇者必敗謀而不斷是疑謀也疑謀者弗成項氏之滅非勇不足也劉氏之興非勇有余也謀與不謀斷與不斷也項王勇悍仁強為漢王所不及然而匹夫之勇婦人之仁有勇無謀卒至其強易弱其端在驅范增以歸田其機尤在驅韓信以歸漢將才如韓信楚失之而漢得之此天所以奪項而予劉也漢王將將而韓信將兵以名將佐興王國士無雙遂為戰(zhàn)功第一故吾不多漢王之謀而多韓信之謀也且不多信之能用己謀而多信之能用人謀也世之論將材者必推韓信孫吳不足道也起翦頗牧以下乎其對漢王曰陛下將兵不過十萬臣將兵多多益自秦漢以來未始有將材如斯之優(yōu)也夫將將非真主不能而將兵之能事可謂獨絕于天下嘗試略舉古來名將而嘆選將之難其人也趙云膽壯猶資諸葛之指揮周勃令嚴尚乏陳平之計略勇可恃而謀不可恃非將材之全者也乃或則神機勝置孫吳兵法而不談或則折節(jié)讀書授春秋漢書而熟習此豈有異術哉不讀兵書者有謀以為之闇合多讀兵書者有謀以觀其會通疆場無必勝之兵而帷幄有必勝之將將固自有也得將材如此而又值需將孔亟之時此韓信可以無求于漢王漢王不能無求于韓信也顧或謂信少不能自治生業(yè)長不能自結主知賴蕭何力薦于前張良贊成于后用使登壇拜將一軍皆驚由是順風而呼虜魏王禽夏說兵下井陘成安授首背水一戰(zhàn)千古稱奇惟是兵法數(shù)言韓信以之成功而馬謖卒以之敗績豈非天將興漢故使所向克捷幸成子之名歟不知廣武獻策早在韓信計中使其策而果用信必不蹈險至此至間視而知其不用又自度其力足以勝之固不待軍皆死戰(zhàn)而必勝之勢顯然矣論信之將兵者自當以此為最而其將之宏深不在能斬成安而在能得廣武當其解縛師事委心歸計舍己從人持以長擊短之衡收先聲后實之效趙之后一舉而脅燕再舉而定齊凡此皆廣武之策也而實韓信之謀也

其隱情以虞也即腹有甲兵之不可測其定謀而戰(zhàn)也即撼如山岳之不可搖知彼知己百戰(zhàn)百勝雖有智者不能為敵矣前以罌渡出奇而后以囊沙制勝則愈出而愈便于用非夫好謀而成者孰能建此偉績歟且高祖用三杰以取天下其謂蕭何以鎮(zhèn)撫給糧張良以運籌勝乃一則文吏而未能出將一則多病而未嘗持將而信獨能連百萬之師戰(zhàn)必勝而攻必取需將材者非信而誰何之言曰非信無所與計事良之言曰獨信可屬以大事是有禮信于深者以視諸將如樊噲等其相去為何如也故當劉項相持咸知權在韓信漢王議捐關東即黥布可使彭越可使名藉三人之力實憑一將之功而蒯通乃欲以奇策感動之謂勇略震主者身危功天下者不賞而信不為之動豈不知兩主之命懸于己乎乃為是猶豫狐疑哉蓋當斷而即斷者將略之方也不當斷而不斷者人臣之分也所恨假王誤請獄潛萌談兵者不免為之短氣耳要之信之工于兵機勝于衛(wèi)青之漫邀天幸信之拙于身計甚于項羽之妄引天亡史公惜其以畔逆見誅謂信茍能學道謙讓不伐不矜庶幾漢代首勛可與周召太公比烈不敢護其所短誠不忍沒其所長也論將三代以還湯武之仁義不可期即桓文之節(jié)制亦不易得而齊之技擊魏之武卒與夫秦之銳士有精兵而無良將其不至相尋覆轍者幾希而世之夸一勝之威輒思著書以垂后任百夫之長亦欲挾策以干時者皆信之罪人也更何論狃故智而自用其才如莫敖之取敗讀父書而不通其變如趙括之速亡哉夫賀若弼之論將也謂楊素為猛將非謀將韓擒虎為斗將非領將史萬歲為騎將非大將意蓋以大將自許惜乎其論則是而其人尚非若韓信可以當之矣李左車為信謀一似左車之謀實出韓信上者不知惟高祖能用韓信惟韓信能用左車左車雖謀適足供韓信之用左車而為信所用益知信遠勝于左車也后有名將弗可及已

  讀三國志
三國志孫權事中載權正尊位蜀丞相諸葛亮力拒臣拒絕之議遣衛(wèi)尉陳震使吳慶賀踐位權乃與蜀參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四州屬吳冀并涼四州屬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造為盟曰天降喪亂皇綱失逆臣承釁奪國柄始于董卓終于曹操窮兇極惡以覆四海至今九州島幅裂昔天無統(tǒng)民神怨痛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遂遺丑薦作奸回偷取天位而叡么么尋丕兇跡阻兵盜土未伏厥誅昔共工亂象而高辛行師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滅叡禽其徒黨非漢與吳將復誰任夫討惡翦暴必聲其罪宜先分裂奪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有所歸是以春秋侯伐衛(wèi)先分其田以宋人斯其義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禮有司盟之官尚書有告誓之文漢之與吳雖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約諸葛丞相德威遠著翼戴本國典戎在外信感陰陽誠動天地重復結盟廣誠約誓使東西士民咸共聞知故立壇殺牲昭告神明再歃加書副之天府天高聽下靈威棐諶司慎司盟神祀莫不臨之自今日漢吳既盟之后戮力一心同討魏賊救危恤患分災共慶好惡齊之無或貳若有害漢則吳伐之若有害吳則漢伐之各守分土無相侵犯傳之后葉克終若始凡伯之約皆如載書信言不忒實居于好有渝此盟創(chuàng)禍先亂違貳不協(xié)慆慢天命明神上帝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于爾大神其明鑒之按是時吳蜀所分九州島之地均為魏有吳蜀兩國僅作此快心之語未能實見施行后之讀史者已為悵恨后來司馬昭遣鍾會鄧艾率兵伐蜀吳人不能恪踐盟約車馳卒奔傾國赴救迨蜀以魏見伐來告僅遣大將軍丁奉督軍向壽春將軍留平與施績赴南郡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議兵所向以救蜀遙作聲援毫無實濟比聞后主出降遽爾罷兵實與救危恤患之約大相背戾且昧唇亡齒寒之義故書曰吳人來援稱人微詞也其救援不力之譏青史有遺恨焉究之蜀既見滅吳亦不能獨自久存曾不十年而王浚遂以舟師至石頭孫皓乘青入洛陽矣

然二國之亡不亡于魏而亡于蜀雖為魏所覆其謀實出于司馬昭未幾魏亦禪位于先吳而亡尚足稍紓后人之忿云茲姑不具論惟盟詞后幅數(shù)語與現(xiàn)在和約中彼此相助之約無異即泰西各國之聯(lián)盟是也其前幅分魏土疆之詞考諸史傳似此者不少概見非以其事同兒戲不足仿效乎通商以來海氛日棘法越一役中國尚不十分吃虧馮宮保鎮(zhèn)南關之捷大快人心乃當軸諸公不能乘勝戰(zhàn)遽與議和以致德前相俾斯麥有倡為瓜分中國之說迨甲午高麗事起海軍盡熸益為外人所輕瓜分之議刊布新聞紙毫無忌憚甚至謂法得廣東廣西福建英得長江各省德占山東山西俄取東三省及蒙古高麗之地北京及直隸作為公地并已密訂盟約行將相機而行等語嗚呼此豈我中國士民所忍聞哉又豈我中國士民所忍言哉今日者德國首先發(fā)難借口區(qū)區(qū)教案突以兵艦兩艘占我膠澳 朝廷遵時養(yǎng)晦屈己待時不欲輕啟兵端從長計議允將膠澳租與德國以九十九年為期惟據(jù)德人傳述將一切仿照香港辦理然則舉膠澳而之何得尚謂之租界乎若仿照上海天津等通商口岸辦法則猶可以租界二字聊相解嘲也德占膠澳之后俄兵已入旅順說者曰照約代為保守也又曰假以屯兵也總而言之無論若何措詞俄已償其大欲矣英人聲言索還舟山又欲假我巨請開通商口岸三處大連灣其一也俄人聞而阻之并聲言如不允即以干戈從事德主之遣其弟督軍赴華也大言不慚各國皆譏其逾分至告其友人之詞則謂弱弟將作中華帝主噫何其喪心病狂之甚哉俾斯麥瓜分中國之謀十年前已聞之近年益無忌憚幾有照書行事之勢膠澳殆其發(fā)端歟各國咸思尤而效之矣投骨在地犬爭食亞細亞洲恐不免于戰(zhàn)禍也嗟乎神器不可以力爭也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則要挾萬端敗則割地請和戰(zhàn)之大勢其可睹矣然民心猶存即天命未改殷憂啟圣多難興邦少康之一成一旅尚復祀夏配天勾踐之甲楯五千終建沼吳偉績安得遽以吳蜀造盟之事妄擬俾斯麥瓜分之約耶

  諸葛孔明論
后儒尚論先賢必先設身處地使吾當此又將何如先察其心術再觀其學業(yè)復視其事功仍考其時勢而后定其得失是非故論古必須有識也奈何妄肆譏評以創(chuàng)為新奇可喜之論夫王景略之仕苻秦因其臨終遺言勿伐江左一語當時后世尚且原諒其志不忍苛求其跡又諸葛武侯為三代以下不可多得者哉古今論孔明者莫不以忠義許之然謂之識時務則可謂之明大義則未也其說有四備雖稱為中山靖王之后服屬遠世數(shù)難考猶宋高祖自稱楚元王后故通鑒不以紹漢統(tǒng)周瑜以梟雄目之司馬懿以詐力鄙之亮獨何見而委身焉一也備之枉駕草廬也曰主上蒙塵欲伸大義于天下其詞甚正亮開之以跨荊益成霸業(yè)之利而備之志始移無復以獻帝為念未嘗使一介行李詣行在所二也求救于吳無一言及獻帝而說以鼎足之說當三國時而為是說獻帝無復染指之望矣三也備之稱王漢中則建安二十四年也獻帝尚在敢于自王聞獻帝遇害亮不能仗大義連孫吳聲罪討賊遽請即位費詩以為大敵未克便先自立恐人心疑惑亮反怒而黜之四也立此四說以疵武侯是未深知武侯者也武侯之為人也處則淡泊以明志出則寧靜以致遠鞠躬盡瘁集思廣益平居以謹慎自許遇事以謹慎制行其心術之光明正大其學業(yè)之純粹以精亦豈常人所能及者管仲尚能尊周室攘夷狄樂毅亦能引君當?shù)朗姑裰x武侯自比管樂其人品實在管樂之上豈有反不知大義者哉光武亦非帝室至親然成一統(tǒng)之業(yè)則紹漢緒使昭烈若成光武之業(yè)誰敢復議其后使光武僅成昭烈之業(yè)亦與昭烈相等成敗論人往往如此至周瑜目為梟雄司馬懿鄙為詐力敵人相輕何足為定評哉昭烈果實如此武侯感其三顧因而委身何以司馬德操德公徐元直崔州平諸人亦皆阿私所好喜昭烈之得人慶武侯之遇主而當時諸名士之識見豈皆出后人下哉若言通鑒不以紹漢此溫公之偏見昭烈不能紹漢而謂身家不清之曹氏反可紹漢然則習鑿齒朱文公諸人之說皆為舛謬耶昭烈雖為疏屬究系帝冑當時人盡知之又豈劉宋之可比哉至謂昭烈欲伸大義諸語豈有初見賢人不進正言反為私語之理武侯告以跨荊益成霸業(yè)諸語正見不以大言欺世行必踐言處故其終身事功不負其草廬定計此正武侯所不可及者當是時操實煬之賊獻為守府之君即令昭烈得蜀之后日遣一使日進一表日貢方物果能自達于獻帝乎不過貢獻曹操耳昭烈武侯皆不世才安肯為此自欺欺人之事以飾一己之忠藎以掩當時之耳目以博后世之稱譽哉

至于求救于吳孫權諸人方坐觀成敗不說以鼎足之利其將何辭以進若謂王室當尊耶而天子已為曹操所挾矣謂當清君側之惡耶曹操此時之惡跡尚未大著也且孫權業(yè)已據(jù)有江東鼎足之說不過因勢利導耳豈教以為不臣哉獻帝為操所得為操所制操能制權權不能制操人皆知之彼時但求權不降操獻帝尚能茍延旦夕昭烈方可漸圖荊益不然篡漢之舉尚須待至曹丕時耶昭烈稱王漢中雖為不合然請即帝位實因魏已篡漢宗廟邱墟社稷變置國不可一日無君故先正名即位奉祀漢之宗社然后伸明大義興師問罪亦屬權以行經之舉天若祚漢大位終歸昭烈所爭遲速而已費詩所諫經也武侯所請權也若怒黜費詩安知非出昭烈私意否則陳壽修怨以誣武侯武侯生平未嘗以私意怒黜他人何獨于費詩正大之論而反怒黜之耶且人臣之事君也雖遇庸劣之主未必事事皆由臣定言言皆從臣說何昭烈觀于伐吳之舉武侯亦曰使法孝直若在必能阻主上東行非其證與昭烈既崩后主紹統(tǒng)武侯六伐中原非欲行大義何必如此之興師勞眾耶然武侯之六伐不過少盡人事欲回天意耳豈真不知炎漢之難興哉嗚呼武侯不幸而生漢運將終之時蜀都偏安之勢遂至大義未伸大星先隕而其事功所至不但不如伊呂而且不如蕭鄧若其心術學業(yè)非徒蕭鄧所不能及即使伊呂亦不能過而無如天不祚漢人多畔漢何也故其生也大義既未能伸于當時其歿也大義復未見信于后世既不幸一厄于陳壽之志又不幸再厄于文豹之論也武侯有知當笑其悖謬迂腐亦何足怪予不能不為之辨者誠恐后生小子見其鍜煉深文之言奉為新奇可喜之論充類至義之盡將謂孔子仕于東魯欲為東周亦指為不明大義是則宇宙之內竟無完人矣吁是皆未能設身處地熟思而遽發(fā)論也使能熟思而此論亦不敢作矣吾故曰論古必須有識也

  中興四將論
以辱國失地之君而幸得中興之名者宋高宗是也以宋室之罪人而幸與中興四將之列者張俊劉光世是也史稱光世不肯為國任事聞語恢復意氣怫然不特律身不嚴馭軍無法而已則雖有戰(zhàn)功不足掩其罪張俊助檜陷岳隳中興之局千古痛罵乃史與韓岳并稱且曰張俊為最何其誣耶宜論者欲以張浚劉锜易之也天下有戰(zhàn)將有儒將殺敵致果驍勇敢死戰(zhàn)將也忠勇仁愛持大體儒將也戰(zhàn)將仗血氣而已儒將則更有學問焉愚觀三代而下號稱中興者惟光武諸將多敦篤近道有詩書氣此外則唐之李郭宋之武穆可以比肩韓劉亦庶幾近之浚則志大才疏微傷褊淺然符離之役甘寖晏然稱是心學其定力亦不可及至其薦秦檜雖為大罪而失之識不足與俊之有意黨檜不可同日語此四人者學問雖有優(yōu)絀要皆志存社稷不愧儒將者也顧有良將尤必有賢相有賢相尤必有明君四將之不竟其功論者多罪檜固已不知檜之奸謀亦高宗之昏庸有以啟之檜嘗退矣而高宗任賢亦不專朝明而夕昧今陟而明黜且將尤宜久其任而專其責而高宗置將如奕棋雖無檜亦未必濟如檜者何時蔑有去一檜安知不復有一檜乎故吾意宋有高宗而不亡天也生四將于高宗之世使中原卒不可復亦天也岳飛最賢而不保其身子胥功成而死于讒武穆功不成而死于讒尤可痛哉吾尤悲夫有國家者處可以戰(zhàn)勝之勢而以議和短將士之氣隳天下之心也

  論韓范籌邊三策
從來論天下之大局者譬之以棋局吾謂國家疆域適如乎棋枰棋枰有中幅即有四角有四角即有四邊疆域之勢亦有腹里有邊隅此一定理也故夫邊防之策伊古以來何代無之原其患要皆在于西北而考其策誠莫備于有宋甚矣西陲之關系大也此而無才以策之不特屢犯邊境而其猖獗之甚尤難化其心而懾其氣蓋朔漠苦瘠其為蓄懷侵地非一日矣任其侵地而我不與較非策也必欲其歸所侵地而無術以制之亦非策也然則 朝廷倚以為重轉瞬間而見其平定者安可無人焉以籌劃其間乎觀于宋之韓范二公在兵間其遠謀為何如者宋仁宗元元年趙元昊稱帝于夏州考之元昊西人也世姓李德明之子保吉之孫宋太宗以李繼遷請降賜姓名趙保吉至元昊勿臣宋妄自稱帝康定秋遂寇延州慶歷春又寇渭州其時諸隘均失守矣洶洶之勢曾不可遏銀泥鵠發(fā)計之尤奸甚矣西賊之為害大也此而無人以策之則邊事幾不堪問矣且夫知臣莫若君也用兵宜攻心也主憂而臣辱之大節(jié)不奪之謂何也兵精而不貴多三軍之勇可奪帥也昔元昊之入寇眾雖四五萬人而陰誘為勢夏可謂有策矣而我則邊備不修師出無紀勢分力弱遇敵難支于是有范雍可欺而為西賊所敗貶矣有任福被誘而為西賊所戰(zhàn)死矣于斯時也相顧失色束手無策一籌莫展軍國隱憂西賊之為害不愈大哉乃嘆一韓一范宜其為海內人望而同時登用之非虛也夫和好相與之國自古有之而元昊輒忘宋恩反以先人衣錦綺為何庸英雄當霸之言其蓄愿已久如是而欲其求盟也難即或許和矣而欲其反我地也尤難顧韓以為無約而請和者謀也范以為約和而戒喻者理也

觀夫聞韓心寒聞范破膽之謠雖欲不和而不得矣然而遣使前來上書立誓世世遵守稱父稱男其降心相從者彼以為永好之基我以為權宜之計也不以為權宜而轉以為永好稍不戒嚴乃取敗之道耳乃韓范大閱州兵日夜訓練六將分任有先發(fā)制賊之謀且量西賊之多寡使更出以御之古人云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備乃其有備有備無患謂不必和而用戰(zhàn)者泥也謂既和而可忘戰(zhàn)者也或者曰為和為戰(zhàn)策皆得其宜矣和則我無爾詐爾無我虞彼此推心接之而不惑是兩國之福也戰(zhàn)則請從兵刃既接誰勝誰負并有定衡實務從此已矣乎不知據(jù)險置伏守國之要也屯兵營田守身之本也能守其身未有不能守其國此不易之理耳當其經略涇原韓范步步為營持久罔懈以天下為己任二人固有同心測其意以為舍和而戰(zhàn)策之中者也舍戰(zhàn)而守策之上者也嗟乎世之不戰(zhàn)者逐路重兵自謂能守勢孤力薄寇至去諸誠不如并出一道鼓行而前乘西賊之驕惰一舉而殲之則守不如戰(zhàn)也雖然將貴擇人擇人將兵恩威并濟無論將千人將萬人茍能開誠布公推心而置諸腹自然兵將一心而任使之下直不啻身使臂而臂使指有如淮陰將兵多多益者舍此無他術也以節(jié)制之師為干城之旅是之謂有備無患然兵不可一日不備尤貴于百年不用也道在和以處之信以行之威以懾之立條約守疆界各安其業(yè)各理其域夫是以永保太平之局不特一方受命即推之四海亦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矣吾故曰戰(zhàn)也守也和也此三者雖萬世籌邊不能易也

  秦檜論
秦檜始固宋室之忠臣也當金人欲得三鎮(zhèn)詔百官集議棄守唐恪耿南仲力主棄之范宗尹以下七十人皆欲與之檜與梅執(zhí)禮孫傅等力言不可亦何謀國忠而持論正也及青城氈笠舉族北轅金人議立異姓宋齊愈首書張邦昌三字以示眾矣王時雍甘為賣國牙郎矣吳幵莫儔范瓊之倫爭先推戴矣檜獨馬仲呂給共為議狀請復嗣君以安四方且論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以致社稷傾危是固書名仰藥之唐恪所不敢言者而檜獨侃侃言之逃入太學之趙鼎張浚胡寅所不敢言者而檜獨諤諤言之言之而觸時雍諸人之怒而不顧構邦昌之怒而不顧犯金帥之盛怒而不顧當是時檜以死拒金之意與以死報宋之心與孫傅張叔夜無以異也金人執(zhí)檜北去與傅叔夜并置軍中心憚檜之盡忠于宋與憚傅叔夜之盡忠于宋無以異也為檜者縱不必如傅之從帝燕山而卒叔夜之在道扼吭而死但能不易其不棄三鎮(zhèn)之說不忘其不立邦昌之義不改其寧被拘執(zhí)不附金人之心不誠始終為宋之忠臣而可與趙鼎張浚等并駕乎哉乃檜既得志專主和議以固己位殺戮忠良以快敵人忘讎忍恥以沮喪薄海忠義之氣向之不肯棄河北三鎮(zhèn)者后則并中原萬里而棄之矣向之力抗金人而請覆嗣君者后則依倚金人而要挾其君矣向之斥邦昌國亂政傾危社稷者后則國亂政傾危社稷甚于邦昌矣東都抗節(jié)固生平極快意之事后則視為生平極愧赧之事聞王庶之語而且大憾矣猶是秦檜也何以前后若兩人也曰此正檜之所以為忠臣也當檜抗論拒金宋臣也及檜自金歸宋則金臣也宋臣忠宋宜也金臣忠金亦宜也忠宋而抗論拒金宜也忠金而多方誤宋亦宜也世之惡檜憤檜因而繆檜丑檜者正檜之心安理得而自信為無繆無丑者也或謂此說無乃過乎曰金主以檜賜達賚達賚信用之及南侵以為參謀軍事又以為隨軍轉運使史言之矣金欲和宋達賚陰縱檜使還史言之矣烏珠致書于檜使殺岳飛史言之矣然則檜之身一達賚烏珠之身也檜之心一達賚烏珠之心也高宗以檜為相而心膂之股肱之實以達賚烏珠為相而心膂之股肱之也相檜而寵任及其子孫姻黨實相達賚烏珠而寵任及其子孫姻黨也欲檜與其子孫盡忠于宋實欲達賚烏珠與其子孫盡忠于宋也則非檜之不忠而高宗之不明也然高宗于檜之死也謂楊存中曰朕今日始免防檜逆謀矣然則高宗亦未始不達賚檜烏珠檜也既達賚檜烏珠檜而仍太師檜公檜王檜則非檜之能飾忠而高宗之不能斷也嗚呼宋臣仕于金者如宇文虛中其心無一日不圖金也金人知而殺之金臣仕于宋者如檜其心無一日不圖宋也宋人不知而重任之金雖欲不臣宋侄宋宋雖欲不君金叔金也胡可得乎而檜之志猶未厭也其始偶忠于宋雖欲存宋之宗社而不足其繼竭忠于金足以亡宋之天下而有余宋之不亡于金也幸也而非禍夫宋者有未至也檜之不能為金亡宋也天也而非忠于金者有未至也后之君臨天下者尚其務為明斷無以敵之忠臣為忠而與忠于敵者謀敵也哉

  明嘉靖改制論
明高帝有天下力袪元人以詞曲取士之弊而定為制科其后又詔停考試十余年間時文不尚學者幾無所擇術矣推帝之心殆欲仿兩漢選舉之法而不能杜薦主之私又思策論詩賦隋唐兩宋亦既行之殊無法可以為取士之準不得已復開鄉(xiāng)會科終明之世遂為成例而時文一道日益增美然其流弊與他法取士相較則尤甚焉以致儒學諸生舍四子書而外專讀一經即為了事蓋首場作四書文七首二場作五經文五首而題則五五二十五諸生自認習何經則作何題故不必讀五經也此外十三經更不知為何物矣至于子史等書則相戒勿讀恐荒時文之功竟視同淫書小說父兄師友相與防范矣所謂學者不過如此而翰院部曹皆出其中加以初定制時四書必遵宋儒程朱之說即五經亦朱子易注蔡沈書傳朱子詩集傳春秋胡氏傳禮記陳澔集說而已凡漢儒實學概置不問大抵以模糊影響之語聊為塞責而持身處世之道則亦專從語錄得來要而言之外迂腐而內空疏耳二百余年學校士習仕途風氣皆根本于此而當時又皆闇主與此幾輩庸臣共亡其國以今日觀之時文之流弊與時文而必宗宋儒之貽誤亦云甚矣雖然太祖定制科以時文取士雖令用宋儒之說然表章至圣定春秋丁祭之儀正兩廡從祀之位超出前古損益得宜未嘗專崇宋儒而遺兩漢經師也時文雖用宋學茍?zhí)煜轮恳酝ń浿掠脼樾闹v求經義博覽訓詁固非有禁也漢學之廢自嘉靖始也嘉靖際武宗大故以興邸世子入承大統(tǒng)其以孝宗為禰者理之常言之順也乃以追崇私親之故母妃不肯入京之言毅然追帝其考立廟以祔未始非千古之罪人也諸臣伏闔號哭大呼高帝孝宗固失之激烈而張璁桂萼之徒窺帝之意以為古制不足據(jù)漢儒不足信阿附以取富貴結主知其名又烏足道哉嘉靖既定大禮即以私意之故誣及古人舉孔廟從祀之漢儒罷撤大半僅存伏生高堂生等五六人噫此何事乎追帝本生帝意茍必如是諸臣亦難強爭若文廟配祀高帝之遺制也祖宗成法豈可輕易去之猶復文飾其詞以為戴圣為吏受贓馬融恣意聲色則宋儒之列祀者豈無可議獨漢經師也乎哉此帝之欲彌彰者也然而天下聞之于是置漢學于不問而專以宋儒為主矣試觀成宏以前之時文類皆聲希味淡說明書理而止而嘉靖以后則隆萬天崇日益發(fā)揚蹈厲詞句愈純體格愈備氣勢愈充幾令自王半山以后之文看至此時而嘆為觀止矣而孰知時文愈工士習愈壞率天下之人而攻于八股之內而時事乃不可問矣

夫漢學根柢也宋學糟粕也宋人之務為此者欲以艱深文其固陋耳訓詁之學非專以明小學也由訓詁而知義誼由經傳而通政教故漢之經師大半為循吏竭其畢生之力而皆見諸實事者也宋人苦之特于漢學中絕之際別擇一舍難趨易之途取圣賢經傳而以空言解之又故為艱深高遠之說為古人增其身分而為天下錮其聰明使經書意義晦而不可見則后世學者無從而入其門而彼之標榜者乃負盛名于天下矣而不意北宋始之南宋繼之竟至舉世若狂為其所欺也又不意八股文出而專尚之以至于今也試思主亡國破之際日講大學衍義一章果何為耶向使有益于治則南宋孝光寍理百余年間崇尚理學亦可謂不遺余力何以理學愈昌而宋亡愈速耶又何明人之時文更為兩宋諸公之余緒也吾故有慨于時文而不能不罪嘉靖之罷祀漢儒矣

  讀通鑒叢論
讀史至霍氏反伏誅章未嘗不嘆霍光之不智不果而為兒女子之情也夫霍光承昭帝遺詔輔助幼主盡忠竭力而無異心誠功臣也宣帝既立天下已安為光者正宜薦賢以自代為明哲保身之計豈不哉而乃不知定計戀于利祿優(yōu)柔寡斷妻弒皇后而不知正其罪子弟驕奢而不知遏其過久專大柄而不知去其位及夷其族宣帝雖殘忍少恩然光茍能正妻罪去大位則子孫何至有謀反之事哉更何至于滅族哉附枝大者賊木心勢位重者傷族宗此自然之理也后之人臣處霍光之勢其以光為龜鑒哉

史稱光武恢廓大度才明勇略竊以為才勇固長矣大度仁明則未敢信焉嘗觀其免大司徒韓歆歸田里復詔責之卒至自殺而知帝之器小焉夫歆好直言無隱詞甚剛切以致帝不能容然切直之言實為上之福國家之利也為臣者不畏刑戮而肯直言極諫者未易得也得之則宜尊重親密庶能聞過孰知武光竟惡聞直言且至不能容直諫之一歆哉不能容非器小乎而顧曰大度仁明抑何故耶然吾有所感焉夫光武能于即位之初訪儒雅表行義興學校似有所作為之君也而猶有死直諫之臣不如光武者復何如耶于是焉感

蘇老泉六國論謂六國當同心并力以攻秦余謂三國時蜀吳亦當合心戮力以攻魏則曹操雖能恐亦不能當二國之勢矣惜哉蜀吳計不出此而徒以爭荊州之小故卒至互相攻伐使操乘時成功嗚呼其殆亦天命歟不然孫劉雄謀英略能自立于天下而顧不知此哉

荀彧才智之士也好推賢進士及其死也人皆惜之然余獨謂未足惜也彧自不知去就而取之耳夫去就士之大節(jié)也彧與操處幾年矣亦知操之為人矣乎不知操是不智也知而不去是干澤也及操大逆已著乃正言諫之卒至自殺雖死不足惜也始既不能擇君而事終又不能潔身而去徒以區(qū)區(qū)爵祿成操篡賊之逆奸何足惜哉何足惜哉

漢武鄉(xiāng)侯諸葛亮卒前軍師魏延作亂長史陽儀遣將斬之夷三族愚以為過矣夫延雖桀驁不馴然亦有功于漢者作亂之罪雖無可逭誅之足矣何竟忘其前功而夷三族者哉夷三族不已過乎

人惟有德則不強制人而人自服漢長史校尉廖立及李平為亮所放及亮卒二人泣而致死蓋知非亮不能策已也非亮之德有以感之其能若是乎雖然二子亦可謂難得者矣

蔣琬以孔明卒拔處群僚之右為尚書令總統(tǒng)國事琬既無喜色亦無戚容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遠近以新喪丞相而危悚者漸服嗚呼若蔣琬者真可謂不以富貴移易其心哉而蒙尤有感者湖南人才漢世惟一蔣琬魏六朝無聞焉明有熊廷弼至 國朝咸同時而極盛矣昔何其少今何其多有志者可不奮歟

瓊山邱氏論之亡大率中原半為夷居故劉淵一倡而隨以亡竊以為之亡固因夷然之所以亡也非夷也蓋果能自修則夷何敢入即居于亦何敢起而攻哉維不知自修故夷能乘隙而發(fā)也吾故謂亡者也非夷也

天下事必有一定不易之理觀惠帝時賈后廢其姑楊太后不數(shù)年而賈后亦被廢可知害人自害欺人自欺天理自有權衡惟在人自審擇之耳

史稱明帝有文武才以弱制強潛謀獨斷觀其夜遣秀旦殪王敦渡水掩襲收功于越城乘馬微行察壘于湖畔信英資之邁眾實雄略之過人至于冷馬糞以誤追兵留鞭以緩敵騎智足保身權能應變方諸瑯邪殆為過之享國日淺功業(yè)未宏惜哉

殷浩惡姚襄強盛屢遣刺客刺之事敗又遣兵襲之繼復使為前驅何作事之舛一至此哉夫姚襄方來歸降則且勞來撫慰之不暇豈有刺之襲之哉然既刺之襲之則直以敵人視之矣不意浩又使之為前驅是倒戈授人也卒至兵敗亦宜哉

陳后主溺于酒色詞賦不知讀有用書講求政事故識見愚謬至江南臨平湖塞草忽開遂自賣于佛寺為奴嗚呼其亡也宜哉

唐高祖不立世民為太子而立建成致有兄弟相殘之事是故建成之被戕吾不曰太宗殺之而曰死于高祖然太宗納巢刺王妃則太甚矣

唐張?zhí)N古奏太宗謂民人李好德被疾故作妖言不當被罪此乃蘊古之當官執(zhí)法守正不阿也在太宗正宜賞之以為守正者勸不意竟聽治書侍御史權萬紀誣奏遂殺之其失甚矣后雖詔令死刑者皆覆奏日徹樂膳然終能免于盛德之累乎

太宗修洛陽宮大臣屢諫終不能罷至敕竇琎修之又嫌華靡太甚遽命殺之噫太宗亦反復多矣

唐張玄素嘗為刑部令史太宗嘗對朝臣問之玄素深以為恥噫太宗之問固非以禮待臣而玄素之引以為恥亦何隘哉夫上不能忠君孝親下不能愛民修己是為可恥至于門戶之低微出身之貧賤何足恥哉孫伏伽亦嘗為令史及貴或于廣坐自陳往事一無所隱其亦優(yōu)于玄素者乎

太宗時長孫皇后真巾幗丈夫也帝欲封長孫無忌后極力諫止夫歷代后多欲求封外戚以為顯榮后獨明于事理不欲虛取公侯之封以長驕奢之習實受滅亡之敗故力止之及長樂公主出降資送倍于長樂公主魏征諫以為不可帝告后后能知大義不以溺愛少女而亂禮儀且以征為能引大義以抑人主之私情稱為社稷臣后帝怒征欲殺之后又以言相解卒不致帝有妄殺忠直之名若此數(shù)者足見后之深明大義乃巾幗中所不可多得者也

太宗詔有司勿限太子用庫物是長太子驕逸之心也太子性本奢靡為太宗者當正以教之嚴以約之庶冀其復歸于儉而乃反效婦人溺愛少子之所為以啟其驕奢啟其驕奢之心是害之也厥后卒至謀反不終亦太宗有以成之也后之為人父者可以鑒矣

太宗能樂聞臣之諫而未能樂從臣之所諫近于好名

國史非天子宰相所得觀太宗執(zhí)意欲觀而房玄齡等亦順旨上之謬矣

魏征以杜正倫侯君集為有宰相才遂薦之太宗后正倫以罪黜君集以反誅于是奸宄之徒得乘間譖征太宗亦疑征阿黨令踣其撰碑嗚呼太宗何率爾也夫魏征在時忠君愛國略無貳心貞觀時能直諫匡君者首推魏征而太宗以他人故不察事之是非遽行踣碑之事亦寡恩矣夫太宗以征為阿黨妄薦二人而罪之抑知誤用二人者誰乎征舉非其人而踣其碑則任非其人者又將踣誰之碑乎噫太宗亦少致思焉魏征功臣也帝既自謂君臣相接如一體矣則豈不可念魏征生時之功乎乃身沒未幾而遽忘其前功則不謂之寡恩而不得矣由是而觀則從諫如流之美殆亦非出真心矣不然亦何遽至此哉雖然后因征高麗無功而念及征復立所踣碑亦可謂過而能改者矣

李世績太宗之功臣也太宗沒時謂太子若我死后世績徘徊不去即行殺之吁何其忍耶太子若能待之以恩信蒞之以矜莊則世績亦何敢有異若不自修則世績雖殺而甚于世績者正多也太宗不知以此教之而當授位之日即教之誅殺是豈教子之道也哉嗚呼大有背于義方之訓焉

高宗立武氏為后諸臣諍諫不聽而取于李績之一言為李績者正宜曉以大義諫以忠言乃不維不諫且助成之卒使唐室?guī)變A雖武氏為之而實世績成之也嗚呼吾不知世績何以見太宗于地下也

高宗之武后玄宗之貴妃肅宗之張后其受禍也如同一轍

肅宗封史思明為歸義王悖理甚矣夫思明從安祿山反殺傷軍民無數(shù)罪惡滔天誅之未足以償其罪而反封之是何理耶且思明反賊也非敵將也反賊不誅則天下之可誅者誰乎乍反乍降不勝即以地來歸勝則必欲翦滅天下以償其愿若此之人雖奴隸猶欲誅之而肅宗以王封之吾恐后世反賊之不畏法者日多矣甚哉肅宗之悖理也

唐玄肅時宦官專權之禍與漢桓靈時同其酷烈

元載生時代宗信任之堅無出其右及既伏誅則又發(fā)其祖父墓斲棺棄尸毀及廟主是何行刑之不平也元載窮兇極惡代宗不知早誅之反縱其作為既誅之亦足矣何必及其祖宗哉夫元載之惡元載自為之代宗縱成之者也豈載祖宗教之如此而并罪之哉古圣王罪人妻孥不及祖宗乎甚矣代宗行刑之不平也

史稱郭子儀窮奢極欲竊以為矯枉過正矣夫窮極奢欲小人得志時之所為也曾以子儀之賢而若是者乎史之意大抵欲言之過甚以愈顯子儀之賢耳蓋以窮奢極欲而人不非之則必平日之有恩德及人而足以取信于人故耳然窮奢極欲非可加于子儀者也吾故以為作史者之矯枉過正也

陳僊奇為國殺李希烈賞之是也吳少誠為希烈所寵故殺僊奇為希烈報仇則誅之可也而德宗亦賞之吾不知其所賞何名

宣宗遣使迎道士軒轅集至問長生可學乎集不以服藥不死之說對而以王者屏欲崇德自受天福何處更求長生對亦可謂有道之方士矣

真宗時契丹大舉入寇寇準勸帝親征卒喪契丹傾國之師厥功甚偉論者皆謂微寇準則天下分為南北矣說固當也然余獨以畢士安為功尤大也夫寇準之于真宗也常以剛愎疑之士安每為申辨然后釋疑及準勸帝親征同列懼欲退帝亦難之士安又堅為準請帝乃從之不然則河北諸軍不見鑾輿親至勢必瓦解若是則虜乘其后恐蒙塵之事又難免矣幸哉士安之一請也蓋帝素信士安言之必從故得立定厥功克承天下當是之時無寇準則天下幾亡無士安則準功不立準之功不能立即天下不能保也吾故以喪契丹之功推士安也

世稱伊尹霍光曰伊霍余以為二人未可并稱霍光惡得與伊尹比哉

岳飛忠孝信義籌略勇敢戰(zhàn)無不取攻無不克使高宗能委心任用則宋之中興不足道也乃當兵敗劉豫之時上疏請進軍恢復中原帝不許失機甚矣當是時也飛軍累戰(zhàn)皆捷士卒勇氣百倍正可趁勢乘機命韓世忠等諸將直搗黃龍以圖恢復而乃優(yōu)柔不許存一時偷安之心忘不共戴天之讎嗚呼若高宗者真千古之罪人也

有獻天書者太祖斬之宜矣歷觀前代諸帝信天書之說者無不取敗亡之禍太祖獨能于誣妄之事慨然斬之而無疑可謂明于事理者矣

  讀史叢論
終宋之世以和誤事余以為不誤于和而誤于徒恃和而不修戰(zhàn)守之具也故必勢均力敵先立于不敗之地可以戰(zhàn)然后可以和秦檜湯思退之得以行其志者向非韓岳諸公血戰(zhàn)于前虞允文力創(chuàng)于后則亦如靖康之禍而已明季諸人鑒于宋之已事于是以和為諱而所謂不和者亦惟口舌是逞廟堂高論而不求自強之策徒以紅旗督戰(zhàn)橫挑邊釁以為得計其時非無有見及此者即如熊廷弼袁崇煥輩明知萬無可戰(zhàn)之理而怵于臺諫之起而攻卒不得一伸其志意而邊事遂不可為矣宋之不可以和者系虜我父兄臣妾我母妻毀壞我宗廟陵寢此而可和則尚有何事不可為者明則理與勢皆可以和且不得不和而動以宋為鑒執(zhí)小節(jié)而誤大事此謬之謬也故皆足以亡其國后之人又將鑒于明之諱和而僨事者矣夫一朝自有一朝之規(guī)模一時自有一時之機局而不可強同故同一四鎮(zhèn)也宋以不用而敗明則用之而反以速其亡膠柱鼓瑟不審時局而泥成法必敗之勢也江東人材周瑜優(yōu)于才魯肅優(yōu)于識若呂蒙則才識俱無足稱不過勇狠斗之士耳方之周魯蓋天淵矣乃孫權以得荊州之故寵異特過于二子此則權之私心耳觀于陸遜論三子以借荊州為子敬之一短哉夫子敬興吳之功以借荊州為第一蓋爾時曹公挾天子以令諸侯地大丘眾公瑾雖饒干略其能與之抗衡乎且情疑貳非藉豫州之威名則不足以鎮(zhèn)人心赤壁之敗實因老瞞志驕意滿又水土地勢俱犯兵家之忌故瑜得以獲勝耳若使公瑾率江東之甲北向以爭中原勝負之數(shù)不待智者而矣自昭烈據(jù)有荊州而后吳楚之勢強鼎足之形成向非子敬倡為借地之舉江東其能立國乎觀于蜀亡而吳即隨之而較然矣其時北方之戰(zhàn)將謀臣不及于前其主又無魏武之雄才大而吳且不免青蓋之辱也故魏武聞權以土地資備方書而落筆于地蓋老瞞之識固高出孫劉遠矣余故謂子敬此策勝于勸權逆戰(zhàn)與薦瑜之舉也公瑾必欲豢昭烈于吳中殆未審當日天下之大計故其后臨終而薦肅以自代且言人之將死其言也未嘗不服肅之識而深悔前此之失算此即武侯東和之隱衷也若阿蒙者烏足以知此而權之志意惟在覬覦荊州與昭烈之志在吞吳皆其貪小利而闇大局所以僅能立國于荒遠而不能爭中原尺寸之地以與魏武頡頏也江東無肅不早為魏所吞耶

晉太尉陸玩曰以我為三公知天下無人矣唐鄭棨除相命下日嘆曰歇后鄭五作宰相時事可知矣二公雖無于時而自鏡甚明尚知愧勵古道可風矣士大夫縈情厚祿靦顏高位蔽賢妨能泄泄然且自鳴得意世風不古日趨卑靡不知伊于胡底有心人能不痛哭流涕也哉 劉彥和文心雕龍固盛傳于世矣然在當時亦未為時流所稱必待取定沈約而后得重深嘆先達獎借之風固后生小子造化司命之功也知己之恩并于生我故趙用賢輩賣師以立名君子惡其立節(jié)之非真有同悖德不祥之事也欒布慟哭蔡邕流涕彼其感恩知己誠非得已豈不明知刀鋸鼎鑊之在前而故為嘗試哉 禮戎容暨暨言容詻詻色容厲肅視容清明立容辨卑無頭頸必中山立時行盛氣顛實揚休玉色凡為將帥者遵而行之而不能克敵致果者未之前聞后世之喪師失律者反是故耳得其一皆可以為名將時事多艱正有志者臥薪嘗之日愿長子丈人之書之紳也 劉臺傅應楨吳中行趙用賢以門生而劾座師艾穆以同鄉(xiāng)晚進而劾先達在當時皆得重名平心論之江陵雖不能虛衷引咎而諸人之沽名邀譽詞氣失平不得辭以訐為直之咎矣于是朋黨之禍固結而不可解害中于人心而禍延夫邦國不至社稷邱墟生民涂炭不止應楨不訟言江陵以疏中隱比之王安石而犯江陵之怒于是劉臺輩憤起而相攻矣中行以奪情事上疏后以副封白江陵豈君子愛人以德之道乎為中行者必先以書諫之不納則抗疏論之庶幾師生之誼盡而君臣之道得矣必億逆其不納又恐為所中傷而先發(fā)制人以絕其自新之路甚矣好名之累也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君子忠厚之用心固如是焉爾

  史學源流考
自黃帝有史官而后夏有太史終古商有太史向摯周則有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分掌其事而諸侯之國亦置其官職司紀事凡國興亡君臣得失政事廢舉人才衰盛莫不據(jù)事直書垂諸后世其作史之體有二曰紀傳之體曰編年之體紀傳之體則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書宋書南齊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遼史金史元史明史等是也編年之體則春秋通鑒是也史記凡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為漢太史令司馬遷續(xù)其父談之所述褚少孫補遺始于五帝迄于漢武注其書者惟裴骃司馬貞張守節(jié)三家猶存班固作司馬遷傳謂其論是非頗謬于圣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貧賤此其所敝也蒙按遷為良史之才其次議論別具深識非凡人所能識也漢書為班固所撰妹昭續(xù)成之凡二十本紀八表十志七十烈傳起元高祖終于孝平王莽之誅唐顏師古為之注其注條理精密實為獨到然唐人多不用其說要其疏通證明究不愧班固功臣之目纂要謂班固作漢書自高至武盡竊乎遷其論國體則飾主闕而折忠臣世教則貴取容而賤直節(jié)記時務則謹詞章而略事實范蔚宗譏之當矣愚按固之史才雖不及遷然其制作之工義例之精已為后世所難及矣后漢書凡本紀十列傳八十為宋蔚宗所撰唐章懷太子注志三十乃司馬彪續(xù)漢書矣文梁劉昭注其書皆斟酌盡為前史所不逮翟公巽謂其語近詞冗事多互見不亦苛乎三國志為陳壽撰凡魏志三十卷蜀志十五卷吳志二十卷宋裴松之注所注引諸書且時下已意其中往往嗜奇愛博頗傷蕪雜然網羅繁富凡六朝舊籍今所不傳者尚一一見其崖略故考證之家每于此取材焉愚按陳壽史才不讓班固惟其父坐髡懷怨諸葛致謂亮于將略非所長此則壽之私也書帝紀十志二十列傳七十載記三十房喬等撰然陸機王羲之二人一僅工文一僅工書太宗至為制傳贊故卷首題太宗御撰則全書宗旨大概可知誠所謂略實行而獎浮華忽正典而取小說者歟注其書者為唐何超審音辨義頗有發(fā)明宋書梁沈約撰凡紀十志三十列傳六十以何承天書為本旁求徐爰之說頗為精詳永明末其書既行河東裴子野更別為宋略二十卷約嘆為不逮由是言宋史者上裴略而次沈書犬南齊書梁蕭子顯撰凡八紀十二志四十列傳起自升平訖于永元曾南豐謂蕭子顯之文喜自馳騁其更改破析刻雕藻繢之變尤多而其文益下

困學紀聞謂子顯為齊宗室仕于梁而作齊史虛美隱惡其能直筆乎戴氏明謂齊書天文但紀災祥不著州郡戶口祥瑞多載圖讖其能逃子固之譏乎梁書唐姚思廉撰凡本紀六列傳二十思廉憑其父察之舊稿加以新錄乃成此書其持論多平允排整次第尤得漢相傳之史法則異于取成眾手編次佚倫者矣陳書亦姚思廉撰本紀六列傳三十乃采謝炅顧野王等諸書綜括為二史以卒父業(yè)惟其中記傳年月間有抵牾不能不謂之疵累耳后魏書為北齊魏收撰凡紀十二志十列傳九十二事詳贍而條例未密且多諱不平世號穢史后為魏澹所駁正北史不取澹書而澹傳存其例絕不掩其所短蓋公論也北齊書唐李百藥撰本紀八列傳四十二蓋承其父德林之業(yè)纂緝成書大致仿后漢書之體至其父筆萎蕪節(jié)目叢脞固由于史才史學不及古人要亦時為之耳周書唐令狐德棻撰凡本紀八列傳四十二劉知幾譏其書曰文而不實雅而不信真甚寡客氣尤繁不知文質因時記載從實周代既文章爾雅仿古制言載筆者勢不能易彼妍辭改從俚語知幾之說豈忠厚之論哉隋書唐魏征等撰記五列傳五十五長孫無忌等撰志三十初詔顏師古孔穎達修述征總其事作者皆為唐初名臣故隋書最為簡練且書成進御故文筆嚴凈虞世南在貞觀時禮遇甚隆而其兄世基傳內直書罪惡尤征史筆之嚴南北史均唐李延壽撰南史本紀十列傳七十起于宋終于陳令狐德棻嘗為改其乖失宋人稱其刪繁補闕為近代佳史其備宋齊梁陳之參校者僅有此書惟其采史為實錄則又不可盡信矣

北史本紀十二列傳八十八延壽于北史用力獨深故事詳密首尾典核離合編次亦深有別裁惟以姓為類分卷無法參錯混淆殆難辨別殊為舛誤舊唐書劉朐等撰帝紀二十列傳一百五十一雖頗涉繁蕪然事跡明白首尾賅贍頗有可觀新唐書宋歐陽修宋祁等撰本紀表志修所定列傳祁所定也大抵欲以事增文省永勝舊書遂致事多小說文多澀體舊五代史宋薛居正等撰其后歐陽修私撰五代史記七十五卷舊史全據(jù)各朝實錄而不復參考事之真?zhèn)未藲W史之所以作也新五代史本名新五代史記即歐陽修私撰之七十五卷也大致以春秋書法為宗褒貶謹嚴雖司馬子長弗能及也惟事稍嫌宋史元括克托等撰本紀四十七志一百六十二表三十二列傳世家二百五十五大致在于表章道學其余皆姑以備數(shù)故舛謬不能殫數(shù)遼史元托克托撰本紀三十志三十一表八列傳四十六當時所據(jù)惟耶律儼陳大任二家之書見聞既隘又蕆功于一載之內無暇搜采潦草成編實多略金史元托克托撰凡紀十九志三十九表四列傳七十三金代典制修明圖籍亦備又有元好問劉祁諸人私相緝綴故是書有所依據(jù)較遼史為詳賅元史明宋濂等撰其書倉猝而成最為草略蓋由告竣期后一朝之典故僅六月而書成宜其舛謬滋甚也明史 國朝張廷玉撰本紀二十四志七十五表十三列傳二百二十詳略得宜褒貶盡可謂能上繼麟經之法者矣若編年之體則孔子之春秋歷二百四十年為萬世不易之法其次則有通鑒宋司馬光奉詔編集上起戰(zhàn)國下終五代凡千三百六十二年元胡三省音注淹通貫穿為史家絕作朱子欲修綱目以掩之迄不能掩其書易紀傳為編年上下數(shù)千百載興亡治亂了然在目誠史家之綱領也要之作史有法論史有體處史之表取其抑揚之大義而不當取其更載之年月觀史之書志當觀其史歷代則述歷代之沿革史一代則著一代之可否觀史之紀傳當褒貶直筆是非公論而不必較其異同知此始可與言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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