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美

朱文公云：“作詩須先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經(jīng)然。本既立，方可及蘇、黃以次諸家詩?！?/p>

又曰：“杜詩初年甚精細(xì)，晚年曠逸不可當(dāng)?！?/p>

又《跋集注杜詩》云：“杜詩佳處，有在用事造語之外者。惟虛心諷詠，乃能見之?！?/p>

孫僅云：“先生以詩鳴于唐。凡出處去就、動息勞佚、悲歡憂樂、忠憤感激、好賢惡惡，一見于詩，讀之可以知其世，學(xué)士大夫謂之‘詩史’?！?/p>

和早朝大明宮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

東坡云：“‘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此七言中之偉麗者也。”

梅圣俞《金針詩格》云：“詩有內(nèi)外意：內(nèi)意欲盡其理，外意欲盡其象。內(nèi)外意含蓄，方入詩格。如‘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旌旗喻號令，日暖喻明時(shí)，龍蛇喻君臣，言號令當(dāng)明時(shí)，君出而以奉行也。宮殿喻朝廷，風(fēng)微喻政教，燕雀喻小人，言朝廷政教才出，而小人向化，各得其所也?！焙嫦疲骸罢撛娙舸?，皆非知詩者。善乎山谷之言曰：‘彼喜穿鑿者，棄其大旨，取其發(fā)興，于所遇林泉、人物、草木、魚蟲，以為物物皆有所托，如世間商度隱語者，則詩委地矣?！?/p>

胡苕溪《叢話》云：“老杜《和早朝大明宮》詩，賈至為唱首，王維、岑參皆有和，四詩皆佳絕。今蘇臺、閩中《杜工部集》皆不附此三詩。惟錢塘舊本有之，今附于左。”

[附]賈至朝大明宮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滿建章。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共沐恩波鳳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附]王維和朝大明宮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jìn)翠云裘。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日影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附]岑參和朝大明宮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金鎖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ㄓ瓌ε逍浅趼洌黛浩炻段锤?。獨(dú)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楊誠齋云：“七言褒頌功德，如少陵、賈至諸人唱和《朝大明宮》，乃為典雅重大。和此詩者，如岑參‘花迎劍佩’一聯(lián)最佳?！?/p>

櫻桃

西蜀櫻桃也自紅，野人相贈滿筠籠。數(shù)回細(xì)寫愁仍破，萬顆勻圓訝許同。憶昨賜沾門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宮。金盤玉箸無消息，此日嘗新任轉(zhuǎn)蓬。

《詩眼》云：“老杜此詩，前四句如禪家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者，直書目前所見，平易委曲，得人心所同然，但他人艱難不能發(fā)耳。至于后四句，其感興皆出于自然，故終篇遒麗。韓退之亦有《謝賜櫻桃》詩，學(xué)老杜所作。然搜求事跡，排比對偶，其言出于勉強(qiáng)，所以相去甚遠(yuǎn)。若非老杜在前，人亦安敢輕議？”

[附]韓退之謝賜櫻桃

漢家舊種明光殿，炎帝還書《本草經(jīng)》。豈似滿朝承雨露，共看轉(zhuǎn)賜出青冥。香隨翠籠擎偏重，色照銀盤瀉未停。食罷自知無補(bǔ)報(bào)，空然慚汗仰皇扃。

胡苕溪云：“唐自四月一日寢廟薦櫻桃，后頒賜群臣有差。王摩詰亦有詩云：‘歸鞍競帶青絲籠，中使頻傾赤玉盤?！酥嗽?，語意與之相似。但摩詰詩渾成，勝退之詩。櫻桃初無香，退之以香言，亦是一語病?！?/p>

九日

老去悲秋強(qiáng)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藍(lán)水遠(yuǎn)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xì)看。

楊誠齋云：“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難之。余嘗與林謙之論此事，謙之慨然曰：‘但吾輩詩集中，不可不作數(shù)篇耳。如杜《九日》詩：“老去悲秋強(qiáng)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辈惶厝刖浔阕肿謱賹Γ值谝痪漤暱套兓?，才說悲秋，忽又自寬。以“自”對“君”，自者，我也?！靶邔⒍贪l(fā)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正冠?！睂⒁皇路v作一聯(lián)。又孟嘉以落帽為風(fēng)流，少陵以不落為風(fēng)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藍(lán)水遠(yuǎn)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痹娙酥链耍P力多衰。今方且雄杰挺拔，喚起一篇精神。自非筆力拔山，不至于此。“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xì)看?！蹦┞?lián)意味尤為深長?！?/p>

又云：“詩已盡而味方永，乃善之善者也?！?/p>

《后山詩話》云：“孟嘉落帽，前世以為勝絕。子美《九日》詩云：‘羞將短發(fā)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湮难艜邕_(dá)，不減昔人。故謂詩非力學(xué)可致，正須胸中度世耳?！?/p>

劉夢得云：“詩中用‘茱萸’字者凡三人，杜甫云‘醉把茱萸子細(xì)看’，王維云‘遍插茱萸少一人’，朱放云‘學(xué)他年少插茱萸’。三君所用，杜為優(yōu)?！?/p>

《三山老人語錄》云：“自來九日多用落帽事，獨(dú)東坡《南柯子》詞云‘破帽多情卻戀頭’，乃反之，尤為奇特。”愚謂東坡此語，亦祖杜陵《九日》詩中吹帽、正冠一聯(lián)語意也。

同谷歌

男兒生不成名身已老，十年饑走荒山道。長安卿相多少年，富貴應(yīng)須致身早。[一]山中儒生舊相識，但話宿昔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仰視皇天白日速。

此歌七章，今以文公跋語，載其卒章云。

朱文公跋云：“杜陵此章，豪宕奇崛，詩流少及之者。至其卒章，嘆老嗟卑，則志亦陋矣。人可以不聞道哉？”

[一]“長安”兩句原缺，據(jù)《杜詩詳注》補(bǔ)。

絕句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漫叟詩話》云：“詩中有拙句，不失為奇作者，如子美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是也。”

《室中語》云：“杜少陵詩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王維詩云：‘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瘶O盡寫物之工。后來惟陳無己有云：‘黑云映黃槐，更著白鷺度?！療o愧前人之作?！?/p>

[附]唐人絕句

野人自愛山中宿，況近葛洪丹井西。庭前有個長松樹，半夜子規(guī)來上啼。

胡苕溪云：“唐人此絕，有杜子美意趣。其句雖拙，亦不失為倔奇也。”

[附]東坡題真州范氏溪堂

白水滿時(shí)雙鷺下，綠槐高處一蟬吟。酒醒門外三竿日，臥看溪南十畝陰。

《高齋詩話》云：“東坡此詩，蓋用老杜‘兩個黃鸝鳴翠柳’詩意也?！?/p>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shí)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簮。

《迂叟詩話》云：“‘牂羊墳首，三星在罶’，言不可久也。古人為詩，貴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近世詩人，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如‘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shí)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B平時(shí)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恐，則時(shí)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p>

人日

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shí)。冰雪鶯難至，春寒花較遲。云隨白水落，風(fēng)振紫山悲。蓬鬢稀疏久，無勞比素絲。

《西清詩話》云：“都人劉克該貫典籍，凡人有僻書疑事，往往多從之質(zhì)。嘗注杜子美、李義山集，與客論曰：‘子美《人日》詩云：“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陰時(shí)。”人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百年間，惟子美與克會耳?！炱鹁图苋允究驮唬骸藮|方朔占書也。凡歲后八日，一日雞，二日犬，三日豕，四日羊，五日牛，六日馬，七日人，八日谷。其日晴，則所主之物育，陰則災(zāi)。少陵之意，謂天寶離亂，四方云擾幅裂，人物歲歲俱災(zāi)。豈非《春秋》書王正月意邪？其深得古人用心如此?！?/p>

春日憶李白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shí)一樽酒，重與細(xì)論文。

《蔡寬夫詩話》云：“予為進(jìn)士時(shí)，嘗舍于汴中逆旅，數(shù)同行亦論杜詩。旁有一押糧運(yùn)使臣，或顧之曰：‘爾亦嘗觀杜詩乎？’曰：‘平生好觀，然多不解?！蚺e‘白也詩無敵’相問曰：‘既言無敵，安得卻似鮑照、庾信？’時(shí)座中雖笑之，然亦不能遽對，則士亦不可忽也。”胡苕溪云：“庾不能俊逸，鮑不能清新，白能兼之，此其所以無敵也。武弁何足以知之！”

《遁齋閑覽》云：“或謂評詩者，以甫期白太過，反為白所誚。王荊公謂：‘不然。甫贈白詩，則曰：“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钡戎仔?、鮑照而已?！衷唬骸袄詈钣屑丫?，往往似陰鏗?！辩H之詩，又在鮑、庾下矣?！帮堫w”之嘲，雖一時(shí)戲劇之談，然二人者，名既相軋，亦不能無相忌也。’”

[附]太白戲子美

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為問因何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胡苕溪云：“《李翰林集》中無此詩，疑后人所作?；蛟评畎滓远鸥}齪，故有飯山之嘲?！?/p>

《藝苑雌黃》云：“《洪駒父詩話》言：‘子美集中贈太白詩最多，而李集初無一篇與杜者?！炊纬墒健队详栯s俎》云：李集有《堯祠贈杜補(bǔ)闕》者，即老杜也。又豈獨(dú)‘飯顆山頭’之句哉？”

渡江

春江不可度，二月已風(fēng)濤。舟楫欹斜疾，魚龍偃臥高。渚花張素錦，汀草亂青袍。戲問垂綸客，悠悠見汝曹。

《詩眼》云：“有一士人攜詩相示，首篇第一句云‘十月寒’者。余曰：‘君亦讀老杜詩，觀其用“月”字乎？其曰“二月已風(fēng)濤”，則記風(fēng)濤之早也。曰“因驚四月雨聲寒”，“五月江深草閣寒”，蓋不當(dāng)寒而寒也?！拔逶嘛L(fēng)寒冷佛骨”，“六月風(fēng)日冷”，蓋不當(dāng)冷而冷也?！敖癯D月春意動”，蓋未當(dāng)有春意也。雖不盡如此，如“三月桃花浪”、“八月秋高風(fēng)怒號”、“閏八月初吉”、“十月江平穩(wěn)”之類，皆不系月則不足以實(shí)一時(shí)之事。若十月之寒，既無所發(fā)明，又不足紀(jì)錄。退之謂“惟陳言之務(wù)去”者，非必塵俗之言，止為無益之語耳。然吾輩作文，如“十月寒”者多矣，方當(dāng)共以為戒也?！?/p>

游子

巴蜀愁誰語，吳門興杳然。九江春草外，三峽暮帆前。厭就成都卜，休為吏部眠。蓬萊如可到，衰白問群仙。

《詩眼》云：“古人律詩，亦是一片文意。語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此詩‘巴蜀愁誰語，吳門興杳然’，謂巴蜀既無可與語，故欲遠(yuǎn)之吳會?！沤翰萃狻?，則想像將來吳門之景物?！龒{暮帆前’，則去路先涉三峽之風(fēng)波?！畢捑统啥疾罚轂槔舨棵摺?，君平之卜，所以養(yǎng)生，畢卓之飲，所以忘憂，今皆不能如意，則犯三峽之險(xiǎn)，適九江之遠(yuǎn)，豈得已哉！夫奔走萬里，無所稅駕，傷人世險(xiǎn)隘不能容己，故以‘蓬萊如可到，衰白問群仙’終焉。后之騷人，亦多此意。今人不求意趣關(guān)紐，但以相似語言為貫穿，豈不淺近也哉！”

八陣圖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

東坡云：“仆嘗夢見人稱是杜子美，謂仆曰：‘世人多誤會予《八陣圖》詩意，“江流石不轉(zhuǎn)，遺恨失吞吳。”人皆以為先主、武侯皆欲與云長復(fù)仇，故恨不能滅吳，非也。我意本謂吳、蜀唇齒之國，不當(dāng)相圖。晉之所以能有蜀者，在吞吳之后，此為可恨耳?！死砩蹰L，然子美死已四百年，而猶不忘詩，區(qū)區(qū)以自別其意者，真書生之習(xí)氣也耶！”

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guān)山隔，憑高涕泗流。

《唐子西語錄》云：“過岳陽樓，觀子美詩，不過四十字耳。氣象閎放，涵蓄深遠(yuǎn)，殆與洞庭爭雄，所謂富哉言乎！”

《西清詩話》云：“洞庭，天下壯觀，自昔騷人墨客題之者眾矣。如：‘水涵天影闊，山拔地形高?！郑骸念櫼蔁o地，中流忽有山。鳥飛應(yīng)畏墮，帆遠(yuǎn)卻如閑。’皆見稱于世。然又未若孟浩然詩云：‘氣蒸云夢澤，波動岳陽城。’讀之則洞庭空闊無際，氣象雄張，曠然如在目前。至于讀子美此詩，則又氣象不然，大與諸子迥別?！畢浅|南坼，乾坤日夜浮’，不知少陵胸中吞幾云夢也?！?/p>

《后村詩話》云：“杜五言感時(shí)傷事，如‘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八句之中，著此一聯(lián)，安得不獨(dú)步乎？若全集千四百篇，無此等句為氣骨，篇篇都做‘圓荷浮小葉，細(xì)麥落輕花’道了，則似近人詩矣。”

新月

光細(xì)弦欲上，影斜輪未安。微升古塞外，已隱暮云端。河漢不改色，關(guān)山空自寒。庭前有白露，暗滿菊花團(tuán)。

《瑤溪集》云：“詩之有六義，后世賦別為一大文，而比少興多。詩人之全者，惟杜子美時(shí)能兼之。如《新月》詩‘光細(xì)弦欲上，影斜輪未安’，謂位不正，德不充，風(fēng)之事也?！⑸湃?，已隱暮云端’，謂才升即隱，似當(dāng)日之事?！訚h不改色，關(guān)山空自寒’，河漢是矣，而關(guān)山自凄然，有所感興也?！デ坝邪茁丁?，露乃天之恩澤，雅之事也?！禎M菊花團(tuán)’，謂天之澤止及于庭前之菊，其成功之小也如此，頌之事也。說者謂杜子美作此詩，蓋指當(dāng)時(shí)肅宗事也。”

戲作花卿歌

成都猛將有花卿，學(xué)語小兒知姓名。用如快鶻風(fēng)火生，見賊惟多身始輕。綿州刺史著柘黃，我卿掃除即日平。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持?jǐn)S還崔大夫。李侯重有此節(jié)度，人道我卿絕世無。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

山谷云：“花卿冢在丹棱之東館鎮(zhèn)，至今有英氣，血食其鄉(xiāng)?！?/p>

《苕溪叢話》云：“細(xì)考少陵此歌，想花卿當(dāng)時(shí)在蜀中，雖有一時(shí)平賊之功，然驕恣不法，人甚苦之。故子美不欲顯言之，但云‘人道我卿絕世無。既稱絕世無，天子何不喚取守京都’。語句含蓄，其意蓋可知矣?！?/p>

《西清詩話》云：“有病瘧者，子美曰：‘吾詩可以療之?！≌咴唬骸坪?？’曰：‘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姟肚即逶姟贰Ｆ淙苏b之，瘧?yīng)q故也。子美曰：更誦吾詩云：‘子璋髑髏血模糊，手持?jǐn)S還崔大夫?！淙苏b之，果愈?！?/p>

胡苕溪云：“世傳杜子美詩可以愈瘧，此未必然。蓋其辭意典雅，讀之者脫然不覺沈疴之去體也。好事者乃為此論，殊可笑。借使瘧誠有鬼，若知杜詩之佳，是賢鬼也，豈復(fù)屑屑求食于嘔泄之間哉？觀子美有詩云：‘三年猶瘧疾，一鬼不銷亡。隔日搜脂髓，增寒抱雪霜?！瘎t是疾也，杜陵正自不免耳?！?/p>

秋雨嘆

雨中百草皆爛死，階下決明顏色鮮。著葉滿枝翠羽蓋，開花無數(shù)黃金錢。涼風(fēng)蕭蕭吹汝急，恐汝后時(shí)難獨(dú)立。堂上書生空白頭，臨風(fēng)三嗅馨香泣。

東坡云：“杞人馬正卿作太學(xué)正，清苦有氣節(jié)，學(xué)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余偶至其齋中，書杜子美《秋雨嘆》一篇壁間，初無意也。而正卿即日辭歸，不復(fù)出，至今白首窮餓，守節(jié)如故。”正卿，字夢得。

胡苕溪云：“杜子美《秋雨嘆》有三篇，其第一篇語意尤為感慨，意必東坡所書于壁者云?！?/p>

江畔獨(dú)步尋花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shí)時(shí)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胡苕溪云：“齊魯大臣二人，而史失其名。黃四娘者，獨(dú)何人哉？因托此詩，以得不朽。世間幸不幸類如此。”

[附]東坡記林氏媼

題云：正月二十六日，偶與數(shù)客野步嘉佑僧舍東南野人家，雜花盛開，扣門求觀。主人林氏媼出應(yīng)，白發(fā)青裙，少寡，獨(dú)居三十年矣。感嘆之余，作詩記之。

縹蒂緗枝出絳房，綠陰青子送春忙。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燒空紅拂桑。落日孤煙知客恨，短籬破屋為誰香。主人白發(fā)青裙袂，子美詩中黃四娘。

愚按：詩注，林行婆住嘉佑寺之西，即林媼也。東坡又曾有《夜過西鄰翟秀才》詩，首聯(lián)云：“林行婆家初閉戶，翟夫子舍尚留關(guān)?！庇窒壬c周文之帖云：“林行婆當(dāng)健，有香與之，到日吿便送去?！苯灾^林媼也。區(qū)區(qū)二婦人者，皆得詩人托名于數(shù)百載之后，亦可謂奇遇也矣。

示宗武

覓句知新律，攤書解滿床。試吟青玉案，莫羨紫羅囊。假日從時(shí)飲，明年共我長。應(yīng)須飽經(jīng)術(shù)，已似愛文章。十五男兒志，三千弟子行。曾參與游夏，達(dá)者得升堂。

詩注云：“嵇紹新解覓句，稍知音律。王渾阿戎年小，漸解滿床攤書。謝玄少好佩紫羅香囊，叔父安焚之。嵇康顧子紹曰：‘阿紹明年共我長矣，吾甚喜爾成人?！庇拗^前輩云：“用事多填塞故實(shí)，謂之點(diǎn)鬼簿?！比缟倭甏嗽姡磭L不用事，而渾然不覺其為用事，可謂精妙者也。

東坡云：“韓退之《示兒》詩云：‘開門問誰來，無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衷疲骸泊俗腥?，十九持鈞樞?！菊撸岳撌露?。老杜則不然，《示宗武》云：‘曾參與游夏，達(dá)者得升堂?！菊呤ベt事也?！?/p>

[附韓退之示兒]

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始有此屋廬。此屋豈無華，于我自有余。中堂高且新，四時(shí)登牢蔬。前榮饌賓親，婚冠所依于。庭內(nèi)無所有，高樹八九株。有藤縷絡(luò)之，春華夏陰敷。東堂坐見山，云風(fēng)相吹噓。松果連南亭，外有瓜芋區(qū)。西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虛。山鳥旦暮呼，有類澗谷居。主婦治北堂，膳服適戚疏。恩封高平君，子孫從朝裾。開門問誰來，無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帶懸金魚。問客之所為，巍冠講唐虞。酒食罷無為，棋槊以相娛。凡此座中人，十九持鈞樞。又問誰與頻，莫與張樊如。來過亦無事，考評道精粗。躚躚媚學(xué)子，墻屏日有徒。以能問不能，其蔽豈可袪。嗟我不修飾，事與庸人俱。安能坐如此，比肩于朝儒。詩以示兒曹，其無迷厥初。

夢李白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址瞧缴?，路遠(yuǎn)不可測?；陙?xiàng)髁智?，魂返關(guān)塞黑。君今在羅網(wǎng)，何以有羽翼。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西清詩話》云：“李太白歷見司馬子微、謝自然、賀知章?；蛞詾榭膳c神游八極之表，或以為謫仙人，其風(fēng)神超邁，英爽可知。后世詞人，狀者多矣，亦間于丹青見之，俱不若少陵云：‘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煳吨?，百世之下，想見風(fēng)采。此與李太白傳神詩也?！?/p>

春水生

二月六夜春水生，門前小灘渾欲平。鸕鶿鸂鶒莫漫喜，吾與汝曹俱眼明。

其二

一夜水高二尺強(qiáng)，數(shù)日不敢更禁當(dāng)。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傍。

趙章泉云：“學(xué)詩者貴乎似，論似者果可以盡言邪？少陵《春水生》二絕后，有曾空青《題清樾軒》二絕，其語意絕相類。學(xué)詩者試讀之，似邪，不似邪？是又不可以不辨也。”

[附]曾空青清樾軒二絕

臥聽灘頭氵虢氵虢流，冷風(fēng)凄雨似深秋。江邊石上烏臼樹，一夜水長到梢頭。

其二

竹間佳樹密扶疏，異鄉(xiāng)物色似吾廬。清曉開門出負(fù)水，已有小舟來賣魚。

杜鵑

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云安有杜鵑。我昔游錦城，結(jié)廬錦水邊。有竹一頃余，喬木上參天。杜鵑暮春至，哀哀叫其間。我見常再拜，重是古帝魂。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仍為喂其子，禮若奉至尊。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圣賢古法則，付與后世傳。君看禽鳥情，猶解事杜鵑。今忽暮春間，值我病經(jīng)年。身病不能拜，淚下如迸泉。

真西山先生云：“此詩譏世亂不能明君臣之義者，禽鳥之不若也?！?/p>

《東坡外集》云：“南都王誼伯書江濱驛垣，謂‘子美此詩，首四句蓋是題下注，斷自“我昔游錦城”為首句’。誼伯誤矣。且子美詩備諸家體，必非牽合程度者也。是篇句落處，凡五杜鵑，豈可以文害辭、辭害意邪？原子美之意，類有所感，托物以發(fā)，亦六義之比興，《離騷》之法歟？按《博物志》：杜鵑生子，寄之他巢，百鳥為飼之。且禽鳥至微，知有所尊。今江東有云：‘杜宇曾為蜀帝王，化禽飛去舊城荒。’故子美云‘重是古帝魂’，又云‘禮若奉至尊’，蓋譏當(dāng)時(shí)刺史，有不禽鳥若也。唐自明皇后，天步多棘，刺史能造次不忘君者，可一二數(shù)。嚴(yán)武在蜀，雖橫斂刻薄，而實(shí)資中原，是西川有杜鵑。其不虔王命，負(fù)固以自抗，擅軍旅，絕貢賦，如杜克遜在梓州，為朝廷西顧憂，是東川無杜鵑耳。至于涪、萬、云安刺史，微不可考。凡其尊君者為有，懷貳者為無，不在夫杜鵑之真有無也。誼伯以為來東川聞杜鵑，聲繁而急，乃始嘆子美詩跋疐紙上語。又云‘子美不應(yīng)疊用韻’何耶？子美自我作古，疊用韻，無害于為詩，仆所見如此。誼伯博學(xué)強(qiáng)辨，殆必有以折衷之。”

胡苕溪云：“《杜鵑》詩，或云明皇幸蜀還，肅宗用李輔國謀，遷之西內(nèi)，悒悒而崩，此詩感是而作?！币杂嘤^之，少陵后又有《杜鵑行》，亦是明皇遷居西內(nèi)時(shí)作，其所以發(fā)明痛憤之意，尤為激烈。讀之真使人可傷。但或者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耳。今并錄于左。

唐史：元宗次蜀郡，皇太子即位于靈武。明年還自蜀[一]，居興慶。即南內(nèi)。后皇后張氏稍與政事，多以私謁撓權(quán)，遷太上皇居西內(nèi)。

[一]“自”字據(jù)《新唐書》補(bǔ)。

杜鵑行

君不見昔日蜀天子，化作杜鵑似老烏。寄巢生子不自啄，群鳥至今與哺雛。雖同君臣有舊禮，骨肉滿眼身羈孤。業(yè)業(yè)竄伏深樹里，四月五月偏號呼。其聲哀痛口流血，所訴何事常區(qū)區(qū)。爾惟摧殘始發(fā)憤，羞帶羽翮傷形愚。蒼天變化誰料得，萬事反覆何所無。萬事反覆何所無，豈憶當(dāng)?shù)钊撼稼叀?/p>

《寰宇記》云：“蜀之先，肇于人皇之際，至黃帝子昌意，娶蜀人女，生帝嚳，后封其支庶于蜀。歷夏、殷、周，始稱王首曰蠶叢，次曰柏灌，次曰魚鳧。其后有王曰杜宇，稱帝，號望帝。自恃功德高，乃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guān)為后戶，玉壘、峨眉為池澤。時(shí)有荊人鱉靈者，帝立為相。后帝因禪位于鱉靈，遂自亡去，化為子鵑。故蜀人聞鵑鳴，曰是我望帝也?！薄妒裰尽反舐酝?。

登慈恩寺塔

高標(biāo)跨蒼穹，烈風(fēng)無時(shí)休。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仰穿龍蛇窟，始出枝撐幽。七星在北戶，河漢聲西流。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一]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厥捉杏菟矗n梧云正愁。惜哉瑤池飲，日宴昆侖丘。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

《三山老人語錄》云：“《登慈恩寺塔》詩譏天寶時(shí)事也。山者，人君之象。‘秦山忽破碎’，則人君失道矣。賢不肖混淆，則清濁不分，故曰‘涇渭不可求’。天下無綱紀(jì)文章，而上都亦然，故曰‘俯視但一氣，焉能辨皇州’。于是思古之圣君不可得，故曰‘回首叫虞舜，蒼梧云正愁’。是時(shí)，眀皇方耽于淫樂而不已，故曰‘惜哉瑤池飲，日宴昆侖丘’。賢人君子多去朝廷，故曰‘黃鵠去不息，哀鳴何所投’。惟小人貪竊祿位者在朝，故曰‘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p>

[一]題上原有“同諸公”三字。詩原脫從“高標(biāo)”至“清秋”十二句，據(jù)《杜詩詳注》補(bǔ)。

絕句三首

楸樹馨香倚釣磯，斬新花蕊未應(yīng)飛。不如醉里風(fēng)吹盡，可忍醒時(shí)雨打稀。

《覺范禁臠》云：“子美詩，言山間野外事，意蓋譏刺風(fēng)俗。如《三絕句》云：‘楸樹馨香倚釣磯，斬新花蕊未應(yīng)飛。’言后進(jìn)暴貴，可榮觀也?！蝗缱砝镲L(fēng)吹盡，可忍醒時(shí)雨打稀?！云涠髦夭疟?，眼見其零落，不若未受恩眷時(shí)。雨比天恩，以雨多故，致花易壞也?！?/p>

其二

門外鸕鶿久不來，沙頭忽見眼相猜。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須來一百回。

“門外鸕鶿久不來，沙頭忽見眼相猜。”言貪利小人畏君子之譏其短也?！白越褚押笾艘猓蝗枕殎硪话倩?。”言君子蒙以養(yǎng)正，瑾瑜匿瑕，山藪藏疾，不發(fā)其惡。小人未革面，諂諛不知愧恥也。

其三

無數(shù)春筍滿林生，柴門密掩斷人行。會須上番看成竹，客至從嗔不出迎。

此絕言惟守道為歲寒也。前輩多法其意而作，如韓稚圭詩云：“風(fēng)定曉林蝴蝶舞，雨勻春圃桔橰閑?！币嘁杂瓯忍於?，桔橰比宰相功業(yè)之就，已退閑矣。時(shí)公在相州作。蔡持正在安州，亦有詩云：“風(fēng)搖熟果時(shí)聞落，雨滴余花亦自香。”熟果比大臣黜落也。

愚謂：論詩若此，亦犯山谷穿鑿之戒。洪駒父有云：“嘗見一老書生，忘其姓名，自言評老杜詩。取而觀之，注‘紈褲不餓死，儒冠多誤身’云：‘冠，上服，本乎天者親上，故稱冠，譬之君子。褲，下服，本乎地者親下，故舉褲，譬之小人?！m不為無理，然穿鑿可笑也。”

漫興

糝徑楊花鋪白氈，點(diǎn)溪荷葉疊青錢。筍根稚子無人見，沙上鳧雛傍母眠。

《冷齋夜話》云：“‘筍根稚子無人見’，世不解‘稚子’為何等語。唐人有《食筍詩》云：‘稚子脫錦繃，駢頭玉香滑?！瘎t稚子為筍明矣?！顿潓庪s志》曰：‘竹根有鼠，大如貓，其色類竹，名之曰“豚”，亦云“稚子”?！嘁詥栕由n，子蒼曰：‘筍為稚子，老杜之意也。不用《食筍詩》證亦可。’”

《漫叟詩話》云：“‘筍根稚子無人見’，當(dāng)為野雉之雉?；蛞詾橥?，非也?！?/p>

《桐江詩話》云：“冷齋以稚子便作筍，引唐人詩為證，何謬之甚也！唐詩蓋謂筍之脫籜，如小兒之解繃。便以稚子為筍，則非也。少陵詩，本特誤以‘雉’為‘稚’耳。蓋筍生乃雉哺子之時(shí)，言雉子之小，在竹間，人不能見也?！?/p>

羌村

崢嶸赤云西，日腳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鄰人滿墻頭，感嘆亦歔欷。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誠齋云：“杜子美《羌村》詩，讀之真有一倡三嘆之聲?！?/p>

《冷齋夜話》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言更相秉燭照之，恐尚是夢也?！之?dāng)作平聲讀，若作側(cè)聲讀，則失其意矣?！?/p>

《幕府燕閑錄》云：“盛文肅夢朝上帝，見殿上執(zhí)扇有題詩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馄錇樘烊嗽?，識之。既寤，以語客，乃杜甫詩也。”

《三山老人語錄》云：“《羌村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一小說謂有人過驪山，夢明皇稱美此二句。然子美詩云‘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乃有‘秉燭’之語。則致世之亂者誰邪？眀皇得不慚乎？猶誦其語而譽(yù)之，可謂無恥矣。此小說之所以無稽也?！?/p>

嚴(yán)公仲夏枉駕草堂兼攜酒饌得寒字[一]

竹里行廚洗玉盤，花邊立馬簇金鞍。非關(guān)使者征求急，自識將軍禮數(shù)寬。百年地辟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看弄漁舟移白日，老農(nóng)何有罄交歡。

胡苕溪云：“律詩之作，用字平仄，世固有定體，眾共守之。然不若時(shí)用變體，如兵之出奇，變化無窮，以驚世駭目，老杜此詩，七言律詩之變體也。東坡常用此體作詩云?！?/p>

[附]東坡詩次韻韶守狄火夫見贈二首之一[二]

華發(fā)蕭蕭老遂良，一身萍掛海中央。無錢種菊為家業(yè)，有病安心是藥方。才疏正類孔文舉，癡絕還同顧長康。萬里歸來空泣血，七年供奉殿西廊。

絕句律詩，亦有用變體者，今附于后。

[附]老杜詩謝嚴(yán)中丞送青城山道士郛酒一瓶[三]

山瓶乳酒下青云，氣味濃香幸見分。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嘗對馬軍。

[附]韋蘇州詩雪夜下朝呈省中一絕[四]

南望青山滿禁闈，曉陪鴛鷺正差池。共愛朝來何處雪，蓬萊宮里拂松枝。

凡此皆律詩之變體。又有五言律詩，至第三句便失黏，落平仄，亦別是一體。唐人用者甚多，但今人少用耳，學(xué)者不可不知。

[一]詩題原缺，據(jù)《杜詩詳注》補(bǔ)。

[二]詩題原缺，據(jù)《新編東坡先生詩集》補(bǔ)。

[三]同[一]。

[四]詩題原缺，據(jù)《全唐詩》補(bǔ)。

縛雞行

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家中厭雞食蟲蟻，不知雞賣還遭烹。蟲雞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縛。雞蟲得失無了時(shí)，注目寒江倚山閣。

洪容齋云：“此詩自是一段好議論。至結(jié)句之妙，非他人之所能企及也?！?/p>

西山《文章正宗》云：“一篇之妙，在乎落句，黃魯直深達(dá)詩旨，其《書酺池寺書堂》云：‘小黠大癡螗捕蟬，有余不足夔憐蚿。退食歸來北窗夢，一江風(fēng)月趁漁船?！膳c言詩者，當(dāng)自解也。”

師厚云：“天下之利害，當(dāng)權(quán)輕重。除寇則勞民，愛民則養(yǎng)寇。與其養(yǎng)寇，孰若勞民？與其食蟲，孰若存雞？”

《步里客談》云：“古人作詩斷句，輒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如老杜云‘雞蟲得失無了時(shí)，注目寒江倚山閣’是也。黃魯直作《水仙花詩》：‘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嗍谴艘??！?/p>

[附]黃魯直水仙花

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盈盈步微月。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附]東坡二蟲詩

君不見水馬兒步步逆流水，大江東流日千里，此蟲趯趯長在此。又不見鷃濫堆決起隨沖風(fēng)，隨風(fēng)一去宿何許，逆風(fēng)還落蓬蒿中。二蟲愚智俱莫測，江邊一笑無人識。

師民瞻云：“杜甫《縛雞行》末句云：‘雞蟲得失無了時(shí)，注目寒江倚山閣?！瘱|坡此詩末句正用杜甫詩意也?！蓖麴B(yǎng)源云：“《韻語陽秋》云：‘阿濫堆，明皇御玉笛，采其聲翻為曲，左右皆能傳唱?！瘡堨镌娪性疲骸两耧L(fēng)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