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薛季昶對張柬之語

神龍元年春正月，秋官侍郎張柬之、天官侍郎崔元暉、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司馬袁恕己，舉兵討武氏之亂。張易之、昌宗伏誅，中宗復(fù)位。洛州長史薛季昶，乘間言于柬之曰：“侍郎舉義兵剪除奸雄，匡復(fù)帝室，使四海蒼生，再見唐家日月，其事甚偉。而季昶無一言以為賀者，侍郎亦知其意乎？”柬之曰：“不知也?！?/p>

季昶曰：“仆亦謂侍郎不知也，侍郎若知，則其所設(shè)施當(dāng)不止此。侍郎幸聽仆，仆請披肝瀝膽為侍郎言之：昔我高祖，提三尺劍起晉陽，輔以太宗之神武，將帥之忠烈，然后能縛世充于東都，戮建德于河朔，剪黑闥于山東，收李密于黎陽，誅蕭銑于江陵。晝不得息，夜不得寐，蟻虱生于鎧胄之間，蓋出萬死一生，百戰(zhàn)而有天下。此無他，欲為賢子神孫，建萬世不拔之業(yè)耳。今武氏以妾媵之微，黜奪帝位，斷王皇后、蕭淑妃手足，投酒甕中。石諸宗室朝明堂，恣行殺戮。御則天樓大赦天下，革唐號為周，易服色，置社稷，立宗廟，身被袞冕，手秉大圭，自稱曰天冊金輪大圣皇帝，南面而朝群臣。自天地始分以至于今，未嘗有也。侍郎豎義旗，以復(fù)辟為辭，但殺二張，而釋武后弗圖，譬舍豺狼而問狐貍，何以厭服天下人心？仆竊為侍郎弗取也。侍郎若聽仆計，集百辟卿士，執(zhí)武后獻諸太廟，數(shù)其過惡，取太宗黃鉞斬之，以謝天下。凡武氏之在中外者，無小大皆盡殺無赦，庶幾少慰先帝在天之靈，而侍郎高義，亦不在伊尹、周公下，侍郎能留意乎？”柬之曰：“吾業(yè)與元暉等謀，亦嘗如長史言。但武后倒持天柄二十有一年，生殺廢置，皆自其手出。三公九卿，惟知有武氏；勇將精兵，亦惟知有武氏；萬邦黎庶，亦惟知有武氏。脫有一人號于眾曰：天后且爾，將何所置吾屬乎？則吾作齏粉矣！”

季昶曰：“不然，武后負(fù)滔天之惡，海內(nèi)雖畏其威，忠義之心，人孰無之？其專制之初，李司馬起兵揚州，奮臂一呼，得勝兵十馀萬，山東豪杰皆蒸麥為糧，伸鋤為兵，以俟南軍之至。當(dāng)時天下尚憤惋如此，況今日乎？侍郎朝玄武門而入，不過羽林兵五百人耳，誅二張如殺狐兔，無一人敢動者，則人情可知也。侍郎即誅武后，天下有不帖帖者，當(dāng)使鐵鉤鉤吾舌，懸于長安城上，以為亂言者之戒！”柬之曰：“漢之呂后，與武后無大相遠(yuǎn)。平、勃雖將南北軍，未聞?wù)D之。豈不以誅之為弗是耶？”季昶曰：“武后之罪，浮于呂后萬萬。呂后雖殺孝惠子，盡封諸呂為王，未嘗敢移漢鼎。今武后肆行不道，賴皇天后土未絕唐祚，使侍郎得竭忠其間。不然，則天下非復(fù)唐有，欲持一卮酒滴獻陵土且不可得，侍郎尚欲同之乎？”

柬之曰：“武后，母也。今天子，子也。以子罪母，縱快忿一時，如萬世公義何？”季昶曰：“傳有之：人臣無將，將則必誅。設(shè)有人焉，招納亡命，而欲睥睨神器，侍郎必盡殺之乃已。是何也？亂臣賊子，決不可赦也。武后于唐大義已絕，不過一亂賊耳。二三大臣為國家討賊，宜從先帝之法，豈上所得預(yù)聞？當(dāng)此之時，宗廟社稷為重，武后為輕，能殺之乃所以伸公義也。”柬之曰：“吾為唐家老臣，即旦暮死，恨無以借手見先帝于地下。今幸誅二兇，復(fù)國號曰唐，便當(dāng)上章乞骸骨，歸老故山，他固不識也?！?/p>

季昶見柬之不能聽其言，氣怒甚。目光如炬，大聲謂柬之曰：“此事姑置之。二兇雖誅，諸武封建如舊，日夜切齒，恨不碎嚼侍郎之骨。況三思又得幸于上，儻白上罷政事，矯制殺侍郎等，若反掌耳，侍郎尚不知動念乎！”柬之曰：“大事已定，彼猶幾上肉耳，夫何能為？上素勇烈，當(dāng)使自誅之，以張?zhí)熳又?。長史固不必過慮也。”季昶退，彈指嘆曰：“唉，吾以柬之為天下人豪，故往告之。乃若是！乃若是！吾不知死所矣！”二月，上命三思為司空。五月，賜柬之等王爵，罷其政柄。二年六月，各貶為遠(yuǎn)州司馬。未幾，皆為三思所殺，如季昶言。

◇志釋寄胡征君仲申

華容孝廉與廣平文學(xué)，遇于神明之臺。孝廉問曰：“予締子交，已越二紀(jì)，其貌固狎，其志則未之聞也，子能為我揚榷古今而釋之乎？”

文學(xué)曰：“走也不敏，長自巖穴。鶴毳編襦，土芝缊食。動趾踉蹌，發(fā)辭謇吃。忽挾緗縹，去歷都邑。見者大噱，指為木刻。錯愕周章，無地寄跡。獨孝廉暖我以溫顏，前我以重席，迪我以三古之芳猷，期我以九能之至域。拜孝廉之貺厚矣，孝廉有問，敢對以臆。寓形霄壤，不翅蠛蠓。時幻歲遷，電滅鳥空。唯極所適，其樂則鴻。出游大澤，才氣雄。鼻尖出火，耳后生風(fēng)。金張前驅(qū)，許史后從。牽黃臂蒼，箙矢韔弓。仰落雙雕，俯扼長熊。毛血旁灑，塵坌四封。入據(jù)邃館，庭實惟供。罍尊旁午，豆俎衡從。肉腴舍春，酎暈移童。器周八音，律合六同。部分立坐，筵布西東。綠華白臺，南威紫沖。靨輔寄牙，瑰質(zhì)姣容。歌喉撼塵，舞袖翩龍。其有事，固日新而弗足也。竊有志焉，孝廉能許之乎？”孝廉曰：“欲敗度，縱敗禮。古人所戒，子豈宜蹈之？愿聞其他。”

文學(xué)曰：“班生投毫，令名煌耀。終童請纓，其齒甚少。不有焰焰，孰潛其爝？非勒銘于燕然，必建標(biāo)于粵徼。軒冕以之蟬聯(lián)，紳笏以之夸尞。衛(wèi)、霍擁令，樊、陳執(zhí)纛。公子掃門，王孫媚灶。霜露系乎吹噓，予奪視其慍笑。其銳也，若孟勞之出魯橈；其重也，如天球之鎮(zhèn)周廟。天下學(xué)士，揮汗為雨，聯(lián)袂成帷，莫不仰遺光而企末照。其視處環(huán)堵、厄藜藿，擊壺而越吟，倚柱而吳嘯，卑卑南陽之耕，落落滋泉之釣，口心共語，影形相吊，不亦大有徑庭乎？”孝廉曰：“功高者身危，位隆者名喪。此眾人之所嗜，而君子之所慎也?！蔽膶W(xué)曰：“神封靈壤，作鎮(zhèn)下方。會稽衡華，沂岱岳常?；艏搬t(yī)閭，分布九疆?？?cè)龡l于中區(qū)，限兩戒于外邦。他若滄漲蕩浮，青瀚混茫。包天裹地，循環(huán)相通（葉湯）。其間怪偉，靡可數(shù)詳。天孫岳長，水伯瀆宗（葉莊）。昴宿寶符之貴，玄龜青鯉之章。金篋玉策之探，日月圭璧之藏?；螂[而晦，或露而彰。走將簡徒，御戒樓航。濯足于咸池，曦發(fā)于榑桑?；矸瞻Ｓ谌髓?，發(fā)忠信于天光。蒼水之使，稷丘之君，庶一問之，勺鼎湖而想遺弓，履河洛而思圣勛也?！毙⒘唬骸吧酱ㄐ蝿?，固足以廓子耳目，昌子文辭，然非至焉。子毋徒取則于太史遷也，更請大之。”

文學(xué)曰：“去圣逾遠(yuǎn)，學(xué)術(shù)紛披?？孛?zé)實，禮度是師。上下有敘，隆殺異宜?？敛炖U繞，弗失絲厘。貴儉兼愛，上賢右鬼。采椽不斫，型簋唯土。嗇然自守，與孔齊軌。權(quán)事制宜，詭行遁辭。移陰轉(zhuǎn)陽，入神出奇。變化闔辟，千目莫窺。秉要執(zhí)本，立為經(jīng)制。法無常形，事無成勢。洞究群情，為萬物主。儀節(jié)或愆，峻刑弼之。肅如晨霜，犯者裂肌。仲、鞅、非、到，挾之以馳。因彼天時，以施教令。若儀若象，測度以定。紀(jì)綱載明，是謂大順。食天所寓，邦本所資。山澤平地，相厥攸宜。八政之首，著于經(jīng)彝。揣摩國紀(jì)，宣明帝治?；蚝匣蚣?，本末畢具。凡有猷為，罔越憲制。若是喧浚，泣猋訊雷。震撼乎四極，充斥乎九垓。皞皞乎海水起立而應(yīng)龍?zhí)祜w也，戔戔乎五兵雜陳而神授握機也，芒芒乎曠野萬里而列井布棋也。走欲遍索其說而試之，不識可乎？”孝廉曰：“夫子沒而微言絕，諸子百氏人人殊，未有能一之者也。”

文學(xué)曰：“戡定惟武，亦國之程。其書漫衍，四類是繩。陰陽權(quán)謀，伎巧勢形。其目臚列，翻翻繽繽。九宮八門，六甲五神。軍軌兵鈐，星式雷經(jīng)。金雞玉狗，風(fēng)角鳥情。制器尚精，動合神機。胄鎧羅陳，戈戟交施。渠答距堙，鶩冥扶胥。象車雀杏，行馬飛鳧。武衡大櫓，耳長殳。云火萬炬，渾脫全軀。策全器良，其用益張。營察六形，旗按五方。天地定位，風(fēng)云流行。龍虎騰趠，鳥蛇翼驤。正正奇奇，魏魏堂堂。赫赫赩，棱棱璜璜。以守則固，以擊則揚?；蜃繁庇诤?，或喋血于太行?；蜥叩赜谂R淄，或陷堅于昆陽。是亦英雄之壯觀也，走竊樂之，不知饑渴之在己也?！毙⒘唬骸氨卟幌橹鳎ト瞬坏靡讯弥?。子服儒衣，談儒書，又焉用爾為？”

文學(xué)曰：“粵厥軒轅，游心太初。上超鴻沆，下入渺彌。有竊其馀，亦神其軀。文賓履生，師皇馬醫(yī)。玉柱丹砂，騎鳴龍師。木羊葛由，神泉鹿皮。折足山圖，赭衣服閭。女丸素書，赤斧碧雞。朱璜瘕脫，元俗質(zhì)虛。心存沖寥，跡入佹奇。五性既絕，九患亦除。三階有嚴(yán)，七變無虧。身升紫宮，位紀(jì)琳書。陰隆伏骨，目炯四規(guī)。執(zhí)東象之玉文，契九赤之班符。御躋虛之龍襪，服太極之麟芝。入火不爇，入水不濡。入石不閡，入木不拘。云臥天行，神潛靈飛。是蓋與天為徒，又不特致治于無為也。當(dāng)辟我石室，寢我世機。服我胎息，殺我蟲尸。洗伐我毛髓，銷解我膚肌。睹銅狄而摩挲，約令威而來歸。不知能成其志否乎？”孝廉曰：“圣人不師仙，使其可為，則周、孔為之矣?！?/p>

文學(xué)曰：“荒荒遺文，或偽或真。學(xué)徒巧辨，或正或舛。先出者堙，后出者存。何老生怨尤，而異師是嗔？藏之名山，編簡乃完。何傳授有緒，而魚魯或殘？汲冢一啟，蟲書再睹。何怪言放紛，而弗齊于古？緯候相傳，內(nèi)學(xué)是尊。何列國寶書，而盡閱其文？僭辭竊義，聾俗簧世。日新月巧，動莫之制。衡錯摛瑩，方州部家。何立言艱深，而莫究津涯？始生終通，生育及資。何其象不一，而數(shù)皆九為？原熒丱冢，名性氣體。何圖指不殊，而重摹迭擬？觸類而言，何莫非此？沾沘動喙，徒見其鄙。走將鉤其龐鴻，掠其纖微，懸空明之金鑒，俾無遁于妍媸。能若是，是亦足矣?！毙⒘唬骸按舜纸?，然滯于傳注。童習(xí)白紛，若華蟬死生其間，亦奚益哉？”

文學(xué)曰：“孟軻氏歿，世乏真儒。師師萌庶，倀倀奚歸？孰廓我蒙？孰砭我愚？群言孔多，契真者誰？欲操腐艦，以泛具區(qū)。欲絡(luò)盲象，以駕鼓車。縱有智巧，寧不殆而？嗚呼噫鋋，一何寥乎！九圣之神，于昭于天。九圣之心，存之于文。又何昭乎，嗚呼噫鋋！枿葹盈室，何有芳蓀？繁星爛宵，孰知朝暾？寧不使我怡怡而愮愮乎？帝降民衷，德與天一。胡不自貴，葩藻是溺？顛倒首足，淆混白黑。棄其瓚盤，寶厥瓦鬲。拊膺自傷，淚血交積。誓劀宿穢，以刬末習(xí)。駕舂陵以為舟，鼓關(guān)洛而為楫。張武夷以為帆，期洙泗之可涉。夙興夜寐，偟偟業(yè)業(yè)，凜然如上帝之在目睫。若是何如？”孝廉曰：“此仆素昔之所究心者也，幸與子同之?！?/p>

于是執(zhí)手降臺，相視而笑。笑已，繼之以歌曰：真儒不生，世陰陰兮。擿埴索涂，愈幽深兮。炯其靈根，無古今兮。超彼九元，離濁氛兮。攀淵追騫，乘赤麟兮。文之興喪，負(fù)以身兮。任重道遠(yuǎn)，何時而止兮。朝斯夕斯，相期于沒齒兮。

◇顏率求鼎難

秦興師臨周而求九鼎。周王患之，以告顏率。顏率曰：“大王勿憂也，臣請正大義以卻其軍?！?/p>

率乃詣秦君，長揖言曰：“周之與秦，勢雖若敵國，其分則君臣也。率聞君伐臣則有之矣，自非弒逆，未聞以臣伐君也。不知君之興師而涉邦畿也何故？天子謹(jǐn)使使臣問諸左右?！鼻鼐唬骸盁o他意也。寡人竊聞，九鼎，四海之厚寶也，誠愿得一觀焉。然恐周之執(zhí)事不察敝國之情，乃盛陳師衛(wèi)，以備不虞耳。寡人人臣也，豈敢稱亂？”

率曰：“率意君忘其為人臣也，今幸弗忘，甚善。率嘗適蔡。蔡人有事其主者，其主有龍淵之劍，蔡人操刃與戟，逐而奪之?；蛑G曰：‘此汝主也，汝何得乃爾，獨弗畏不義之名乎？’蔡人曰：‘吾見龍淵，不見主也?！霜q不見主，故肆行而無忌憚。君今知為人臣，而興師求九鼎焉，何也？君不聞齊、晉之事乎？齊地方千里，帶甲數(shù)十萬，天王嘗賜太公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五侯九伯，皆得專征。迨桓公之興，平宋折鄭，帖服荊楚，威行諸侯，天下莫強焉，尚款款以尊周為事，未嘗敢求九鼎也。晉地亦方千里，帶甲亦數(shù)十萬，掎以太行之高，起以首陽之雄，迤以黃河之深，靡以大陸之廣，所謂表里山河之固，晉實有之。文公藉累世之盛，侵曹伐衛(wèi)，大戰(zhàn)于城濮，而楚師敗績，列國畏威，無敢不從。然猶一曰尊王室，二曰尊王室，亦不敢求九鼎也。今君欲行霸術(shù)，不思法桓、文，而首惟不軌是圖，率恐諸侯有以議君也。且君有不義者三：以臣帥兵而劫天子，不義一也；鼎乃先王重器，而敢睥睨之，不義二也；肆虎狼之威，志在丘墟宗廟，不義三也。六國怨秦之虐，日夜共謀洹水之上，恨無其名以興師。設(shè)知君有爾，韓必遣三將軍出宜陽；趙、魏與韓，唇齒之邦，必注強弓、跖勁弩助之；燕雖稍弱，勢不能以獨寧，四國合一，精兵當(dāng)不下三百馀萬；齊為山東大國，亦必驅(qū)其眾，西向殽函；楚見諸侯并起，其雄吞之志益暴，又必急趨搗武關(guān)。君雖有百二之險，舉六豹而啖一牛，不至血肉狼籍不止也。率竊為君危之。夫鼎者，又以昭夫德也，茍無其德，雖得之必亡之。昔夏之盛也，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用能協(xié)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于商。商紂暴虐，鼎遷于周。周德雖衰，天命未改。君尚可力求之耶？楚莊之強，君之所聞也，因伐六渾之戎，遂來問鼎之重輕。王孫滿一言卻之，輒俯首莫敢吐氣者，豈力有不足哉？誠畏負(fù)不義之名也。君世有功于天王，今其所為，可不如蠻荊之長乎？為君之計，莫若告于眾曰：‘寡人不敏，昧厥君臣大分，帥爾有眾，欲觀鼎于周。周之大夫，弗以寡人為不谷，肫肫然喻之。寡人雖至愚，亦已藏之中心矣。爾眾宜解甲韜戈從寡人，寡人幸至于廟，當(dāng)舉觶自罰。復(fù)告于太史書之，以旌寡人之過。’君能如此，則改過不吝之成湯，又見于今日也，君德孰加焉？”秦君聞之，赧然謝顏率曰：“子之言良是也?！奔慈樟T兵西還。（鼎，周鼎也，固借周天子立論。）

為說者曰：秦師求鼎之事雖急，使率以是大義折之，秦縱暴，必能退師，初不待陳臣思將兵以救之也。既不能然，復(fù)以八十一萬人挽鼎誑齊，率真小人哉！嗚呼，大義不明久矣，豈獨率一人之為然哉？嗚呼，大義不明久矣！

◇述玄（為張道士作）

天地之間，有玄玄之道焉。塞八區(qū)，宰六幕，茫乎大化，莫見其跡。窈冥忽荒之中，而有神以為之樞。其神何如？洞乎無象，漠乎無形，瞻之弗睹，聆之弗聞，履冰弗寒，炙日弗溫。故巍然高而不知其際，邃然深而不知其止，恢然大而不見其外，藐然細(xì)而不見其內(nèi)。其施之于用也，能覆能載，能陰能陽，能靜能動，能柔能剛，能上能下，能圓能方，能舒能慘，能翕能張。毛者亦以之而趨，羽者亦以之而翔，甲者亦以之而出，鱗者亦以之而行。凡有血氣者，莫不藉是以存。所謂不依形而立，不待力而強，不以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也。故古之圣人，能養(yǎng)而全之，守一處和，若蟄龜然。一故弗雜，和故弗戾，久而行之，其道乃至。蓋懼其搖而散也，乃嗇其精；恐其勞而汩也，乃定其神；慮其躁而失常也，乃寧其氣而弗攖。精與氣合，其神則凝，然后駕太清以為輿，指溟涬以為蓋，倚日月以為輪，運六氣以為轅，化莽蒼以為馬，直遠(yuǎn)游乎無窮之門，雖鬼神不能測其機，而況于人乎？人皆有之，而不能之者，則眼之精疲于五色，耳之精沒于五聲，鼻口之精散于臭味，四肢之精削于運用。精既散矣，氣隨竭矣，神雖弗離，將安傅之矣？卒俯首就斃，如慕光之趨火，其亦可悲也歟！嗚呼，混淪在上者謂之天，磅礴在下者謂之地，中立兩間者謂之人。天地不死，而人皆死者，何也？不知有玄玄之道故也。因本黃、老氏馀論，作《述玄》。

◇書白衢州

三衢沈君持正，來為烏傷文學(xué)椽。予謁之，持正盛稱其守白侯之賢。予問之曰：“侯定科繇如何？”曰：“衢為州雖據(jù)東浙上游，厥田惟下下，入賦以斛計，僅三萬三千有奇。豪有力者兼并，且善避役，役多在貧人。侯察其奸，令民自實田，以田定賦，一州服其平。”“侯律己何如？”曰：“侯清約甚，飲衢水外，一物不煩衢民。每旦徒行入府署，野夫不識，與爭道，不問。廷有斗民，立為疏直枉，皆免冠叩頭謝。長子自沔陽來，越旬即遣歸。唯一童給侍朝夕，未幾亦遣?！薄昂铖S吏若隸何如？”曰：“吏抱案立左右，唯侯言是裁，不敢以意出入之。隸人數(shù)不逾九，凡冒隸名巡聚落以病人者，悉罷去。去年春，藩府以善治聞，天子嘉之，遣使賜束帛，衢人咸為侯榮。”

予問已，顧謂二三子曰：“此南陽白景亮明甫也，明甫自征東行省譯曹掾起家，四轉(zhuǎn)而來為是州，甚有惠政。昔予聞蘭溪吳德基言若此，今持正又盛稱其賢，故予屢問之。持正言與德基同，則白侯之賢信已。使牧郡國者皆得如侯，則下民之瘼，庶幾其有瘳乎！”

◇說玄凝子

玄凝子，密人。往來吳越間，人問姓名不答。迫之，以指就案畫“玄凝”二字，人因稱之曰玄凝子云。

初，凝年十三時，牧豬東海上，有道士佩劍過之，授藥一丸，赤如火。吞之，即棄豬隨道士去。涉瞿塘，上滟滪，入青城山，坐白龍洞中。洞前大雪高三四尺，凝居之若溫。時下山敲冰，濯足澗中，戲折澗竹，竅而吹之，學(xué)鳳凰鳴。道士聞之，笑曰：“孺子之呆，一至此乎？”未幾，道士去三神山采藥，凝欲從，不可。獨處洞一年，或三月不食，即食不過黃精、石芝。嘗芝鬼城下，有白虎向南行，凝往執(zhí)其尾，躍上虎脊，趨一里所舍去。反，白月射洞底，秋風(fēng)四鳴。因思故鄉(xiāng)菊花酒且熟，遂還密。人見凝眼有碧焰，意其已仙，而凝弗是也。人見凝者，輒贈詩，運筆如風(fēng)，字或類霆書鬼篆，不可識。俄道士復(fù)至，與飲瑯琊臺上。大醉，竟同去，不知所之。道士眉長八九寸，雙目深髯，怒張如戟，人疑為古仙人云。

為說者曰：齊地自古多方士，爭言有禁方，能神仙，而少翁、欒大尤善惑，雖漢武雄才，亦所不免。今凝固齊產(chǎn)也，豈其山川之靈有以致之歟？嗚呼，使上之人有好凝者，其不少翁、欒大也寡矣？先王之世，以左道惑眾者，必拘殺于司寇。必有旨哉！必有旨哉！

◇刪古岳瀆經(jīng)

維禹治水，三至桐柏山。驚風(fēng)迅雷，石號水鳴。五伯擁川，天老肅兵。雄干持旄，龍鴻敕軒。閼不能興，禹乃震怒。召集百靈，蒐命夔龍。桐柏千君，稽首請命，罔不惟寅。神令所射，激如欃槍。乃縻鴻蒙，乃囚章商，乃縶兜盧，皇威載揚。犁婁卒劉，勢不敢爭。彼無支祈，力逾九象（葉）。厥形肖猿，目有電光。量淮度江，辦捷從衡。授之童律，童律莫當(dāng)。授之烏木田，木田遂臧。授之庚辰，庚辰扼其亢。絡(luò)以鐵繩，懾如犬羊。系諸淮陰，龜山之旁。木魅水精，洞妖石祥。奔號萬數(shù)，若有喪亡?；戳鳒珳?，入海既平。民用靖康，直達(dá)外方。至于陪尾，無壅弗通。率惟厥常，以昭于無疆。

世傳元和九年，李公佐游洞庭，登包山，與隱者周焦君探林屋洞，得《古岳瀆經(jīng)》第八卷。今觀其文，雖奇而未醇，竊意即公佐、焦君所造以玩世者。戲刪潤其辭，集古鼎文寫之，以寄吳君浚仲?？Ｖ偕w深于古學(xué)者也，鑄窳器與方乳曲文大鬲爭妍，其自知不可哉。（丙申冬十一月，濂志。）

◇蘭亭觴詠圖記

《蘭亭觴詠圖》一卷，相傳為李公麟所畫。觀其運意狀物，極有思致，似非公麟不能。

先畫蘭亭一所，俯臨清流，上甚幽靘。四面皆簾，簾半卷。旁周欄楯，中設(shè)方幾。幾上研、墨各一，紙三二成軸，一布幾間。有美丈夫坐幾后，冠竹籜冠，服大布衣，右手操翰，冥然若遐思。疑羲之草序時也。后列二童，一侍側(cè)，一吹火爇鼎。鼎水沸，將瀹湯。前一童傍欄睨溪，溪中白鵝三，一去，一反顧，一飛起波面，廁二鵝間。溪上皆崇山峻嶺，有水自中出，三級。水西置酒尊四，一童左手執(zhí)袂，右入尊勺酒；一童執(zhí)觴；一童執(zhí)壺，夾左右立。尊前有案，列觴五，觴各有舟，如荷葉。二童執(zhí)觴流于溪，一童傴立其后，舉觴次第授之。旁有小梃，觴泊岸，觸之使逝。又西有石磴，磴上覆舟一，列觴三，一童執(zhí)壺注觴中，一童取酒盜飲。

次畫郡功曹魏滂、右將軍王羲之。滂左執(zhí)卷，回顧羲之，伸右手欲受卷觀。羲之左持卷，授滂未授，右執(zhí)翰凝視，若將涂竄，然風(fēng)流之狀，猶可仿佛想見。次畫散騎常侍郤曇，左右手展卷自誦。次畫榮陽桓偉、馀杭令謝藤。偉坦腹坐，左手掀髯，氣甚豪，右執(zhí)卷倚大帶間。藤解襟盤礴，詩思久未屬，握拳作欠伸勢。次畫侍郎謝瑰，左持卷當(dāng)膺，右握翰撫膝上。次畫王凝之、潁川庾友、王渙之。凝之袒兩肩，左手垂硯側(cè)，右執(zhí)卷授友。友袒如凝之，方軸紙作卷，卷末紙參差，以掌齊之。渙之袒如友，兩手抱膝微吟。次畫行參軍事邛邱旄，袒裼如渙之，伸一足坐，舉手取觴飲。

次畫馀杭令孫統(tǒng)、瑯琊王友謝安、行參軍曹茂、府主簿任凝。統(tǒng)翹左足，交兩手著膝。安翹右足，左手壓硯，令不動，右揩墨作汁。二人相向坐。茂兩手執(zhí)紙直垂，輾轉(zhuǎn)軸之。凝袒衣，露左臂，壓膝上，翹一足如統(tǒng)，旋首顧茂，目光炯然。次畫左司馬孫綽，斂衽危坐，若泊然無所為者。次畫潁川庾蘊，年甚耄，坐久思起，右手據(jù)地，一童挾左臂扶之。次畫行參軍楊模，衣半袒，單足起立，屈一足，揚雙袖向前，翩翩如舞。次畫王獻之、王肅之、鎮(zhèn)軍司馬虞說、任城呂系、府主簿后綿。獻之襟袖半敞，垂右手著地，左按膝。肅之困，睫不可擘，一手捻紙，作針刺鼻令嚏。說袒半衣，兩手展卷讀。系向說，右手據(jù)席，左繞出背后擱膝上，臂露者半，俯身就說作聽狀。綿足心并，翹一足，兩手持卷夾膝，身微側(cè)。次畫參軍孔熾，坦腹，仰面視霄漢，翹一足，左持卷枕膝，右據(jù)地。傍一童伏溪畔，以小梃致觴，欲飲熾。次畫參軍劉密，袒衣坐，左手執(zhí)袂，右入水，微波動指間，前有觴泛流而下，欲取之，旁有覆觴流去。

次畫王元之、永興令王彬之、郡五官謝繹、王微之。元之展卷斜視，露左手，右不見。彬之與元之對，袒肩坐，伸手措卷。繹亦袒，垂左臂，右執(zhí)翰壓臂，臂癢，將搔之。微之左擎卷至顴，右操翰欲寫未寫。次畫府功曹勞夷、行參軍徐豐之。夷、豐之相向，夷左執(zhí)觴，右手夾觴側(cè)，若獻豐之；豐之面仰視，揎袖至腕上，勢粗甚，右手向身北取觴，似欲酬夷者。次畫長岑令華耆，右執(zhí)觴未飲，左捻髭旁睨豐之，洋洋有喜色。次畫徐州西平曹華，右執(zhí)卷，側(cè)身欲讀，左手隱。次畫王蘊之、鎮(zhèn)國大將軍掾卞迪、司徒左西屬謝萬、彭城曹巖、任城呂本。蘊之箕踞坐，交臂兩膝間，一握拳，一舒掌，掌覆拳背。迪半欹，舉手迎觴欲取。萬肩半坦，左按紙，右在肘下，側(cè)目視迪。巖伸右足，左持觴顧本。本翹一足，屈臂拄膝，持翰貼耳上，頭微仰，若苦吟者。

次畫上虞令華茂、山陰令虞谷、中軍參軍孫嗣。茂袒肩，右執(zhí)翰垂下欲擲，轉(zhuǎn)首共谷語。谷袒衣與茂同，右持觴浮茂。嗣拊掌大笑，一足踞。次畫陳郡袁嶠之、行參軍王豐之。豐之展卷仰首讀，背微傴。嶠之雙掌相向舞，似對之擊節(jié)者。次畫二垂柳夾石橋，橋有扶闌，二童度橋上，一持器，疑貯觴者，一倚闌戟手指溪中。溪左右各一童，操小梃邀觴舟收之。其側(cè)有覆觴二、舟兩。別有一童出柳下，身半露。

自蘭亭至石橋，溪水詰曲，流如龍奔。溪右二十人，溪左二十有二人。其中冠者十有二人，巾者三十人，衣皆褒加紳，各地坐，藉以方裀，或熊、虎皮，研紙墨筆各具。有詩者各系人傍，兩篇成者十有一人，一篇成者十有五人，不成者十有六人。其狀人人殊，誠可謂善畫者已。今去永和癸丑，不翅千有馀年，計其一時人物之盛，清標(biāo)雅致，浮動于左尊右俎間，猶可即此圖以想見其事。然而俯仰今昔，時異世殊，崇山峻嶺固不改于舊，而昔人果安在哉？后之人欲見，有不可得，徒想像于圖畫中，亦足悲矣！噫，世間萬事，往往如是，是何足深道？唯辭章勞烈，足以傳世于無窮，其人雖死，猶不死也，如王、謝諸人是已。使公麟復(fù)生，尚得描貌之乎？

予見此卷于友人家，因借歸記其事如右，時一觀焉，則有不勝感慨者矣。

◇演連珠

連珠者，興于漢章之世，班固、賈逵、傅毅咸受詔作之。其后陸士衡演之，司空徒、徐鉉、晏殊、宋庠又從而效之。然其為體，不指說事情，必假喻以達(dá)其旨，而覽者微悟，合于古詩諷興之義，有足取者。作《演連珠》五十首。

蓋聞忠臣徇國，不惜于軀命；烈士愛君，竟忘其首領(lǐng)。是以左轂之鳴，車右伏劍；越甲之至，雍門刎頸。

蓋聞鷹鹯巢林，鳥雀為之不棲；松柏在岡，蒿艾為之不植。是以君子居鄉(xiāng)，憸壬革面；正士立朝，奸雄斂跡。

蓋聞志于貞節(jié)者，浮名不足以累其真；志于恬泊者，好爵不可以亂其性。是以子陵樂富春之耕，干木辭于陵之聘。

蓋聞天矩有定，人謀莫移?；蝽樦鴱募蚍粗聝?。是以鶴頸固長，截之則恐，鳧頸雖短，續(xù)之則悲。

蓋聞事貴審機，行當(dāng)寡尤?！洞笠住飞鞅嬖缰洌洞呵铩穱?yán)謹(jǐn)始之謀。微必馴于顯極，鴻每事于纖求。是以蜰灊一出，潛魚盡怖；霜鐘初動，巢鳥咸憂。

蓋聞龍升云隨，虎吼飆興。豐澤劍飛，徠山東之冠履；晉陽戈指，集冀北之簪纓。是以氣志吻契，精神合并。桑陰不徙而大功立，戎衣一御而四海平。

蓋聞體微而勁者，或足以交戕；形龐而武者，或失于見制。小大每失于相形，剛?cè)跄司杏谒贰Ｊ且圆蛏嚯m狹，而有殺虎之能；鼠牙雖尖，而有害象之技。

蓋聞資地以成，恒麗形于名岳；向陽而集，唯藉飲于醴泉。物以類而方聚，德必均而可肩。是以五色神芝，肯鬯靈于朽壤；九苞彩鳳，笑嚇鼠之烏鳶。

蓋聞外味不加，則形氣日削；內(nèi)養(yǎng)有道，則神明自腴。茍譬諸物，若契以符。是以脾析一停，犘牛即仆；中夷既涸，鱴刀成枯。

蓋聞賞物在精，取財有道。毫發(fā)異觀，天淵殊造。是以嶧陽之桐，惟伯牙能知其良；烏號之弓，必由基方領(lǐng)其妙。茍徒妄粥而暗投，曷若藏音而收耀。

蓋聞旭日才升于上元，則沈霾斯屏；疾霆或振于后土，則魑魅潛驚。何則？大明足以著宣天德，大威足以遹昭天聲。是以兩觀之誅，尼父與政；三叔之亂，姬旦東征。

蓋聞殷商久旱，有備而無虞；鄭國屢菑，知警而弗復(fù)。是以陽德載乎氣化，玄邈難知；治忽系乎人謀，昭明可究。

蓋聞人畜木難，輕如尺布；家藏敝帚，重若千金。何權(quán)度之遽失，斯沈痼之已深。是以自珍而蔑人者，不行于匹婦；中虛而徇禮者，可化于百壬。

蓋聞青霞白鳳之文，奚關(guān)治化；黃馬碧雞之辨，頗類俳優(yōu)。哀彌文之喪質(zhì)，致末俗之效尤。是以六藝之科法，莫嚴(yán)于炎漢；三緘其口銘，式播于成周。

蓋聞爭雄角勝者，常貴于權(quán)謀；伐罪吊民者，必資于仁義。由王霸之或殊，遂正偏之頓異。是以湯、武之師，若日照而月臨；桓、文之兵，如風(fēng)飛而雷勵。

蓋聞翔蠅飽偃溷之腴，如甘芳餌；艾豭處污蔑之窟，若寢文茵。緣局氣而不變，乃反物而獨稱。是以錮于陋習(xí)，苦良易置；同乎衰世，妍丑奚分？

蓋聞負(fù)道推公者，欲舉善以同人；挾智自私者，恒患賢之壓己。以其量之隘弘，驗其人之臧否。是以五弓之陵，莫齊泰華之岡；一蹄之涔，難媲滄溟之水。

蓋聞神秘啟圣，龍圖出河。生卦爻之參錯，見陰陽之蕩摩。弘?yún)⑿?，丕葉太和。是以梏于讖緯者，誣絺繡于輕縞；拘于術(shù)數(shù)者，量瀛海以元蠡。

蓋聞大鈞司播，何奇不有；通神廣攬，厥識惟貞。若限一己之陋，將失百物之情。是以南徼流泉，人飲之而化蟒；西戎羊角，土種之以成形。

蓋聞九圣有作，懸中天之兩曜；七經(jīng)垂訓(xùn)，燭萬古之重冥。移擿埴以索涂，咸履矩而蹈繩。是以采章文物，因茲而昭煥；禮義廉恥，藉是以修明。

蓋聞有感斯應(yīng)，無暗弗章。或聲音之相召，或物我之兩忘。是以瓠巴援琴而鼓，則游魚出聽；曾子倚山而嘯，則飛鳥下翔。

蓋聞寰宇至博，當(dāng)百工共理；廟社至重，非一士可圖。是以尺薪不能溫鑊水，寸冰不足寒庖廚。

蓋聞?wù)苁扛F機，必售其所嗜；純臣強識，必揆其所當(dāng)。是以文繡雖華，犬冒之而棄去；毛嬙雖美，魚見之而深藏。

蓋聞?wù)谕?，固資于謇諤；婉容而諫，尤貴于優(yōu)柔。盛怒無逆鱗之批，易志有解頤之休。是以叔向善辭，故不殺搏鴳之豎；晏嬰能諷，故卒出斬竹之囚。

蓋聞士必因其才，則可以致使；器必稱夫用，則可以致亨。若反是道，將毀于成。是以泗濱之梓，不能以為笛；云夢之竹，不足以為箏。

蓋聞善事國者，不以私廢公；善為臣者，不以怨棄義。是以解狐之引伯柳，上黨則安；舅犯之舉子羔，西河則治。

蓋聞地隨天偏，氣因方異。既爽中和，則流隱翙。是以由首之山，曾雪常凝；壽麻之國，大暑倍熾。

蓋聞志或不持，亂靡有定。甘于遂欲，如染餳飴之鼎；澀于從善，如蹈刀鋸之阱。是以善妒者弗服秦室之木，善淫者不厭太倉之令。

蓋聞玄黃載析，品象攸凝。兆人文以宣其用，乂粒食以遂其生。是以魚游翠媯，而錄圖至；天雨嘉粟，而帝農(nóng)耕。

蓋聞天兆既朕，神符有尚。葉二儀之泬缊，含三辰之融盎。有開必先，揆理無妄。是以赤龍感河而堯生，白氣貫月而湯降。

蓋聞處平則通，行危則蹇；厥志弗回，斯力乃衍。是以魚升龍門，難于拾級；車上太行，難于薄險。

蓋聞是非易軌，白黑倒置；勢有不一，時隨所值。是以齊女雖艷，反以丑聞；秦士雖賤，卒以貴遇。

蓋聞唯氣應(yīng)時，其則弗爽；唯神體物，其用乃周。是以橐龠順虛而鼓動，關(guān)鍵乘時而啟抽。故人心或變，壯士歌而怨夫哭；物化有定，秦女悲而秋士憂。

蓋聞善言物情者，否固有泰；能察人理者，詘或弗信。是以道不濟而戎夷寒死，志不行而東郭長貧。

蓋聞形采未彰者，竟忘其窳陋；事功未白者，誰察其隆高。是以鬋飾自矜，臨淄水始知其丑；威棱素斂，破昆陽始知其豪。

蓋聞事貴適用，物宜近觀?；驂y恒而曶變，終背易而由艱。是故寒者不貪雙璧，而思短褐；饑者不愿千金，而美一餐。

蓋聞九五飛龍，三靈葉瑞；大德有貞，至神攸馭。是以帝堯即政，景星出翼；成湯臨宇，飛煌挾馭。

蓋聞惟皇建極，為世彝制。變鹿豕之俗，則竭力以行道；出魚鱉之民，則忘身而徇世。是以通河漢者，首無發(fā)而股無毛；贊天地者，心有經(jīng)而膂有緯。

蓋聞民既大安，則樂世如砥；策能戡亂，則目牛無全。是以勺酒郁搖，勢在克殷之后；甲兵未動，勝居服夏之先。

蓋聞中心弗妄，大信孚如。驗千里之違應(yīng)，在片言之是非。是以史佚正辭，以實桐葉之戲；晏子佯對，而發(fā)海棗之疑。

蓋聞葆熙石竇，任運陵扃。左闔右開，以攬二儀之秘；仰觀俯察，以盡萬品之情。何則？行廢安于否泰，動靜視乎屯亨。是以虞舜大圣，猶禮于支父；神禹至治，猶優(yōu)于伯成。

蓋聞一饋七起者，文命之急士；一沐三握者，姬旦之下賢。是以庶績用乂，靈貺斯甄。故自長而短人者，國必仆；自賢而愚人者，身必顛。

蓋聞天人協(xié)合，上下盤魄。參神運之回旋，資氣化于沖漠。是以君致尊而制命，則日月貞明；臣守卑而介道，則雨旸時若。

蓋聞崇庳別方，鴻瑣殊器。其性有差，其量則異。是以蝦蟹之朋，莫希云龍之軌；燕雀之儔，難知鴻鵠之志。

蓋聞明圣有作，問道無方。之具茨而事大隗，適東岱以奉中黃。是以下綏定于黎庶，上燮和于陰陽。故沖默之德，蟠乎無際；淵微之應(yīng)，覃乎無疆。

蓋聞善行興邦，嘉言作則。法緣之以革奸，人依之而建德。是以聞一言之當(dāng)，如得萬人之兵；獲一士之賢，如得千乘之國。

蓋聞?chuàng)袷痴咴隍炂浯捡?，觀人者在察其邪良。是以烏喙雖可充腸，茹之則身滅；憸邪雖可任事，用之則國亡。

蓋聞?wù)褢揖坝谔?，則暴威不作；鼓飛廉之氣，則柔慝自退。是以白日揚光，雷車避藏；祥飆鼓籟，元云掩旆。

蓋聞淡顏鈍舌，不合于污世；戇楫癡步，取憎于流俗。寧采綠于澗阿，肯逐軌于朝曲？是以擇林而遁者，甘西山之餓；知命不憂者，免窮途之哭。

蓋聞至道玄妙，非氣象可局；靈化潛融，非軌轍可制。若魚兔之已得，則筌蹄之可離。是以協(xié)三才而貫十端，宰一心而統(tǒng)萬匯。

◇序俞神君靈跡

神君姓俞氏，不知其名與州里所居，相傳唐末時來勾吳，主上林里吳嫗家，以播鼗粥笄珥為事。出言隱顯不常，頗類神鬼語?；驈埳w行赤日中，必雨，否則，雨雖甚必霽。近楓橋十里所，有溪善溢，咫尺若千里，涉者告病。神君釋芒蹻擲之，后遂涸。性喜篸柳幘，閑手植園蔬，一夕亦盡化為柳。人異之，呼為“柳仙人”云。閱三載，忽謂嫗曰：“吾乃柳星之精，被謫來人間，期滿當(dāng)逝。即逝毋棺我，合二甕瘞之山陬，他日廟食，勿用犧牲為薦，吾將利爾后人也?！眿瀼钠溲?。瘞畢，土人畬山，火誤延其家，時方長夏，俄有積雪數(shù)寸覆之。人益驚異，相呼作新廟，凡水旱及螟螣害稼，厲鬼為兇菑，咸奔走神君。

熙寧中，郡守以事謁廟下，舉觴奠酒，且再拜。及興，觴已竭。復(fù)勺，中分而亡其半，馀酒若墻峙弗傾。宣和間，方臘作亂，聲搖浙東西，惡少年欲嘯眾從之，神君降于巫曰：“上帝檄吾帥九天神兵破賊，此曹宜速改，弗改，必令作齏粉?！蔽磶祝俗葬閬?，言賊聞瀟瀟風(fēng)水聲，疑有鐵騎百萬自天而下，咸棄戟遁，官軍遂平之。

紹興初，高宗駐蹕會稽，監(jiān)察御史婁寅亮，銜上命請雨。致辭未畢，天大雷電，以風(fēng)雨隨至。神君于雨旸，若果司之者，他有禱輒應(yīng)類此，而烏傷、大雄二事尤異。十三年夏不雨，諸暨縣令輦神君像于大雄佛剎祈焉。始至，日焰焰欲然，少則片云當(dāng)空，飛雪著瓦有聲，雪止雨即澍。烏傷有數(shù)豪右田相環(huán)，約同請神君雨，一不從，曰：“吾田幸居中，豈有上下沾潤而弗及者？”神君戲之，獨弗雨其田。括士張溥隨計上禮部，以夢卜得失。神君報之，驗甚。由是遠(yuǎn)邇敬畏，尊之視天神，非齋戒不敢入?；蛴澣夤事窬?，多嘔血死，蓋神君不近腥穢。廟前有小澗，至今魚鱉不敢入云。

史官曰：天歷初，余在外姻賈氏家，見象土龍致雨弗驗，即往號諸神君。居亡何，云滃然興，轉(zhuǎn)旋如車輪，雪花飛舞空中，已而大雨。明日又雨。而不號神君者，雨固弗及也。余竊神之。及來勾吳，聞薦紳先生縷述神君加詳，因趨上林謁神君。祝史道予至瘞甕處，有樹二章，潤澤若新沐，世傳舁甕之木所化，陰風(fēng)猶冷冷動人。學(xué)者多疑于鬼神，若考神君之事，可不信乎？傳言五星之精，能下化為人。嗚呼，非獨五星然也。

◇擬漢使諭郡國擊邯鄲檄

惟高皇帝，提三千卒，起自豐沛。赤幟一揮，而天下底定。累洽重熙，至于孝平?；实勖暝谟讻_，委制新都侯莽。久秉國鈞，遂致潛萌異圖，僭奸天位。四海豪杰，怨怒切骨，至有枕戈待旦而弗寐者。義旗始豎，持劍之士，動以萬數(shù)，不一二年，直搗長安，眾共誅莽。天地為之開明，日月為之宣昭，神只為之鬯舒，爾吏民之所共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