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濟劉千里醇驥吊何大復(fù)先生一聯(lián)：“名齊北地空同子，家近南陽淮蔡碑?！奔丫湟?。

嘉禾計甫草東游京師，戲謂人曰：“遍京師皆官，無我做處；遍京師皆貨，無我買處；遍京師皆糞，無我便處?！甭勚砂l(fā)一噱。甫草與余為忘形交，嘗從河北寄一書，甚佳。

附書：仆久在兩河間依人，無一善狀可為宋子道者，惟八月中在鄴城遍尋謝茂秦葬處，得之南門外二十里。

見小冢頹墮荒草中，為賦試吊之。求其子孫不可得，因固請鄴中當(dāng)事為封土三尺余，禁里人樵牧。其上立石碣，志之日“明詩人謝茂秦之墓”。此一事也。九月杪過順德，日哺矣，仆夫望逆旅求憩甚亟。忽念歸震川先生昔佐此郡，有廳記二篇，記中所稱“時獨步空庭，槐花黃落，遍滿階砌，殊歡然自得”及“衙內(nèi)一土室而戶酉向，寒風(fēng)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者，迄今不過百數(shù)十年，遺址必有可考。入城徒步遍求，莫知所在，裴回不能去，乃于郡署旁廢圃中西向設(shè)瓣香，流涕再拜而去。道旁兒童觀者皆大笑，以為病狂人，即仆夫亦匿笑不止。至逆旅，主人怪，其后幾不得眠食。此又一事也。九月浪游，賴有此二事，庶幾不虛此行，可為知已告。度宋子亦必以計生為可與言者也，幸為作紀(jì)事詩相贈。佇望，佇望，東再拜。王阮亭書后。二事皆可傳。施愚山在濟南時，拜滄溟先生墓下，重為立石，夢先生緋衣報謝。與此可以并傳，勿謂前世人精神不相感也。

楊職方鄂州北杰使日南回，贈余香蠟一瓶，云是樹上膏，可潤婦人鬢發(fā)，殆即蘇合油也。

馬嵬坡有楊妃冢，冢生白石，可為粉，名“貴妃粉”。

康熙七年，京師正陽門挑浚御河，得玉印如升，篆文，人不能識，禮部出榜訪問，并原印印其后，數(shù)十日無辨之者。少宰孫北海先生家居聞之，日：“此元順帝祈雨時所刻‘龍神印’也，各門俱有之。蓋雨后即埋地下耳。”因取一書送禮部，上刻印文，注釋甚詳，一時嘆為博物。

一閩人山居，門前忽現(xiàn)宮闕數(shù)重，巍煥插天，須臾不見，蓋山市也。

合肥許太史孫荃家藏畫鶉一軸，陳章侯題日：“此北宋人筆也，不知出誰氏之手?！庇嘤[之，定為崔白畫，座間有竊笑者，以余姑妄言之耳。少頃持畫向日中曝之，于背面一角映出圖章，文日“子西”，“子西”即白號，眾始嘆服。后此事傳至黃州司理王俟齋絲，猶未深信。一日宴客，聽事懸一畫，余從門外輿上辨為林良畫，迨下輿視之，果然，即俟齋亦為心折。

同里太常侯公執(zhí)蒲秋夜坐村中樹下，忽風(fēng)吹落葉由耳邊飛過，公隨手取一片就燈視之，乃古錢也。公子輔之忭道其事。

黃梅破額山，四祖大醫(yī)禪師道場也。四祖生于隋大業(yè)間，至明嘉靖中肉身猶在。一日楚王夢四祖造訪，云：“我將去矣，幸為留一像?！毙讯T銅像，遣人送山中，過浴佛井，井水涌出，蓋四祖初生時曾浴此井也。像至而身為火焚矣。馮茂山為五祖大滿禪師道場。肉身現(xiàn)在，自唐貞觀至今未壞。破額有碧玉流、石漁磯諸勝，余嘗兩游之。馮茂則望而未至，云山頂白蓮甚盛，為五祖手種，亦可異也。又《黃梅志》載邑有兩流水三十余里，故歷代以來篤生五祖十三仙云。王西樵云，“萊子水皆西流，故余《憶萊詩》有‘溪水盡西流’之句，金、元間丘、劉等七真皆生其地?！蔽寄蠞O父于渭水中得秦阿房宮香奩一具，色如鸚哥羽毛。

好事者爭購之，近聞已人京師。

余從楚中見飛虎皮．兩前足有皮尺許，向后張之如蝙蝠狀。

周元亮先生云：黃山五里松架板其巔，車馬往來如行路上。又閩中一溪，桃花最盛，舟行三十里盡在花片中。

先文康于京口市上見宋瓷碗，可容二升，索價甚高。先公戲之曰：“此碗?yún)s無用處，盛條大，盛酒小?！辟u者異之，取以相贈。

同里安舜庭先生世風(fēng)童子時向郡守求試，郡守指路旁“此房實賣”四字令為破題，安云：“曠安宅而弗居，求善價而沽諸?！笨な厥讚苤?。

友人沈仁伯明仁于永平食石魚甚肥美，云人才盈寸，產(chǎn)石中，破石取之。又桐城麥魚亦佳，形與麥粒無異，可糟食。西樵云：“即墨縣近勞山有溪，溪中產(chǎn)仙胎魚，是溪邊柳葉所化，長二寸許，形如柳葉也?！比A亭周宿來秋部茂源以恤刑駐節(jié)雪苑，有山人得罪別駕者，別駕盛怒，欲加以刑，山人倉卒中托言“我秋部執(zhí)友”，冀緩其責(zé)，實未嘗謀面也。別駕詣秋部問之，秋部曰：“此余生平好友，幸君相諒?！鄙饺说脽o恙。一時推秋部為長者。秋部日：“昔余鄉(xiāng)錢鶴灘先生福傳臚后名噪海內(nèi)，一老學(xué)究冒稱先生業(yè)師，教授旁邑富翁家，富翁以先生故，大敬重之，五年致資頗豐。一日先生假歸，道過旁邑，富翁代學(xué)究治具甚恭，曰：‘錢先生至矣必謁君，幸以賤子為言?！瘜W(xué)究佯應(yīng)之而惴惴恐事泄，乃乘夜迎先生數(shù)十里于道旁，叩首流涕而言曰：‘某不才，托公二天，感且不朽，但罪有難逭，特來請死。’先生備問其故，笑日：‘此易事，君急返勿使人知，當(dāng)有以處此?！瘜W(xué)究潛歸，慫恿富翁掃徑以待。先生至，造學(xué)究門，執(zhí)幣請謁拜座下，委曲盡禮，曰：‘某遠涉京邸，不獲晨夕杖履，負罪良多，賴賢主人代為周旋，誼最高?！闭埜晃坛?，再拜稱謝。富翁狂喜，事學(xué)究倍加恭謹(jǐn)。先生之雅量高致傳于今，百余年未衰也，區(qū)區(qū)向別駕脫山人，敢夸忠厚哉？”宋郡高辛集有異人，不自言名字，年可五十余，鄉(xiāng)人與游者自高曾以來所見皆然。每夏月汲水飲人，逢人即呼日：“吃水，吃水?！背嗳罩斜霍脽o汗，即冬月臥雪中又汗流浹背也。人飲以酒，可一石不醉。

鄭民部司直端于京邸午睡，見壁上人面如輪，須臾面化為穴，望之洞然，往來人馬如織，俄傳貴人經(jīng)過，旌旗導(dǎo)從如王公。忽有青衣二人持簡請民部公宴，簡為“侍生胡某”，民部堅拒不可得，隨之而往。至則當(dāng)世名賢半在座間，民部問之不一答，獨貴人意甚厚，獻酬無失禮，云“慕公久，特請一晤耳”。

良久，民部家人驚怪，為夫人大呼而醒。后每向穴中望之，即昏然與貴人接見如初。意必為狐妖也，移居而絕。

麻城醫(yī)士趙時雍生子，自言為同里故人劉泰寧。泰寧死燕市久矣，言魂魄南返，每為狂風(fēng)吹回，遇大樹可借以少避．故遲至三載始至里中轉(zhuǎn)生耳。言前生事最悉，妻子相見流涕，為好語解之曰：“已隔世矣，何用悲悼為耶？”后遠近觀者嘗數(shù)十百人，時雍懼禍，以狗血噴之，遂不復(fù)言。黃州司理王俟齋與時雍善，問之果然。其子名默，字弱言，時已二十余，為諸生矣。

歐陽文忠公《瀧岡阡碑》為龍神借觀事甚奇，黃魯直《檄龍文》云：“臣黃魯直謹(jǐn)言：臣聞天子詔修，永叔以三月三日趨朝，欽承皇上深寵，錫以重爵，推以峻位，加恩三世，著其褒辭以贈。修命石氏鐫之，故刻《瀧岡阡表世次碑》，乃雇舟載回。

五月十三日至鄱陽湖，泊舟廬山之下。是夜，…叟同五人，青衣大帶，來舟揖而言曰：‘聞公之文章蓋世，水府愿借一觀?！灾^龍也，請碑入水，遂不見焉。惟陰風(fēng)怒號，淡月映空。修驚悼不已，坐以待旦，黎明起諭直。時知泰和令，以同邦之誼命直為文以檄?！┒刺焖僬饾芍髡邼櫇蹶I下：福地陰陽，龍池歲月。星斗芒寒，受穹質(zhì)于上界；云津變化，膺顯號于人間。廟食吳中，官民均賴。茲有河神之玩法，敢將表石以沉淪。妙畫雄文，自應(yīng)呵護；瓊章玉冊，孰敢誰何？雖龍官之幽玄，而雷神之慧徹，巽風(fēng)震雷，駭虬奔鯨，地裂水竭，淵泉俱滅。既已各司其職，胡不永保其身。以汝上天功也，驤首云霄，德配亭毒，乾道之性，厥位六焉。鼎成以升，實汝之神。

下地利也，淵源潭洞，養(yǎng)身遁性，坤絕妖塵，其德玄焉。禹舟之負，實汝之功。今汝不然，乃罹茲禁，萬一株連，五龍盡滅?！瘯呁断校隹罩姓Z云：‘吾乃天丁也，押服驪龍往而送至永豐沙溪，敕賜文儒讀書堂之南龍泉坑而交也?！闹夜珰w家掃墓，但見坑中云霧蒙蔽，虹光爍空。往視一大龜負碑而出，倏忽不見，惟碑上龍涎宛然在焉。乃起置于崇國公墓前，俾垂不朽。嗚呼，文能動龍，孝足感天。公之文章德業(yè)，至矣，極矣。天下萬世，誰不翕然而宗師之。時熙寧三年庚戌七月望日，黃魯直謹(jǐn)識?！秉S州陽邏江上生黑鼠魚尾，一戍卒得之，越二日死。又白鼠霜毛火眼，甚可愛，余數(shù)見之。

蘭陽梁康僖公初名某，為孝廉時夢人告之曰；“公舉進上名云構(gòu)，今名安得濟？”又曰：“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詩序》久列公名矣?！鄙w序有“虛檐云構(gòu)”語也。公改名登第。嘗梁上生三芝，公子太常公羽明因號芝三。

明末余親見人面豆，豆黃色，須髯眉目如生，大是怪異。

余寓黃時自制筆用之。一黑帝矩，一寫瀟湘，一賦梅，一宣州使者，一五岳搖，名曰“東齋五色筆”。

衡州回雁峰因峰勢取名耳，世傳謬甚，胡循蜚貞開《游記》一篇辯之甚詳。

附《記》略：世傳“衡陽雁斷”，其說有二：一曰山高雁不能過；一曰江有毒，雁飲水死耳。淺入耳食，奉為信史，可笑也。衡高不過岱、華，其間未嘗無雁。即峻不能度，豈無徑可通？若水毒殺雁，則衡人之飲于江者靡有孑遺矣。且水既殺雁，亦當(dāng)殺魚，是真湘浦魚沉已。蓋衡之七十二峰，從洞庭疊翠南來，如飛如翰，奔八百里至湘江，而一峰夭矯回伏若雁之落，而乘風(fēng)迅折，復(fù)起項領(lǐng)，羽翼翩翩欲動者，勢使然也。山距城二百步，高二十仞，凡宴集輒至其地。順治己丑九日，余與寮友采萊山阿。南望瀟水微茫若帶，忽聞空中嘹嚦聲橫江西過，余笑謂左右日：“雁今破例，遇峰何以不回？”客有不省者，余乃理前說為記，以質(zhì)稗史之誣。

子昭弟過伊闕，見山上石佛數(shù)萬，體皆不全，詢之為狄梁公所毀。慕廬云“此靈太后所鑿也?！睉?yīng)州木塔甚奇，馮訥生主政云驤有登塔詩一帙，序略日：“塔建自遼，疊木為之，七級八面，高見數(shù)十里，朱欄碧瓦，玲瓏飛竦。登之河水一杯，孤城如彈也?！碧铺踔磿堵宕ㄩL史賈公德政碑》，在修行寺東南角，極峻利豐秀，至今路人識者駐馬往觀。見唐竇？《述書賦》。余家舊拓一本出自大內(nèi)，后有元翰林國史院印。

唐顧況《題石上藤》云：“委曲結(jié)繩文，離披草書字。”黃山谷《題蕭子云宅》云：“風(fēng)流掃地?zé)o尋處，只有寒藤學(xué)草書。”白樂天《池上絕句》云：“小娃撐小艇，偷采白蓮回。不解藏蹤跡，浮萍一道開。”元張仲舉詞云：“吳娃小艇應(yīng)偷采，一道綠萍猶碎?！奔创艘姽湃舜胝Z必有所本也。

府谷李玉衡國瑾，古君子也。為國學(xué)典簿，貧不能買書，日取國學(xué)經(jīng)史板摩挲讀之，手爪盡黑。久而淹貫，為世名儒。嘗與余共居蕭寺，日惟炊俸米一飯，冬夜無火，與一老仆共被敝裘而坐，洵近世所罕聞也。著有《石花魚賦》，甚佳。曾書一紙寄余，為友人攜去。

根梅出均州太和山。相傳真武折梅枝插根樹，誓曰：“吾道若成，開花結(jié)實。”后果如其言。今樹在五龍宮北。桹木梅實，杏形桃核，道士每歲采而蜜漬，充貢獻焉。黃州郡丞張秀升登舉前為其郡司李，收根梅最多，曾以饋余，味甚甘美。

京師鷲峰寺在城隍廟南，有旃檀佛像。《帝京景物略》云：“像為旃檀香木所造，鵠立上視，前瞻若俯，后瞻若仰，衣紋水波，骨法見衣表。左手舒而植，右手舒而垂，肘掌皆微弓，指微張而膚合，三十二相中鵝王掌也。勇猛慈悲，精進自在，以意求之皆備?！卑础度鹣裼洝吩疲骸搬屽热鐏沓鯙樘樱Q七日，母摩耶棄世生忉利天。佛既成道，思念母恩，遂升忉利為母說法。優(yōu)闐國王欲見無從，乃刻旃檀為像，目犍連尊者以神力攝三十二匠升忉利天諦觀相好，三返乃成。及佛返人間，王率臣庶自往迎佛，此像騰步空中向佛稽首，佛為摩頂受偈曰：‘我滅度千年，汝從震旦利人天。’像由是飛歷西土一千二百八十五年，龜茲六十八年，涼州一十四年，長安一十七年，江左一百七十三年，淮安三百一十七年，復(fù)至江南二十一年，至汴京一百七十七年，北至燕京十二年，北至上京二十年，南還燕京內(nèi)殿五十四年，燕宮火，迎還圣安寺一十九年。元世祖迎人仁智殿十五年，遷于萬安寺一百四十余年。以上元學(xué)士程鉅夫記。

復(fù)居慶壽寺一百二十余年，嘉靖戊戌慶壽寺災(zāi)，奉迎鷲峰，迄天啟丁卯共居八十八年。計優(yōu)闐造像當(dāng)周穆王辛卯，至熹宗丁卯凡二千六百一十余年。以上蜀僧紹乾續(xù)記。萬歷己未寺僧濟舟在殿誦經(jīng)，一上人禮拜墀下，僧睹儀觀有異，乃迎上殿，士固不可，僧固迎不已。士自通曰：‘城隍也，殿有戒神呵護，我小神，不敢輕入。’語罷不見?！庇嗫滴豕锩镔擅鬃蟻頋h雯同往瞻拜，三日后奉太皇太后旨，請像入大內(nèi)矣。

同里楊滄嶼先生鎬奉使高麗，得瑪瑙桃一枚，上紅點如丹砂者七，以錦袱裹之，袱上織成六字云：“此桃原現(xiàn)七星?！秉S安馬醫(yī)某治馬如神，人有以病馬來者，骨骼硉兀，左脅下腫起如斗。某云：“此馬無病，偶飲水吞蛭耳。”以腳向腫處踢之，下蛭數(shù)升而愈。

楚人有信卜者，云必遭虎傷，遂住武昌江中龍蟠磯寺以避之。偶早起，見一虎蹲寺門外，遂驚墮磯下，虎隨而嚙之，立死。寺僧呼漁人共擒虎，虎從容乘流東下，正遇大船迎之而來，船上人投一布被蓋虎頭，以篙櫓亂擊殺之，撈取載去。

明神宗時日本僭稱帝，由朝鮮入犯，楊滄嶼先生奉命經(jīng)理，戰(zhàn)功甚著。旋被讒罷歸，朝鮮人思之，為建祠立碑，賦詩歌詠其事。

附碑銘并詩：明有天下二百五十年，政刑修明，薄海內(nèi)外，無有遠邇，悉主悉臣。惟是日本一域，負其險遠，不奉聲教。秀吉篡其君自立，專用暴力，虎吞諸島為雄，既窮兇積悖，乃恫疑虛喝，靡所不為。歲辛卯，遣使致書，诇我虛實，將欲假途入犯，脅以逆語。我昭敬王據(jù)義斥絕，具奏馳聞。越明年，賊遂傾國而來。屬久安備弛，民不知兵，猝遇狂寇，剪焉傾覆。皇帝以為小丑抗天紀(jì)，無故入人國，悖逆當(dāng)誅；屬國弱不支，守義罹禍當(dāng)援；東民亦吾赤子，墊水火當(dāng)救。乃命文武大臣發(fā)兵討之。天威遠暢，海內(nèi)震動。蓋一蹴浿水而三都底定，諸路之賊次第逃遁，退據(jù)南邊十余郡，筑巢窟、堅砦柵為久計，環(huán)寇之師數(shù)年不解。兵部以為不可究武，用沈惟敬計，宜詔許封。秀吉奉詔甚倨，丁酉益調(diào)兵渡海，襲破閑山，放兵四劫。奏聞，群議盈廷，久而靡定，皇帝赫怒雄斷，命選文武全才，委以兵事。時遼東布政司參政楊公鎬居憂將釋位，廷議以為非公不可，有詔特起公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經(jīng)理朝鮮軍務(wù)。是年七月，公提偏師渡江到平壤，聞賊陷南原直上，先鋒已迫畿南。公移咨我昭敬王，令修繕京城，固守毋動。即日兼程疾馳，軍吏諫勿輕進，不聽，遂于九月初三日入王京。與提督麻貴以下諸將上國都南山，張軍樂，布號令，夜挑選精壯，募各營驍將，前往剪賊。又令二千騎為后援。公與我昭敬王渡銅雀津，審守御形便。初七日諸將遇賊于稷山，一戰(zhàn)大捷，斬首累百級，鏖殺先鋒賊將。

諸賊大挫，直走海邊。巢幕行長屯順天，清正據(jù)蔚山，東西列郡盡為賊屯。公遺書邢總督，定議先攻清以斷賊左臂。遣麻提督以下諸將擁兵而南，選兵凡四萬，乃以十二月初八日，公只率勇兵數(shù)百，輕裘戰(zhàn)巾，馳過鳥嶺。贊成臣李德馨儐公迎自界上，至是隨公常在軍。到義城，公與德馨謀，先遣降賊呂余文潛入賊營，盡得其形勢。是月二十日進到慶州，軍聲大振。風(fēng)迅電掣，諸將不意公卒至，震傈益用命，都元帥權(quán)傈率本國諸將官水陸兵一萬余亦聽公節(jié)制。二十二日，公遂進，陣賊壘十里外。少出兵誘賊，賊悉銳追之，公與麻提督督諸將合擊，大敗之。斬一千余級，獲其勇將，僵尸布野。日暮，扎營休軍。翌曉，公親上陣薄戰(zhàn)，炮煙晦天，旗彩耀日，各兵乘勝奮呼，海岳皆振。用飛炮火箭亂燒賊幕，遂拔伴【丘鳥】亭、太和江兩柵，賊焚死者無算，盡獲其器仗輜重，清正僅以身免，走保島山，悉力死拒。城峭險，士皆蟻附仰攻。壁堅未易拔，公令各營分兵迭休，圍守數(shù)匝，賊眾渴餒多斃。清正閉壁不出，屢乞降求緩師。公慮其詐，不聽，攻之益急，期殲盡乃已。

賊每夜出樵汲，公令本國將金應(yīng)瑞伺捕無遺類，日不可勝計。如是十三日，賊益窮蹙。軍吏競賀，謂清正就縛在即。會天寒大雨，泥沒膝，人墮指，士馬多饑凍死。賊援大至，將繞出軍后，公密察事機，麾諸將退，舍身自為殿。

賊欲追躡，公反騎突擊，斬累十級，賊披靡不敢近，遂接兵還王京，休師蓄糧以圖再舉。軍校有得罪干公者訴贊畫主事丁應(yīng)泰，應(yīng)泰雅不善于公，因上奏劾之。國中大夫士成合詞頌公冤，我昭敬王據(jù)實馳奏，請留公。奏三上，冠蓋絡(luò)屬于道。天子以公名臣重任，義不茍其進退，乃命廷臣會勘而且聽公還。戊戌夏，公罷歸。公河南人，號滄嶼。天資豪爽慷慨，有大節(jié)，臨機料敢若執(zhí)左契而決江河。軍中肅然，不聞急走疾呼。公之還也，都中男婦老少莫不啼呼攀挽，為立石以思之。至于深山窮谷亦皆憮然相吊，若無所依。信乎，仁人之澤入人也深矣！雖天時不助，大功來完，而威振海上，老賊氣死，此近古以來所未嘗有也。賊中亦相歆嘆。至畫《天兵攻島山圖》，傳看于日本，可見軍容之盛、用兵之壯，能使敵人心畏而誠服。南邊諸陣莫不鼓氣張膽，恃以無恐，是其一戰(zhàn)之功，實我東韓再造之基。不幸為人所構(gòu)，遭誣而歸，此東民之所以悲咤扼腕愈久而愈不能忘也。我昭敬王慕公深，命求公像于燕京，閱歲不能得。今我王嗣位，購募益切，歲庚戌始得，遂為生祠以祀之，乃命太史臣廷龜書其事于右。臣承命悸恐，上閣門辭謝不獲命，遂敘公東征事跡如左而系之以銘。銘曰：噫噫前歲，島賊狂猁，乘我不戒。朵頤遼燕，逆鋒滔天，目已無鮮。赫怒我皇，天伐用張，止亂存亡。

勝之平壤，賊乃大創(chuàng)，皇威遠暢。渠魁逋誅，窟彼南隅，再肆兇圖。師老而疲，告功不時，賊反乘之。悉眾四搶，盡銳北上，聲生勢長。公時受命，義先急病，一新戎政。都人惱懼，望公來撫，若大旱雨。謂公于于，公疾其驅(qū)，風(fēng)霆載途。談笑危城，決敗算成，胸萬甲兵。蛇豕其奔，怵威退屯，國命再存。島山之賊，曰宜先擊，滅此朝食。麻、劉與李，三路元帥，桓桓虎視。公惟成領(lǐng)，繡鉞是秉，堂堂整整。分兵齊舉，落其角距，莫敢齟齬。親冒矢石，火其二柵，血釃骸積。兇賊褫魄，乞命窮蹙，狐鼠竄伏。威振扶桑，勢鞏關(guān)防，我武維揚。功實在斯，將大有為，壤之者誰？公歸不復(fù)，公績益白，彼讒罔極。天子曰咨，惟予汝知，汝功可思。何以旌功，玉節(jié)總?cè)?，大纛崇崇。猗歟我公，再造吾東，偉烈英風(fēng)。公之治軍，不寬不煩，令肅恩敦。公之制敵，得人死力，忠義所激。公之束下，躬約以化，不威而怕。云胡不思，公實生之，攀慕莫追。漢城之陽，有祠輝煌，公像在堂。白羽綸巾，立發(fā)嚼齦，含噫未伸。英姿颯爽，鎮(zhèn)我保障，沒世瞻想。勒此貞珉，事與名新，萬古精神。崇祿大夫行禮曹判書兼弘文館大提學(xué)藝文館大提學(xué)知書筵春秋館成均館事世子左賓客李延龜撰。

青社纏妖氛，滄溟沸腥血。假途類豕奔，問鼎非鼠竊三都盡土崩，八路更幅裂。黎侯在泥露，晉臣負羈紲越寢火方抱，齊俎肉且輟。告急誰憐楚，乞靈終救薛天子按玉劍，將軍佩金塊。三千組練明，十萬貔貅列鶴野煙塵昏，鴨水笳鼓咽。經(jīng)理委戎務(wù)，疇咨簡俊杰禁中得頗牧，關(guān)西擅閥閉。華藻文星朗，清規(guī)白云清鷺車建牙旗，繡衣?lián)Q墨绖。指日鄧艾愁，飲冰葉公熱解紛奮高義，急病任大節(jié)。雄劍白猿術(shù)，陰符玄女訣威聲山岳動，妙算江河決。神兵集隼墉，窮寇守蟻垤三匝月暈成，九攻云梯設(shè)。羊角徒觸藩，螳背難拒轍宵遁先邀厄，朝食姑侍滅。只抵臧宮掌，何掉酈生舌蕭斧菌未誅，洪爐毛自燕。八水佇濤散，四壘期霧徹天時雖失誤，賊勢已摧折。高名固所忌，大成還若缺樂羊謗書盈，班超歸思切。朝廷果洞燭，正直詎媒蘗鰈域方愿留，鴻渚遽告別。柳營祖席開，玉帳云壘凸仙蹤凡界分，離想情源竭。諸公奉成規(guī)，新府遵舊臬丑類感忠信，盟書戒詐譎。四裔化初漸，三韓恥既雪衛(wèi)國乃忘亡，宋祀賴不絕。君子辭猿鶴，萬姓免魚鱉丹浦征何讓，白登功可秩。畫梁建生祠，黃絹記新碣弦管奏雅頌，大斗祝耆耋。未睹霄漢姿，幾嘆光陰瞥千金募典刑，什襲費提挈。六法巧安排，一點不蹇拙粉壁垂寶軸，霜綃生彩纈。燕頷異表著，犀腦奇文結(jié)緩帶藹神采，綸巾凜風(fēng)烈。玄豹出霧壑，文鳳戲丹穴符德容宜敬，形義色豈涅。英盻訝回電，佳誨怳霏屑。今昔復(fù)去來，色相自相迭。享祀供芬苾，瞻望爭快悅。范相尚鑄金，衛(wèi)公猶掛鐵。甘棠詠遺愛，大樹思英哲。況此再造恩，難與一飯說。圖報骨仍鏤，省患心每噎。先王承謦欬，寡君增佇渴。泰運逢堯舜，勛業(yè)邁稷契。霓旌駐遼城，蠻種戢妖孽?；轁商m芷浴，號令雷霆掣。蔭芘固無外，往從恨有截。盛德欲模寫，癡語困搜抉。司憲府大司憲李爾瞻撰。

明末薊州難婦題詩野店壁上，不著姓名。曰：“俯首漫憑幾，難將舊日題。夫君鎮(zhèn)紫塞，妾命落黃泥。風(fēng)慘塵為粉，天寒革作衣。何日歸桑梓，心酸只暗啼?！蔽镀湓?，必守邊將帥之妻也。

一仆姓李，矮甚，先文康名之曰“射”?？驮唬骸肮美顝V故事耶？”公笑曰：“因此仆寸身耳?！笨蜑槭?。

前朝大內(nèi)貓犬皆有官名、食俸，中貴養(yǎng)者常呼貓為“老爺”。

黃州洗墨池蛙，口食墨而黑，其說見《楚故》，老友張長人為予具說之如此。池為東坡遺跡，廢且久。予判黃時重加疏鑿，更建竹樓、雪堂于池旁，祀王、蘇諸公，合名曰“宋賢祠”。

祠成作記，陷雪堂壁，亦及此語。余尋以憂去，時當(dāng)初春，池?zé)o蛙，竟未驗其口何如也。

附祠記：仕宦而至黃者，每艷稱子瞻雪堂、元之竹樓。

子瞻故有洗墨池在黃，人罕知者。予判黃之二年，梅川張子長人過余，言曰：“吾黃洊離兵燹以來，名勝悉委榛莽，墨池一洼亦就湮，獨趙文敏手書三字猶存瓦礫中，使君得無意乎？”予聞大喜，命輿人移置東齋。又三年為康熙已酉，余董漕自淮歸，簿書多暇，念先賢故跡久就蕪，不亟思表章，亦守土者責(zé)也。始從坡里坊求墨池舊址，得之頹垣敗礎(chǔ)間。于是芟榛莽，剔朽壤，次淤涂，甃以文石，周以欄檻，俯視一匊，瀏然泓然。池故無橋，今則跨池為橋，翼橋為亭，而取文敏字揭之楣。既而曰：“池復(fù)矣，無堂曷祠？”乃建堂池東，祠子瞻，以張文潛、秦少游配。兩先生固嘗游黃，又蘇門士也。仍其名日“雪堂”。堂成有余材，建樓池西，祠元之，仍其名曰“竹樓”。墨池因故址，雪堂、竹樓非其地而仍之者，從名也，合之為“宋賢祠”。

祠既成，移余書之復(fù)者置樓上，移余東齋花來自中州來者植池側(cè)，而旁為數(shù)楹，招僧朱子住其內(nèi)以供朝夕。于是黃之人若忘其為舊有，而煥然新出于耳目之前也。未幾張子復(fù)來，予與之周視池上，欣然日：“甚矣，先賢之賴有使君也！是烏可不記？”予唯唯，乃镵石置雪堂壁間以記月日。張子又語予：“昔嘗讀《楚故》，載東坡墨池蛙口食墨而黑?！庇枘┲娨病?/p>

廣濟多云山，余兩過其下，皆晴霽中望見輕云罩峰頂，信山之得名非虛也。巖間有微泉滴出，竟日可得升許。山中人欲鑿而大之，方去片石如錢大，泉頓枯。此理殊不可解，或疑于泉脈有傷云。

世傳王介甫詠菊有“黃昏風(fēng)雨過園林，吹得黃花滿地金”之句，蘇子瞻續(xù)之曰：“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吟?！币虻米锝楦?，謫子瞻黃州。菊惟黃州落瓣，子瞻見之，始大愧服。按《黃州志》及諸書絕不載此事。余寓黃數(shù)載，種菊最多，亦不見黃花落地，后惟盆中紫菊才落數(shù)瓣耳，心竊疑之。

因考史正志《菊譜后序》云：“花有落者、有不落者。蓋花瓣結(jié)密者不落，盛開之后淺黃者轉(zhuǎn)白，而白色者漸轉(zhuǎn)紅，枯于枝上。

花瓣扶疏者多落，盛開之后漸覺離披，遇風(fēng)雨撼之則飄散滿地矣?！庇謬L考之王介甫作《殘菊》詩曰：“黃昏風(fēng)雨打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睔W陽永叔見之，戲介甫日：“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看?！苯楦β勚θ眨骸皻W陽九不學(xué)之過也。豈不見《楚詞》云‘夕餐秋菊之落英’?！睎|坡，歐公之門人也，其詩亦有“欲伴詩人賦落英”，與夫“卻繞東籬賦落英”，亦《楚詞》語耳。余謂歐、王二公文章擅一世而左右佩劍，彼此相笑，豈非于草木之名猶未盡識而不知有落、不落者耶？若夫可餐者，乃菊之初開芳馨之可愛者耳，若衰謝而后，豈復(fù)有可餐之味哉？或云《詩》之“訪落”，以“落”訓(xùn)“始”也，“落英”之“落”蓋謂始開之花耳。然則介甫之引證殆亦未之思歟。按此則菊原有落、不落二種，賦詩相笑乃歐、王二公事，與子瞻無涉，更無黃州菊落之事。何世人篤信不疑，紛紛引為口實耶？又前代名公詠菊亦有“落英惟有黃州菊，博物荊公服子瞻”之句，豈非惑于俗說而未加考證之過耶？賓客相見，輒以此事來問，為辯之如此。

康熙己酉秋，光、黃闖起蛟以千百數(shù)，傷人甚眾。有人從山上望之，但見黃黑牛乘流而過耳，然山谷居民無恙。望山巔波濤洶涌，如云煙蔽空，過則峰際穴隙疊疊，皆蛟所從出焉。

又眾人立橋上，見一牛沒水中，微露雙角，曰：“此牛何處漂來？”忽角動水涌，轉(zhuǎn)瞬高數(shù)丈，石橋里許皆碎，傷十五六人。

按《廬山志》言：“蛇雉蚯蚓之類，穴山而伏，三十年則化而為蛟。常以夏月乘雷雨去之江湖，三數(shù)年一次。”蓋凡山中皆有蛟患也。

一人于蒯通墓旁營葬，夢通衣冠甚偉，揖而言日：“我是公前輩，何尺寸地不相讓耶？”其人改葬，又夢通來謝世祖皇帝御馬有遍身虎文者，有鹿頭鹿蹄者，盤旋階墀如風(fēng)，余親見之。

先文康公于京師買碧璞如升，廝養(yǎng)卒見而笑之日：“吾家?guī)斜阌?，何買為？”先公命向廁中取之，果得碧璞，長二尺，圓一尺有半。洗滌之，光瑩動人，因置石床上為玉枕，題日：“龜茲國有琥珀枕，枕之則十洲三島五湖四海盡入夢中，此枕無乃是？”蓋所居乃前朝中貴舊業(yè)，闖賊陷長安，其家藏珍玩遂流落廁中塵埋也。

夏振叔《借山隨筆》云：“李自成，陜西米脂縣雙泉都人。

幼自沙彌還俗，名黃來，鬻為姬氏牧羊奴。崇禎三年流人西川賊不沾泥營，漸為帥領(lǐng)。九年自號‘闖將’，統(tǒng)步騎千余歸米脂，椎牛上冢而去。祖海，父守忠，墳俱在三峰子亂山中，距縣城二百里，山勢環(huán)拱，氣象獰猙。海乃其里人李成所葬。十五年成尚存時，幕府檄米脂令任丘邊長白大綬掘墳剖棺，圖以泄其殺氣。長白購得成為鄉(xiāng)道，至其所，久近墓凡二十有三，葬年既遠，成亦不能別識，云葬時曾掘得空穴者三，其一有黑碗，因葬碗穴而填其二，仍置碗冢中，今但有黑碗者即海也。連掘十余冢，骨皆血潤，至碗冢則骨黑如墨，頭額生白毛六七寸許。

左側(cè)稍下即守忠冢，冢中盤白蛇一，長尺二寸，頭角嶄然，初見人，首昂起三寸，張口向日，復(fù)盤臥如故，意思安閑。守忠骨節(jié)間色如銅綠，生黃毛五六寸許。其余骨生毛者凡七八冢。長白有《虎口余生紀(jì)事》，敘說極詳?？莨巧鄰膩砑o(jì)載所罕見者，遺毒海內(nèi)，夫豈偶然？”曹蜂儀，柴桑流亞也，人恒以狂生目之。曩別余返長安，豪飲數(shù)日，醉中持杯向余而言曰：“我自分必以酒死，死猶嗜酒，子得佳酒，幸北向祭我，我能從地下飲也。”余笑而應(yīng)之,不數(shù)年果死。今每逢勝會，臨風(fēng)釃酒，或感嘆泣下焉。

余族孫銓日暮騎驢行村中，見煙霧旋繞，鬼兵數(shù)千，擁一神將來。銓身入陣巾，魂魄幾墮，驢亦觳觫不前，須臾而過，如此者三。銓歸，臥病月余。

京師一孝廉會試后夜候發(fā)榜，與友人擲骰子約日：“六子皆紅者中。”孝廉得五紅，其一立盆邊良久始落，亦紅。又先世神主忽然搖動，合家聞嘆息聲，移時報孝廉中矣。

秦中會寧縣沙中產(chǎn)金雉，食金滿五錢則飛，不能遠，土人往往逐得之。

《輿圖考》載楚中赤壁有二，一在嘉魚，一在黃州。嘉魚乃周瑜破曹操處，蘇子瞻以黃州赤（山鼻）山為赤壁，謬也。噫，此說起而世人爭誚子瞻矣。然唐杜牧之《齊安晚秋詩》結(jié)句云“可憐赤壁爭雄渡，唯有蓑翁坐釣魚”，則何以說乎？蓋當(dāng)年舶艫千里，旌旄蔽空，由黃州至嘉魚皆屬爭戰(zhàn)之所，又烏辨其某舟泊某山，某山為火焚而赤乎？即以黃州之赤（山鼻）為赤壁可也。此說久不定，余為辯之。

先文康撫遵化日，苦旱，有司循例嚴(yán)禁屠沽，先文康出示日：“天人一理，人事不修則天變于上。茍人不為惡，即飲酒食肉何足干天地之怒哉！示后備宜痛加修省，其屠沽如故?！比蘸蟠笥?，人皆服公之達。

萬年少托濟寧僧郢子澄瀚求常州鄒臣虎之麟畫，畫上題一偈云：“畫畫者誰寄者誰？一為居士兩為僧。江山筆墨渾閑事，何日同參最上乘。”又跋云：“海內(nèi)如萬道人不可不為之畫，傳此畫者又不可少郢子，故記此一段?！焙蟪蓟?、年少皆死，郢子道過雪苑亦死，此畫遂為余有。噫，使臣虎而在，又未免呶呶多言矣。郢子能詩善書，其遺稿惜不存，偶記正月十七口別余往江南一絕甚佳，附錄之。

附絕句：昨宵觀罷上元燈，又欲尋山過秣陵。騎馬乘船都不似，飄然誰識六朝僧。

賈靜子先生病，余偕兩弟及徐恭士往候。坐臥榻前，先生談?wù)撊绠犖簦q舉王守溪先生《制義》某篇某句可議，忽云：“此時當(dāng)與君等永訣矣！”急命子啟夕發(fā)秀請客詣聽事。先生易新衣，遷正寢，仰臥而逝。眾人人哭，見先生手微動者三，若相謝云。先生生平多奇，詳《侯朝宗方域傳》中。

附《傳》：賈生名開宗，商丘人也。少落拓不羈，十四歲從其師學(xué)。師故儒者，喜繩墨，賈生慕司馬相如之為人，學(xué)擊劍鼓琴，嗜遠游，師以弗類已誚之，賈生固謂：“我非儒，奈何以儒者責(zé)我。”即日除弟子籍，更去與里中少年伍。間讀書為文詞，干謁當(dāng)世，舉茂才第一，是時賈生年二十余，益負才。不事生人產(chǎn)業(yè)，破家葬其妻。陳騰鳳來校士，寓意郡太守，欲賈生充餼縣官，賈生日：“我當(dāng)不日為卿相，何至謀升斗?！眳s不就。日共郡人張渭等約汗漫游，仿阮嗣宗縱飲六十日，白晝射箭，中夜擊鼓。宋俗上元夜張燈飲酒，賈生率其徒服龍衣，駕鹿車，疾馳百余里，漏下三鼓抵睢陽。司氏者，難陽巨族也。張銀瓢容酒數(shù)斗，約能勝飲者持瓢去。群小皆醉臥，窘甚。賈生忽叱咤登階，舉滿一飲即擲瓢付奴持之，不通姓名，坐賓駭散。久之賈生貧益甚，盛夏服裋褐不完，過市兒童隨笑之，賈生浩歌不輟。會太原孫傳庭調(diào)商丘令，知賈生，下車引見，日往謁，為計貲財，復(fù)田合。閩數(shù)歲，東平侯劉澤清開府淮陰，奏除翰林院孔目，掌其軍書記。賈生察其異，趣不肯就。澤清跋扈，內(nèi)挾權(quán)相，嘗衣白衣從軍，因事調(diào)護。乙酉，澤清自海道來降，賈生乃辭歸里。凡七應(yīng)舉不第，作長歌云：“自從廿載歸魄余，不信天上有奎宿。”因大悟，盡焚其素所讀書，閉戶揣摩十余年，馳騖于先達師說十余年，最后而冥坐窮思，與侯方域、徐作肅往復(fù)辨論又幾十年，卒軌于正，天下以“純?nèi)濉狈Q之。既老，更追憶少游京洛，集所聞見述《帝都》、《君德》、《相術(shù)》三篇。

走泰岱觀日出處，述《山靈》、《地勢》二篇。已，買舟金陵，泛吳越，歸而星象、占緯、兵食、圖籍各有論說。大概其學(xué)術(shù)行業(yè)恢奇漭瀁，適于致用，然欲以轍跡求之，又不可得也。嘗與侯方鎮(zhèn)、方域為忘形之友，張渭、徐鄰唐、吳伯裔、伯胤、徐作霖、作肅、宋犖為文酒之友，張翮、沈譽、釋頂目、乘闊為方外之友，又自稱為“野鹿居士”。侯方域曰：“以余觀賈生，所謂羊質(zhì)善變，每變必趨上者耶？抑依隱曼世所稱大人先生者歟？少年類邯鄲俠，而后乃大雅卓爾。嗚乎，彼終身守一眾矣。倘非其與道屈伸，亦能知之哉？”余同官黃州司馬于北溟成龍由粵西來，贈余《元佑黨籍碑》一本，云碑在柳州之融縣，乃黨人沈千曾孫沈暐刻也。暐跋云：“元佑黨籍，蔡氏當(dāng)國實為之。徽廟遄悟，乃詔黨人出籍。高宗中興，復(fù)加褒贈，及錄其子若孫。公道愈明，節(jié)義凜凜，所謂詘于一時而信于萬世矣。其行實大概，則有國史在，有公議在。余官第六十三人，廼暐之曾大父也。后復(fù)官，終提點杭州集真觀，贈奉政大夫。暐幸托名節(jié)后，敬以家藏碑本，镵諸玉融之真仙巖，以為臣子之勸云。嘉定辛未八月既望，朝奉郎權(quán)知融川軍州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事古誓沈暐謹(jǐn)識。”又周元亮先生《書影》亦載此碑一則，附錄之。

附《書影》：倪文正《題元佑黨碑》云：“此碑自崇寧五年毀碎，遂稀傳本，今獲見之，猶欽寶箓矣。當(dāng)毀碑時，蔡京厲聲曰：‘碑可毀，名不可滅也！’嗟乎，烏知后人之欲不毀之更甚于京乎？諸賢自涑水、眉山數(shù)十公外，凡二百余人，史無傳者，不賴此碑何由知其姓名哉？故知擇福之道莫大乎與君子同禍，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余凡兩見此碑，各不同。碎碑之后，宜無可拓，必當(dāng)時令郡邑各建之，或尚有存者，故其式弗一耳?！比钔ぴ疲骸啊饵h人碑》闌入章悼、張商英輩，大為諸賢之玷，又不可不辨也。明代東林不盡君子，論世者亦當(dāng)分別觀之。晁氏《客語》云：‘紹圣韌籍定元佑黨，止數(shù)十人，世以為精選。君乃泛濫，人以得與為榮，而議者不以為當(dāng)也。”萬年少、張長人皆有小研銘。萬云“萬里于歲，方寸之內(nèi)”。張云“是其微哉，眇乎小也，而眼光爍破四天下”。皆研銘之佳者。

同里孝廉王嗥之有妹生不能言。及笄，有道人過門乞食，云善治病?；騿枺骸澳苤螁》?？”曰：“能?！毙⒘煲悦谜?，道人命取水、油各一盞，咒之，傾一處，以簪攪成膏，漸結(jié)為丸，日以水調(diào)服即能言，但須焚香謝天耳。孝廉以藥授妹，服之頃刻能言，急覓道人，不見，舉家向空拜謝，聞仙樂喧闐，冉冉而去。

王弇州先生舊藏宋板《漢書》，得之吳中陸太宰家。紙為羅紋箋，字類歐陽率更，是趙文敏故物。卷首有文敏自作小像，紫衣紗帽，神采如生。弇州亦作一像于后。弇州歿，錢虞山先生謙益以千金得之，后轉(zhuǎn)鬻于四明謝象三。虞山云：“此書去我之日殊難為懷。李后主去國，聽教坊雜曲，‘揮淚對宮娥’一段凄涼景色，約略相似?！表樦伍g，此書歸新鄉(xiāng)某公，近已攜往塞外矣。京山李維柱字本石，嘗云：“若得文敏《漢書》，當(dāng)每日焚香禮拜，死即殉葬?！编?，可稱好事者已。阮亭云：“余鄉(xiāng)張忠定公蓄宋槧《文選》，構(gòu)寶選齋貯之，亦號蕭齋?！遍}中洛陽橋圯有石刻云：“石頭若開，蔡公再來?！臂慈瞬体a，中明永樂癸卯鄉(xiāng)試，仁廟授兵科給事中，升泉州太守。錫至欲修橋，橋跨海，工難施。錫以文檄海神，忽一醉卒趨而前日：“我能赍檄往?！逼蚓骑?，大醉，自沒于海，若有神人扶掖之者。俄而以“醋”字出，錫意必“八月廿一日”也，遂以是日興工，潮句余不至，工遂成。語載錫本傳中，乃實事也。人不知而以其事附蔡端明，且以為傳奇中妄語矣。錫官至都御史，以才廉聞。

夏邑彭西園先生堯諭博學(xué)有氣調(diào)，以能詩著聞。明萬歷中游京師，于席上遇鐘伯敬先生，時賓客甚眾，未通情款。偶談詩不合，輒奮拳擊之，鐘問為誰，彭日：“我西園公子彭堯諭也?！辩姅咳葜x之。

徐恭士作肅曰：右小品百許則，印事寫來，波折自具，散散著筆，道健天成，殆短長肥瘠，各有度與。奇事佳文，當(dāng)急布之以供世賞。

葉慕廬封曰：何氏《語林》、焦氏《類林》皆補《世說》所未備，然悉前代事也。以余所見，記近事者有朱氏《涌幢小品》，頗足佐正史所未及，然簡而核，奇而法，要不若牧仲先生此編之可以傳矣。

汪鈍翁琬《讀筠廊偶筆》詩曰：“知君誠作者，游戲集毫端。糖蟹誠堪議，甘蕉亦可彈。解頤多異論，寓目得奇觀。好述輶軒志，他時佐史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