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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城邦的圍墻:《理想國》在巴西葡萄牙語中的翻譯

由中希文明互鑒中心主辦的第二屆全球文明互鑒論壇于2025年6月25日在重慶北碚西南大學開幕,吸引了來自全球五大洲二十多個國家的六十余位專家學者參會。

由中希文明互鑒中心主辦的第二屆全球文明互鑒論壇于2025年6月25日在重慶北碚西南大學開幕,吸引了來自全球五大洲二十多個國家的六十余位專家學者參會。本次論壇主題為“古典智慧與全球南方”,設立“從全球南方閱讀柏拉圖”“從全球研究當代希臘”“文明互鑒下的中歐關系”三個平行論壇,旨在從中希兩大古老文明中尋求化解當代世界問題的智慧,為全球?qū)W者交流對話搭建平臺,尤其關注傾聽來自南方國家學者的聲音。

來自巴西里約熱內(nèi)盧聯(lián)邦大學的貝亞特麗斯·德·保利(Beatriz de Paoli)副教授參與會議,發(fā)言題目為《理想城邦的圍墻:柏拉圖〈理想國〉在巴西葡萄牙語中的翻譯》。

貝亞特麗斯·德·保利(Beatriz de Paoli)



我第一次接觸柏拉圖的《理想國》,是在我申請文學研究碩士項目的時候,那是在我2000年剛剛完成本科學業(yè)之后?!独硐雵肥钱敃r指定閱讀書目中的第一本——緊隨其后的是亞里士多德的《詩學》。一位親愛的朋友送了我一本《理想國》:那是一本精美的精裝版本,由葡萄牙著名的古典學家、科英布拉大學教授瑪麗亞·海萊娜·達·羅查·佩雷拉(Maria Helena da Rocha Pereira,1925-2017)翻譯,由葡萄牙最受尊敬的文化與慈善機構(gòu)之一——卡洛斯特·古爾班基安基金會(Calouste Gulbenkian Foundation)出版,這本書我至今還保留著。那時候,我對柏拉圖、《理想國》、古希臘,甚至古希臘語幾乎一無所知。可以說,在各個層面上,我都身處于“理想城邦”之外。然而,至少為了攻讀碩士,我被要求踏入其中,理解它,并寫作關于它的內(nèi)容。那種“置身局外”、站在外面向內(nèi)張望的感受,正是我今天想要思考的出發(fā)點:不僅是關于柏拉圖的作品是如何被翻譯成巴西葡萄牙語的,更在于為什么至今仍有那么多讀者停留在文本之外,難以走入其內(nèi)?

第一道也是最顯而易見的壁壘是語言。古希臘語在巴西的教學極為有限,甚至連最基本的學習資源都難以獲得。這里可以舉一個小卻耐人尋味的例子:唯一面向巴西市場出版的葡萄牙語—希臘語詞典,最初是在2006年至2008年間以分冊形式陸續(xù)出版,后來在2022年首次作為單卷本發(fā)行,但目前已經(jīng)絕版。

即便我們轉(zhuǎn)向葡萄牙語譯本,也會遇到第二道壁壘:即歐洲葡萄牙語與巴西葡萄牙語之間的分歧。盡管2009年的正字法統(tǒng)一協(xié)議在書面上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但在實際使用中,它們在語感、詞匯和句法結(jié)構(gòu)上卻有著天壤之別。然而,巴西市場上大多數(shù)現(xiàn)有譯本依然沿用歐洲葡萄牙語的文體規(guī)范,這無疑進一步拉遠了文本與巴西讀者之間的距離。在我查閱過的十三個巴西葡萄牙語版本的《理想國》中,絕大多數(shù)——其中十個——并非直接從古希臘文翻譯而來。大多數(shù)譯本實際上是基于法語、英語或德語版本,通常也沒有明確說明這一點。

迄今為止,巴西出版的最早《理想國》版本出自阿爾貝蒂諾·皮涅羅之手。雖然該書正文中并未注明出版年份,但據(jù)巴西國家圖書館目錄所載,其出版時間為1949年。這是一次間接翻譯——極有可能基于法語譯本。據(jù)稱,第一個直接從古希臘文翻譯的《理想國》版本,是卡洛斯·阿爾貝托·努內(nèi)斯在1950年代完成的,并于1970年代和1980年由巴拉聯(lián)邦大學重新出版。順便說一句,他業(yè)余時間是一名醫(yī)生。雖然他對荷馬作品的翻譯備受推崇,但他的《理想國》譯本很可能未達到受過古典希臘學專業(yè)訓練學者的嚴謹標準。至于桂因斯堡的譯本,雖然該版本從未明確說明,但實際上是翻譯自羅伯特·巴庫于1930年代末首次出版的法文版本。有趣的是,巴庫被列為該書的序言和注釋作者——但書中并未在任何地方說明譯文本身是基于他的法文版本完成的。

1955年在巴西出版的《理想國》譯本


1964年譯本


1965年譯本


1970年譯本



首個確定的直接譯本直至2006年才出現(xiàn),由圣保羅大學古希臘語言與文學教授安娜·利亞·阿馬拉爾·德·阿爾梅達·普拉多完成。同年,還有兩部譯本問世,分別由錫羅·米奧蘭扎和埃德森·比尼完成,但這兩者似乎都不是直接譯本。實際上,比尼被譽為為同一家出版社翻譯了整套柏拉圖著作和幾乎全部亞里士多德著作——這一豐碩的成果雖然令人敬佩,但也引發(fā)了關于其譯文一致性、透明度及學術(shù)嚴謹性的質(zhì)疑。2009年,哲學家兼古典希臘學者埃萊阿扎爾·馬加良斯·泰謝拉,來自塞阿拉聯(lián)邦大學,出版了另一部直接譯本??傊?,在這十三個譯本中,有兩部肯定是直接譯自古希臘文,一部可能是,剩下的十部則不是——這一點反映出我們接下來將探討的更廣泛的模式。其中十位是男性譯者,三位是女性譯者??上部少R的是,在我們確定為直接從古希臘文翻譯的兩部譯本中,一部出自女性之手,另一部則由來自巴西東北部的人士完成——該地區(qū)歷史上長期受貧困和邊緣化困擾,而這一問題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歐洲對該地區(qū)的殖民統(tǒng)治。

2006年譯本


2009年的直譯本



請允許我簡要回顧一部我之前未詳細討論的譯本:皮耶特羅·納塞蒂(Pietro Nassetti)于2001年由馬丁·克拉雷特出版社(Martin Claret)出版的譯本。2007年,巴西內(nèi)陸城市戈亞尼亞(Goiania)的一家地方報紙發(fā)表了一篇題為《盜版理想國》(The Republic of Piracy)的文章,揭露皮耶特羅·納塞蒂的譯本幾乎是對瑪麗亞·海萊娜·達·羅查·佩雷拉由古爾班基安基金會出版的歐洲葡萄牙語譯本的逐字復制。文章寫道:

馬丁·克拉雷特出版社于2001年出版了柏拉圖的奠基之作《理想國》。譯者是“神秘”的皮耶特羅·納塞蒂,但并無信息說明該譯本是直接從原始希臘文翻譯,還是基于英語、德語或法語版本……當對比葡萄牙里斯本著名的、高品質(zhì)的古爾班基安基金會版本與馬丁·克拉雷特版本時,具有希臘語閱讀能力的哲學博士岡薩洛·帕拉西奧斯教授感到震驚。這兩個譯本完全一致?;蛘哒f,實際上只有一個譯本:即古爾班基安基金會的版本。

馬丁·克拉雷特出版社的編輯隨后承認該譯文存在剽竊行為。他聲稱當初委托了納塞蒂這位意大利譯者完成翻譯,納塞蒂以翻譯英意文學作品聞名,但編輯后來才發(fā)現(xiàn)譯文是抄襲的。據(jù)報道,納塞蒂在不久后去世,他署名翻譯的作品涉及多種語言——包括俄語、德語、英語、法語等——令人懷疑其真實性。當時,一個網(wǎng)絡社區(qū)這樣諷刺他:

皮耶特羅·納塞蒂翻譯了《薄伽梵歌》、《古蘭經(jīng)》、《論語》、《埃及亡靈書》、斯諾里·斯圖魯松的《海姆斯克林格拉》——由馬丁·克拉雷特出版社出版的豪華版本——以及直接從巴利語翻譯的佛陀全集。

皮耶特羅·納塞蒂能“讀”盲文,還能閱讀線形文字B。

他還翻譯了《奧蘭多的瘋狂》成巴西手語,是一部非常精彩的作品,值得一看。

當皮耶特羅·納塞蒂覺得某件事太簡單時,他會說:“這對我來說簡直是希臘語!”

表面上看似幽默,但這一事件的象征意義卻十分深刻?;蛟S,巴西翻譯史上最公然的剽竊案,竟是抄襲了最負盛名的歐洲葡萄牙語譯本。正如一位記者所言,這其中蘊含著一種諷刺意味:曾被葡萄牙掠奪的巴西,如今反過來掠奪葡萄牙——這可謂是一種后殖民時代的“回敬”。

然而,在這諷刺背后,更為持久的是一種等級秩序,即巴西與歐洲之間通過語言維系的從屬關系。這種對歐洲模式的依賴不僅體現(xiàn)在翻譯領域,更深刻影響著巴西人的思維和寫作方式,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文化之中。

如果我們回顧所調(diào)查的譯本,規(guī)律十分明顯:即便譯文并非直接源自歐洲版本,它們在象征意義上依然再現(xiàn)了歐洲的標準。即使是直接翻譯,也往往采用歐洲葡萄牙語的語體,忽視了巴西語境中生動多變的語言現(xiàn)實和表達方式。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做法常常導致蘇格拉底的語言顯得有些陌生且過于高雅,而非《申辯篇》開頭強調(diào)的那種他在公共場合所使用的日常、通俗的語言風格。

要實現(xiàn)對柏拉圖翻譯傳統(tǒng)的去殖民化,我們必須從語言開始。畢竟,正是通過一本以遙遠語言風格譯成的單卷本,我和許多人一樣,首次接近了柏拉圖理想城邦的圍墻。我們需要承認巴西葡萄牙語作為哲學表達的合法且富有表現(xiàn)力的媒介,打造出符合本土語言特色的譯本。

學習古希臘語是一道壁壘,而我們自身的語言——受殖民歷史塑造并受制于既有規(guī)范——則是另一道障礙。或許最為強大的屏障,是那無聲的知識傳統(tǒng)的重壓,持續(xù)影響著我們閱讀、寫作和思考的方式。

顯然,這一努力不能僅僅局限于翻譯行為本身,它還必須涵蓋維護和拓展古典文本得以流通和批判性參與的公共空間。確保公眾能夠接觸古典文本,依賴于確保那些能夠有效教授、討論和重新詮釋這些著作的場所。

在這方面,哲學在公共教育中的角色至關重要。在巴西,哲學在學校課程中的地位常常受到反對批判性思考和知識自主的政治勢力威脅。捍衛(wèi)哲學教育不僅是教學問題,更是一種政治和認識論的立場。它宣示,古代思想不應成為少數(shù)人的特權(quán),而應是屬于大眾的共同遺產(chǎn),并以鮮活、當代的語言不斷被重新創(chuàng)造。

從全球南方重新想象哲學,意味著重新奪回發(fā)聲的權(quán)利,以及塑造這些文本在當代社會中如何延續(xù)、如何與我們共同存在的權(quán)利。

基于上述反思,讓我們回到把我們匯聚在這座美麗城市——重慶——的那個核心問題:我們?nèi)绾螐娜蚰戏降牧龀霭l(fā),閱讀柏拉圖,尤其是《理想國》?我不想給出確定的答案,而是想提出一個問題:

我們是否應該繼續(xù)站在圍墻之外,努力跨越它們?

抑或是,我們或許應該徹底推倒那些圍墻——從全球南方重新想象那條道路、那種語言以及這段旅程的終點?

(譯者:譚鵬,西南大學—帕特雷大學“中國希臘文明比較”聯(lián)合碩士項目2024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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