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輪椅女孩兒的生命倒計時
春 曼
我10歲,妹妹8歲,弟弟上學了。媽媽買來鉛筆和田字格本對我們說:“從今天起你們姐兒倆就在家里自學吧,媽教你們漢語拼音。”從此,每天我和妹妹都趴在窗臺前焦急地盼望弟弟快點放學回家,然后,我們好能對著他的課本學寫生字,用稚嫩地童音拼讀:“春天來了,冰雪融化了,柳樹發(fā)芽了……”我們的小腦袋瓜里就會浮現出一幅美麗的春天圖畫:天空是藍的,柳樹是綠的,在綠色的春天里,一群小朋友在花叢中捉迷藏,那其中就有剪著齊耳短發(fā)的我和妹妹。
12歲,我高燒不退,被媽媽連夜送進醫(yī)院,很快,醫(yī)生就給家屬下了病危通知書,這是我從六歲起第13次直面死亡。我的床頭被醫(yī)生插上了象征危重病人的小紅旗。醫(yī)生和護士忙著給我輸氧氣、注射藥物,我則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中緊緊地抓住媽媽的衣角不放——那一次是母愛救了我。
當醫(yī)生無奈地向媽媽宣布醫(yī)院所有的好藥對我的搶救都無效時,媽媽氣喘吁吁地跑了很遠的路,去單位的醫(yī)務室求人賒了八支我從來沒有用過的青霉素注射液,回來求大夫給我用上,終于使我掙脫了死神的魔爪又活了過來。
我躺在病床上看著媽媽憔悴的面容不敢哭,我怕我的淚水一旦流出來就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再也做不到堅強地挺??!
出院回到家里我也不敢輕易地睡覺,我害怕自己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夜晚我拼命地睜大眼睛抵抗著睡意,妹妹躺在炕稍,她也害怕睡過去,于是我們兩個女孩兒就隔著睡在中間的媽媽小聲地說話。妹妹問我:“大姐,你說我們能活多久?”我想了想,安慰她說:“我們會看到弟弟娶妻生子,會看到小侄子的出生,我們不是一直盼望著能有下一代人延續(xù)我們的血脈嗎?他是我們的希望呀!”
說起希望,我們開始熱切地設想未來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那時我們會住進一個有衛(wèi)生間和供暖的房子里,我和妹妹再也不用節(jié)食和節(jié)水了,媽媽的手也不會再被冷風吹出一條條的血口子。妹妹說那時她要做一名主持人,我說我也想,我們一起來主持節(jié)目吧,我們還要一起寫一本書,書的內容是我們對生活的感悟,凝聚了親情、友情和愛情,還有,我們和媽媽、弟弟,還有我們可愛的小侄子一起去看天安門和大?!?/p>
在北方冬季寒冷的夜晚里,我們兩個女孩兒興奮地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直到困急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在夢里,我夢見大海,藍色的海面如一面平展的鏡子倒映出天空和朵朵白云。我和妹妹手拉著手赤腳在柔軟的沙灘上奔跑,沙礫和海水親吻著我們的肌膚,我們的長發(fā)和衣裙在空中飛舞,我們歡笑著,仰起臉貪婪地吮吸著大海的氣息,用雙手彼此緊緊地擁抱住對方,亦如我們深情地將整個世界緊緊地擁抱。
20歲,我確切地知道了關于我們病情的詳細說明,在此之前我和妹妹在媽媽放票據的抽屜里翻到過一張診斷書,淡藍色的墨跡經過歲月的沉淀依然清晰可見——“嬰兒型進行性脊髓肌萎縮癥”。一位記者在文章中詳細地介紹我和妹妹患的病是一種很殘酷的吞噬性疾病,病魔在人體基因里潛伏可達八代之久,臨床病例表明患者一般都活不過30歲。
事后很多人問過我:“你恨那位記者嗎?”我說我不恨,正是因為她告訴我們這一切,我和妹妹才懂得珍惜自己的存在和時間的寶貴,也才來得及去爭取實現我們的夢想。從那一天開始,我們的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我23歲,妹妹21歲,我們坐在輪椅上經營起一個書報亭,在媽媽和弟弟的幫助下,開始了艱難的自食其力之路。
我26歲,妹妹24歲,我們自費開通了“君曼心靈熱線電話”,用我們的心靈去傾聽和感動生命,播撒愛和陽光。
我30歲,妹妹28歲,我們的病情已經發(fā)展到十分嚴重的地步,呼吸和吞咽都十分困難,甚至沒有拿起一本書的力氣。
每一個夜晚對我們和媽媽來說都是極不平靜的。我們的肌肉萎縮酸疼,每隔半個小時就需要媽媽給我們翻一次身,媽媽惦記給我們翻身不敢睡,而我們看到媽媽做了一天的家務已經很累了,想讓她多睡一會兒,盡量忍著不吭聲。有的時候會由于側身時間久了擠壓到心臟憋得喘不過氣來,胸口很疼。我和妹妹商量好兩個人一起翻身,這樣好能減少媽媽起床的次數,即使這樣每晚媽媽還是要起來十多次。
白天我們靠在枕頭上艱難地寫作,每打幾個字,我們都要垂著頭,就勢把手放到鍵盤上頭休息幾分鐘,然后再接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在鍵盤上敲擊著生命的音符。大連的作家林夕老師在電視上看到我們姐妹的故事后,給我們郵寄來她寫的書,鼓勵我們以生命倒計時的方式寫一本書,用灼熱的文字督促自己勤奮筆耕,也勉勵他人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鐘。于是,我們用一年時間寫出了16萬字的書稿。
北京電視臺的主持人文燕老師看到我們的部分書稿后,把我們邀請到《真情互動》的現場,她說:“從你們姐妹的文章中我能感受得到,你們對生活體會得很深刻,你們經歷了那么多的苦難卻還在感動,還在深情地熱愛著,這是很多生活在北京這樣大都市的人很難做到的?!彼€說:“你們的書稿記錄的是兩個女孩兒生命倒計時的人生歷程,我們幾個編導看了很受鼓舞。不過說實話,我們大家都希望也相信你們一定會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明天的!”她站起身,邀請現場的觀眾給我們的《生命倒計時》書稿再取一個名字,也是一份祝福。
我們選擇了一位外國語學院教授取的書名,文燕老師捧起我們的生命日歷,由妹妹在空白的日歷上填寫下了“生命從明天開始”七個字。
今年我30歲。我和妹妹將30年的感動和真情凝聚成一部生命倒計時的書稿,但是,我們會努力創(chuàng)造生命的奇跡,堅強地走過去,愿生命能從明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