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發(fā)燒？”

“沒有，一切正常?！?/p>

“有沒有腹瀉？”

“沒?！?/p>

從反復(fù)提問和復(fù)核中，麥凱萊布明白發(fā)燒和腹瀉是器官出現(xiàn)排異反應(yīng)的兩種預(yù)兆。他一天至少要測量兩次體溫，加上血壓和脈搏。

“生命體征看起來很不錯。趴過去?！?/p>

福克斯放下寫字板，把聽診器放到嘴邊呵呵氣暖暖，然后依次放到他背部三個不同的部位，聽他的心跳。聽完背部，麥凱萊布翻個身，?？怂菇又犓男夭俊Ｈ缓笏斐鰞筛种?，放到他的脖子上，看著手表計算脈搏次數(shù)。她離麥凱萊布很近，麥凱萊布聞得到她身上橙花的香水味。麥凱萊布通常以為年紀稍大的女人才用這香水，當然?？怂共⒉粚儆谏源筮@一類。趁她盯著手表的工夫，麥凱萊布打量著她的臉。

他問：“有沒有想過我們真的應(yīng)該這么做嗎？”

“別說話。”

最后，福克斯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量脈搏，量好后她一言不發(fā)地把壓力袖帶從墻上取下，綁在麥凱萊布的手臂上量血壓。

“好的。”她終于開口了。

“好了?！彼麘c幸總算結(jié)束了。

“我們真的應(yīng)該做什么？”

她總是突然拾起剛才被打斷的或者說了一半的話題。實際上，麥凱萊布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她幾乎從未忘記過。邦尼 福克斯年紀和麥凱萊布差不多，是個小巧的女人，一頭短發(fā)過早變得灰白。她身上的白大褂是大號的，所以幾乎要垂到腳跟；胸前口袋上繡著心肺科的圖案，她是名外科醫(yī)生。兩人見面時，她都神情嚴肅，不茍言笑。在麥凱萊布的眼里，?？怂褂蟹N自信而和藹的風(fēng)度，他原以為醫(yī)生中很少有這樣的，最近一年才發(fā)現(xiàn)其實很真不少。麥凱萊布同樣報以信任和關(guān)愛。他喜歡她，信任她，并將自己的生命托付給她。對此，他在心底也曾猶豫過，不過這種猶豫一閃而過，現(xiàn)在只留下一點兒自責。心臟移植的那一天，麻醉前最后看到的就是?？怂沟哪菑埿δ槪菚r他心里再也無絲毫擔憂；而當他睜開雙眼，第一個看到的還是她那張笑臉，她以微笑迎接他再次回到這個世界，帶著另一顆心臟開始新的生活。

手術(shù)后的八個星期麥凱萊布一直恢復(fù)得很好，這證明他對?？怂沟男湃问峭耆_的。自打三年前第一次走進她的辦公室，他們之間便形成了一種紐帶關(guān)系，這遠遠超出了公事公辦的范疇?，F(xiàn)如今他們成了好朋友，麥凱萊布對這一點毫不懷疑。他們一起吃過六七次飯，也有過無數(shù)次面紅耳赤的辯論，從基因克隆到辛普森案①無所不談。麥凱萊布在第一個案子裁決中贏了?？怂挂话賶K。從這件事中他一眼就看出?？怂箤λ痉w系的公正堅信不疑，正是這一點蒙蔽了她，使她看不到案件中的種族現(xiàn)狀。不過輸了一回后，?？怂乖僖膊豢细蛸€了。

不管談?wù)摰氖鞘裁丛掝}，麥凱萊布多半都和福克斯的立場相左，而且他喜歡跟?？怂範幷?。這時，福克斯又看了他一眼，仿佛她已經(jīng)準備好和他再次辯論。

“這事我們應(yīng)不應(yīng)該這么做？”麥凱萊布說著，揮手指指整個醫(yī)院。“取出器官，移植到別人身上。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當代的科學(xué)怪人，別人身上的東西卻長在我這里。”

“什么另一個人、另一部分？別那么夸張?！?/p>

“這可是很重要的部分啊。你知道，我在局里的時候，每年我們都得通過靶場考評，你清楚，就是射擊。通過考評的最好辦法就是擊中心臟。靶子上，心臟部位有個圓圈，與頭部相比，射中這個圓圈得到的分數(shù)更高，稱為十環(huán)，最高?！?/p>

“瞧，如果又是替天行道這類辯論，我想我們已經(jīng)辯過了。”

?？怂箵u搖頭，臉上露出了笑容，不過盯著他看了幾眼后，笑容慢慢退去。

“到底什么事？”

“我不清楚。我想我有內(nèi)疚感。”

“什么？因為活著？”

“我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