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子,我結(jié)識了日托所的一些小朋友。我把他們當(dāng)做我的朋友,盡管通常我們只一起玩小組活動。其他的時候,我往往愛做自己的事情。
在活動中心,有一個小的電子鍵盤,我很喜歡玩它。有一天,我正玩的時候,一個小朋友過來坐在我旁邊的地上?!芭撂乩锟恕ず嗬彼f,“你知道你是個盲人嗎?”
我當(dāng)時并沒真正地想過這個問題,于是我說:“不,我不知道?!比缓笪遗笥延謫枺沂欠裰雷约簽槭裁词莻€盲人。
我想了一下,“不知道?!?/p>
“因為你天生就這樣。”
“哦?!蔽艺f了一句,然后接著玩那個電子鍵盤。
我知道自己是個盲人嗎?那時,我可能還不知道“盲人”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我知道自己看不見嗎?這并不容易回答,因為我從沒看見過任何東西,所以就不知道看不見的是什么。但我知道我生下來就沒有眼睛,將來會植入一對人工眼球,以便看上去更像我的父母。
小朋友或是大人問我關(guān)于盲人的問題時,我往往會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我對這個問題并沒有什么情緒上的抵觸;盲人就是盲人啊。媽媽說學(xué)校的輔導(dǎo)老師很擔(dān)心,我這種對失明無動于衷的態(tài)度可能意味著我不能接受甚至是抗拒這個事實。輔導(dǎo)老師想給我做一些輔導(dǎo),了解我的真實感受,幫我走出這種狀態(tài),并且他們希望父母不在場,單獨和我交流。但爸爸媽媽擔(dān)心,這樣會幫了倒忙,過多地談?wù)撐业娜毕菘赡軙屛蚁嘈抛约河惺裁吹胤讲粚牛@樣我會開始對自己感到遺憾,做事情時會開始找借口。所以,他們沒同意給我做輔導(dǎo)。
媽媽知道別人的態(tài)度,特別是那些好心人,對我會有多大影響。有一次,我去看幾個朋友,他們不知道我自己能做多少事情,于是他們什么事都不讓我自己動手。我感覺很好,回家后,我想繼續(xù)享受。于是,第二天早晨,當(dāng)該做那些平時能夠自己完成、不會出現(xiàn)任何問題的事情時,比如從床上起來到輪椅上,我開始哀訴我做不了,因為我是個殘疾人。媽媽一跺腳,態(tài)度很堅決,很快就打消了我這個念頭?!芭撂乩锟恕ず嗬?,我知道你能完成,”媽媽說,“所以閉嘴,別抱怨了,趕緊動彈?!蔽液芨吲d她那么做了。
人們問我,你心靈的眼睛,到底看見了些什么?這很難解釋,很難講明白。設(shè)想嘗試用你的胳膊肘看東西。如果你試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什么也看不見,這就跟我的情況差不多。
人們問我,沒有眼睛是不是就像閉著眼睛過一輩子?!耙磺卸际呛诎档膯??”他們會問。我不知道黑暗是什么。這聽上去一定挺奇怪吧。但要想明白黑暗,你就得體會光明,我沒有一點兒線索。我能理解所有這些詞在概念上的解釋——我知道黑暗和光明是相反的,黑暗發(fā)生在夜里,而陽光出現(xiàn)在白天,它們是我感知不了的東西,但僅此而已。我甚至不知道陰暗和影子長什么樣子,顏色就更別提了。所以,我想最佳答案是,我心靈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但是,我能體會。
我怎么處理信息,或是知道事物是不同還是相同呢?爸爸在這方面給了我不少幫助,他為我做模型。我不能用雙臂圍繞著汽車去感覺它。我只能感受它的某些部分,比如折疊車篷、擋板、保險杠、車頂,可僅僅這樣我還是不知道汽車長什么樣子,但手中能拿著一個六英寸的模型就大不一樣了。一頭奶牛、一只大象,或是一匹馬,都可以通過這個辦法來感受。一旦我讓自己熟悉了一個東西的微型版,我就能想象它擴(kuò)大了成百上千倍之后是什么樣子。
撫摸實物是很有幫助的。如果我有一個犀牛的塑料模型,我能知道它的形狀是什么樣子的。但是在真正感受到它粗糙的毛皮,或是另一種類似動物的毛皮之前,我關(guān)于它的信息還是少得可憐。
我怎么產(chǎn)生記憶呢?我感受它們,以一種可能跟有視力的人極為相似的方式,除了我對發(fā)生的事情沒有任何的視覺圖像。視覺記憶是可視人群的高級優(yōu)先權(quán);我知道當(dāng)我的父母清楚地看見一些事情時,在他們的記憶里,會形成一定的?面,就像拍照一樣,日后可以回憶,可以再看到那些?面,這樣他們就能很好地記住。但是其他的感官也一直被利用著,不管你有沒有視力。如果你聞到一個熱狗的味道,但是你還沒看見它,有人問你這是什么,你通過記憶也會知道是個熱狗。你會產(chǎn)生某種感覺,并把它解釋為“熱狗”。也許你還會把那個熱狗和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某種經(jīng)歷聯(lián)系起來——去年夏天的一場棒球比賽上吃的。我也是一樣。由于沒有視覺記憶,我想我依賴其他感官獲得的記憶,可能比有視力的人同等情況下更敏感、更詳細(xì),盡管我沒辦法確定。
當(dāng)我進(jìn)入公立學(xué)校,開始上啟蒙課時,我的與眾不同事實上成了件挺好的事兒。所有的同學(xué)都想成為我的助手,幫忙推著我,保證我的每一種需要。終于,老師不得?制作一張表,安排好每天由?來幫助我。當(dāng)老師讓我們圍坐一圈,給我們朗讀時,每個人都想挨著我,結(jié)果大家都瘋狂地?fù)屛恢?。于是老師又不得不再做一個表,安排好?在什么時候坐在我旁邊。起初,我喜歡所有的這些關(guān)注。但后來,當(dāng)我開始意識到為什么我會有這么多的關(guān)注時,相反地,我就不喜歡這樣了,因為我不想被大家看做這么與眾不同。
盡管我還是喜歡跟大人和我的弟弟們在一起,可隨著我進(jìn)入學(xué)齡階段,被同齡的小朋友們接受對我來說越來越重要了。我的父母主張我上學(xué)。在學(xué)校里,到處都是幫助我的同學(xué),方方面面都有,這樣我上學(xué)就變得很可行,我還參加了所有我能夠參與的活動,從儀仗樂隊到學(xué)生舞會。但不管你做什么,不管別人多么歡迎你的加入,事實是,如果你是“特殊的”,你就永遠(yuǎn)不能跟其他的人一樣。不過,最終我意識到,這沒關(guān)系。當(dāng)我在音樂和舞臺上開始被人們關(guān)注時,我作為一種與以往不同的“特殊”被認(rèn)可,這是我想要的那種關(guān)注。有了這種經(jīng)歷,我能忘掉其他的那些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