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精神分析實踐所推翻的錯誤觀念
對兒童及其父母逐年累月的精神分析實踐表明,上述兩種觀念,即認為“愛是永恒存在”以及“愛總是有益”的觀念是錯誤的。
愛不是永恒存在的
父母與孩子之間,愛不是永恒存在的。有些父母無法愛自己的孩子,并且與人們想讓我們相信的相反,他們并非因此就是天生缺乏某種基本器官的惡魔。其實,在人類中,父母之愛不是自然產生的。父母對子女的關系并不像動物那樣是由本能編排好的,而是一個言語與欲望問題,而這種欲望可能因個人經歷而被阻斷。
比如某些父母沒有能力愛孩子,因為他們無法給予孩子他們自己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要給予孩子愛,就要求父母本身有愛。這只有在下列兩種情況下才有可能: 他們在童年時期享受過自己父母給予的愛;如果沒有的話,也能在今后的個人生活歷程中意識到這種缺失。缺失感終究代替不了已缺失的愛,但它能讓當事人勾勒出缺失之處的輪廓,讓他能夠在內心最深處圈出自己未曾得到的愛的位置,并由此把這個空位變成模具來制造給孩子的愛:“因為經歷過被剝奪愛的痛苦,我懂得父母之愛對孩子的意義。這種愛,我會給你,我會給你別人未曾給過我的東西?!?/p>
不幸的是,那些在童年時沒有享受過父母愛的成年人,并非所有人都能意識到自己過去生活中存在的缺失。確實,只有在小時候曾就自己的“生存情感狀況”與其他孩子進行過比較并意識到自己的特殊,他們才會產生這種意識(“我很清楚,我的伙伴兒伊夫與他父母的關系和我家完全不一樣”)。而且,這種意識的產生意味著巨大的痛苦。不經歷痛苦就不能發(fā)現自身存在的“缺失”……因此,每個人都試圖,至少是無意識地試圖避免產生這種意識,試圖從腦海中抹去對空白和缺失的記憶,忘卻自己未曾愈合的傷口。
一些人做到了這一點。
因為他們能夠做到自欺欺人地生活。關于自己的童年,他們向別人講述的(更是講給自己聽的)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故事,其中所有嚴重的痛苦都被刪去了:“我的童年?……哦,沒什么可說的……和大家的一樣……”
或者因為他們堅持用一種純理智的眼光來看待這種事。他們心里很清楚,但不再有任何感覺了:“我很清楚我的父母不愛我,但那又怎樣……我也就這樣過來了!”對于這部分人,精神分析治療有時會讓他們感到驚訝,因為這種治療能在他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揭開被掩去的傷疤,讓他們流出自己本以為干枯的眼淚:“這太可怕了,我不知道這件事過去曾讓我感到如此痛苦!……”
其他一些成年人尚未意識到自己過去生活中曾有過的缺失,因為這種缺失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當事人已絲毫不能進行必要的回顧來意識到它的存在。他們的世界如此缺乏有人情味的人際關系,如此不近人情,以至于他們的詞典中嚴格來講根本沒有“缺失”這個詞。為了生存,他們很早就必須“適應”環(huán)境,并且這種適應總是以某種內心世界的毀滅為代價,而他們卻往往對此毫無覺察。他們的生命就像有些植物,雖然沒有生長必需的水分與土壤,卻成功地進行變異而存活下來。他們身上被阻斷了人性的發(fā)展,結果他們變得像石頭一樣,石頭是不會愛的。這些成年人主觀上感受不到痛苦,因為他們?yōu)榱吮苊馑劳龌驂櫲氙偪瘢呀涍^早自我麻醉了。他們這種沒有人情的生活方式,在他們看來沒有絲毫不正常,因為他們不知道還存在別的生活方式。他們讓自己的孩子分享這種生活方式,而絲毫意識不到它可能帶來的毀滅。
然而有些父母有一天會在接受心理治療時意識到這一點。比如一位剛生下第二個孩子的母親,她接受心理治療已經好幾年了,但此時才哭著說:“太可怕了。我居然今天才意識到。我對第一個孩子是那么無情。當然我從來沒有打過他,我也總會盡心盡責地照顧他、撫養(yǎng)他。但是我不和他說話,在他面前,我沒有任何感受。我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他應該得到良好的教養(yǎng)(愛干凈,不任性等)。我從來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更沒有想過他會有感受。我就像一塊石頭一樣,我總以為這是正常的,因為我的母親也是這樣對我的。她是實用型的。實用型的,僅此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