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傅柯《規(guī)訓與懲罰》

且借紙遁 作者:葛兆光


讀傅柯(一譯福柯)《規(guī)訓與懲罰》(臺北:桂冠圖書公司,1992),是劉北成、楊遠嬰從英文本翻譯的中譯本。傅柯在此書第一章中指出,“權力產生知識(而且權力鼓勵知識,并不僅僅是因為知識為權力服務,權力使用知識,也不僅僅是因為知識有用),權力與知識是直接相互指涉的,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有權力關系,不預設和建構權力關系,也就不會有任何知識”(26頁)。我想這是指,知識的合法性與合理性,是建立在一個大多數(shù)人共同認可并自愿遵循的基礎上的,而這種“共識”的產生,是由于其背后有一個不言而喻的“終極性依據(jù)”,當這個依據(jù)確立這個“共識”,它就確立了一種人們自愿接受和服從的“權力”,而它本身衍生出來的一系列道理,就成為“知識”。古代中國所謂的“天經地義”,確立了“王權”與解釋王權的“知識”,可以作為這一說法的證明。本來那些未必“天經地義”的知識在這種“權力地圖”中,“掩飾了自己超常的獨特性”而成了“普遍真理”(21頁)。

傅柯在談到后世溫和的懲罰方式時,說了一段相當精彩的話:“盛大的公開處決的恐怖儀式,逐漸讓位給這種嚴肅的戲劇—后者場面豐富多彩,更具有說服力,而且公眾的記憶將會以傳聞的方式復制法律的嚴峻話語”(112頁)。其實,儒者的思想與法家的思想在維護秩序上的差異,就在于此,后者通過嚴刑酷法向公眾表現(xiàn)國家機器的暴力,而前者則通過規(guī)訓、示范、暗示、象征的方式,使人們記憶中加深對這種懲罰的印象。后世儒家士紳一方面用道德嚴厲主義規(guī)訓,一方面用禮制與家法族規(guī)懲罰,其實已經對自己建立合理的秩序失去了信心。

“學校變成一種不斷考試的機構”,傅柯說,在考試中不是學生與學生的智力較量,而是個人與全體的互相角力,這樣才成為“進行度量與判斷”(185頁),在這種強迫性的規(guī)訓中,就是在“一種機制中實施能夠提取和建構知識的權力關系”(184頁)。按照他的說法,通過考試,學生被權力納入其許可的知識范圍,而他們理解的知識也就在他的身心中,構造了一種控制他的權力,似乎可以從這一角度來思考從古代科舉到現(xiàn)代高考的試卷。

(1997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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