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偏丑,若還處于年輕時光,一定丑得更為醒目。年齡是風霜雨雪,對容貌有侵蝕作用,消減美,也緩解丑。但她不無驕傲地說,她也曾作為一朵美艷的花,吸引過無數(shù)癡迷的蜜蜂。她這朵花不是女人之花。她愿意她的美艷與性別有關,吸引那些因情感和性欲而來的男人。不行,從性別的角度講她只能算草。草對蜜蜂沒吸引力。作為花,她是美艷的權力之花,她所吸引的蜜蜂,是些基因變異的畸形物種。她的官銜從來不高,是她供職的官衙高高在上,它架高了她。她在組織部門工作。組織部門是許多人的輸贏局與生死場。她有資格在輸贏局里參與發(fā)簽分牌,在生死場中充當小鬼判官,她獲得的驚喜在性別之外。人首先是人,然后是性別的人,再然后才是其他的人。一切的驚喜都回報于人,人以性別為載體,回報性別便勢所必然。她美艷的女人之花迂回著盛開。她的美艷消弭于五十五歲退休之時。別的女人五十五歲,也要玉暗香殘,甚至四十五歲三十五歲,就風采不再。她們沮喪失落。她不,她與美艷揮手作別,像定期去銀行結算貸款。別的女人是丟失了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她是歸還借來的東西。丟東西難過,還東西沒什么舍不得的,反倒因為不再欠賬而心安理得。退休后她的最大舉措,是把家從和平區(qū)搬到鐵西區(qū)。和平區(qū)是沈陽市的權力中心,機關多,熟人多;鐵西區(qū)遍地工人市民,在那些陌生的體力勞動者眼里,她只是個寡語少言的、獨往獨來的、文靜隨和的、心地善良的普通婦女,是個中國社會里并不多見的老處女。是的,她沒有過丈夫,更沒兒女。可她知道,與那些夫妻相伴兒女成群的鄰居們比,她不一定比他們活得乏味。她心里揣著豐富的記憶。在五十五歲前的二十多年里,在她作為權力之花美艷的時代,她至少有過五個男人。其中的兩個,至今還是沈陽城里最美艷的男人之花——男人的美艷更為純粹,不涉容貌,只關權力。金錢也讓男人美艷。那是小美艷。單純的金錢是權力的奴仆,權力再單純也是金錢的主人。他們有家。那二十多年里,先后在老太太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的五個男人都有家,沒有一個可能娶她——他們沒家也不會娶她,這她清楚。他們都為有家表示過遺憾。老太太不計較,美艷讓她醺醺欲醉時,她也不乏自知。她甘愿給他們當秘密女人。不止如此。作為蜜蜂,他們享用完她的美艷,總會飛走,撲向更具女人之美艷的其他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