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三)

這一生 心中無事是最要緊的事 作者:路佳瑄


“朋友”這個詞在西藏,很容易落地開花。三五個陌生人聚在一起,時常以講故事的方式開始一段友誼?!澳銈円犖业墓适聠幔俊庇腥苏f?!爱敃r我??”這樣的開場白會令在場的每一個人屏息凝氣,而后猜想那些被營造出動人氣氛的語句背后的人生。我總是盯著講述者的面孔出神。感覺好像童話故事里被囚禁在瓶子里的靈魂,木塞突然被拔掉,靈魂扭扭曲曲地從瓶口飄忽而出。舞臺的聚光燈“嘩”地一聲,全部打開。這種光,散落在講述者的身上,讓人覺得無所依卻又天荒地老都要追逐。這是一個微妙的時刻。這里的每個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動人故事。那些歇斯底里、支離破碎、無動于衷卻又揚言抵死都要纏綿的故事,被無休無止地當做延續(xù)談話的尾巴。如同洶涌的海浪,迫不及待地與聆聽者交手過招,分個你死我活。我想他們是忘記了,早就忘記了。無論是講述者或者聆聽者,所有找尋它、觸摸它、失去它、踐踏它的人背后,都拖著一個世界。一個讓自己經歷過喜悅過傷痛過執(zhí)迷過的、零落的世界。離開的時候,帶著堅定無比的信念,要去另一個世界里旅行。可那也僅是旅行罷了。很少有人能夠不再兜兜轉轉地又走回自己拖著的世界里去。但倘若自己的那個世界,原本就云淡風輕天朗星稀,那又有何不好?兀自低頭微笑吧。不如散去。不如散去。有些故事要自己用寂寞收藏。有些故事講了很多遍也還是講不清楚。

在這些講述者里,有極少的幾個人,徒步、騎單車、火車或者飛機,來到拉薩。來了便再也沒有離去?;蜃銎鹦÷蒙绲臓I生,或是去尼泊爾進些便宜又好看的衣物飾品,租一個巴掌大的門面,正經做起了小商販。更多一部分人則操起出租車司機、小飯館老板等真正落地生根的行當。這些千里迢迢來的人,生活對他們來說,僅是單純地生出來,活下去。沒有故事中的城堡、驚險、勇士和怯懦者,也更不會為了愛與惡魔戰(zhàn)斗。很多時候,我看著他們,眼里、嘴角都是微笑。我知道,這微笑,不容易。即使耳中不再充斥鶯燕歌舞,拉薩,也一樣不是桃源。雖然再不必經歷千山萬水,才能找到被看透的風景,但終究,終究將一切交付給了微笑與沉默。忘了鬧市春城,一心恬淡安靜。倘若再能與時間相擁入眠,就更好了。

離開拉薩,便是漫長而艱苦的旅行。沖進眼中的,并非傳說中的瑰麗,而是掩都掩不去的情。或欷歔贊嘆或凝思寡語。偶爾聽到有人忘卻這些低聲聊天,彼時談論著即將消失的城市。在沒有盡頭的路上,成了最妥帖的溫度。時常舉著相機多時,直到手臂酸痛。拍冰雪、草地、天空、樹影、花,拍??自己。卻總在某個呼之欲出的時刻,忘記按下快門。對于畫面感的隱喻,總有人想得太多。倒不如,經歷過就夠,記便記得,忘就忘卻。翻看拍好的相片,有很多喚不出名字的花。或許是在心里,總是千方百計想要將如此的夏天藏好,待到冬日,便能歡欣取出,擺在多雪的窗口。

在這些旅行里,除了旅行者本身,大段大段的,都尋不見人。偶爾能聽到那穿透云層的、藏族人的歌聲。哼哼唱唱,不記得了,便爽朗地笑。還有那些蓬頭垢面的藏族孩童,總是用鋒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你,同時伸出并不干凈的小手。在西藏,乞討似乎變成了職業(yè),男女老幼不分年齡或是否身殘,均可。我曾仔細觀察過,當遇到乞人時,藏族人多是給錢的。厭惡的躲開的,僅是游客而已。

于是,我想將我在西藏的點滴書寫,連同我的感知一起,送給張潔。至于這本書的名字,是我在西藏便死心塌地認定了的。我想就叫《這一生 心中無事是最要緊的事》,這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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