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從2000年開始就在陳虻手下干活的編導說:陳虻講片,很善于從表象出發(fā)進入本質,從片子的毛病分析到你創(chuàng)作的動機,解剖你認識事物的角度,然后從根本上改變你的創(chuàng)作理念,讓你從心里往外感到清晰、透亮。
這個感受說到了陳虻的心坎上:“這位兄弟懂我!”他幾次在培訓或者講課中都反復強調:
對一個節(jié)目提出意見的時候,只要不是政治性缺點,我從來不強令修改。我最后一句話總是說:你認為對的,你就改,你想不通的地方可以不改。我認為重要的是分析造成錯誤的心理原因,如果心理上的原因找到了,你又找到了說服他的方法,他自己就知道怎么改。
激發(fā)他自己修改的欲望,比修改這個片子更重要。如果我告訴他怎么改,他照著我的話去做了,他就僅僅是工具而已。如果我通過分析片子的錯誤,告訴他正確的東西是什么,找到修改的路徑,那么他自己想改的就不僅僅是片子,改的是思維方法,改的是判斷體系。
陳虻愛用這樣一個比喻:我希望我的說法不是鐵鍬,是饅頭。給你一把鐵鍬你就只能挖坑。我給的應該是饅頭,你吃下去渾身是勁,愿意干啥就干啥。你覺得有勁了,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拆房就拆房,想種樹就種樹,干啥都行。所以我認為我們之間應該是一種能量的交換,我的話變成你思維的動力就足矣。
陳虻在給一些欄目講課的時候,最后也要強調:
我說的東西不是教條,是你們思考問題的起點,不是對你們思想的限制。我這么說了,你就得這么拍片子,不對,不是這么個概念。這是我總結的經(jīng)驗,根據(jù)《生活空間》原來的40多人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我自己這么揣摩,我們是這么干的,不一定準確。因此你們把我說的這些話,當成批判的靶子,或者是起跑線都可以,不是標準答案。
即便到后來,那個始自《東方時空》充滿理想、激情、才華的時代漸漸過去,陳虻仍然在和節(jié)目較真兒,仍然堅守著他審片的那份理念。《東方時空》前編導周文飛在回憶文章中說:晚上八九點鐘,他一臉倦容地走進機房,剛看完《社會記錄》,在之前是《紀事》,在之前是《百姓故事》……被七八個或精彩、或平庸的片子折磨過,每一個都不敷衍;每一次審片,都像講一堂課。我們拿著同意播出的簽字,收拾好帶子踏實地走人,他還坐著,說要等準直播的《時空連線》。
直到生病住院,陳虻還常常和前來探視的兄弟們談做節(jié)目、編片子。他竟然能夠記得起三四年前審過的片子,提到那些細節(jié),目光炯炯,侃侃而談,解釋他當時為什么要那么批評,片子的問題在哪里。
當年,這些兄弟們幾乎都得到過陳虻的當頭棒喝:不怕你片子做不好,就怕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好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