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的妹妹,年齡上其實仍然是孩子啊,但她突然就興致勃勃地像個作家一樣生活了。我研一寒假回家,看見她像復習迎考一樣地寫作,所有完整的時間都在寫作,零碎的時間就看書。
她蜷起腿、挺直背、眉頭微擰,對著電腦噼噼啪啪打字的形象,基本上就是我想起妹妹時會最先浮現(xiàn)在腦海里的樣子。我們都蠻喜歡她做這些事的,因為她寫完一篇東西會很快樂,愿意跟我們說說笑笑。妹妹甚至開始開自己的玩笑了:“要讓我學會化妝打扮變成姐姐那樣的美女,比再寫一部《紅樓夢》還難!”我總是說:“不會呀,女大十八變。”她笑著,不肯相信。那時,她體質好了些,也瘦了一點,但她真正脫胎換骨變成文藝青年式的瘦子,還是幾年后的事。
這是我和妹妹相處最融洽的一段時光。我能感到妹妹重新交朋友、恢復正常生活的努力,也感到她在這些事中確實收獲了喜悅。看著她博客上展示的與朋友們一起吃飯、一起游玩的照片,看她定時書寫自己的心事,這些文字從一開始乏人問津到慢慢有了一批固定的讀者,我就仿佛看到她如何像一只受傷后復原的鳥,重新舒展翅膀,重新飛起來了。
妹妹那兩年應該寫了不少東西。我有一次問她:“你要是寫得夠多了,會不會出書呀?”她告訴我:“出書是夠了,但是寫得還不夠好,等寫好了再出,才對得起自己。”在我這種對文學沒有多少興趣的人看來,從“不夠好”到“好”的過程應當是相當辛苦吧,但妹妹既然喜歡做這件事,我們也從沒有勸她做別的。
我們一家四口全是理工科畢業(yè),除了妹妹,其他人對文藝都沒有什么興趣。我有時還看看小說什么的,我父母已經(jīng)多年不摸報紙之外的任何出版物了。他們只是不時地叮囑妹妹把發(fā)表了文章的樣刊收好,預備著以后找工作可能要用到。媽媽的想法是,妹妹年紀也不大,那就讓她盡情寫寫,等過幾年寫不出來或者不想寫了,再考慮別的出路。爸爸更是把妹妹當成一個任性的小孩子看,他甚至告訴我,他在暗暗為妹妹準備一筆錢,這樣做一是補償她小時候在農(nóng)村受的苦,第二點,也是更重要的,是防止妹妹因為在寫作上付出精力過多而將來遇到挫折。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擔心。
每每在電視上看到關于成長的故事,我仍會想起妹妹,想起她是我認識的人中生活波動最劇烈的一個。其實雖然我如今在認真寫她的故事,但我也并不太明白,她作為一個出身平凡家庭的女孩,為什么會有那么跌宕、那么激烈的成長期,好像她總是在種種路徑里選擇最辛苦的那條路,總是在各種生活里選擇最不平靜、最不舒服的生活方式。她的大學經(jīng)歷是如此,她畢業(yè)后的生活是如此,她的愛情也是如此。
妹妹的第一個男友是她的大學同學,兩人從大三開始戀愛。他是一個典型的理科男生,和我大學時一個物理老師長得還有點像,不只是臉像,那種時不時把胸膛一挺、自認為又帥又抱負遠大的神態(tài)更像。兩人一開始的磨合期很辛苦,總是吵架、慪氣、冷戰(zhàn)。妹妹在這種時候就會像她小時候那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卻又魂不守舍、寢食無味。我跟男友戀愛時,從沒有這種樣子的,但凡我掛了電話,他們最多半個小時后就會打來,否則我可能再也懶得接他們的電話了。而且,我也很少跟男生吵架,我覺得女生永遠沒有必要為一個男生滿心掛礙,只要你把自己當金枝玉葉,他們所有的自以為是都會瞬間消失。
所以,有一次我看不過去,打電話問妹妹:“你是不是一吵架就跟他說分手?”
妹妹說:“是?!?/p>
“你覺得這樣好嗎?”我問。
妹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我知道這不對,但一吵架的時候,我就覺得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沒有了,只有分手了。”
“等熬不住冷戰(zhàn)了又去找他?”
妹妹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