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桐聽著窗外呼嘯的風雨聲,讀完這篇日記,才發(fā)現旁邊米凌子三人睡得已經無比熟了。他看著昏黃紙上那些娟秀的文字,想著二十年前初春的那個美好夜晚,在南許村隱隱蕩漾著花香的夜風中,在昏黃的煤油燈下,那位婉約雋秀的女子在細細地寫著她的心事和淡淡的哀傷,她充滿希望地對待著未來,那種自信令二十年后洞曉了故事發(fā)展全過程的依桐看著心酸不已。她萬萬沒有想到,她寫的這些東西竟然二十年后才第一次被人看到,而是一個漠不相關的局外人。這不能不是一個完完全全令端木鈺晴失望的結局了。他又掀開下一頁,這一篇日記寫于1986年5月11日:
1986年5月11日 陰轉多云
念祥,日子過得渾渾噩噩,連日期都懶得查。只會知道一黑一明中,日子流淌過去。哎!在村莊里,似乎沒有向上走的概念,努力也成為一種多余了。我們的農村為什么發(fā)展慢呢?我想不是農民喪失了進取,而是壓根就沒有調動起他們進取的動力吧。
每個人都活在這世界上的一天中,為什么人們所創(chuàng)造出的價值就有不同呢?我想藝術家用十年畫一幅畫,科學家用三年造一個導彈,農民用一個季度去種一畝田地,這都歸根于路的不同。但是他們只要向前走,今天強過昨天,就是相同的價值,就代表相同的成功……(有二百余字不能還原出)
我想,我思考的東西真的沒有實際意義。但是,我也會按照我選擇的路走。鋼琴,雖說它與種田無關,但是它卻是在我吃了田地里產出的食物以后才彈出的,但是我為那些為我種食物的農民們彈琴聽了么?我回報他們了嗎?
心里似乎浮躁。人一靜止下來,就感到萬分的不舒服,懷疑自己的價值。“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就寫到此吧,嘮嘮叨叨的,我是不是變了?
胥村長來了,現在好奇地在我身邊看我在寫什么,隨他看去,反正他也不識字。
這一篇日記到了這里戛然而止,大約胥先重真的讓她寫不下去了。隔了兩行,就是下一篇日記,而所寫日記用的筆與上一篇顯然有所不同,鉛筆的黑度更重一些,字跡也較上篇更加清楚了,所以依桐看得不怎么費力。
1986年5月25日 星期日 晴
今天陽光好得很,念祥,好長時間沒有寫日記,是因為我最近妊娠反應得厲害,經常肚中絞痛,我真的沒有想到水兒竟然這么的難以出世,我實在是低估她了。
村外的麥子快要黃了,自從來到你的家鄉(xiāng),我總是被接二連三的景物震撼。先是桐花,其次是槐花,槐花更是美得一塌糊涂,一樹上都是開滿的白色花朵,每一棵槐樹就好像是一座白色巨山,上面匍匐滿了白色的小花,夜晚看月光下的一棵棵開滿花的槐樹,你猜猜我想到了什么?想到了這些開花的槐樹像一個個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在月光下俏然站立。
槐花謝去的時候,更是美麗的悲壯,一陣風吹來,它們爭先恐后從枝頭成群結隊的飄落,把村前屋后都覆蓋成潔白色和黃色,人踩上去嘩嘩作響,真的是美極了。我常常是盯著這些云山一樣的樹出神地看,一看就是半天。那天黃昏我到了村后的河邊走走,那條河叫做齊渡河,只見河里面從上游飄來滿滿一河道的謝去的槐花和桐花,整條河像一條花河,白白的放光,馱著萬千花朵向著下游緩緩流去,那一時刻我真的想到了這是不是銀河倒灌下來才形成的這條河流。這花朵開得雄壯,開得霸氣,短短幾天里開放,把香氣擴散到每一個角落,但是敗得更快,還沒讓人做好準備,就匆匆地凋謝枝頭。但是我發(fā)現這里的人們好像對這種花朵習以為常,好像它開它的,人們在這花下各自忙著活計,好像一點也沒有發(fā)現它的美麗,我有時候真的可憐起這花來了。我想日后我出了南許村之后,一定會好好地宣傳它。我想我會為它們寫一首曲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