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國家庭及其性交換(2)

女人的理想國 作者:張念


但在經(jīng)典馬克思著作里,家庭內(nèi)部的生產(chǎn)-生育機制是如何運作的——馬克思指出人類社會存在兩種生產(chǎn)方式:社會生產(chǎn)與家庭生產(chǎn),幾乎沒有給出任何闡釋。恩格斯僅僅是指出了社會性別制度存在的重要性,并將此作為階級壓迫論的補充物,所以女性主義人類學家蓋爾·魯賓(Gayle Rubin)才說,應該有人重寫一部《家庭、國家和私有制的起源》,精心而深入地研究性文化、經(jīng)濟和政治的結構性關系,并且意識到,其中任何一方面在人類社會生活中所發(fā)揮的作用都是驚心動魄的。

中國家庭作為道德實踐和文化再生產(chǎn)的基本單位,在對女人所實施的性/性別交換過程中,制造財產(chǎn)繼承人的目標并不是第一位的。中國文化崇尚“天壽綿延”,宗族生命的延續(xù)是第一位的,是自然規(guī)律的延展。與生殖崇拜不同的是,女人的生殖能力并沒有成為樸素自然觀的謳歌對象。在道德體系中,與生殖無關的性活動受到排斥,生育事件與道德事件就具備了某種內(nèi)在的可通約的價值。孩子生出來,教化職能的第一承擔者是母親。如果兒子功成名就——成為道德典范是其中最重要的指標,母親就會得到族人與社會的尊崇。一個含辛茹苦、無私奉獻的光輝母親形象,只有作為道德產(chǎn)品,才能夠在文化系統(tǒng)中流通。成為“君子”們的母親,不是一樁私人事件,而是一樁道德事件,女人在付出道德努力的同時,也收獲了道德嘉獎——人們的尊敬與傳誦、死后高規(guī)格的葬禮儀式等。在一個女人成為“母儀”的路上,我們看到道德指向其自身,自己同自己交換,而女人自身成為道德交換的中介,和道德一起被高度符號化。

性與生殖永遠處于隔離狀態(tài),性是諱莫如深的事情。將女人作為單純的性對象,不僅道德社會不允許,女人自身也是不情愿的。于是,性交換必須完成其文化符號的語義轉(zhuǎn)換,女人被物化成商品符號的事實披上了“溫良寬厚”的面紗。因為缺乏婚姻的自主權,傳統(tǒng)婚姻模式受制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無疑像一場冒險。但在冒險的歷程中,作為妻子的女人——結發(fā)夫妻,不一定惶惑不安,因為有一套現(xiàn)成的道德程序,她要做的只是準確摁下確認鍵。

既然道德是傳統(tǒng)中國家庭可通約的文化貨幣,與其說女人是嫁給了一個男人,不如說她是嫁給了道德程序。在血親關系復雜的陌生的大家庭中,一個新媳婦、新妻子,全憑某種道德直覺與道德悟性磨礪著自己的生存技巧。中國家庭所強調(diào)的“夫妻恩愛”,實際上是協(xié)同丈夫完成好一項又一項的道德任務,上奉長輩,下育佳兒,人生目標清晰而明確,私心無從安放。在一個相對公共的大家庭環(huán)境中,中國女人反而具備了某種管理自治才能。從妻子到母親的漫長路途中,因為游戲規(guī)則是男人制定的,控制與反控制,權力博弈的資格全靠正房名分得到保證?!捌蕖辈⒎菃渭兊慕?jīng)濟交換關系——男人供養(yǎng)制,同時也是女人參與道德生活的合法性與正當性來源。正房所擁有的文化特權就是,這個女人是所有孩子文化意義上的母親,包括丈夫與妾生的孩子。

對男人的生命活動進行嚴苛管制的“禮”,同樣適用于家庭內(nèi)部的尊卑秩序。妻妾制度的彈性設計在于,一個女人盡管也許會喪失掉丈夫“寵愛”的份額——具體指性活動,但她得到了相應的更多的權威,妾是亦仆亦主的模糊存在,妾必須遵從妻的指令。盡管我們可以將這樣的秩序做出如下排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妻妻妾妾,但犯上作亂大逆不道一般指的是前兩項。妾一般來自于社會貧困家庭,是更加赤裸裸的性交換的經(jīng)濟學案例。但中國思維一般排斥直白的、互不虧欠的純經(jīng)濟行為,道德在此再度成為文化生產(chǎn)的界面,將妾的曖昧身份放入情趣、生育、親情以及稍微明朗的性欲訴求中。但在家庭結構內(nèi)部,妾不是一個單獨的詞匯,倫理語法可以對其進行修改。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stefanvlieg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