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時代

少年賀瑞麟喜歡讀書，他經(jīng)常利用星期休假日去敬安、黃集等處翻閱書攤上的舊書刊，有時也在沛縣城里的舊書鋪里購買少許舊書。民國初年以后，徐州不少書攤有固定的地點，諸如張勛祠堂南巷、大同街江西會館過道等，還有一些流動在娛樂場所、廟會和鄉(xiāng)村集市，出售石印通俗小說、鼓詞唱本等，賀瑞麟便開始閱讀《七俠五義》《楊家將》《說岳》等英雄俠義圖書，英雄主義的思想漸漸扎根在他的腦海。

1919年，五四運動的消息傳來，徐州府所屬八縣引起了強烈反響。徐州青年學生很快地響應并投入了這一偉大的運動，各校組織了學生會，并聯(lián)合徐州八縣成立了徐州學生聯(lián)合會，有計劃有組織地掀起了空前的愛國熱潮。各校學生紛紛走上街頭宣傳，有的跑到幾十里外的鄉(xiāng)村進行演講、散發(fā)傳單，查禁并焚燒日貨等。消息傳到沛縣，深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反動軍閥統(tǒng)治的沛縣人民，特別是青年學生，無不深受鼓舞。

7月，沛縣第一高等小學應徐州學生聯(lián)合會的邀請，選派郝心翼、楊敬禮、張立昌、甄宜堂等為代表，赴徐州參加豐、沛、肖、碭、邳、睢、銅、宿（遷）八縣學生代表會議。之后，由沛縣第一高等小學、沛縣女子高等小學和清墩寺、張洼、北孔莊、張柳莊小學的代表郝心翼、孟昭珮等，組成了沛縣學生聯(lián)合會，由郝心翼任會長。聯(lián)合會決定立即在全縣掀起以抵制日貨為中心的宣傳查封活動。

賀瑞麟義無反顧地加入到沛縣的學生愛國運動和呼喚科學民主的歷史洪流之中，賀瑞麟在學生聯(lián)合會的組織下，參加了這次游行活動。賀瑞麟和同學們一起，排著長隊，高舉“同胞們，切勿買日貨”的橫幅，打著反帝、愛國標語的小旗，振臂高呼口號。

賀瑞麟人小膽大志氣豪，他平時雖然不大愛說話，但這次卻走在了游行隊伍的前頭。在隊伍的前頭，賀瑞麟跟在一個打著橫幅的女生后面。她叫呂國英，是沛縣縣立高等女子小學的學生。

學生游行隊伍潮水一般涌到縣府門口和各商號門前，向群眾演講，揭露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和軍閥政府賣國的罪行。他們要求商會教育各商號老板愛國，自動實報日貨數(shù)量，登記入冊，予以封存，接受檢查，并且不再販賣日貨。

游行隊伍來到“興和成”商店，商店老板張蔭德（外號“八斤半”）卻唯利是圖，與官府洋人勾結(jié)，不但不聽教育，反而繼續(xù)賣日貨，出口辱罵前去檢查日貨的女學生，這下子可激起了愛國學生們的無比憤怒。呂國英上前與“八斤半”張蔭德爭執(zhí)，張蔭德依然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

賀瑞麟對“八斤半”張蔭德對女生出言不遜的行為表示憤慨，他拿起一袋日貨重重地摔在地上，并轉(zhuǎn)身跑開去找學生會的其他人匯報情況。

在學生聯(lián)合會和郝心翼、孟昭珮等同學的帶領下，又齊集全縣高小學生，向奸商問罪，嚇得張蔭德向縣衙求救，懇求縣知事于書云保護。

縣政府百般阻撓學生的愛國行動，關上城門，阻止學生隊伍進城。學生隊伍日夜困城，決心不斗倒“八斤半”等奸商，誓不收兵。

學生們紛紛沖爬城墻，賀瑞麟和幾個同學推著一輛大車（四輪木制太平車），數(shù)百名憤怒的學生輪番用大車撞擊城門，沖爬城墻，日夜圍困縣城。奮戰(zhàn)三晝夜后，游行隊伍終于沖進城去，直搗張蔭德的“興和成”商店，將玻璃柜臺砸得稀巴爛，店內(nèi)日貨被搜查一空。

在沛城黌學廣場，賀瑞麟又加入了三千多人參加的焚燒日貨大會，“興和成”商店的日貨當場被焚燒，廣大群眾無不拍手叫好，斗爭取得了勝利。后來，賀瑞麟曾記下當時流傳的歌謠：

民國八年半，五四烽火耀沛縣。

愛國號角吹動起，喚起人民成千萬。

學生打先鋒，人民做后援。

沖破封堡壘，進城似猛虎。

民眾歡連天，不砸保怡和，先砸“八斤半”。

凱旋唱起勝利歌，慶祝五四億萬年。

賀瑞麟

在這次斗爭中經(jīng)受了鍛煉，并且第一次領略到了革命的真正意義。為了鞏固斗爭成果，在學生聯(lián)合會的領導下，各校學生代表又建立了沛縣抵制日貨委員會，同時，沛縣五鄉(xiāng)二市的學生也都建立了組織。賀瑞麟積極響應，并帶領青墩寺小學的學生到敬安集市上檢查日貨。

1920年夏，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派成員陳德榮、畢瑞生等人來徐州，找到江蘇省立第七師范的進步學生陳家安、郭子化等，動員他們秘密成立了馬克思學說研究小組，主要成員有：陳亞峰、解慕唐、徐懷云、郭子化、蘇鴻鑒、張繼超、冷啟英等十余人。以后，北大馬克思學說研究會陳德榮、畢瑞生等人經(jīng)常聯(lián)系和指導。1920年下半年，南陳（獨秀）北李（大釗）相約建黨。8月，陳獨秀等在上海秘密成立中國第一個共產(chǎn)主義小組；10月，以李大釗為首的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骨干，秘密成立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在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的聯(lián)絡與促進下，陳亞峰把馬克思學說研究小組的骨干成員秘密組成了全國非省會城市中第一個共產(chǎn)主義小組——徐州共產(chǎn)主義小組。

1921年春，為了開展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活動，成立了公開組織——赤潮社?！俺喑薄比〕嗌某绷髦猓髦腹伯a(chǎn)主義思想，主要成員有：陳亞峰、蘇鴻鑒、劉傳鼎、解慕唐、徐懷云、張繼超、何維振、戴蔚霞、郭子化、周西林、苗汝春、梁以植、劉志銳、劉榮芹、石民宗等30多人。赤潮社創(chuàng)辦了徐州第一個公開宣傳馬克思主義的進步刊物——石印刊物《赤潮旬刊》。主要負責人是陳亞峰、蘇鴻鑒、解慕唐、徐懷云、張繼超等數(shù)人?！冻喑薄费科谟?shù)四五百份，發(fā)行到外地，徐州青年學生訂閱得很多。

賀瑞麟也訂閱了《赤潮旬刊》，并逐步接受了赤潮社對馬克思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思想的傳播。

清末，徐州知識分子多赴一衣帶水的日本留學，此際的明治維新后的日本是近代西方教育思想的熾熱熔爐，公民教育、軍國民教育、事業(yè)教育及科技教育等思想被他們帶回徐州，為徐州傳統(tǒng)教育的變革推波助瀾。清末民初，新式教育的實質(zhì)內(nèi)容表現(xiàn)在新舊之學的變遷更易上，新式學堂的創(chuàng)立則被視為教育近代化的顯性成果。光緒三十一年（1905），廢科舉，興學堂。清末，青墩寺西孟樓村鄉(xiāng)賢朱才全幼年好學，可科場屢屢失意，深富才情的朱才全將一生的抱負都傾注在辦學上。朱才全，字培三，號周其，河口鎮(zhèn)孟樓村人。自幼好學，但屢試不第，后以捐資得授清例貢生。他利用青墩寺閑置的廟舍辦私塾，距沛縣縣城15公里，占地60余畝。光緒三十二年（1906）又自籌資金，擴大?；鲂扌Ｉ?，創(chuàng)辦高、初兩等學堂。

青墩寺小學

辛亥革命后，青墩寺定為市立第一國民學校的青墩寺小學。

后來學校規(guī)模漸大，廣聘社會名流及飽學之士任教，名士匯集。在教育內(nèi)容方面，興辦新式學堂的留學人士沖破了八股文、試貼詩等傳統(tǒng)教育內(nèi)容的束縛，注重傳授符合社會發(fā)展需要的教育內(nèi)容。每次徐州府統(tǒng)考，成績均名列八縣之首，吸引了蘇魯豫皖周邊無數(shù)學子來此求學，學校聲名列徐州八縣之首，時有“江南燕子磯，江北青墩寺”之美譽。朱才全慎重公款，出入清晰，經(jīng)理公務十余載，上下內(nèi)外無異議。古校門樓上書“青墩寺小學”五個字遒勁有力，據(jù)說是由民國初年沛縣縣長蘇民題寫（前幾年已改為“聞雞起舞”四個字）。國民黨元老胡漢民為學校禮堂題寫了匾額。朱才全率直寬厚，親鄰俊秀子弟貧窮不能入學者，必解囊相助。

1921年，12歲的賀瑞麟從育英初等小學堂轉(zhuǎn)入靠近沛縣縣城的青墩寺小學高等學堂讀書。

他開始受到孟昭珮等進步學生的熏陶并從中接受了新思想的教育。孟昭珮，字紉璜，1902年生，沛縣張寨曹莊人。他6歲時入符廟小學讀書，7歲時父親病逝后隨母親生活，11歲到青墩寺上高小。1920年，以沛縣青墩寺小學高才生升入江蘇省立第十中學。由于五四運動新思潮的影響，積極參加反對封建軍閥的斗爭和一些愛國活動。

在青墩寺小學，賀瑞麟也進一步了解了孫中山這個革命人物。1920年5月，青墩寺小學建“中山堂”，由沛縣勸學所撥款500元在校園內(nèi)建造了一座具有地方色彩、設計新穎、宏偉壯觀的大禮堂，主要作為全校師生集會使用，該校青年教師張光中、孟繁鈺、苗敬一為此各捐一個月的薪水，共56元。賀瑞麟對張光中、孟繁鈺、苗敬一等人的舉動十分敬佩。自此，賀瑞麟內(nèi)心深處又萌生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思想，他暗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為貧苦人民奮斗終生，并利用課余時間閱讀進步書刊。青墩寺小學是沛縣革命的搖籃，中共沛縣第一個特別支部在這里誕生，微山湖畔的革命火種最先在這里燃起。從此，中國革命的圣火在古老的沛縣大地上漸漸傳播，豪邁的沛縣兒女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正確領導下，演繹著一曲曲驚天地、泣鬼神的戰(zhàn)歌。

1922年，青墩寺創(chuàng)辦了沛南師范一所，兩個班，一年后因經(jīng)費無著，未再招生，原來的兩個班在三年后畢業(yè)停辦。1923年春，軍閥褚玉璞部白俄士兵過境，到處吃喝、砸搶，行同野獸，賀瑞麟對外國人十分憎恨。是年夏，沛縣教育局在歌風臺書院原址北創(chuàng)辦縣立中學，縣視學李昭軒兼任校長。各高等小學改稱完全小學。

賀瑞麟的家離陳興霖的家很近。陳興霖是徐州銅山縣黃集鎮(zhèn)陳樓村人，1905年3月出生，比賀瑞麟大4歲。所以，賀瑞麟經(jīng)常到陳興霖那里借書看。陳興霖與孟昭珮等人一起在沛縣早年參加愛國學生運動，1920年夏，考入設在徐州的江蘇省立第十中學。十中的校長張鏡清是省議會議員，官僚氣很重，在建校舍時花費很大，但質(zhì)量不佳，據(jù)傳他從中貪污，中飽私囊。1923年春，他又無理開除了5名學生，引起了許多師生的不滿。于是，以陳興霖和同班同學徐文雅為首發(fā)起了驅(qū)趕校長張鏡清的運動。陳興霖在學生運動中受到了最初的鍛煉，思想上也更加傾向于進步和革命。當時吳亞魯是省立第三女子師范學校的國文教員。1923年的寒假，陳興霖向吳亞魯問及怎樣作文的問題，吳亞魯主張作文首先要有內(nèi)容，不要無病呻吟，并主張改文言文為白話文。陳興霖十分贊同吳亞魯?shù)囊娊?，二人便逐漸增進來往，并漸漸談到救國的政治問題。吳亞魯便把陳興霖列為重點培養(yǎng)對象，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了解與培養(yǎng)，介紹陳興霖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1924年春，孟昭珮與同班同學徐彬如、陳興霖等人領導學生進行反對貪污校長張鏡清的斗爭，迫使教育當局撤銷了張鏡清的校長職務。

賀瑞麟接受了新思想教育的熏陶，上進心越來越強。眼看就要畢業(yè)，他需要讀中學，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讀書地點和進取方向。

1924年夏，陳興霖同時考取了交通部唐山交通大學和南京東南大學。唐山交通大學是工科大學，他考取的是土木工程專業(yè)。他當時還有工業(yè)救國思想，希望學好工科，振興中國的工業(yè)。于是舍近求遠，北上唐山。

1924年暑假，孟昭珮回到了沛縣，賀瑞麟找到了孟昭珮，向孟昭珮請教下一步學習的方向。孟昭珮告訴賀瑞麟：“我已經(jīng)報考了北大交通大學，暑假后就要走了。你最好能到沛縣中學讀書。徐州也可以，畢竟在家門口。中學畢業(yè)后再考慮到外地報考大學?！?/p>

賀瑞麟對孟昭珮有些戀戀不舍，并提出加入組織的想法。

孟昭珮說：“我已經(jīng)把你當成組織的人了，你以后多與徐州城里的老師取得聯(lián)系，特別是吳亞魯老師，聽陳興霖說，他們的路子寬些?！苯又?，孟昭珮將吳亞魯?shù)热说那闆r向賀瑞麟做了簡單介紹。

告別了孟昭珮，賀瑞麟找到了敬安鎮(zhèn)的一個同伴，同伴的爺爺是有名的鄉(xiāng)紳，賀瑞麟和同伴商議，打算讓這位鄉(xiāng)紳出面，介紹自己和同伴一起到沛縣縣立中學讀書。

同伴將事情跟自己的爺爺說了，那位身為紳士的爺爺只是搖頭，說：“這賀家的二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看他平時低頭走路不吭聲，骨子里怪著呢，他曾參與過砸人家的商店，聽說他暗地里對政府還不滿，與徐州一些學校的學生勾連著，早晚要出事。你還是不要和他一起讀書的好。”

于是，同伴只好說與賀瑞麟一起到縣立中學讀書的事情告吹。

賀瑞麟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不怪那同伴，但對那位同伴的紳士爺爺勢利的舉動十分反感。

這件事對賀瑞麟來說，是一種刺激，一種刻骨銘心的打擊，由此他第一次覺察到了什么叫勢利的眼光。直到他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時寫給父母的信中仍然耿耿于懷——

記得有一次，我為了到沛縣去讀書，到另外一個村里找一位同伴，居然在這位同伴的文質(zhì)彬彬的年逾六十的祖父親面前，受了一次極大的污辱。他青紫色的猙獰面孔上顯明的刻畫著紳士先生對于草芥□□□□的句文，如像有些玷污他的孫兒的身份樣的表示不愿意紳士的孫兒與這樣一個孩子同伍。我坦白的心靈受了極大的刺激，對紳士先生首先種下惡劣的感覺的分子，永遠不能消釋或稍減。然而我當時在學校中的成績的超越一般同學，終于引起了多少古老先生的驚奇，他們在幾個人聚談的時候，居然也時常會提你們的孩子——我的名字。這種現(xiàn)象，當時曾經(jīng)引起你們對我的巨大的奢望，我更艱苦的學生生活，也就在此種形勢下宣布開始。

賀長年對于兒子上學的事也一直犯愁。由于徐州城里的幾次學生運動，他不希望兒子卷入其中，但對兒子要求到沛縣縣城讀書也并不支持，這里有個原因：軍閥混戰(zhàn)時期，徐州已經(jīng)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沛城處于徐州的北大門，是各路軍閥進出徐州的必經(jīng)之地，也是歇兵、屯兵良好之處。當時的張作霖、孫傳芳、張宗昌的軍隊都對沛城進行騷擾過，那時整個沛縣政權癱瘓、農(nóng)業(yè)荒蕪，工商凋敝、蒼夷滿目。沛縣城門緊閉是常事，在戰(zhàn)局緊張的1922年，沛城原有的東、南、西三個城門幾乎一天不開一次。有時城門剛開，發(fā)現(xiàn)城外大路上塵土飛揚，人們便知是騎兵到來。城里死了人不便埋葬，多采取寄埋的辦法，寺廟、城墻根、空地處的柩子只多不少。

但賀瑞麟?yún)s暗暗發(fā)誓：要讀比那同伴更好的學校。此時，孟昭珮已經(jīng)離開了沛縣，去了北京交通大學。于是，賀瑞麟想到了孟昭珮和陳興霖對他講起的吳亞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