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科學的自然觀

社會科學與實際社會 作者:鄒韜奮


卡爾理論把人類、因此也把人類社會、視為自然的一部分:關于這一點,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所以人的來源、是要從世界的發(fā)展尋找出來的;人是從以前的各種各式的生活中發(fā)展出來的,在這種演變的過程中,思惟和有意識的行動才出現。這就是說,物(無意識的真實)是在心(有意識的真實)以前存在著的。這也就是說,物——外部的現實——是獨立于心之外而存在著的。這種的自然觀便是所謂“唯物論”。

與此相反的見解,認為外部的世界不是真實的,認為這是在心里存在著的,或是在某些超人的心理存在著的:這種相反的見解被稱為觀念論。有許多形式的觀念論,但是它們都主張:心,無論是人類的或是神的,是最初的真實;物,即使具有真實性。也只是次要的。

據卡爾主義者看來,正如恩格斯所說,“唯物的世界觀,只是對于真實的自然之概念,一點沒有任何保留。”外部的世界是真實的;不管我們對它有意識或無意識,它仍然是存在著的;它的運動和發(fā)展是受著法則所控制,這些法則是能夠被人所發(fā)現、所應用,但卻不受任何的心所指揮的。

在別方面,觀念論認為物、外部的真實,即使具有真實的意義,也只是次要的真實:這種觀念論同時并主張:我們永遠不能知道真實,我們永遠不能了解世界的“神秘的途徑”。

唯物論和觀念論之間的爭論為什么是重要的呢?因為這不是僅僅空論或抽象思惟的問題;如加以終究的分析,這卻是有關實際行動的問題。人不只是觀察外部的自然:他要改變它,隨著也改變他自己。

其次,唯物論者的觀點也認為人的心里所有的、心里所意識到的,都是外部的真實;觀念只是好像真實的反映,其來源是在外部的真實。自然,這并不是說,一切觀念都是真確的,都是真實之正確的反映;我們所要注意的要點是,關于真實的實際經驗、可以測驗這種反映的正確性。

在別方面,觀念論者卻相信永久適用的原則,并不感覺到有使這些原則適合于真實之必要。在時事中有一個關于這類的例子,是絕對和平主義的觀點。單純的和平主義者不顧他周圍的真實的世界;在實際上,在今日實際的生活經驗上,武力不是由欲望所能懇請退卻的事實,這在和平主義者看來是不關重要的;在實際上,在我們的實際經驗上,對于武力的不抵抗只是要引出更多的武力,更多的侵略和殘酷的壓迫,這在和平主義者看來,也是不關重要的。這種絕對和平主義的基礎,便是觀念論者的世界觀,對于外部的真實之不信任,即使這和平主義者不自覺得他有著這種的哲學觀。

所以卡爾理論,是要把它的一切理論根據唯物論者的世界觀;它從這個立場細察世界,努力發(fā)現控制世界的法則,——因為人是真實的一部分,所以同時也是在努力發(fā)現控制人類社會運動的法則。它用實際的經驗來測驗一切它的發(fā)現、一切它的結論,拒絕或修正那些不合于事實的結論或理論。

用這樣的方法研究世界(總是包括人類社會在內),顯露了某些一般的特點,這些特點是真實的,不是在心里虛構的;卡爾的見解是科學的,是由真實中引伸出來的,而不是什么聰明的思想家憑空發(fā)明的“體系”。因為這個緣故,它不但看出了世界是唯物的,而且發(fā)現了某些特點,即被“辯證的”這個形容詞所包含的內容?!稗q證唯物論”表現卡爾理論者的世界觀;往往有人把“辯證唯物論”看作是神秘的。其實“辯證唯物論”不是真正神秘的,因為它是真實世界的反映,我們可舉出每一個人所承認的日常的事情,來解釋“辯證的”這個形容詞的意義。

首先,自然或世界(包括人類社會)不是由完全劃分的和各自獨立的事物所構成的。每一個科學家都知道這種情形;科學家研究的時候,對于有影響于他所研究的特殊事物的重要因素,要加入考慮或計算,往往感到很大的困難。水是水;但是倘若它的熱度增加到了某點(這要依空氣壓力而有差異),它變成蒸汽;倘若它的熱度降低,它變成冰;其他各種因素對它也有影響。每一個尋常的人,倘若他對于事物也肯加以觀察,也要感覺到沒有什么是能夠完全獨立存在的,每一件東西都要倚靠別的東西的。

在事實上,事物的這種互相關系,看起來也許是很明顯的,似乎用不著叫人特加注意。但是在事實上,人們并不能常常認識事物的這種互相關系。他們不能認識,在某些情況之下是真確的,在其他某些情況之下,不見得也一定是真確的;他們往往把某些特殊情況之下所形成的觀念,援用到其他很不同的情況上面去。對于言論自由的態(tài)度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般地說來,言論自由幫助民主,幫助人民的意志能在事情的進行中表現出來,因此對于社會的發(fā)展是有益的。但是法西斯主義的言論自由,妨礙民主的言論自由,卻完全是另一回事;它卻要使社會的發(fā)展倒退。所以無論“言論自由”的公式被重述了多少次,在常態(tài)的情況之下是應該的,在以民主為目的的政黨之下也是應該的,可是在目的要毀壞民主的信用和最后要鏟除民主的法西斯政黨,卻不應讓他們享受這種權利來欺騙民眾了。

辯證的研究法也認為,世界上沒有東西是真正靜止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在動中,在變化中;不是興起和發(fā)展,便是衰落和死亡。一切的科學的知識都證實這一點。地球本身就是在經常的變化中。關于有生命的東西,這種情形就更明顯了。所以對于真實作真正科學的觀察,最重要的是要注意這個變化;研究事物的時候,不應該把它看作永久固定的、永久不變的。

這個真實的特點說出了之后,大家都覺得是很明顯的,為什么還有闡明的必要呢?因為在實踐上,人們并不是用這個方法來研究真實,尤其不是用這個方法來研究人類社會,對于個別的男子和婦女的研究也是這樣。我們知道,為著利潤的生產不是人類社會的永久不變的特點,它只是在某時期中發(fā)生,隨后發(fā)展起來,現在正在它的衰落的時候。但是有人卻反對這個觀念。反對這個觀念的人,便不用我們在上面所說明而為大家所覺得明顯的、對于真實的概念。在事實上,抱著“以前怎樣,以后也將要怎樣”的概念的人,是幾乎隨處可以遇到的,這種概念是個人的以及社會的發(fā)展之障礙。

每一件東西都在變化中,都在發(fā)展或死亡中。由于這個明晰的了解,又可以引出另一個要點來。這另一個要點是:因為每一件東西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所以認識與我們有關系的每一件東西所達到的階段,是極重要的事情。一個農夫在購買一只牛的時候,他很能感覺到這一點的重要;一個人在購買一所房屋的時候,對于這一點也不會忽略的;其實對于較簡單的,實際的生活上所需要的事物,沒有人忽略這個一般的法則。所不幸的,是對于人類制度,尤其是對于生產制度以及附于這種制度的觀念,卻很少能夠感覺到這個法則的重要。關于這一點,我們以后還要論到。

事物的互相聯系,事物是常在變化的歷程中:這兩個特點都是真實之明顯的特點,這在上面已經討論過了。在真實之“辯證的”研究法中,還包括有第三的特點,卻沒有這樣的明顯,雖則說出了之后,也還容易認識。

這個特點是這樣:事物的發(fā)展不是簡單的和平靜的,到某點卻要有尖銳的突變。簡單的和平靜的發(fā)展也許要在很長時間內進行著,在這樣的歷程中,惟一的變化是在這件東西里的某特殊的“質”的增多。試再舉水為例:當熱度逐漸升高的時候,水仍然是水,仍保持著水的一切的一般特性,但是在這水中的熱的量卻在增加起來。相類地,當熱度逐漸降低的時候,水仍然是水,但是這水中的熱的量卻在減少起來。

但是在這個變化歷程中,到了某點,即到了沸點或冰點,有個突變要發(fā)生;水完全改變它的特性;它不再是水了,卻要變成汽或冰。這個真實的特點在化學中尤其明顯;在化學中,一個特殊成份的或多或少,要完全改變結果的特質。

在人類社會里面,漸變在一段長時期內進行著,社會的特質不發(fā)生任何基本的變化;后來有個突變發(fā)生,有個革命發(fā)生,社會的舊形式被破壞了,一種新的形式被建立起來,開始它本身的發(fā)展的歷程。例如在生產為著本地消費的封建社會里,剩余產品的買賣逐漸引到為著市場的生產,再發(fā)展下去便到資本主義生產的開始。這一切都是漸進的發(fā)展歷程;但是到了某點,新興的資產階級和封建的秩序發(fā)生沖突,把它推翻,改變生產的全部特質;資本主義社會代替了封建主義,開始著更激進的發(fā)展。

辯證法的第四特點是關于“什么推進發(fā)展”的概念。根據辯證法對于事物的研究所表示,事物不是簡單的,不是完全只有一個特質的。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積極的和消極的方面;每一件事物都含有正在發(fā)展的特點,正在變成更占優(yōu)勢的特點,同時也含有正在過去中的特點,正在變成更少優(yōu)勢的特點。有一個特點常在擴展中,有另一個特點卻在反抗這個擴展。這些相反之間的沖突,新興的因素從事斗爭來破壞其他因素的優(yōu)勢,原占優(yōu)勢的因素也從事斗爭來阻止其他因素的發(fā)展:這是變化的全部歷程的內容,其終結是一個激烈的突變。

這種情形在人類社會中可以最清楚地看到。在每一個歷史的階段,都有階級的區(qū)分,其中有一個階級是在發(fā)展著,還有一個階級是在衰落著。例如在封建社會里,資本主義正在胚胎中發(fā)展著,在它漸漸發(fā)展的時候,一天天更與封建主義發(fā)生沖突。在資本主義時候,也有同樣的情形,勞工階級是新興的因素,它“把將來握在自己的手里”。資本主義社會也不是單純的;資本發(fā)展的時候,工人也在發(fā)展著。這些階級之間的沖突也在發(fā)展著。最后引到突變,引到革命,就是由于這個沖突,由于這個資本主義里面的“矛盾”,以及由階級區(qū)分而發(fā)生的實際的斗爭。

現在我們可能把“辯證唯物論”所包括的各種觀念,綜合起來說一下。它的見解認為真實是獨立于我們的意識之外而存在的;這個真實不是孤立的片段,而是彼此互相聯系的;它不是靜止的,卻是在活動中,在發(fā)展和死亡的過程中;這個發(fā)展?jié)u進到了某一點,要發(fā)生突變,于是有些新的東西出現;這個發(fā)展所以發(fā)生,是由于內在的沖突,而突變就是新興的因素對于死亡的因素之勝利。

對于世界(包括人類社會)的這個概念,使卡爾理論和其他對于真實的研究截然不同。自然,辯證唯物論不是超出真實的高高在上的東西,——不是向壁虛造的說法,要使世界強合上去。恰恰相反,它是世界之最正確的表現,是從人類所集聚的知識和經驗中引伸出來的。它所以能反映在卡爾主義者的心里,因為它是在外面的世界;它是世界的真相。

科學的種種發(fā)明,一天天更證實了這是正確的;從辯證的觀點研究自然的科學家看到這樣的研究能顯現新的事實,能解釋以前似乎無法解釋的事物。但是在人類發(fā)展的現階段,辯證唯物論的全部觀點,在人類社會的關系方面,尤其占有最重要的地位。

關于社會的發(fā)展以及從這個發(fā)展所發(fā)生的觀念,卡爾主義和非卡爾主義者的看法是有差異的;在本章較前的部分里所舉的例子,已足表示這樣的差異了。在別章里還舉有其他的例子。但是關于真實之本質問題和男子婦女的生活及行動有著實際的重要性,所以值得我們作更細密的研究。

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根據唯物的看法,是把物、外面的真實、看作最基本的,把心看作次要的,把心看作是由物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來的。從這樣的研究可以引伸出另一點,即人類的物質的生存,因此連同保全這種生存的種種途徑,都先于人類從自己的生活及生活的方法中所構成的觀念。換句話說,實踐先于理論。人替自己得到生計,在他開始有著關于這種生計的觀念以前很久的時候。但是在他把觀念發(fā)展起來的時候,這觀念卻和他的實踐有著聯系;這就是說,理論與實踐是融合在一起了。不僅在較初的階段是這樣,在各階段都是這樣的。人們得到生計的實際的途徑,是他們的觀念的基礎。他們的政治的觀念是從這同樣的根源發(fā)生的;他們的政治的制度是從保全生產制度的實踐中構成的,并不是從任何抽象原則的基礎上構成的。每一時代的制度和觀念,都是該時代的實踐的反映。它們沒有獨立的存在和歷史,不是好像由一個觀念發(fā)展到別一個觀念,卻是在物質生產的方式變化的時候,隨著發(fā)展的。新的風俗代替舊的風俗,由此發(fā)生新的觀念。

但是舊的觀念和制度卻有些部分和新的同時持續(xù)著。從封建生產制度中所發(fā)展的觀念,例如對于君主和貴族的尊敬,在資本主義的英國,仍有著重要的作用。有些觀念是從資本主義生產制度中發(fā)展起來的,有些觀念是舊形式的修正,例如對于富人的尊敬,不管他是否出身貴族。此外還有些社會主義的觀念,這是由于下述的事實引伸出來的,即在資本主義之下的生產,一天天更含有社會性,更含有集體性,更含有相互的倚賴。這三套的觀念在今日的社會里都盛行著,而其中沒有一套是最終地和絕對地真確,是永遠不變地有效。

但這個意思并不是說,卡爾理論把這三套的觀念都看作同等的不真確。恰恰相反,卡爾理論認為封建的觀念是完全過去的,資本主義的觀念是正在衰落中,社會主義的觀念是漸在變成有效的了。其實在現階段,僅說“漸在變成有效”,已經是不夠的了。因為自從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以來,已經可能由實際的經驗來測驗社會主義的觀念:證明社會主義的觀念是適合于真實?,F代的生產機構雖然規(guī)模宏大而內容復雜,仍可為著應用是不為著利潤,把它組織起來:這個主要的觀念已由實踐證實了。據經驗所表示,這同時也是生產的巨大的增加,經濟恐慌的消除,人民生活程度的繼續(xù)增高。換句話說,社會主義的觀念,由卡爾從所觀察的經濟的和社會的發(fā)展之種種事實,用科學的方法闡明了出來,在一九一七年以前,還仍然只是科學的假設,現在卻由經驗證實為正確的了。

俄國共產黨是卡爾主義者,由于該黨的有意識的行動,推翻了舊的制度,建立了新的制度。從那個時候以后,俄國人民——其中最大多數在以前都是“非卡爾主義者”,——開始經驗新的制度了,在實踐上成為社會主義者。在這樣的基礎上面,理論的社會主義者所努力的有意識的教育工作,得到很快的效果;由于實踐和教育的合并,正在很迅速地改變著全體人民的態(tài)度。

卡爾理論對于世界的見解是辯證的唯物論,可是有一點須弄明白的,就是它的這種見解所貢獻的,只是這種研究法幫助每一部門的研究者能看出并了解種種事實。它并沒有告訴我們關于詳細的情形,詳細的情形是每一部門里所要特別研究的內容??柪碚摬⒉环裾J,對于事實作隔離的研究,在這個基礎上面,也能建立很大部分的科學的真理。但是卡爾理論卻認為,我們如從種種事實的相互聯系中,從它們的發(fā)展中,從它們由量到質的變化中,從它們的內在的矛盾中,加以研究,那末所呈現的科學的真理是無限度地更有價值,更為真確。

這種研究法對于社會的科學尤其有著良好的功效。對于個別的男子或婦女的研究,或甚至對于一個時期和一個地方的全社會的研究,所能給與的結論,只有很有限的價值;這種的結論不能適用于其他的集體,或甚至不能適用于其他時期的同一社會。卡爾的社會研究法所以有它的特別的價值,因為在研究的時候不僅注意到社會的此地此時的狀況(這自然也是重要的),并且注意到在已往已存在著的社會狀況,注意到由于內在的矛盾而向前發(fā)展的社會狀況。這給與男子和婦女以第一個機會,使他們的行動適合于在實際上正在進行著的歷程,——一個運動,正如卡爾所說,“正在我們自己的眼前進行著”,倘若我們肯睜開眼睛看看。它給與我們的行動以一個指針,——不是任何抽象的原則所能給與,不是在事實上代表已往的靜止的看法所能給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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