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路上的吃食
從前大凡旅行,路上的吃食概歸自備,家里如有人出外,幾天之前就得準(zhǔn)備“路菜”。最重要的是所謂“湯料”,這都好吃的東西配合而成,如香菇,蝦米,玉堂菜就是京冬菜,還有一種叫做“麻雀腳”的,乃是淡竹筍上嫩枝的筍干,曬干了好像鳥爪似的。它的用處是用開水沖湯,此外當(dāng)然還有火腿家鄉(xiāng)肉,這是特制的一種腌肉,醬雞臘鴨之類,是足夠豐美的。后來上海有了陸稿薦紫陽觀,有肉松薰魚,及各種小菜可買,那就可以不必那么預(yù)備了。
由杭州到上海的路上,船上供給旅客的飯食,而且菜蔬也相當(dāng)?shù)暮?。房艙二十個人一間,分作前后兩截,上下兩層床鋪各占一人,飯時便五個一桌,第一天供應(yīng)晚餐一頓,次日整天兩頓,都在船價一元五角之內(nèi),這實(shí)在要算便宜的。滬寧道中船票也是一元五角,供應(yīng)餐數(shù)大略相同,可是它只管三頓白飯,至于下飯的小菜,因?yàn)槿藬?shù)太多,也實(shí)在是照管不來了。這且不談也罷,那輪船里茶房對客人的態(tài)度也比較的差,譬如送飯來的時候,將裝飯的大木桶在地上一放,大聲喊道:“來吃吧!”這句話意思是如此,可是口調(diào)還有不同,仿佛有古文里所謂“嗟,來食”之意,而且他用寧波話說,讀作“來曲”,這自然更不好聽了。不過那時候誰也計(jì)較不得這些,只等到“來曲”一聲招呼,便蜂擁的奔過去,用了臉盆及各種合用的器具,盡量的盛飯,隨后退回原處,靜靜的去享用。這是杭滬以及滬寧兩條路上,不同的吃飯的情形。
路過各處碼頭,輪船必要停泊下來,上下客貨,那時有各種商人攜百貨兜售,這也是很有趣味的事。不過所記得的大抵以食物為多,即如杭滬道上的糕團(tuán),實(shí)在頂不能忘記的了。這種糕團(tuán)乃是一種濕點(diǎn)心,是用糯米或粳米粉蒸成,與用麥粉所做的饅頭燒賣相對,似乎是南方特有的東西,我說南方還應(yīng)修正,因?yàn)槲以诩闻d和蘇州看見過它,在南京便沒有了,北京所謂餑餑,乃全是干點(diǎn)心而已。大概因?yàn)閮簳r吃慣了“炙糕擔(dān)”上的東西,所以對于糕團(tuán)覺得很有情分。魯迅也是熱愛糕團(tuán),因此在嘉興曾鬧過一個小小的笑話。他看見一種糕,塊兒很不小,樣子似乎很好吃,便問幾錢一塊,賣糕的答說,“半錢。”他聞之大為驚異,心想怎么這樣的便宜,便再問一遍,結(jié)果仍是“半錢”。他于是拿了四塊糕,付給他兩文制錢,不料賣糕的大不答應(yīng),吵了起來。仔細(xì)一問,原來是說“八錢一塊”,只因方言八半二音相近,以致造成這個誤會,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此外在滬寧路上,覺得特別記得的,是在鎮(zhèn)江碼頭停泊的時節(jié),大約是以“下水”便是船向著長江下游走的時候居多,總在夜晚,而且因?yàn)樨浂啵酝4臅r間也就很長。那時便有一種行販,曼聲的說,“晚米稀飯,阿要吃晚米稀飯?!闭f也奇怪,我沒有一回吃過它,因此終于不知道這晚米稀飯是怎么一個味道,但想像它總不會得壞,而且也就永遠(yuǎn)的記住了它。怕得稀飯里會放進(jìn)“迷子”這一類東西去,所以不敢去請教的么?這未必是為此,只是偶然失掉了這機(jī)會罷了。江湖上雖然盡多風(fēng)險,但是長江上還沒有像《水滸》上的山東道上一樣,有這樣的危難??墒呛髞碛幸荒?,我在禮拜天同伯升到城南去,在夫子廟得月臺喝茶,遇著一位巡城的“總爺”。他穿著長衫馬褂,頭戴遮陽的大草帽,手里拿著一支藤條,雖是個老粗,卻甚是健談,與伯升很是說得來。據(jù)他說,騙子手里的迷藥確是有的,他曾經(jīng)抓住過這樣的一個人,還從他問得配合迷藥的藥方。伯升沒有請教他這個方子,想來他也未必肯告訴我們,那么何必去碰這個釘子。——而且或者他這番的話本來全是他編造的,拿來騙我們的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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