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突然一個極大的霹雷從晴朗的天空上拋擲下來，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使每一個人都立腳不住，對于一切的變故都不知道會有怎么樣的一個結(jié)局。

那天靜玲到學校去的時候趙剛顯得那么不安地拉住她，很激動的問：

“你知道了么？”

“我，我知道了?！?

“這件事眼前對綏遠戰(zhàn)局就是一個大打擊?！?

“我就不相信你們，難道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轉(zhuǎn)機么？”

向大鐘自有一番見解插進來說。

“什么轉(zhuǎn)機？——”

“我說是從此就可以抗戰(zhàn)了?！?

“你那是廢話，只有我們的敵人才高興我們有這樣不幸的事發(fā)生?！?

“你看那些東北將士哪一個不盼快點打回家鄉(xiāng)，——”

“其實他正可以帶領(lǐng)他的隊伍出關(guān)去殺敵，或則加入×將軍在綏遠抗戰(zhàn)，乘勝不就可以打進熱河、很快就可以打到洮南府。”

“沒有命令呀，軍人本來是該服從。”

“那現(xiàn)在好了，他倒完成最大的不服從，你說是不是？”

“真不知道這件事有什么結(jié)果，我一點也猜不到。”

“說不定又要引起內(nèi)戰(zhàn)來了?！?

“那真是極不幸的事！”

“也許不會的，真要是以兵戎相見反要把事情弄糟了，——不過無論如何，這已是一個錯誤?！?

“雖然是錯誤，我倒覺得不平凡，說不定將來會促成中國的全面抗戰(zhàn)?！?

“但愿如此。否則只惹外人的一場笑，敵人的一場快活?！?

“說實在話，自從九一八以來，人民的痛苦也夠受的了，長期準備的話真也有點不耐煩，——”

“真要是準備還好，你看哪里有一點準備的樣子？”

“我們不能悲觀，要能順應(yīng)萬變，我們得看清我們青年該走的路，走，我們?nèi)ド险n吧，下午他們要召集一個座談會，可以去聽聽，看有什么消息和意見?！?

這是趙剛的堅決的話語，黃靜玲總覺得有點昏洞洞，好象在做著夢，向大鐘的意見都是直覺地發(fā)出來，他自己那么想，就那么說，說過也就算了。

“我們不該彷徨，也不該不安，我們要堅定我們的意志，我們要有一個表示，——”這是宋明光在座談會里說著，“凡是促成我們團結(jié)一致對外的，都是好的，凡是分化破裂的，都是壞的，前者是我們的友人，后者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用這個標準來權(quán)量事物，才能分析得清楚洽當。關(guān)于這次事變，我們還沒有法子認識得清楚，可是人民的煩悶很可以看出來了，我想這個消息傳給前線作戰(zhàn)的士兵們，一定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我們必須應(yīng)用全部精力，仔細觀察討論，在必要的時候，我們得以顯出我們的力量來。”

“我不是替×××說話，——”一個東北口音的同學接著站起來說：“我是站在流落在關(guān)里的這些東北人的立場上發(fā)言，這幾年的生活真使我們受夠了，我們并不埋怨當前的生活，我們從實際上覺得將來的日子也沒有把握。我們的軍隊原來全心全意都是向著家鄉(xiāng)，因為那是他們生長的地方。我們真想為祖國犧牲自己的性命，可是有什么法子，他們不能躺在家鄉(xiāng)的土地上，請大家想想，這種悲憤還不夠受么？所以這一次事，我個人以為不是偶然的，也不要信從外人的誣蔑，他們?nèi)浅龊鯋坂l(xiāng)愛國的一番熱誠，只要能有一個具體的方針，我知道我們都會笑著跑向戰(zhàn)場跑回家鄉(xiāng)，就以兄弟來說，我也要跟在他們的后邊跑回去的。”

“動機雖然純正，手段可錯誤了，——”這是那個經(jīng)濟學教授趙明澈站起來說：“——這種舉動只為親者所恨，仇者所快，再加上奸人走狗中間的挑撥生事，就容易釀成大變。我們必須理智，不可陷入幼稚的錯誤，從客觀的觀察上，已經(jīng)可以看出來團結(jié)的影子，而且綏遠抗戰(zhàn)也將是全面抗戰(zhàn)的先聲，這是對事的問題，而不是對人的問題。千萬不可以自己削弱自己的力量，這是極重要的，不錯，思家憤國的思想在每個失去故土的人的胸中澎湃，但是如此發(fā)泄出來，卻走了一條錯誤的路。我們應(yīng)該趕緊策動，使我們能糾正自己，不然的話，前途實在是很可悲觀的?！?

靜玲就是懷著那解不開的郁悶回到家中。那些空洞的話語一點也沒有消除她的迷惘，李大岳的意見，卻是這樣：

“我們軍人要服從，這是以下叛上的舉動，當然不可以的?！?

靜玲本來沒有什么主見，聽他這樣說，她倒忍不住反問一句：

“那么當初‘一二八’怎么算呢？”

“不同，那是實際作戰(zhàn)，而且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后來還不是有友軍和我們協(xié)同作戰(zhàn)，——當然并沒有給我們多大的幫助就是了?！?

“現(xiàn)在怎么說呢？”

“小×不是那么好的人，當初‘九一八’的時候，他還不是照樣過著糜爛的生活，就是那年他在××醫(yī)院戒嗎啡，臨走還帶去兩個女看護，——”

“不能只以過去的事來批評他，也許他這幾年有極大的進步，——”

“什么進步，簡直是一群妖孽！”

黃儉之突然插進來，他好象也很關(guān)心這件事，因為說得很用力，他趕緊挾住要從鼻梁上溜下來的眼鏡，他顯然還有一大堆話要說，他就又搶著說：

“這是什么年月？我就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的事！以下犯上，簡直都沒有一點王法，——”

“是沒有王法，因為帝王早就不存在了?！?

靜玲故意糾正他，他很不情愿地瞪她一眼！就自己改正說：

“就是沒有國法了。一國的最高當局，是何等重要呀，還能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小×胡子的兒子，×××也是土匪出身，都還脫不了匪性。照這樣下去，國家是更沒有希望了！還抗的什么日，自己同自己這筆帳就算不清！……”

李大岳和靜玲都不同意他的話，可是他們也不愿意多說，靜玲偷偷地一個人先溜走了，不久李大岳和黃儉之就安排在一番棋盤上的對壘，因為這樣他就不再多說了，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車馬炮的調(diào)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