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胡的隨把手中兩張牌推回原位,然后站起身來,一上一下兩手掐緊,仿佛平身之力都運(yùn)到了手上,使勁往兩邊一扯,口里喊一聲“開”,自然仍是一張囚六。眾人見他嘴里嘮叨半天,使了那大的勁,結(jié)果竟自摸錯了牌,配出一個大頭一來,不由笑將起來。
姓胡的也似又愧又急,氣忿忿道:“真他媽的喪氣,我還當(dāng)真是張人牌呢。是頭一露紅,至少也該是張么四,牌摸錯了不說,怎么就沒想到是張四六上,輸錢還帶丟人,你說氣人不氣?我認(rèn)輸,莊家牌我也不用看,怎么也不會比我小。”說時少章已摸出自己的牌,一張正是幺四,照理逼十已然斷莊,照桌面配的牌不多,尤其下門更是包贏,即便點(diǎn)小,拿下門注來賠上門、天門也是足有富余,何況外面最大只得三點(diǎn),照這情勢焉有蓋他不過之理?喜歡得連另一張也未看,便端了穩(wěn)瓶。見姓胡的賣大方,站起要走,想起適才說話尖酸可恨,正想惜勢還他兩句,同桌~個翻戲人已先攔道:“胡大哥,你忙什么?
怨不得你常輸呢,耍了半輩子的錢連路子都看不懂,還賭什牌九?上門和三,天門長二,下門短一,正是下活門。常言九點(diǎn)不算大,一點(diǎn)不為小,只有點(diǎn)子就能贏錢。你這大頭一,焉知莊家不是逼十呢?要是三五對幺丁配出無名一來,你不是照樣可以贏么?”
少章聽那人幫著姓胡的,話又犯忌,氣他不過,自期必勝,忙接口道:“這話說得對,我不過拿萬把塊錢玩玩,陪大家打個哈哈,并不限定翻本,胡先生人不舒服,只管回府,不過兩三千下注,輸贏好歹也該把牌看了再走。你又不是沒有點(diǎn)子,固然以點(diǎn)子大小定輸贏,走不走都是一樣,萬一莊上真?zhèn)€死門開,是個逼十,或是三五配幺丁無名一呢?你人一走,還要累我把賠的錢叫人送到你的府上,豈不多此麻煩么?”隨說隨將牌往桌上一翻,現(xiàn)出幺四,故意驚詫道:“我當(dāng)真是三五配么丁呢,么倒有幺,只比么丁多了兩點(diǎn),逼十大概是不會是了,只不知道那一張是幺幾。”眾人見了,俱認(rèn)莊家必贏,不論如何下門總是吃定,紛紛議論起來。先說話那人也跟著改了口風(fēng),直說莊家牌運(yùn)要轉(zhuǎn),再推非大贏不可。只姓胡的好似自知輸定,又忿少章說話帶刺,心中生氣,又沒可奈何之狀。少章自是得意洋洋。
及將第二張拿起,口中只喊得一個“么”字,手指已然觸在牌面上,當(dāng)時心中咚的一跳,再使勁往細(xì)一摸,更無差錯,底下的話再也無法接說,簡直做夢也想不到,頭上轟的一下,當(dāng)時兩太陽直冒金星,雙手亂戰(zhàn),雖已定局,心仍放它不下,顛巍巍把兩張牌叉在一起,用手握緊,拿近眼前看了又看,一點(diǎn)也未摸錯,誰說不是一張絕配?原來后摸這牌,正是一張二四,幺四先亮,重門只是短一,無論再配什牌都是包贏,獨(dú)輸這一張,偏和摸頭彩一般摸了出來,短一專吃無名一,同是一點(diǎn),只一短一雜之分,連半點(diǎn)都未冒過去,扣得緊緊。兩門最大牌色才只三點(diǎn),分明通吃的局面不料空歡喜一陣,連下門的短一都得賠。頭張牌偏又亮出一張絕無逼十,十九包贏,重門的點(diǎn)子,高興頭上,竟忘了還有一張二四,滿心以為非贏不可,突然遭此慘敗,再一想到這是公款,連氣帶急,急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來,身往位上一落,心中不住暗念:“死了死了,這回傾家蕩產(chǎn),還吃官司,一定活不成了。”
眾翻戲見他高高興興的摸牌,忽然面色驟變,由紅轉(zhuǎn)青,嘴唇皮發(fā)顫,額上汗珠直冒都有豆大,話也不說,牌也不看,呆在那里,知道牌已摸出,仍裝不解,故意問道:
“自來勝敗常事,我們這把就輸給你,下把照樣可以贏回來,不算什么。下門雖吃,上門、天門還不見得包輸,莊家看是通吃還是只吃上門,請亮牌呀。”姓胡的同時回日道:
“天門反正輸定,拿去吧,我不來了。”少章聞言,一想事已至此,莫如給他一個以爛為爛,先還吃了一條,賠完通莊,尚有一兩千元,能夠撈梢更好,不行再另打主意。心思一活,僥幸之念又生,一面把下門的注推回,強(qiáng)打精神苦笑道:“包吃什么,我這手氣真背極了,通通照賠就是。賠完,我換一方再推,不過老胡你不許走。”姓胡的故作驚疑道:“照周縣長這樣說,難道連我這門也不輸了?萬無此理,我不信有這怪事,把牌亮出來我們看看。”少章道,“莊家通賠,還看什么牌,你贏錢不就完了?”姓胡的仍作不信神色,正故意查算配幺四的點(diǎn)子,旁立同黨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莊上一定配的是張二四,說下活門你們還不信,果然下門點(diǎn)子就贏錢??尚ξ覀冞@些老賭客在自說長道短,共總?cè)埮贫加洸贿^來,問了半天,一人也未想起,真是笑話。我看以后誰也不要再吹牛皮了。”
說時,桌角幫少章做活的已照少章的話依次賠注。少章重又強(qiáng)作鎮(zhèn)靜笑道:“老胡,我怕你走,明是我贏的,都照賠你,這你不好意思走了吧。”姓胡的道:“其實(shí)我真是人不大舒服,說瞎話不是人。誰叫我是大贏家呢,只好再賠縣長玩一會吧。我看你老坐這一方,手氣太背了,換個好地方再推吧。要不你上我這旺地來也好。話可得說明,賭錢的事沒有一定,有時大贏家會變成大輸家。我這人向例賭贏不賭輸,今天實(shí)在有點(diǎn)頭痛,我要贏呢說不得舍命陪君子,只你推我就下注,只要一輸,不論輸多輸少,我是站起就走,不能說我不講交情,”眾人聞言,齊說有理。可憐少章受人愚弄譏嘲,還當(dāng)姓胡的人雖討厭,賭錢卻真大方,心想我的錢一多半被你贏去,只你能變輸家,我就夠本了,走不走有什關(guān)系,誰還攔你,隨口答應(yīng)之后,又想起賭錢輸急僅,適才吃了性急膽寒的虧,今晚雖能勝不能敗,但已成不了之局,反正是拼,何不定定心把氣沉穩(wěn)再來,也許有點(diǎn)指望,轉(zhuǎn)禍為福,便出去小解了一回,正打算抽兩口大煙,提起精神二次再上。
哪知這位愛寵阿細(xì)生自雞族,積習(xí)難改。平日只管端起官太大的架子,一到少章賭錢,必定守在旁,無論主客,只是贏家,必定變方設(shè)計(jì)索討紅錢,稍微給少一點(diǎn)還要爭執(zhí),有時更還要硬派一二成干份子。這般吃翻戲飯的人照例外場知道敷衍女太太最有用處,以前既拿少章當(dāng)戶,對于阿細(xì)格外手松,著實(shí)被她撈摸到了幾個。上場起,阿細(xì)便守旁邊忙茶忙煙,不亦樂乎。她和少章俱是多年老癮,是來客也多癮士,照例打好一瓶煙泡揣在懷里,遇到贏錢的人,哪怕不想抽,也得連燈送桌子角邊,親自看火,強(qiáng)勸人抽上一兩口,輸家卻只裝不看見。
當(dāng)晚一見贏家都是這般大方朋友,只顧想得紅錢,喜得心花怒放,也不想想這錢是贏誰的,由打麻將起便圍著桌挨個給人裝煙。等一推上牌九,知道外快更大,越發(fā)鬧了個手忙腳亂。井緣在禁煙新政之下,煙泡雖貴,比起現(xiàn)時自然便宜得多,何況縣長煙土自有來路,無須錢置,不過費(fèi)點(diǎn)打煙泡的手工。照那大的場面,贏家出手至少十塊起碼,再把手一伸,立即加倍,出手大的兩位尚不止此,拿一兩口煙泡去換,怎么都是一本萬利。況除少章外差不多俱是贏家,自然人人有分,不再心疼了。這時見姓胡的一家最贏得多,聽喊頭疼,一面忙把自己終年常擦常貼的太陽膏薄荷錠取出,賠著笑臉勸人貼用。
乘少章解手暫停的工夫,又強(qiáng)勸姓胡的到煙炕上去好好抽上兩口提神,包他還要大贏。
人一臥倒,匆匆將煙裝在斗上,又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過去。
少章解完手進(jìn)來要抽時,見榻上一盞太谷燈點(diǎn)得錚亮,姓胡的拿著自己心愛的一口蛇總管煙槍,允明氏斗上裝著五分一口的大泡,在上首足抽,阿細(xì)卻躺在下首給賭敵看火。因得了姓胡的四十元紅錢,為留后望,正在善頌善禱,恭祝未來勝利呢。雖然平日寵愛,聽見也未免有點(diǎn)生氣,姓胡的偏不知趣,一口氣抽了四大口才起。少章知道阿細(xì)素來把煙愛得和錢一般重,又是老癮,說抽就得上口,稍緩立有岔氣之虞,半晌才能噴醒,怎么也該有幾口現(xiàn)成泡子,哪知她見贏家大多,挨個奉敬,煙既上品,又熬得講究,有癮的不消說,無癮的也要抽一兩口,反正紅錢已出,不抽白不抽,誰也不肯放過。這一人人有分,阿細(xì)紅錢帶下人頭錢雖得了三百多塊,一瓶煙泡卻去十之八九。阿細(xì)恐漏了紅錢,頭被下人抽空接去,自己不能分拆,守在桌旁寸步不離,忘了再燒煙泡,剩下四口又被姓胡的抽個精光,少章近前一問沒有,剛把臉一沉,阿細(xì)忽然想起他輸了錢,今晚十九不能平分春色,先自發(fā)作,白了一眼埋怨起來。
少章知她不顧有人沒人,一鬧起來就沒完,受慣挾制,一聲嗜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總算阿細(xì)高興頭上沒再往下深說。心終惦賭,惟恐局冷人散,匆匆抽了兩大口,下人打上手中,擦完自覺精神飽滿,換了座位,重又把牌洗好。一點(diǎn)錢,不足兩千元。姓胡的首道:“按說頭條不能多下,我又換了先前推莊之背地方,我偏不信這些,給他來個憑天闖,這兩千塊都?xì)w我上門看了。”說時眾人都搶著下注,聞言誰也不肯撤回。做活的一點(diǎn)錢數(shù)足夠四千。剛報(bào)了上風(fēng)錢數(shù),有人便問莊家:“是照吃照賠怎樣,挺不挺?”
少章見眾人注下得沖,心想反正是糟,便道:“莊家再續(xù)五千,通吃通賠。”做活的便喊:“再加五千,六千八封關(guān),這條莊家挺了。”姓胡的一聽,正要隨眾往上加注,恰有少章約來兩友都是又嗇又好的典型紳士還不舍走,每贏一次必在暗中跌足,恨自己注下少了,失去機(jī)會。這次見先前說下活門的人往天門下了一千元一道,又聽他低聲向同座人說:“莊家霉氣未退,這牌氣是吃橫有天局勢,天門不贏,從此不賭。”這原是翻戲黨的假做作,因那人好發(fā)議論,會看路子顏色,人稱賭精,當(dāng)晚幾于每條都被說中,不由人耳動心,再見眾人踴躍下注之狀,知道莊家只推這一條,惟恐失卻最后良機(jī),才把心一狠,雙雙不約而同在天門上一個下了一千五,一個下了一千的注。姓胡的見不能再下,賭氣說道:“所有各門的注都?xì)w上門看,這又不是包贏,索性和莊家賭一下來個爽快。”
少章見三門的注相差不多,這等場面通吃面大,通賠面小,莊家無形之中占了便宜,推久必贏,忽被他一人包去,來個硬碰硬,毫無回旋之地,心自不快。一則得裝大方鎮(zhèn)靜,二則錢輸大多,續(xù)推五千是句假話,此時與人有了爭執(zhí),少時一輸,好些不能通融。
再一想,反正該死不得活,拼一下倒是爽快,焉知不絕處逢生呢?心雖這等想,氣已早餒,將兩粒色子掐緊,往桌上一戳,喊聲“收到”,然后用力往外一擲。不料手上有汗,只擲了一粒出去,另一粒卻吃手指粘住。少章自覺兆頭不好,忙喊“不算,重?cái)S”,第二粒也自落下,共湊成七點(diǎn),莊家應(yīng)拿第三副,上門拿了未兩張。按說色子落地,又?jǐn)S在牌的外面,原無不算之理,少章因先前擲色子俱吃心慌的虧,以致盡擲輸錢點(diǎn)子,咬定色子才一粒落地,先喊不算,并非色子現(xiàn)了再喊,非重?cái)S不可。眾人好似見他輸?shù)么蠖啵晕⒎终f也就罷了,可是一個撤注的也沒有。
這次少章先擦了手,振起精神,小心翼翼地?cái)S將出去,一下擲了個八點(diǎn),改拿第二副。姓胡的仍和前一樣做作,且不把牌亮出,一會天門人牌配金瓶,湊成地八,下門先亮了一張地牌,反捏牌面,口喊七八不要九,叭的一聲,果翻出一張三四,湊成地九,下注的人自是高興。少章一看,兩門大點(diǎn),雖這兩門的注都?xì)w在上門,起多大點(diǎn)也無用處,但這牌點(diǎn)像是三門造反、莊家獨(dú)小的局勢,再也沉不住氣,不等姓胡的翻出,先偷看了一張是二五,對子已是無望,心便發(fā)毛,不住暗中默禱,神佛保佑,千萬配張?zhí)斓嘏撇藕?。邊想用大中二指捏緊了另一張,中指使勁一摸,果是一張地牌,又是后悔,適才顧什虛面,如若不許姓胡的吃注,這兩門的錢豈不先吃過來,如今落個空歡喜。萬一姓胡的手旺,又翻出一個對子來怎么得了?一面又想到自己已有這大點(diǎn)子,照情理上門應(yīng)是小點(diǎn)才對,又覺心寬起來。
正自憂喜疑懼交集、心中搖搖之際,忽聽下門有人道:“我們牌大,上家點(diǎn)子如大,上門的牌必小,我們這兩門贏面居多,只恐胡先生驕敵必?cái)?,要代莊家賠注,輸雙份了吧。”那打天門的兩小紳士窺見少章牌已摸過,故探口氣:“莊家這背,休說地九,連我們這八都吃不動。”少章平日和二紳交往,就嫌他們吝嗇取巧,當(dāng)晚又見二人老巴不得莊家副副通賠,下注不大,卻專給下風(fēng)助威,種種惹厭,暗忖:“你才包輸呢,怎么你也不贏?”厭煩過甚,不由脫口說了句:“地九也是不行。”眾人聽出莊家牌大,便驚詫起來。兩小紳士便埋怨少章擲了色子不該重?cái)S,否則是七出對門開,天門地九,下門點(diǎn)子更大,莊家拿上門的小點(diǎn),正是通賠,大家都好。這輸贏大,哪有擲了不算之理?
這樣賭法大不規(guī)矩。又說:“眾人都贏,獨(dú)他兩人賠莊輸了兩三千,好容易這次看出顏色,注下得格外的多,該贏的反而變輸,真輸?shù)锰?rdquo;少章聽他們直說閑話,不禁有氣道:“色子沒現(xiàn)點(diǎn),我先說不算,我又沒有牌里眼,你看不好不會不下么?再者,我從推起共只吃過一回通,就算在場這些人都沒下,就你兩位下的,才得四五百元,以下盡是通賠,這兩三千從何輸起,難道你十年前的舊賬也算在這一場?我輸了上萬都沒說冤,你才輸一條就冤了么?”二人被他問住,未免有點(diǎn)惱羞成怒,忽想到他是現(xiàn)任知事,又把氣強(qiáng)忍回去,只低聲說了句“各人心里明白”。
少章正待發(fā)作,姓胡的已把牌摸過要翻,因聽雙方爭論,暗中笑得肚疼,知道快散,索性旁聽,由他說去。及見雙方快僵,才故意笑問少章道:“諸位不要鬧了,要吃都吃,要賠都賠,我的點(diǎn)子和你們也差不多,就不重?cái)S色子,天門也是包輸,不過周縣長下門都吃,比地九還大,我這也大概靠不住了。”這句話一說出,那兩人知道自己輸局早定,又見少章神色不佳,立即借勢收科。少章一聽這等說法,上門分明不是九點(diǎn)便是八點(diǎn),自覺有了勝望,心中一喜,也不再計(jì)較了,便笑道:“我比下門也大不了多少,老胡你翻牌吧。”姓胡的道:“只大不了多少就贏我了,我點(diǎn)子也和他一樣,是天字九。”少章聞言,不禁心魂皆顫,定睛一看,果是一張?zhí)炫?,一張幺六,猛想起先擲七點(diǎn),自己拿第三副,正是這副天字九。本該通吃的牌,偏是鬼蒙了心,硬要重?cái)S,反到變成通賠,當(dāng)時連急帶氣,又悔又恨,頭腦一暈,幾乎栽倒。挨了一挨,忽然顏色慘變,把手里牌往桌上一拍,急道:“這這這牌還能推么?我也地字九,獨(dú)輸上門,算算老胡該贏多少,我給錢好了。”說罷,氣沖沖走向煙炕前,往枕上一倒,拿起煙槍便抽。
阿細(xì)守在賭桌旁邊,一見姓胡的又是大贏,滿臉賠笑,湊將過去,說道:“我說你抽完煙便要大贏,說得準(zhǔn)吧。”少章錢未拿出,賭氣一走,莊家只有兩千來元在桌上,不夠賠的。做活的把三門的注一一點(diǎn)好,歸到上門一起,故意高聲念道:“下門地九,天門人八,莊家地九,九吃九,天門下的注歸上門看,統(tǒng)輸,上門天字九獨(dú)贏。下門押注一千五百四十五,天門注頂多三千八,上門兩千二百,三門共總七千五百四十五。莊家言明在先,六千八封關(guān),照色子賠錢,應(yīng)該下門賠起,除上門小注二百,都是胡先生贏的,莊家續(xù)推五千還未到,臺面只有一千八百三十五,還欠胡先生四千九百六十五。”
他這里高聲朗誦,每念一句,少章心頭上便似著了一下重錘,急得冷熱汗一齊交流。姓胡的早已看出他囊中已空,因知他好虛面,許還能逼出幾個,只是冷笑,不肯收注。阿細(xì)見連表了幾次功,姓胡的沒有理她,索性把臉拉長,覷準(zhǔn)一疊現(xiàn)洋約有五六十元,笑道:“你贏這許多,這一點(diǎn)點(diǎn)給我的紅錢吧。”隨說伸手要拿。姓胡的把臉一沉,伸手按住道:“你先不要忙,哪一回紅錢也少你不了,等莊家抽好煙,賠完了錢來,自會給你。”阿細(xì)臉方有點(diǎn)發(fā)燒,做活的立時乘機(jī)插口道:“紅錢在我身上,包你有份,你問周縣長去,叫他先把輸?shù)腻X拿出來,賠了人家再抽,你的紅錢和頭錢不就到手了么?”
阿細(xì)正不好意思落場,聞言果覺有理,立答:“我問他去,也不知他的癮頭子怎么這大,剛一會工夫都等不得。”隨說時往煙炕前晃去,板著臉對少章道:“你輸了,錢不夠賠人家的,胡先生一家贏,還不快拿出來我代你給人家去。”少章原因箱筐已空,輸?shù)腻X無處著落,借著兩句氣話下場,暫賴一步,氣急悔恨之中外帶心虛內(nèi)愧,借煙遮臉。手里雖拿著槍,實(shí)則心不在焉,斗門上卻是空空如也。正在失魂落魄打不起主意,不料這位臨時夫人一點(diǎn)不加體諒,只圖得點(diǎn)紅錢,反代外人前來催逼欠款,氣上加氣,又不敢發(fā)作,強(qiáng)忍怒氣答道:“忙什么!”
阿細(xì)本是杭州一個極爛污的私娼,有什知識,見這次少章帶了巨款進(jìn)省,屢向索討,少章均說這是公款,分文不能妄動。到了省城一輸這許多。又聽少章賭時豪說,分明自有之物,不定又是哪件案子得來的運(yùn)動費(fèi),等到省城擺闊。惟恐分肥,卻假說是公款。
少章雖輸了上萬,在阿細(xì)心目中,因?yàn)樽噪S到任上以來,還沒見過這大輸贏的局面,以為私囊尚多,決不止此,不但沒代少章心疼,反認(rèn)為是不肯給她的報(bào)應(yīng)。只是每次賭錢,不論誰輸誰贏,總是有進(jìn)賬的日子,只賭輸贏越大、時間越長越好,全神貫注桌上贏家好討紅錢,無心再顧吵鬧,打定人散局終再向少章大鬧質(zhì)問,逼說實(shí)話,已有的自要吐出分潤,便那輸出去的也須照算提成才肯干休。這時碰了姓胡的軟釘子,有點(diǎn)羞惱,又想由少章手里把錢要去,不特面子好看,還可向贏家硬扣,紅錢頭錢均可多得好些。哪知少章囊中空空,答話似有似無,已經(jīng)加氣,再一眼瞥見少章手正拿著一枝象牙槍,一頭含在嘴里,一手拿著那只精巧玲瓏、暗花三彩的變斗,擱在燈罩邊上,一手拿著煙扦子,在斗門上有一下沒一下的亂撥,眼卻呆望著別處。那斗剛經(jīng)擦凈,上面連點(diǎn)煙渣俱無,吃少章在極旺火頭上一烤,將斗門內(nèi)一些珍如懷寶的貼斗老灰全都烤著,已然透出胡焦氣味。
這枝象牙槍原是少章由一富紳家中抄來充公之物,翡翠頭尾,赤金鉆天藍(lán)的蓋花,牙質(zhì)既佳,主人保藏得法,通體色如黃蠟,又黃又亮,沒有一絲殘裂之紋。聽說還是大土底子,已有百多年的歷史。那家被抄之主為了這槍,既托人向縣長求說,于公罰私饋之外,愿以千金巨款為使君壽,另外還備一枝別的好槍與此槍交換。少章已有許意,偏是阿細(xì)一眼看中,當(dāng)天一試,竟是香味雙絕,幾天過去便非此不能過癮,等當(dāng)事人官司有了頭緒,他已身槍合一,不可離分,如何還能撒手?結(jié)果是使君少收一筆暮夜之金,而當(dāng)事人省下了錢反倒時有涕泗橫流之痛,恨入骨髓。清官廉吏之不易為,于此可見。
阿細(xì)把此槍珍逾性命,見狀大驚,不及說話,伸手先奪。情急之下手快了些,少章正在失神喪志之際,見她抓來,不知何事,無意中又把手中槍往后一撤,阿細(xì)一把抓在那燒得火般燙的熱斗上面,手心立時燒焦了一塊,疼得阿喲喲怪叫,手不由己往下一松,正砸在煙燈上面,恰把那盞通明錚亮的大谷燈罩砸碎,旁邊滿滿一碗茶也被帶翻,茶水濺了一大片。少章嚇了一大跳,剛問怎么,阿細(xì)連痛帶氣已頓足哭罵道:“你這老不死,明明有錢,不把我用,一向你要,就說公款,怎么你賭起來就不是公款呢?輸不起就不要賭,輸了錢不給人家,死樣活氣,睡在這里裝腔,在空是做官的人,還沒有我們女太大輸錢爽氣。我還當(dāng)你是真抽煙呢,卻拿我這枝好煙槍來糟蹋,這只變斗剛剛擦過,上面連點(diǎn)煙粒屑都沒有,偏會拿在火上亂烤,世界天上只聽說戳空槍的,這抽空槍真是頭一回看見。你這大年紀(jì),又不是死人,眼睛也沒有瞎,斗上有煙沒煙會沒看見?一只空斗好容易被我抽來抽去,將里面堂子填得有點(diǎn)道理,剛剛可以過癮,我離了它還不行。
如今里面貼斗灰全都燒焦,叫我明早怎么抽法?你想賴賭賬,卻害我受罪。”
少章知道那槍是她寶貝,自覺理虧,只管被她數(shù)罵,頸紅臉脹,不敢發(fā)作,嗣見越說越難聽,當(dāng)著眾人實(shí)實(shí)無地自容,只得忍愧低語道:“大大不要生氣,包在我身上,加倍賠你就是。這樣吵法,當(dāng)著客人多不好看!”阿細(xì)聞言,方欲乘機(jī)要挾,一回臉瞥見一千賭客俱在冷笑,以目示意,大有輕藐之色,也覺有氣,便笑道:“夫婦相罵常事,有什可笑?你要賠我多少呢?怎么有錢輸沒錢把我?管你公款也罷,母款也罷,你輸多少就得賠還我多少,不這樣我便和你拼命。現(xiàn)在還剩多少,快給我拿出來!”少章畏她潑悍,一時情急,不假思索便答道:“來時共總一萬零七百多元錢,九千八是交財(cái)政廳的,你拿了三百多去,今晚連打牌帶牌九整整輸光,如今箱子里只剩那件報(bào)解公文,不信你看去,誰騙你是王八蛋!”阿細(xì)正給手上抹如意油,聞言忙把手提箱打開翻看,除公文外果是空空如也,氣得手顫,咬牙切齒道:“你該死了,平日有錢就嫖賭濫用,照你說,衙門里的公費(fèi),虧空了兩三千,該朋友的好幾千不算,今晚你又把公款一起輸?shù)簦茨氵@老不死怎么辦?剛才見你輸?shù)媚菢拥珰?,還當(dāng)和上年一樣又找了一筆外快,原來真是公款!既然輸光,這未條還推他作甚,不是找著倒霉么?現(xiàn)在欠胡先生是五千塊,立時就要,拿什么去還人家?我真正是苦命啦!”隨說便一把鼻涕、兩行眼淚哭了起來。
少章聽她一吵,才想起賭客全在,賬也未清,不禁又愧又急,答道:“我一家大輸,這條打算挺他一下,誰想手氣這樣背法。好在大家天天見面,都不是外人,輸了下次賭時再還也是一樣。”阿細(xì)剛哼了一聲,那班翻戲黨素認(rèn)少章是線頭,如非急于另開碼頭,也不會這樣大吃。先也當(dāng)少章輸?shù)氖枪倌?,雖料他錢已輸盡,還沒料到這等空虛,本打算勒逼幾個是幾個,剩下的再看勢行事。及至阿細(xì)吵出真情,照這形勢,此事發(fā)覺必快,到官一追究,便是一場亂子。加以近來賭禁森嚴(yán),少章為了省城娼窯只有二等,居室簡陋,賭起錢來又不方便,特意擇這一家大旅館,將后院包下,所招多半私娼破鞋,每次設(shè)局總是等客到齊,把通往前院的門一關(guān),便與旅館方面隔斷。地面官人知他是現(xiàn)任知事,與上峰都有交情來往,縱有耳聞,日久看慣,也都不以為意。雖然從未出過什事,可是深更半夜吵鬧起來,所居與別的客房只有一墻之隔,如被外人聽去終是不好。
這類人何等機(jī)警漂亮,一見事不可為,作賊心虛,立打了腳底揩油主意。當(dāng)時先溜走了好幾個,卻由內(nèi)中一個和少章最親密的上前對少章道:“想不到今夜輸贏這大,累得主人輸了許多錢,還惹大大生氣,真對不住。不過胡先生賭錢照例十有九輸,這半年工夫已輸了好幾萬,難得贏一回,卻沒贏到多少現(xiàn)錢。他平日又賭得硬,永不欠人一個,你未條輸給別人也好,偏輸給他。上場時你自說的現(xiàn)錢賭,硬碰硬誰也不許該欠分文,哪怕家有千萬,這時拿不出來也是枉然。你又和他無甚深交,不比我們。方才他已說了閑話,常言賭賬不隔夜,不給的話實(shí)不好說。聽你口氣現(xiàn)錢已然輸光,今晚未必能拿得出,贏家業(yè)已走光,老胡直喊頭疼,賭是沒法再賭,莫如痛痛快快來真的,寫給老胡一張借條,索性把日子推長一些,等你下次推時再還。你如愿意,我再和他說去。”
說話這人叫小張,一邊裝著和少章交厚,賭過輸贏,當(dāng)晚在桌角做活。少章本來只顧眼前,正在萬分難堪,無法下臺,只有人解圍,什么都能答應(yīng),聞言好生感激,立即應(yīng)諾道:“這樣很好,至多兩月我一定能給他。”小張道:“我看你新輸這多,還是期限長點(diǎn)的好,能夠早還更有面子。”剛轉(zhuǎn)身要走,阿細(xì)忽想起錢未逼出,紅錢要糟,忙插口道:“小張,你答應(yīng)我的,紅錢頭錢包在你身上,我是要朝你要的,欠賬撥賬一樣的。”小張朝姓胡的望了望,答道:“你要不吵,我自然說出算數(shù),就要吵,也等人散再吵,省得我們難以為情。”阿細(xì)立轉(zhuǎn)喜容道:“不是我愛吵,這老不死大氣人了,跟他吵也白吵。老胡一家大贏,欠賬早晚仍說要給他的,你幫我說說,請他多給一點(diǎn)。”
小張也懶得理她,哼了一聲,過去和姓胡的對咬了幾句耳朵,又過來和少章說:“姓胡的本不愿意,經(jīng)過勸說,因少章未條戳空槍,覺出人心難測,答是答應(yīng),但須將借款日期提前,作為三月前少章借的款項(xiàng),月息一分,半年以內(nèi)歸還,有中有保。”少章只圖當(dāng)時了事,全都應(yīng)允,照式寫好。
阿細(xì)顧不得再吵,只叮在小張身后問他紅錢怎么。這些翻戲平日手頭大方原有作用,及見事情已定,少章不久必要犯案,一二日內(nèi)便要離開太原另開碼頭,自然能省一個是一個,借條到手,姓胡的要走,兩個同黨便穿馬褂同走。阿細(xì)一見要漂便著了急,忙往房門口一立,對小張道:“你剛才說的話算數(shù)不算?”小張還未答言,姓胡的已先寒臉說道:“錢要拿到才好給你紅錢。這原是大家客氣,并且剛才我已給了兩次,難道還不夠嗎?”阿細(xì)道:“剛才是剛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你們男子漢說了不能不算。你贏了這許多,連頭錢都不給么?”姓胡的見她其勢洶洶,聲音越大,不便過于鬧僵,又見小張直使眼色,冷笑答道:“頭錢本來我要給的,這次我贏的錢還沒拿到。”說不得從身上摸了二十塊錢的票子出來,剛說“這是我賞底下人的”,阿細(xì)一把抓過道:“還有紅錢呢?”姓胡的道:“你怕我將來不給嗎?這個容易。”隨回望少章道:“你這位大太要紅錢,我已給過兩次了,不是駁她面子,因?yàn)橐粊磔數(shù)么蠖啵磉呥@點(diǎn)明早還要到石家莊號上看看,正好頂用,懶得到銀行里去提了。請你代墊二百塊錢,算我給她的紅錢,將來還我錢時照扣就是了。”
少章見這位臨時夫人向人攔門索錢,早覺面子難堪,但一開口便要麻煩,二次吵鬧起來去人更大,只得裝不聽見,由她鬧去。后見鬧得太不像話,姓胡的已然開口,雖恨她不懂情面,無如欠人的錢不能不忍受一點(diǎn),沒奈何接口道:“太大,明天我給二百塊就是,也不在你錢上扣還了。”阿細(xì)還待爭論時,那兩位本地紳士轉(zhuǎn)勝為敗,又聽了閑話,看人贏錢眼熱,鼓著一肚皮子悶氣坐在旁邊,呆看少章笑談解恨。一面盤算明日把少章虧空公款之事傳揚(yáng)出去。見人快走盡,主人又不答理,自覺再待無趣,便同起身。
走到房口,當(dāng)頭一個首朝阿細(xì)發(fā)話道:“我們是大輸家,你老爺?shù)墓顓s沒有輸給我們,想必可以出去罷,請你讓開一些。”少章本來厭惡之念未消,加上一肚子的冤氣、邪火無從發(fā)散,一聽二人說話刻毒,正好出氣,不禁大怒,手正端著一杯茶,剛把茶杯往煙盤中一頓,口只罵得一個“混”字,耳邊忽然刮到未兩句話,正刺中自己的心病,當(dāng)時盛氣全餒,底下一個“賬”字也咽了回去,哪里還敢招惹,停了一停,才改著罵下人的口氣道:“這熱的茶也端來我喝。”
二紳嘴里雖說刁話,心仍怯官,聽少章暴喝,當(dāng)是罵他,忙同搶步走出。到了門外仍自膽怯,恐少章追出打人。哪知這幾句話竟有莫大便宜,不特把對頭一場怒火嚇退,連那姓胡的也自聞?wù)Z驚心,更不敢再理睬,竟率小張諸同黨把門用手一推,奪門追出。
到了院中,朝二紳低語道:“老周真不是東西,女的比破鞋還要下作,賭不起不要賭,這樣現(xiàn)世,我看二位是好朋友,今晚眾人都弄幾個,獨(dú)你二位輸?shù)锰L煲焉钜?,回府想不方便,我們就到前店住下,明早再作東道奉請如何?”人都愛捧,二紳哪知對方恐他明早在外張揚(yáng),于己不利,想穩(wěn)住他晚點(diǎn)發(fā)作,免生波折,只知他是石家莊的大財(cái)主,急蒙垂青,既是自愿請客,更想就勢大罵少章出氣,如何不喜,隨令下人開門,同往前店開房去訖。
阿細(xì)頭次看到姓胡的如此不通情面,雖未追出,口中罵不絕口。正待重向少章吵鬧,回頭一看,少章已滿臉急淚橫流,躺在榻上痛哭起來。阿細(xì)人雖貪鄙卑賤,因前數(shù)年未嫁少章時只管在杭州作私娼營生,但是遲暮徐娘,年華已漸老大,加上又有幾口煙癮,心又貪狠,越弄得門前冷落,無人問津。每日正在強(qiáng)吞煙渣斗泥、度日如年挨命之際,不料時來運(yùn)轉(zhuǎn),平步升天,少章偶游杭州,忽被奇想,情隆葑菲,重拾墜歡,納以為妾。
初意不過是想游蕩半生,上有老父,下有子孫,從未盡過事蓄之責(zé),難得親戚幫忙,居然做了親民之官,再似以前荒唐大不像話,知道阿細(xì)服侍周到,又燒得一手好煙泡,別的也都合意,自己一身既離不開女人,正好借此收心,接到任上,作伴服侍。哪知三生緣孽,半老重逢,越發(fā)水乳交融,非此不可。少章發(fā)妻早故,阿細(xì)在家庭中雖是婢妾一流,到了任上卻儼然以官太大自居。得意頭上,每想起現(xiàn)在的鮮衣美食,大煙足抽,與昔日的饑寒交迫,煙渣都不能繼的光景,未嘗不覺這位老爺賞鑒殊俗,情有獨(dú)鐘,心中感念。尤其是自顧年長痹深,此外再也不會有人照顧,想起寒心,所以對于少章平日雖是驕縱忘形,真要遇到疾痛危難之事,卻也知道此乃仰望終身之人,理應(yīng)憂急與共。
每次因少章遇她需索太多時,慣以此系公款,不可擅動,危言聳聽,可是不久又嫖賭用去。二人為此不知鬧了多少氣,日久聽?wèi)T,不以為奇。及見少章輸多,只當(dāng)又施此技,心還再想藉此要挾勒索。再被姓胡的一氣,怒火頭上全沒顧念日后安危。等少章一人,忽然覺出事情不好,心中一急,怒火便消了大半,忙趕過去問道:“你有點(diǎn)不舒服么,有錢不給我,輸了倒好。阿要再抽兩筒?”少章看了她一眼,回顧男女下人都倚立未退,知是守候分那錢,便道:“客人現(xiàn)都已走,我要睡了,頭錢在我身上,明天算好再分,你們也去睡罷。”阿細(xì)素來刻薄,專吃下賞頭錢。雖和下人講好平分,扣一半貼補(bǔ)主人待客的煙茶點(diǎn)心,仍是無用,下人一不在側(cè)固是全都吃光,就在側(cè)看見數(shù)錢,也要連錯代抹,給時更是不舍。當(dāng)場現(xiàn)分還好,只一過夜再令拿出,便和挖了她肉一樣,千方百計(jì)報(bào)銷扣除,少章御下又極馬糊,沒什規(guī)律,所以每次散場,下人們總是散候在側(cè),請求現(xiàn)分。如非見主人輸?shù)么蠖啵谏鷼?,已早開口索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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