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嘗謂史學(xué)家應(yīng)超然於國家民族、政治黨派、宗教學(xué)術(shù)流別、文藝風(fēng)俗習(xí)尚之上,至公無私,了無偏倚,乃可盡其天職,合於科學(xué)。而吾國史家,好持正統(tǒng)徧安之論,對于己國,則自居宗主,妄事鋪張;對于別國,則儕之藩屬,過于刪損,南稱北爲索虜,北稱南爲島夷,觀于南北朝之史,而嘆當時史官之任情筆削,毀滅史實不少,蓋此等態(tài)度在政治家固可權(quán)宜偏私,在史學(xué)家不宜隨人短長也。惟元丞相脫脫奉詔修宋、遼、金三史,各與正統(tǒng),嘆爲至公無私,嘗作文以紀之,茲録如下:
《元史·脫脫傳》:“至正三年,詔修遼金宋三史,命脫脫爲都總裁官。”
案明權(quán)衡《庚申外史》:“至正三年,議修遼、金、宋三史,丞相脫脫意欲成之,而所費浩大,錢糧經(jīng)數(shù)不足,頗以爲憂。掾史行文書,丞相三卻之。掾史遂與國史典籍謀之數(shù)日,丞相不喜,或曰:若非錢糧,無可措畫乎?此易耳。江南三省南宋田頗有貢土莊錢糧者,各路樁寄累年,倉庫盈積,有司亦嘗借用之,此項錢糧以爲修史費,孰曰不然?掾史即日引見丞相,聞其説甚喜。于是奏,臣使儒臣歐陽玄、揭奚斯等于國史院修撰遼、金、宋三史。四年春,歐陽、揭奚斯等修遼、金、宋三國史告成。禮部引國史合院官稟右丞相脫脫奏聞。脫脫搖首曰,此秀才事,我弗知。三稟三卻,衆(zhòng)皆患之?;蛟唬贺┫嗪妹烂?,今此史具列某修,丞相見其名不列,宜其慍也。蓋稟之曰,自古前代史書,雖以史官秉筆,而總裁則歸一人,如《唐書》則歐陽修總裁,《資治通監(jiān)》則司馬光總裁,今遼金宋三國史,幸蒙丞相奏用儒丞某等行其文,而所以掌其事使就緒,實賴丞相之力也,某等謹以書丞相爲總裁官,丞相幸始終成之,以爲一代之盛典,豈不可乎?於是脫脫大喜,即命掾史具進史,儀部鼓吹導(dǎo)從,前後輝光,自史館進至宣文閣,帝具禮服接之,觀者以爲近代無之。先是,諸儒論三國正統(tǒng),久不決,至是脫脫獨斷曰:三國各與正統(tǒng),各系其年號。議者遂息。君子終以爲非也。”余以爲,《外史》貶脫脫、《元史》褒脫脫皆有偏見,故伯顔之貶死江西,《外史》有子殺父之譏,而《元史》本傳,則有大義滅親之譽,就三史而論,《外史》以爲總裁官爲修史官不得已所推戴,《元史》本傳以爲都總裁官出於上命,此當別考事實,具知表里,方得其真,惟脫脫獨斷三史,各與正統(tǒng),一破諸儒正統(tǒng)偏安之見,此至公無我之心,史家宜奉之爲先覺者也。不觀夫唐修《晉書》,十六國入之《載記》,而十六國之史亡,宋修《五代史》,十國入之《世家》,而十國之史亡,不有崔鴻、吳任臣輩,爲之勾合叢殘,匯爲專史,則此數(shù)十國之史,爲唐宋史臣毀滅久矣,其罪可勝道哉!觀此,則遼金不入《宋史》載記,全賴脫脫之力,有此大功,而《元史》本傳不贊一辭,《庚申外史》反以爲非,所謂褒貶任情,都無卓識者也。
茲案當元之時,所滅之國,不僅金宋已也,所應(yīng)修之史,不獨遼、金、宋已也,當時與遼金宋并重者,當首推西夏。西夏建國之久,地方之大,與其文化之盛,其史不宜簡略。近人王秉恩《西夏紀序》有言:
西夏世居西北,歷代廓增,奄有地方二萬余里,爲州郡凡二十有二,即今陜甘兩省西北之地。擁羌部勁兵五十余萬,明號令,嚴賞罰,以兵法部勒諸酋長,橫山羌卒,號稱敢戰(zhàn),夏兵所不如,即倚任之,又遴豪右善弓馬者五千人,分六班迭直,統(tǒng)鐵騎三千,判爲十部,元昊自將,用兵二十年,宋軍三敗,遼軍兩挫,無有能摧其堅鋭?wù)?,其武功如此。乾順以來,興學(xué)養(yǎng)士,弟子僅三百員,後增至三千,崇奉儒教,尊孔子爲帝,訓(xùn)迪官學(xué)不怠,其文治又如此。以邊鄙荒寒,一隅區(qū)域,搘柱遼宋金三大國,延二百五十八年,其立國綱紀,文治武功,蓋有不可沒者。
觀夫此,則西夏一國,宜著專史,與遼金宋并別;而元代史臣,仍視西夏爲遼金宋屬國,與高麗并列,故遼金宋三史,皆有《夏國傳》,記載簡略,刪棄史實甚多。則脫脫仍不能免正統(tǒng)偏安之見,未嘗抱至公無我之心也。特以遼金與蒙古同類,故不欲列于《宋史》載記,以爲增高己族地步。至於西夏,則視爲無足輕重,與當時之高麗,同類并觀。謂其有私見而無公心,恐又不能辭其責(zé)矣。
或謂西夏史料太少,故不能成爲專史,與遼金宋并列。此又不然,西夏故有史官,且有實録譜牒,其他宋人著述亦多,就茲所知者,考之如下:
一、 夏國實録:《宋史·夏國傳》云,紹興三十一年,立翰林學(xué)士院,以焦景顔、王僉等爲學(xué)士,俾修實録。
清吳廣成《西夏書事》云,紹興三十一年,夏天盛十三年春,立翰林學(xué)士院,以王僉、焦景顔等爲學(xué)士。夏五月,仁孝命王僉等掌史事,纂修李氏實録。
二、 夏國譜:《金史·夏國傳》贊云,夏之立國舊矣,其臣羅世昌譜敘世次,稱元魏衰弱,居松州者,因以舊姓爲拓跋氏。
以上夏人自著。
三、 夏國樞要:《宋史·夏國傳》論云,今史所載追尊諡號、廟號、陵名,兼采《夏國樞要》等書。
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云,《夏國樞要》二卷,皇朝孫巽纂,記夏虜兵屯會要,土地肥磽,井泉涌涸,谷粟窖藏,酋豪姓氏,名位司存,與夫城池之完闕,風(fēng)俗之所尚,編爲兩帙,上之于朝。
四、 西夏須知一卷: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云,《西夏須知》一卷,皇朝劉溫潤守延州日,編録僞境雜事。
宋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云,《西夏須知》一卷,內(nèi)殿承制鄜延都監(jiān)劉溫潤撰,凡十五條目。
五、 西夏事略:宋王稱《西夏事略》二卷。(《東都事略》卷一百二十七至一百二十八)
六、 西夏事實、西夏事宜:元袁桷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有趙元昊西夏事實及西夏事宜。(《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一)
以上宋人著。
七、 西夏雜記:宋尤袤《遂初堂書目》有《西夏雜記》。以上不知撰人名氏。
觀上所列,則夏國史料,就今所知,當時所有之書,已可成爲專史,且曾公亮有《西蕃地理》一卷,專言夏國,范仲淹有《西夏堡寨》一卷,則西夏之地理堡寨可考也。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有《蕃爾雅》一卷,以夏人語,依《爾雅》體,譯以華言,則據(jù)以譯西夏文之記載,亦無難也?!对?middot;耶律楚材傳》稱其入夏,收其遺書,則當時西夏史料必多,以元代史官蔑視西夏,與高麗等夷,故熟視此等史料若無覩耳。元人所成夏國史如下:
《宋史·夏國傳》二卷
《遼史·西夏外記》一卷
《金史·西夏列傳》一卷
以西夏史料之多如彼,而所成西夏史之簡如此,據(jù)近人胡玉
所考,謂三史《夏國傳》,各據(jù)舊史,不相關(guān)顧,則其不搜史料,草率從事,漏略脫誤,實可驚嘆。胡氏之言曰:
三史《夏國傳》,各據(jù)宋遼金舊史,參以他説,不相關(guān)顧?!督鹗贰吩?ldquo;安全薨,族子遵頊立,在安全薨前一月,衛(wèi)紹王無實録,不知其故”,又云:“遵頊子德旺死,嗣立者史失其名”,此皆指《金史》言。《宋史》云“安全有子曰承禎,齊國忠武王子遵頊,金衛(wèi)紹王冊爲夏國王。德旺殂,清平郡王子睍立”,又云:“今史所載,追尊謚號廟號陵名,兼采《夏國樞要》等書,其與舊史有所抵牾,闕疑以俟知者”,此舊史指《宋史》言。
元人修宋遼金史,而蔑棄西夏史,于是西夏之史料亡,後人雖欲從事增輯,拾遺補缺,難於元人遠矣。然有清一代,從事於修輯西夏史者,其成績頗有可觀,茲可臚陳家數(shù),加以詳釋,以備研究西夏史者,有所參考焉。
一、 洪亮吉《西夏國志》:張之洞《書目答問》云:洪亮吉《西夏國志》,十六卷,未見傳本。案丁晏《西夏書事》跋云:“乾嘉時,陽湖洪氏亮吉欲撰西夏書,訖無成功,蓋夏國地居沙磧,俗雜羌胡,人文寥落,記載荒寂,史傳又復(fù)簡略,今當數(shù)百年後,欲采集群書,集録零章單句,纂內(nèi)記傳,實有甚難,宜其與北元志同存空論,虛立佳題而已。”據(jù)此,則洪氏之書殆未成也。
二、 秦恩復(fù)《西夏書》:嘉慶《揚州府志·藝文類》,秦恩復(fù)《西夏書》二十卷。
三、 無名氏《西夏志略》:道光中瞿世瑛《清呤閣書目》,有《西夏志略》,不載卷數(shù),亦不著作者名氏。
四、 王曇《西夏書》:丁晏《西夏書事》跋云:“錢梅溪爲仲瞿年丈詩序,載其著述,亦有記載西夏之書,兵燹之余,遺稿不知尚能蹤跡否。”案錢泳序王曇《煙霞萬古樓文集》,列舉其著作甚多,中有《西夏書》四冊,曇字仲瞿,秀水人。
五、 吳廣成《西夏書事》:吳廣成《西夏書事》四十二卷,道光六年刊本。丁晏跋云:“吳西齋書,備詳本末,附考異同,雖編年系月,舉綱分目,意仿《宋史》例,實則楊氏《長編紀事本末》體耳,羅薈蓬萃,不謂無功,惟表明書法幾幾居卷帙之半,事既近迂,書復(fù)奪主,從來無此體例也,然紀載西夏事跡者,世無更詳於此者,亦史家所宜必備,正未能以此棄之耳。”
六、 張監(jiān)《西夏紀事本末》:張監(jiān)《西夏紀事本末》三十六卷,光緒乙酉刻本。案《西夏紀事本末》首附《年表》一篇,上列宋,中列夏,下列遼金;又有《西夏堡寨》一篇,附圖二葉,《歷代疆理節(jié)略》一篇,《職方表》一篇,此則閲西夏史之鍵鑰,爲諸書所不及者也。
七、 周春《西夏書》:此書余藏有傳鈔本,僅十卷,近人胡先生玉
書其後云:“《西夏書》十卷,海寧周春撰,內(nèi)題西夏書列傳者,卷一至卷四凡四卷,次行分題妃嬪傳、家人傳、臣傳、外國傳;但題西夏書者,卷四至卷七凡四卷,卷四次行題載記兩字,爲毅宗諒祚事,祗半葉,卷五次行題載記三,爲惠宗秉常事,卷六載記四,崇宗乾順事,卷七載記五,仁宗仁孝至末主事;又西夏書卷九者,次行題地理考,卷十次行題官氏考,又有録元昊時事十六葉,卷端無標題,蓋欲爲景宗載記而未就者。前有西夏列傳自序,稱嘉慶甲子夏,見詁經(jīng)精舍課題,思欲撰西夏書,五旬而藳粗具,未暇討論,因之中輟。竊念他史莫難於志,而西夏書惟傳最難,列傳既完,全書易就,乘炳燭之余光,先成四卷云云。并注云,先欲單行,故有此序。然則列傳外,皆未竟之藳也。”案光緒《杭州藝文志》:《西夏書》十五卷,海寧周春撰,胡氏未見《杭州藝文志》,故不知其已佚五卷也。
八、 徐松《西夏書》:韓泰華《無事爲福齋隨筆》云:“徐星伯太守松著《西夏書》,將次成就而歿。曾見一冊,較吳氏《西夏記事》遠勝。”案吾友戴君錫章語余云,徐松有《西夏地理考》,未見傳本。
九、 陳崑《西夏事略》:《清史稿·藝文志》:《西夏事略》十六卷,陳崑撰,案崑四川開縣人,戴君錫章《西夏紀》自序云:“余校邑人陳有松先生《西夏事略》,參以張氏監(jiān)《西夏紀事本末》,吳氏廣成《西夏書事》,已成書矣,繼念史所以備一代事實,陳氏條分件系,自謂就架上書五十余種編成,而未見李氏《通監(jiān)長編》,張、吳見《通監(jiān)長編》矣,所捃摭雖較陳氏爲備,而中秘之藏,仍未窺也。余因亂避地京師,承乏史館,適值圖書館啟,而宋元善本、四庫全書本均燦然在目,因得次第縱視,左右采獲,時有獲於數(shù)子之外,則時與地爲之也。”案陳氏之書,僅有稿本,尚未刊行,今此書藏于戴氏,已全采入於戴氏所作《西夏紀》矣。
十、 張澍《西夏姓氏録》:張澍《西夏姓氏録》一卷,宣統(tǒng)元年刊本。其《自序》一篇,言西夏姓氏源流甚詳,文多不録。
十一、 王仁俊《西夏藝文志》:王仁俊《西夏藝文志》一卷,光緒甲辰刊本,附《宋人談西夏事書目》。(案此書目失載《趙元昊西夏事實》及《西夏事宜》兩書,蓋王氏亦未見元袁桷《修遼金宋史搜訪遺書條列事狀》也。)又有《西夏文綴》二卷,光緒甲辰刊本,附《西夏文逸目考》一卷。
以上清人著述。清代所撰述西夏史,其史料不及元代之多,其成績遠超元代之上,可謂有功于西夏史矣。民國既建,亦有從事於西夏史學(xué)者,如:
戴錫章《西夏記》:戴錫章,字海珊,四川開縣人,清進士,民國六年爲清史館協(xié)修,著《西夏記》二十八卷,已刊行於世,尚有《西夏叢刊》十余卷未刊。其書以張監(jiān)《西夏紀事本末》、吳廣成《西夏書事》、陳崑《西夏事略》爲本,後又鈔得周春《西夏書》及《宋會要》中西夏事,博采旁搜,故頗宏富。惜其書爲編年體,實不能表現(xiàn)西夏文化之全體,今日而欲爲西夏史,必當改變體例,以分析綜核其文化爲歸。
今日繼戴君而起者,尚無其人。然研究西夏史,必當通西夏文,方可於上列史料外,冀新得西夏文之史料,以完成西夏史。而西夏文字,在元初研究,尚易爲力,元初刊西夏字全部藏經(jīng),在杭州開局(見王國維《兩浙舊刊本考》)。宋時既有《蕃爾雅》(見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元初又有耶律楚材所得西夏遺書,其中或有西夏之實録,惟實録爲漢文、抑爲西夏文則不可知,假定爲西夏文,則當時繙譯,尚屬易易。明姚士粦言:蘭溪魏某,客華州王槐野祭酒家,見架上有夏國書,凡閲三旬始遍(見姚士粦《見只編》)。此夏國書,必系漢文,故蘭溪魏某研閲三旬之久,惜乎不記其爲何書,與西夏史料有關(guān)與否,亦不可得知??傊?,西夏初亡,其國事之記載,無論漢文夏文,必皆有之,元代史家,既蔑視西夏,遂使西夏史書,漸至亡滅,此則元人之罪也。近代西北方面,發(fā)見西夏國書,其數(shù)亦不鮮,胡先生玉
言:“清宣統(tǒng)庚戌,俄人柯智洛夫於我國張掖黑河故地得西夏譯經(jīng)盈數(shù)篋,《掌中珠》即在其中,安知他日不發(fā)見國史,或西夏人私史?”(見胡先生《西夏紀》序)柯先生劭忞亦言:“光緒辛巳,予與福山王文敏公俱客成都,文敏言有得西夏國史數(shù)冊者,皆梵字也,予謂當是元昊所制國書,非梵字。屬文敏購之,其人秘爲鴻寶,不肯售。近泰西人毛利瑟譯西夏《蓮花經(jīng)》,十得四五,若能譯其書爲漢文,以爲將來得讀西夏史之先導(dǎo),必於君書裨益非淺。”(見柯先生《西夏紀》序)余聞友人陳君寅恪言:“現(xiàn)代所得西夏文最多者爲俄國,德國僅有《蓮花經(jīng)》一種,亦不全,近吾國所出版之《西夏國書略説》,及西夏譯《蓮花經(jīng)》,即其緒余,至於西夏字典,俄人或已有之,然秘不肯示,甚可慨也。”陳氏爲吾國最精博之言語學(xué)家,亦頗研究西夏文,其言甚可信。又有蒙古友人言:“甘肅寧夏農(nóng)人握得西夏書甚夥,進與綏遠某師長,某師長裝存十余巨箱,運至北平,將售與歐美人,議價不成,又運歸綏遠。”余聞之,報告於古物保管會委員張繼、馬衡二君,張、馬二君乃托綏遠政治長官向某師長宛商,售於國立北平圖書館,時越數(shù)月,始得購成。然其書均系佛經(jīng),約百冊左右。其經(jīng)雖全譯爲西夏文,然每卷之下,均以漢文書某某經(jīng),若以漢譯經(jīng)文與西夏譯經(jīng)文對讀,不特可纂成字典,即西夏文法亦可紬繹成書,其有裨于西夏史,豈淺尟哉。
余嘗撰《僞齊國志長編》,至《折可求傳》,始知可求爲麟府安撫使。折氏八世,世守其地,以抗西夏。至可求以麟府等處降金,金又割歸西夏,故麟府二州《宋史》《金史》皆不載。吾友戴君錫章既撰《夏紀》,其後又作《西夏地理考》,前曾借録一本,發(fā)篋視之,則麟府二州亦未載也。不特此也,南宋初年,西夏與金土地交割出入,亦不記載。如《金史·地理志》,鄜延路坊州下云:“天會五年,元帥府宗翰、宗望,奉詔伐宋,若克宋,則割地以賜夏,及宋既克,乃分割楚夏封疆。自麟府洛陽溝距黃河西岸,西歷暖泉堡;鄜延路米脂谷至累勝寨;環(huán)慶路威延寨踰九星原至委布谷口;涇原路威川寨略古蕭關(guān)至北谷口;秦鳳路通懷堡至古會州;自此距黃河;依見流分熙河路盡西邊,以限楚夏之封?;蛑付ǖ孛饔袘义阏?,相地勢從便分畫。”又涇州下云:“皇統(tǒng)六年,以德威城、西安州、定邊軍等沿邊地賜夏國。”而金立僞楚張邦昌冊文云:“命爾爲皇帝,國號大楚,都於金陵,自黃河以外,除西夏新界,疆仍舊。”又立僞齊劉豫冊文云:“命爾爲黃帝,國號大齊,都於大名府,付爾封疆,并楚舊。”此所謂西夏與金土地交割出入也?!度泵藭帯芬话偈?ldquo;主客員外郎謝亮撫諭夏國”中言金割宋邊界與夏事,《建炎以來系年要録》三言“金人以陜西沿邊城寨畫界與西夏”,亦可與此相印證。他若《要録》九“金爲夏人請熙豐以來侵地”,《要録》十二“夏人鄜索延”,《會編》一百二十“慕容洧以環(huán)州叛附西夏”,《大金國志》四“金國兵克宋朔州,西夏取宋天德云內(nèi)河?xùn)|八館及武州,於是武州等爲西夏所陷”,此皆戴氏西夏地理所不載。由此觀之,西夏一史,尚待通人爲之整理矣。
(原載《説文月刊》第三卷第十一期,一九四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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