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太后因榮祿夜來求見,料知有緊要事情,即召進里面,問榮祿何故乘夜至此。榮祿叩頭說道:“若沒有緊要事情,臣何敢夜深到來驚擾。正惟關(guān)于朝廷安危,及老佛爺性命,不得不到。”太后聽罷,驚得面如土色。即令榮祿起來,旁坐細說。
榮祿便把康無謂一班人所謀,及袁世凱所說,一五一十說出。
太后道:“難道皇帝也來謀殺我不成?”榮祿道:“未必至此。
但他們慫恿皇上,說老佛爺將要殺他?;噬喜徊?,信以為然,就諭飭他們救護。所以他們就乘機謀圍頤和園??诳诼暵曊f是皇上有旨,說老佛爺阻撓新政,先要除去,實則為作亂之計。
總望老怫爺立須決斷,以杜逆謀才好。”
太后道:“我明天即察問皇帝,且看原委如何,然后定奪。”榮祿道:“總望老佛爺不要遲疑。因他們摧促袁世凱發(fā)兵。
袁世凱只推他明天舉事。若他們不見袁世凱舉動,定知狡計敗露,先自逃走,反令逆臣逍遙法外了。”太后聽得,深以為是,便立發(fā)條諭,令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閉城大索逆黨。督飭兵勇盡拿康無謂一班人,統(tǒng)交刑部治罪。一面又令榮祿速回北洋,飛飭兵部截緝,免令他們漏網(wǎng)。榮祿領(lǐng)過密諭,立即遄返北洋而去。
那時康無謂自念:“屢次運動袁世凱,他口里應(yīng)承,總不見發(fā)作??磥碜T嗣同之言,說袁世凱必做不到。老譚這話,不可不信。但自己雖瞞著黨人道是不是自己運動袁世凱,反說袁世凱運動自己,這話不過撐住一時。究竟自己做事自己知。自己情真理確對袁世凱說過幾次。倘袁世凱做不到時,定然要把自己所謀告發(fā)。這樣想來,豈不甚險?不如先離京去了,較為穩(wěn)著。若有禍患,自可先行逃去。沒(設(shè))有好處,這時再回也不遲。”便立定主意,先修書給他門生一個姓梁的,喚他逃走。忽然門外傳上一封書信來,認得是李端芬字跡。
原來自當(dāng)時禮部尚書許應(yīng)骙革了,那李端芬已轉(zhuǎn)補禮部尚書,這都是一班黨人之力。這會李端芬聽得消息不好,便立即通知康無謂。故康無謂看了,十分驚惶。因函內(nèi)所說,只稱榮祿昨夜單車入京,面見太后,一定有些意外之事,須作預(yù)備這等語??禑o謂就知是袁世凱向榮祿告發(fā)的了。這時正甫天明,看來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也不容遲緩。因此只發(fā)繪得梁門生一封書,余外統(tǒng)不暇報告。就是一個親弟,喚做康何謂,也是天天跟著談新政的,倒不暇使他逃走。自己亦不暇檢拾行李,獨自一人,慌慌忙忙跑出京去了。后來得天津日本領(lǐng)事署一個日本人救他逃往日本去。此是后話不提。
且說太后自囑咐榮祿回北洋截緝逃犯之后,那榮祿自然趕緊回衙,與袁世凱商議,將各營軍兵分頭抽調(diào)截緝;又傳令各處關(guān)卡,偵察來往行人,不得令逆黨走脫。那太后又恐一班黨人漏網(wǎng),更令京城各門一律關(guān)閉,不得放人出進。再令由北京至天津的鐵路停行一天,免令逆黨中人混跡逃去。遂把一座大大的京城防閉得鐵桶相似。
那步軍統(tǒng)領(lǐng)大臣領(lǐng)了太后密旨,率領(lǐng)人馬四圍搜捕,先到康無謂所寓的南海館捕人。時林旭、楊銳、譚嗣同及康何謂等,正在南海館談?wù)?。因不見康無謂消息,又見風(fēng)聲已緊,正憂慮不迭。先是門子到來報說道:“不知何故,街外紛紛傳說,有老太后密旨,要捕捉逆黨,現(xiàn)在京城各門俱閉,連火車也停了。”說猶未了,林旭等正面青面黃,不想步軍已到,把南海館團團圍住。這時各人因聽得風(fēng)聲不好,都到南海館打聽消息,就被步兵統(tǒng)領(lǐng)大臣將在館內(nèi)各人一網(wǎng)打盡。先把林旭、楊銳、楊深秀、劉光第、譚嗣同、康何謂共六人一同拿住。再將南海館搜遍了,總不見康、粱兩人蹤跡。便問那六人康、梁兩人逃往何處,都道不知。時六人被捕,面面相覷,垂頭喪氣。
那步軍統(tǒng)領(lǐng)大臣料知他們確不知康無謂的去處。猛想起李端芬、翁同龢是援引他們的,李端芬更與姓梁的有個姻親之情,料想姓康的躲在翁同龢處,姓梁的又料然躲在李端芬處。但翁、李兩人是個大臣,也不好擅搜他的住宅。立即帶領(lǐng)林旭等六人先交刑部。卻密奏太后,不見康、梁二人,并言及疑他在翁、李兩大臣處,不敢擅去查搜。太后聽得,正在怒氣沖天,便道:“今日釀出宮廷大變,都是由翁、李兩人濫保匪人所致。你只管前去搜他,萬事盡有我在。你畏翁、李兩人則甚!”
那步軍統(tǒng)領(lǐng)大臣一聲得令,即分頭前往翁、李兩人處搜捕,總不見一個人影。細想:“火車停了,城門閉了,料他兩人不能上天人地,究往那里去?”一面又電問榮祿、袁世凱兩人,有拿得康、梁兩人不曾。榮、袁二人,亦復(fù)稱不曾拿得。那時因拿不著為首之人,恐太后責(zé)備,不勝惶急,不免打草驚蛇,凡與康、梁有一點往來的,倒搜查遍了。整整鬧了一兩天,弄得京城風(fēng)聲鶴唳。因為康無謂得勢之時,凡那些候補中人,或在部中行走的,倒當(dāng)康無謂是有權(quán)勢的,要靠他援引,也不免紛紛從附,以能人保國會為榮。及見那六人被捕,料刑部堂訊之時,也不難供開自己是個同黨,如何不懼?因此人人自危。
步軍統(tǒng)領(lǐng)大臣把這個情形,奏知太后,方才令火車復(fù)行,城門再開。又見京中人心惶遽,須要弄點法子安慰人心,便令刑部衙門不必將六人審訊。因懼他六人供開同黨,義個知他黨內(nèi)有若干人,反要大起株連,治不勝治。又以那六人已情真理確,是跟康無謂同一路走的,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即將那六人押赴菜市口,立即斬首主了。再將翰林學(xué)十徐致靖革職監(jiān)禁。
又將地兒子徐仁鏡、徐廠鑄一并革職。隨復(fù)查在逃的,除康、梁兩人之外,有京卿王照、御史宋伯魯?shù)?。立即發(fā)愉各沿江沿海的督撫,飭令各關(guān)卡一體嚴緝,毋令漏網(wǎng)。這諭一下,已不知康、梁逃到那里,只得又降一道諭旨,把他官階功名革了,仍令查緝,更出賞格拿他,惟恐不獲。這樣看來,那康無謂行為,雖不是個道理,但何至因他一人牽連許多,又拿了六人,不訊而殺,還有什么公理!可見**國的淫威,真有草菅人命的手段了。
話休絮煩。且說當(dāng)時朝廷因拿康、梁不著,就遷怒當(dāng)日援薦康無謂的大臣。先把翁同龢、李端芬革了。學(xué)士徐致靖擬斬,秋后處決。學(xué)土文廷式亦革職回籍。最幸的是岑春煊,因外放之后,疑他不與聞康無謂的事,即免置議。那張之洞亦是保薦康無謂的人,自己料知不免,急的上了一道奏本,力請重治康、梁之罪,始得無事。至于巡撫陳寶箴,就不能免于處分。統(tǒng)計牽連共四十余人。
單是侍郎張蔭桓,本亦是援引康無謂的,就有人奏他是康黨,且與康無謂同鄉(xiāng),不時來往,更動人思疑。朝廷就派了大學(xué)土徐桐查他。那徐桐是個第一反對新政的人,自派了他查辦,各人倒道張蔭桓危險。還虧張蔭桓在總署多年,經(jīng)手借過幾筆大洋款,弄得注大大傭錢,整整有六七十萬之多,立即托人打了榮祿及徐桐的手眼,費了三十萬金,那徐桐就停頓了兩天,暗令張蔭桓把與康無謂有來往的函件,統(tǒng)通焚了,然后徐桐前去搜查。后來復(fù)奏,乃博得“似非康黨”四個字,就免過了一時。后來畢竟被榮祿排去,也不必再提。
自此次革殺各員之后,京城里頭真是小兒也不敢夜啼。從前天天說新政的,到這個時候,連一個“新”字也不敢說。當(dāng)時皇帝更不敢置議。太后本憤怒已極,但念當(dāng)時皇帝只是一個受人擺弄的人,也不必計較。不料康無謂逃了出來,言三語四,一來說太后委實謀殺皇上,故皇上有密詔給我們,要除去太后的;二來又說這會得逃難出來,系得皇上先通消息,知道榮祿入京,定知有些不妙,故能逃出,若不是皇上通訊,就不免同及于難,這等說。這點消息,被太后聽得,真是怒竅生煙。因太后以當(dāng)日火車停了,城門閉了,若不是皇上救他,他如何逃得去?故聽了也信為真,就不免遷怒當(dāng)時皇帝,以為康無謂一班人,正謀圍頤和園,要殺自己,若皇帝沒有給密詔過他,自然要捕康無謂到來好對證,如何反通消息于他,縱他出去,因此上,自聽了康無謂自說由皇帝縱他逃走之語,確信為真,立召榮祿入京,商量此事。
那榮祿亦慮當(dāng)時皇帝執(zhí)權(quán),于自己終是不便,便于召見時密奏道:“皇上本沒什么主見,只是聽小人擺弄,終恐有礙大局。務(wù)請老怫爺獨斷獨行才好。”太后道:“不知軍機里頭,各人意見怎地?”榮祿道:“容臣探看他們意見如何,然后奏復(fù)老佛爺便是。”太后深以為然。榮祿便辭了出來,到軍機衙門,力主請?zhí)笤購?fù)垂簾之事。
原來當(dāng)日“變法”兩字,凡屬宗室大員,十人中盡有九人不贊成的,都道若是滿漢平等,一旦漢人有權(quán),滿人就立足不住,故于“變法”兩字,多不以為然。不過當(dāng)時皇帝主持,各人倒不敢說。今見康無謂一班人弄出這事,一發(fā)要乘勢推翻。
況當(dāng)時皇帝不是個有才干的人,一切權(quán)術(shù)總敵不過太后。故各大臣之中,倒惟太后之言是聽。所以聽得請?zhí)笤購?fù)垂簾之語,滿員軍機沒有一個不贊成。
其中有一個李鴻章,卻說道:“想皇上經(jīng)過這會事情,必然悟得從前被人所愚的了。以某愚見,太后垂簾之說雖然是好,較不如再候些時,且看皇上舉動怎樣,然后決奪。”不想李鴻章說了這話,就有一個親王答道:“此乃我們家事,李中堂你不必說罷。”李鴻章聽了,滿面通紅,不敢再說。余外漢員,見李相且說不來,自然唯唯諾諾。次日便由軍機一同列銜具奏,請?zhí)笤購?fù)垂簾聽政。那折既入,不消兩無,即由當(dāng)日皇帝發(fā)出一道諭旨,自稱有病,不能親理萬機,復(fù)請?zhí)蟠购煟@等話。自此各事都由太后主持。到那時皇帝反怨恨那班黨人不已,以為若不是逆黨在海外說出種種謠言,斷不至如此。但這時已悔之無及了。
且說當(dāng)時皇帝既已失權(quán),又惜養(yǎng)病為名,天天住在瀛臺里面,不聞外事;沒有一個兒子,那些近支親王,又不免各逞雄心,要圖承繼這個大位。因為當(dāng)時皇帝,亦是入繼的。卻是太后親兒同治帝沒了,不曾有皇子。論起昭穆,本該要立同治帝的侄子方為合理。惟是他侄子,系恭王的孫,太后恐怕恭王因自己孫子做了皇帝,一定他自己執(zhí)權(quán),于太后自己有些不合,就改立了當(dāng)時皇帝,作為以弟繼兄。自即仿以來,已爭論不少。
今一旦皇帝大權(quán),又無嗣子,那些宗寶近支,自不免互相覬覦,在里頭也巴結(jié)太后,在外面又巴結(jié)榮祿,欲為將來立嗣的地步,這等人已是不少。
單是端郡王載漪,亦是一個近支宗派,他有一個兒子,年甫四齡,喚做傅儀,向來頗得太后喜歡。那端玙榮祿又是一個知己。一來端王為人卻有點心計,與榮祿提議請?zhí)蟠购熤畷r,是端王首先主張的。故立嗣一議,自太后以至榮祿倒屬意傅儀一人。但是端王心里只欲兒子急做皇帝,若僅得立作儲君,不知何時才得登位。是以天天運動,只要兒子即登大位,好教自己早日做太上皇。那時一班臣工早已知得太后之意,倒未趨承端王,替他盡力,好為將來保薦功名之計。故自康無謂這案一出,弄得京中大臣大天要謀廢立。
那當(dāng)時皇帝又最不能得各大臣之心的,個個倒知得有個太后,也不知有個皇帝,竟要跟端王一路走。試想端王要謀自己兒子登位,那有不盡力的道理?但是太后還慮幾分人言,恐怕各疆臣不服,反成紛擾。便發(fā)個電諭,往問江督劉坤一及鄂督張之洞兩人。因為他兩人做了數(shù)十年大官,一向恭順朝廷的,料必從自己意見。若得他兩人贊成,不怕各督撫有些反對。果然張之洞接得電諭之后,不敢復(fù)答一字。他明知這件事不好做,但恐太后不喜歡,故不敢言,就敦起一個名教家的款子,以為不忍言罷了。獨劉坤一復(fù)一道電,說是“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難防,臣所敢言者在此,臣所不敢言者亦在此”。這四句話,太后想來,覺有道理,便密召榮祿商議。
時袁世凱亦在榮祿跟前,極不主張廢立的事。所以太后與榮祿,到這時只要立儲,再不主行廢立的事。太后復(fù)向榮祿問道:“便是立儲一事,你道京中大臣還有人阻撓沒有呢?”榮祿道:“除了李鴻章,料沒有一個敢說別話的了。故不如把李鴻章先遣開,離去北京。因他是個老臣,怕他要來力爭,我們也難處置。那時責(zé)他又不好,不責(zé)他又不好呢!且北京里頭,不知皇上有與人函通消息沒有,怕再有像康無謂的人,搖東擺西,怕又要鬧出個亂子來了。故這件事,總要細心打算才好。”
太后聽得,也點頭稱是。
次日,便令李鴻章做個商務(wù)大臣,出京查辦商務(wù)。一面又發(fā)道諭旨,托為皇帝所說,稱病重,要行立嗣,為承繼大統(tǒng)之計。
正是:誤通逆黨言新政,致立端藩失大權(quán)。
要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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