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南宋光宗李后等

南宋光宗慈懿李皇后，雖為李道之女，然本戚方諸將，故羣盜也。明熹宗懿安張皇后，雖為張國紀之女，實螟蛉之女，非張國紀所生。以一代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一以故盜之女入選，一以螟蛉之女入選，真千古后族之羞也。

論衛(wèi)最后亡

周武王封建諸侯，惟衛(wèi)最為后亡，享國亦最久，共四十一世，歷九百有五年。秦滅六國，并未滅衛(wèi)，直至秦二世□年，始廢衛(wèi)君角為庶人，其國始除。當時以彈丸之地，微弱之君，淫靡之民，居然能立國于強國暴君之下，數(shù)十年安然無恙。想當時秉國鈞者，必具深識遠慮，有所因依，故能如此。惜史策失載，不能追尋其原委，深為可惜。

論杜詩

杜少陵詩云：「莫笑田家老瓦盆，自從盛酒長兒孫。傾銀注玉驚人眼，共醉終同臥竹根?！股w言瓦盆與銀玉器盛酒，同為一醉，且須老瓦盆始能留貽子孫，銀玉器未必能留貽子孫。意在言外，真通儒之論，達人之見也。聲木嘗讀此詩，深為感喟，因以「老瓦盆」三字名齋。嘗雜鈔關(guān)于居家日用切實可行之格言及養(yǎng)生語，輯為四卷，即名《老瓦盆齋雜鈔》，以期觸目驚心，用以自警。

論書賈四人

書賈多文人，其最煊赫者有四，足與考證文士爭短長，可謂書林四杰。一北宋穆修。家有唐本韓柳文，鏤板行世，設(shè)肆售之。自坐其旁，約有能句讀者，即贈一部不索值。撰《穆參軍集》三卷、《附錄》一卷。其古文開(先)[北]宋之先，有功于藝林甚偉。一南宋陳起。設(shè)書肆于睦親坊，自號陳道人，刊書籍甚富。后人得其刊本，謂之陳氏書棚本，久為考證板本之資糧。編《江湖小集》九十五卷、《后集》廿四卷，搜羅一時詩家頗富。一明童佩。字子鳴，龍游人。世為書賈，受業(yè)于歸有光，獨以詩文游公卿間，撰《童子鳴集》六卷。一國朝吳縣黃蕘圃茂才丕烈。設(shè)□□□書肆于蘇州，以搜羅善本書，后人奉為圭臬，其名氏遂直駕虞山毛氏、錢氏、四明范氏、泰興季氏等而上之。生平欲編《所見古書錄》，將所藏為正編，所見而未藏者為附錄。其分目，一宋槧，二元槧，三毛鈔，四舊鈔，五雜舊刊。并未編定。身后瞿木夫司馬中溶分為廿卷，稿本亦不知歸于何所。有人謂陸心源《儀顧堂題跋考證》大都取材于是，似黃氏原本已歸陸氏，陸氏既盜襲其語，并毀棄其原本。其藏書題跋，自吳縣潘文勤公祖蔭及江陰繆荃孫、長洲章鈺、仁和吳昌綬等廣為搜輯，得文六百廿二篇，編為《蕘圃藏書題識》十卷、《補遺》一卷、《刊書題識》一卷、《補遺》一卷，丙辰冬月，金陵書局刊本。版本與《適園叢書》一律，疑即烏程張氏所刊本也?？娛闲蛘Z稱其跋識于版本之后先，篇第之多寡，音訓(xùn)之異同，字畫之增損，授受之源流，翻摹之本末，下至行幅之疏密廣狹，裝綴之精粗敝好，莫不心營目識，條分縷析。跋一書而其書之形狀如在目前，非《敏求記》空發(fā)議論可比云云。聲木謹案：蕘圃題識之善，繆氏已言無余蘊。予獨惜其于每書撰人名氏、籍貫、學(xué)術(shù)、仕宦、撰述，概乎無一字題及，多言收售情形，文字亦淺陋之至，適成其為書賈文字。雖自范、毛、錢、季等創(chuàng)此一派，蕘圃后出，推勘益密，于學(xué)術(shù)上不無少助，終于貿(mào)易上得益甚大。蕘圃之開設(shè)書肆，搜訪古書，專為牟利，其學(xué)術(shù)終屬有限，未可以近人尊崇，隨聲附和，遂躋諸撰述之林也。

柳如是事跡

常熟錢牧齋宗伯謙益之姬人柳如是，三百年來，久已為人所艷稱，言人人殊，從無有知其詳細情形者。聲木參考各書，刺取其中事跡，薈萃記之于此：柳如是本吳中大家婢，初名隱雯，流落北里，為吳江盛澤鎮(zhèn)名妓徐佛養(yǎng)女。佛善畫蘭，能鼓琴。更名楊愛，小字影憐。后又自更姓柳，名是，字如是，在北里中負盛名?！酢踺p薄子錢青雨岱勛故小有才，與柳狎，最稱莫逆，教之作詩寫字。從柳為狎客，實若仆隸，因名之曰偕柳。早年詩詞，大半錢所偽作。后來柳歸牧齋宗伯，實岱勛為之介，并偕往焉。繼又適松江某孝廉為妾，孝廉能文章，工書法，復(fù)教之作詩寫字。文學(xué)遂大進，字則婉媚絕倫，詩亦格調(diào)工麗，又以詞翰傾一時。柳為人短小不逾中人，而色甚艷，雙頰作朝霞色。結(jié)束俏利，神情灑落，性機警，口便給，饒膽略。然倜儻好奇，尤風(fēng)流放誕，嘗幅巾弓鞵，著男子服。孝廉不能堪，謝之去。柳挾其才色，游吳越間，士大夫爭趨之，名愈重一時。崇禎庚辰冬月，為士人裝，自訪牧齋宗伯于常熟。宗伯在東林中，本有浪子之目，相見甚歡。明年辛巳六月初七日，遂與宗伯定情。宗伯賦詩紀事，同人和之，號為河?xùn)|君，聲譽益起。柳時年已廿四矣。后生一女，適無錫趙□□太史□□之子玉森□□管。崇禎乙酉五月之變，柳勸牧齋宗伯速殉義，無貪戀。宗伯謝不從，柳大憤，自投于水。家人持之，不得入，乃止。癸卯秋月，柳復(fù)下發(fā)入道。明年宗伯卒，家難作，勢甚洶洶。柳自經(jīng)死，事遂得解。綜柳生平，不愧名妓。其風(fēng)流放誕，本妓女之本色，不足為異。何況詩字并皆超妙，可以傳世，能明大義，勸宗伯殉義，又以一死了錢氏紛糾，洵足流傳千古矣。柳又嘗與隴西君有舊約，以「問郎」二字玉篆贈別。甲申某月一日，牧齋宗伯燕客，隴西君亦在坐。柳知之，遣婢出問起居，以玉篆歸之。行事光明磊落，亦不失大丈夫之所為也。

論小學(xué)韻語注

湘鄉(xiāng)羅忠節(jié)公澤南撰《小學(xué)韻語》一卷，并自注「甚有功于名教」。惟其中有云：「親迎以歸，交拜秩秩，合巹而飲，共牢而食?！箯?fù)云：「夫婦之親，貴于有別，不共湢浴，不共巾櫛。夫之笥篋，妻不敢兼。夫之楎椸，妻不敢懸?！棺宰⒃疲骸复藬?shù)者，雖夫婦不共，所以遠私褻之嫌也。」云云。聲木謹案：羅氏此語，未免自相矛盾，且于情理亦未妥洽。夫婦既可合巹而飲，共牢而食，有何不可共巾櫛、笥篋、楎椸乎？當注云：「夫雖有巾櫛、笥篋、楎椸，未必為一人所用，或父子之物，兄弟之物，朋友之物，置于一處，事所恒有。妻若專認為夫一人之物，將己物亦置于一處，頗有不便之處。己之物，寧可另置于己之處為便，不必因有夫，必須放置一處。即系夫一人之物，以后亦難免父子、兄弟、朋友之物存放一處，總以分置為妥，所以遠私褻之嫌也?！谷绱嗽鲎?，似于圣賢心事曲為傳出，更為周備?！肚Y》云：「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勾酥阜踩搜灾?，非所論于夫婦，故經(jīng)文泛言男女而不言夫婦，其義可知也。夫婦生則同室，死則同穴，焉有生時不共巾櫛等之理。所謂男女有別者，以為男子各有其婦，女子各有其夫，截然如此疆彼界之不可踰越，非謂夫婦有別也。若謂夫婦亦有別，則天下之事，無一不有別矣，豈圣人定夫婦之制乎！

論程羽文鴛鴦牒

國朝程羽文撰《鴛鴦牒》，取古來男女不得其偶者，以意判斷，更為匹偶。中如以王昭君配蘇武，以班昭配鄭康成，以王婉儀配文天祥等類，雖古之賢人，不免侮辱。又以魏甄后配曹植，以遼蕭后配李煜，以漢班婕妤、晉左貴嬪配梁簡文帝、梁元帝，是帝王妃后亦遭輕薄，且亂倫。其自序引譚元春之說，謂：「古來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板住，不能成對，赍情以死，乃悟文君奔相如是上上妙策?！乖圃啤４说葌L(fēng)敗俗之語，若出于口，人人唾罵，不謂竟有敢筆之于書，更出而問世。其倡亂導(dǎo)淫，有司當誅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以保存名教。王晫、張潮同編《檀己叢書》，更為收入，皆不知其名教何在，廉恥何往。明季遭屠隆、桑悅、陳繼儒、祝允明、李贄、鍾惺、譚元春等狂徒，直欲蔑棄先王倫常，變更禽獸習(xí)慣。其流毒天下，深入人心，以致禍亂相尋，明社以屋。其流毒比之張獻忠、李自成，奚啻千萬倍。不待張李作亂，明季之人，心亡久矣，雖欲天下不亡，得乎。程羽文生當圣世，猶祖述其糞溺，奉為珍秘，以之搖感人心，穢亂天下。王晫撰《丹麓雜著十種》十卷，其第六種曰《看花述異記》，自記夢遇古來諸美女事。其非圣侮法，亦同于程羽文，仍沿明季狂悖之習(xí)，其人更可誅，其書更可燒矣。

論揚雄等人

王安石尊揚雄為圣人，從祀孔子廟廷而紹述，余黨又尊王安石，入祀孔廟，致有靖康之禍，二帝蒙塵。明季尊魏忠賢為圣人，徧祀天下文廟，而明社為墟。禮義廉恥先亡，國未有不亡者也。宋陳善謂馬師在孔子上，見于《捫虱新話》。王孝詠欲以毛奇齡配享文廟，見于《后海堂雜錄》。李塨諸人奉顏元為圣人，見于□□□□雖屬一人一家之私言，尚未行于天下，其悖謬乖戾，顛倒是非，淆亂黑白，肆無忌憚，悍然冒天下之不韙，其人可誅，其書可燒也。揚雄文學(xué)自足千古，后世之人，因其文學(xué)，并欲為之掩飾，何其傎也。南宋鄧肅，直指揚雄為叛臣，無所逃于天壤，誠屬義正辭嚴，千古定論。尤可笑者，明盧格撰《夢游清都記》，極力為揚雄辨寃，謂親見朱子與揚雄辨，朱子詞窮屈。復(fù)稱雄為得洙泗真源，見于《荷亭辨論》，更為誕妄狂悖。明季生屠隆、李贄、桑悅、祝允明等非圣侮法之人，天下靡然從風(fēng)，其流毒甚于張李二流寇。流寇禍天下，不過一時。學(xué)術(shù)之禍天下，其影響于人心風(fēng)俗者，至捷至大，至久至遠。有國家者，宜有以深思熟慮，早誅其人，火其書，絕其源，無使肆其流毒也。

泰西教士穆尼閣二人

順治間，泰西教士穆尼閣寄寓南京，喜與人談算學(xué)，并不招人入耶穌教。光緒間，泰西教士尉禮賢寄寓□□為耶教學(xué)堂校長，許人信教自由。我朝二百余年，泰西教士東來，不誘人入教者，當首推穆、尉兩教士。尉禮賢研究中國學(xué)術(shù)極深，中語亦至為嫻熟。并極言孔教平正，盡人可奉，不似他教各有所偏，均有流弊。予于壬子四月，在青島親見之，問以耶穌教何如。尉云：「耶穌教亦有偏處，遠不如孔教，較勝于天主教。」其言尤為篤實不欺，不愧我國君子之行。美國教士馬林，寓居南京鐘鼓樓二三十年，中文精通，中語極嫻熟，見人亦口不言教，為西教士所僅見。較之西教士艾約瑟、丁韙良輩之中學(xué)，相去不可以道里計，惜知之者甚少耳。

如山失官原委

如山字冠九，赫里舍氏，滿洲鑲藍旗人，道光戊戌進士，官直隸按察使。書法追六朝，流動自喜，不似他人以板重擅長，在同光間，以書法擅名一時。尤善畫山水及寫生，并指頭畫。廉訪書法本甚工，惜晚年倦于應(yīng)酬，多由門客代筆，論者遂悮謂廉訪本不工書，又謂自書者不如門客所書，而不知非也。凡門客代筆之字，遠不如廉訪自書。以予所見者非一，內(nèi)有余杭陳質(zhì)葊二尹干，書法為廉訪所授，即為當日代筆之一人。每見廉訪親筆書畫，摩挲愛玩，不忍釋手，亦自謂弗如遠甚，可謂公論矣。當日廉訪之失官，實因一言而起。光緒□□合肥張靖達公樹聲入都陛見，道出天津。故相李文忠公鴻章時任直督，因張靖達公本其門生，又屬吏也，例須出迎，竟不往。各省迎送官吏，例有一定之處，司道府縣，均在某處照例迎接。張靖達公知李文忠公未往，由間道馳去。司道久候不至，使人偵之，已由間道去久矣。大眾雖不悅，尚無言也，獨廉訪忿然曰：「一督撫不迎接，一督撫不受迎接，督撫威焰，一至于此乎。我等何不亦買一督撫坐坐，亦可以此傲人?！共恢绾?，此語竟為張靖達公所知，遂深銜之，旋任粵督，奏劾其落職。督撫隔省參人，雖為例所有，總嫌越俎好事，我朝二百余年，實為罕見。廉訪不忍小忿，致遭意外之虞，可謂不幸之尤者矣。相傳左文襄公宗棠，(捻平)[平捻]回逆之時，自恃謀略，嘗自稱曰「葛亮」，與僚佐書，或即自稱曰「老亮」。如某戰(zhàn)而勝，則掀髯笑曰：「此葛亮之所以為亮也。」及某戰(zhàn)而不勝，時有某方伯戲曰：「此諸葛之所以為豬也?！棺笪南骞嗌钽曋痪眉篡懒T某方伯。皆因一言而受大禍，此古人所以慎言，三緘其口也。

杜浚變雅堂集

黃岡杜于皇明經(jīng)?！蹲冄盘迷娂穼ｄ浳迓?，海寧查查浦太史嗣瑮《半緣葊絕句》專錄絕句，祥符周季況都轉(zhuǎn)星譽《寙櫎詩質(zhì)》亦專錄五律，尚有古人不知為不知遺意。

閱微草堂筆記

紀文達公昀所撰小說五種，合刊名《閱微草堂筆記》，真能空絕千古，無有能彷佛似之者，其衣被宇內(nèi)，非無因也。其佳處，門人盛時彥跋語中頗能道其詳，其謂「辨析名理，妙極精微，引據(jù)古義，具有根柢，則學(xué)問見焉。敘述翦裁，貫穿映帶，如云容水態(tài)，回出天機，則文章見焉」云云。亦可見文達公當日下筆之時，慘淡經(jīng)營，不遺余力，抽黃對白，恒徹夜構(gòu)思，斯有此空前絕后之小說。予生平最喜此書，常置左右，謂不當作小說看也。

* 　　　梅曾亮石刻木刻文

往在北京，購得上元梅伯言郎中曾亮所撰《黃府君墓表》石刻本，錢塘戴文節(jié)公熙正書并篆額。以之對?！栋罔派椒课募S煥華墓表》木刊本，頗有異同。曾文正公日記謂其鉆研之久，工力之深，洵屬知言。

國史儒林等三傳

曾文正公復(fù)鄧伯昭孝廉瑤書云：「國史例非一二品達官，不為立傳，其官卑而立傳者，惟匯成《忠義傳》。嘉慶間，阮文達公元始立《儒林》、《文苑》、《循吏》三傳，國朝以來，只此一次。前者未嘗有舊例可循，后者亦未嘗相續(xù)而增入之也。頃何子貞太史為史館提調(diào)，意欲續(xù)纂《儒林》、《文苑》二傳，以總裁不許，遂爾中輟?！乖圃?。聲木謹案：國朝功令，如此其嚴，所以杜冒濫，意極美善。且《儒林》、《文苑》二傳載明功令，必先將平日所纂述盡送至館，然后定議屬草。至光緒□□年，續(xù)纂《儒林》、《文苑》、《循吏》三傳，在我朝只二次，其難如此。

論八賢手札

幼時見石印本《八賢手札》，乃匯輯摹刻曾文正公、曾忠襄公、李文忠公、沈文肅公、胡文忠公、駱文忠公、左文襄公、彭剛直公諸家手札，前列小像，久已忘之矣。成人后又見木刻本，因翻閱之，始悉湘陰郭子瀞觀察慶藩編刊諸人致其父意城京卿嵩燾書札，意甚鄙之。后閱長沙王益吾祭酒先謙《虛受堂文集》，有觀察之墓志在焉。稱其于文事剖析源流，開抉閫奧，騖精詣微，其應(yīng)不窮。撰有《許書轉(zhuǎn)注說例》一卷、《說文經(jīng)字考辨正》四卷、《說文答問疏證補誼》八卷、《說文經(jīng)字正誼》四卷、《合校方言》四卷、《莊子集釋》廿四卷、《泊然葊文集》二卷、《十二梅花書屋詩集》六卷、《瀞園剩稿》二卷、《尺牘》八卷。予所見者：《說文經(jīng)字正誼》、《合校方言》、《莊子集釋》、《詩集》四種，固非不學(xué)無術(shù)者所可比擬，不知當時何以編輯此種俗惡之書，自暴其淺陋，果何圖焉。

杭世駿三國志補注

前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引據(jù)博洽，考證事跡，多有溢于原書之外，千古以來，推為絕作，從無有人議其疏略者。我朝杭世駿撰《三國志補注》六卷，收入《四庫》?！短嵋贩Q其欲捃拾殘剩，以駕乎其上，雖貪多務(wù)得，體例未免蕪雜，然參校異同，亦多精核，云云。裴氏所注，距晉僅百余年，杭氏所注，距晉已千余年，其難易不可以道里計。且屢經(jīng)喪亂，古籍久湮。杭氏竟能拾遺補闕，目空千古，信乎我朝考證之學(xué)，軼乎前代矣。

崇禎宮詞中捻轉(zhuǎn)

吾鄉(xiāng)于四月間，有取麥穗煮熟，去芒殼，磨成小長條食之，名之曰冷正子。味并不佳，食者亦少，不過確有此制法食品而已。后讀常熟王譽昌露湑《崇禎宮詞》，有云：「麥為捻轉(zhuǎn)櫻桃熟，碧淺紅深白玉盤?！瑰X塘吳理靜川注云：「四月嘗櫻桃，以為一歲諸果新味之始。取麥穗煮熟去芒，磨成條食之，名曰『捻轉(zhuǎn)』，以為一歲五谷新味之始。」云云。不意此等小食物，竟為明代進御之食品。據(jù)吳氏所注，且更有關(guān)系，更非意料所及矣。

明史可法妾李傃

李傃號空云，金陵人，父官都司。傃才貌雙絕，年十六，為史忠正公可法簉室。年廿五，遭國變，史忠正公殉難，傃誓不再適，出家為女道士。居揚州緱笙道院，自名其室曰空云主靜軒。后入王屋山，不知所終。碧甚子撰《李空云女冠小傳》，紀載甚詳。又工文學(xué)，其三十五歲時，撰《霜猨集駢文序》四百余言。雖篇幅稍狹，而吐屬雅潔，頗有《樊南甲乙集》之遺，在婦人誠屬難能可貴。其敘文中有云：「傃名閨弱質(zhì)，相府小星。際此天傾地陷，赤伏無再驗之符；遽爾家破人離，素鏡絕重圓之照。樓名燕子，與燕偕棲；院鎖梨花，比花更悴?！乖圃啤Ｔ~旨哀怨，不忍卒讀。史忠正公有此堅貞文學(xué)簉室，而世人竟罕有知之者，予故載之于此。

周起渭等詩句

周宮詹起渭詠西湖詩有云：「若把西湖比明月，湖心亭似廣寒宮。」佟庶村姬人艷雪和查心谷□□為仁悼亡詩有云：「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咕姴闉槿省渡徠略娫挕贰６娋湔{(diào)并不高而膾炙人口，多有不知其名氏者，故記之于此。

元貢泰朱燧師生

元海寧朱質(zhì)夫□□燧，為宣城貢尚書師泰門人。至正□□年，尚書奉使入閩，時天下已大亂，道梗不得歸，遂往海寧依朱燧，卜居小桃源里。未幾，尚書以明宋文憲公濂薦，銜上命強起之。尚書恥事二姓，一夕仰藥卒。朱燧奉窆于長平里，營兆[域]十畝表(域)之，別給田三十畝，歲供祭祀，復(fù)為之立祠于城內(nèi)。嗣后燧之子孫奉燧遺命，增置祭田，世守其祀。每歲寒食前一日，聚族上尚書冢，數(shù)族皆呼為貢老師，數(shù)百年不衰。至我朝康乾年間，屢見之名人題詠。朱燧九世孫岷左推官嘉征撰《止溪文鈔》，中有《貢尚書玩齋先師祠堂碑記》，敘述甚詳。此等盛德事，亦千古絕無而僅有，如此師弟，誠佳話矣。尚書為貢奎之子，承其家學(xué)，復(fù)業(yè)于吳澄，詩文皆挺然特出，不為元末諸人所囿，撰有《玩齋集》十卷、《拾遺》一卷。其為元末完人，洵不愧其父師之教。其感人之深且遠，數(shù)百年如一日，非無故也。

南宋曹勛松隱文集

南宋曹勛撰《松隱文集》三十九卷，家有傳鈔本，其子孫保存，幾及千年，至國朝康雍年間，始刊行于世。明沈煉撰《青霞集》十一卷，后為嚴嵩所構(gòu)陷，籍其家，毀其著述，又榜禁無許藏匿副本。其子襄復(fù)藏有副本，托言口誦而心記之，仍還其舊。曹沈兩家，能愛護先集，如此之艱且遠，可謂賢子孫矣。曹氏子孫，經(jīng)歷千年而勿失，為尤難也。

論永福縣志

永福為廣西首府桂林府屬邑，距省城西僅百有余里，唐代即置縣，不知何以僻陋若是?？h志中列邑人撰述僅八種，明以前五種又均佚。縣志修于丙辰，于游庽中王芹、王芮兄弟，甚贊其教學(xué)之善，永人多受業(yè)，造就甚廣，而于本邑人呂月滄司馬璜，轉(zhuǎn)不甚推崇。司馬撰《月滄文集》六卷、《詩集》二卷、《自訂年譜》一卷，道光廿一年八月家刊本。予家有其書，修志者不應(yīng)不見，只云：「《月滄文集》二卷，附《年譜》一卷、《初月樓古文緒論》一卷，皆梓行于世，惜詩稿散佚未梓?！乖圃啤Ｋ抉R主講榕湖及秀峯兩書院，教授甚盛。鄭獻甫小谷云：「吾鄉(xiāng)之后學(xué)，得先生之真者雖無幾，而傳先生之法者亦有人?！购罱B瀛東洲云：「干嘉以后，呂先生出，始聞桐城之風(fēng)而悅之。持其超雅之才，悉屏歧途，拳拳向?qū)W，卒成其業(yè)。時臨桂朱氏、龍氏及馬平王氏諸先生，為文宗旨，適與先生同，且相為師友，能植其學(xué)于昭曠之原，遂皆有以發(fā)名成業(yè)。由是諸先生所作，巋然為吾鄉(xiāng)文辭之正軌，可謂具兼人之識，特立之操者已?！怪x元福子受亦謂：「永福呂禮北、臨桂朱伯韓兩先生，始以桐城之文導(dǎo)鄉(xiāng)黨，遂辟吾鄉(xiāng)文辭之正軌?！乖圃?。三人所言，均以鄭重出之，可見司馬在粵西，以桐城文學(xué)教授鄉(xiāng)里，關(guān)系匪細?！队栏？h志》更應(yīng)著其授受源流，惜修志者不能明此旨也。

北宋王安石亂天下

南宋沈忠敏公與求嘗奏言：「王安石之罪，大者在于取揚雄、馮道。當時學(xué)者，惟知有安石，喪亂之際，甘心從偽，無仗節(jié)死義之風(fēng)，實安石倡之?！乖圃啤！端膸焯嵋贩Q其此為主持風(fēng)教，振刷綱常，實為偉論。并云：「考熙寧以逮政和，王蔡諸人，以權(quán)勢奔走天下，誅鋤善類，引掖宵人。其夤緣以茍富貴者，本無廉恥之心，又安能望以名節(jié)之事。其偷生賣國，實積漸使然，不必盡由于推崇揚雄，表章馮道?！乖圃?。聲木謹案：我朝之易社為屋，其情形與北宋極相類。自引用夫己氏后，已覺綱紀蕩然，倫常盡變，不待宣統(tǒng)辛亥以后，早已潛移默運于此，名教掃地盡矣。

代作改定各集

唐李德?！稌黄芳颉罚m李商隱代作，后人以鄭亞改本為勝。宋尹焞《和靖集》，朱子謂多門人代作，經(jīng)焞指授點定，后人仍以尹焞名著錄。是撰述不必盡出于自己，亦可名世。明王九思撰《渼陂集》十六卷、《續(xù)集》三卷，自序稱「始為翰林時，詩學(xué)靡麗，文體萎弱，其后德涵、獻吉導(dǎo)予易其習(xí)。獻吉改正予詩，稿今尚在，而文由德涵改正者尤多?！乖圃啤＋I吉，明李夢陽字。德涵，明康海字。金門林瘦云□□樹梅撰《嘯云文鈔初編》十四卷，□□□□□謂其全由其師光澤高雨農(nóng)舍人澍然潤色、改定、付梓云云。然則詩文由他人改定付梓，并不以為嫌，且可自序之以告后人，尚不失古人肫實之意。較之掩埋他人善，及盜竊他人書以為己有者，其用心之厚薄，有不可以道里計者矣。

論方孝孺

明方正學(xué)先生殉節(jié)后，文禁甚嚴，其《遜志齋集》廿四卷，卒賴門人王稔藏其遺稿，宣德后復(fù)傳于世。令人增師弟之誼，覺朋友一倫，賴王稔為之撐持，尚不至絕于天壤，其功德巨矣。鄭瑗《井觀瑣言》、王叔英《靜學(xué)文集》，所論正學(xué)先生處皆甚當。爰錄之于此，以見泥古鮮通，賢者不免，可為后人龜鑒。鄭云：「圣人之道，與時偕行。周去唐虞僅千年，《周禮》一書，已不全用唐虞之法。明去周僅三千年，勢移事變，不知凡幾，而乃與惠帝講求六官，改制定禮。即使燕兵不起，其所設(shè)施，亦未必能致太平。」云云。王云：「事有行于古，亦可行于今者，夏時周冕之類是也。有行于古而不可行于今者，井田封建之類是也?？尚姓咝校瑒t人之從之也易，而民受其利。難行者行，則人之從之也難，而民受其患?！乖圃?。二公所言，真通人之論，學(xué)問雖未必出正學(xué)先生上，識見則高出其上，不可以道里計矣。

元楊奐詩

「風(fēng)煙慘淡控三巴，漢燼將燃蜀婦髽。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此元楊煥然廉訪奐讀《通鑒》至論漢魏正閏之時所作，見其所撰《還山遺稿》中。此詩久已膾炙人口，多有不能舉其名氏者，故詳錄之于此，以見三代下人心直道之公，非可偽為也。

南宋元兩榜得人

南宋理宗寶佑四年，一榜得文天祥為狀元，又得陸秀夫、謝枋得等?？脊偻鯌?yīng)麟奏云：「文天祥陳義若龜鑒，肝膽若金石，臣敢以得人賀?！棺渲私跃掖蠊?jié)，與日月爭光。元順帝元統(tǒng)元年，一榜得李黼為狀元，李祁為左牓第二人，余闕為右牓第三人。蓋元制以漢人、南人為左牓，蒙古、色目人為右牓。其后李黼不愧文天祥，余闕不愧陸秀夫，李祁不愧謝枋得。是宋元末兩榜，在天地間得人最盛，后先輝映，洵科名之佳話，亡國之痛史矣。

齊二寡婦原委

嘉慶元年，混元教謀為不軌，蔓延三省，歷十年之久，費帑金千余萬兩，始能剿平。當時為之首者即齊王氏，世稱齊二寡婦，本襄陽縣城中人，分巡湖北安襄鄖荊道署內(nèi)茶役王某之女。年十六，襄陽縣總差役齊林娶為第四妾。齊林本混元教首，事未起，獲齊林誅之，懸其首于小北門。徒黨遂奉齊林妾齊王氏為主，年方二十，衣盡白，復(fù)假名白蓮教。旋與姚之富有私，以姚之富為前軍，自為后軍，后復(fù)有夫妻之名。卒受困于鄖陽縣卸花陂，亦曰木子園，山頂曰一碗水。官兵四面圍攻，截糧絕水，齊王氏自度不免，與姚之富墜崖死。獲其一足，銳履存焉，余賊仍識之，教匪乃平。語見富陽周蕓皋觀察凱《內(nèi)自訟齋文鈔》，因節(jié)錄其出身出沒各事實識之。

千家姓文

世俗但知有《百家姓》，不知尚有《千家姓文》一卷，為國朝崔冕所撰。冕字貢收，巢縣人。以村塾《百家姓》語無文義，因就史傳所載，得復(fù)姓三十有四，單姓九百七十有二，共計千余六姓，聯(lián)屬其文，較原書為雅馴，終難行世。不特外間無知之者，即鄉(xiāng)里之間，亦不知有此書，且并不知其名氏。積習(xí)難返，雖以南宋王伯厚尚書應(yīng)麟《姓氏急就篇》二卷典核古雅，亦難行于鄉(xiāng)曲，況其它乎！

改撰碑文二事

韓昌黎《平淮西碑》雖為千古絕作，而唐□宗用□□□之譖，諭令段文昌改撰。宋姚鉉編《唐文粹》一百卷，轉(zhuǎn)錄段文于公論大明之后，且姚鉉非不知文者，有心立異，令后人邈然不知其用意所在。蘇東坡《上清儲祥觀碑》，亦蘇文中之佳者，宋徽宗用□□之譖，即諭蔡京改撰。東坡陰為不平，托于唐人詩云：「中興功業(yè)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箍芍^極文人狡獪之能事矣。

奸臣子孫好學(xué)

奸臣之子孫，多好文學(xué)。曹操之子曹丕、曹植，皆工文章，世多知之，無論矣。北宋蔡京之子蔡卞、蔡攸、蔡絳，皆文學(xué)甚高。絳撰《鐵圍山叢談》六卷、《西清詩話》□卷、《北征紀實》二卷?！惰F圍山叢談》收入《四庫》，《提要》尚稱其敘述舊文，具有文采，為說部中之佳本，可為千秋定論。其人雖不足道，其書亦不能無恩怨，然較之弄麞伏獵，或終日不成一字者，猶有間焉。

稱婿不稱婿之異

唐李漢為韓昌黎女婿，又為門人，漢編昌黎集，只稱門人。南宋朱子受學(xué)于劉致中，致中以女妻之，朱子作致中墓表，不稱婿，稱門人。黃干亦朱子女婿兼門人，干編朱子全集，用李漢之例，亦只稱門人。明余佑為胡居仁女婿兼門人，編《居業(yè)錄》，亦只稱門人。閻若璩《潛邱札記》以為重道統(tǒng)而輕私親，《四庫提要》指為曲說，并云：「昌黎女初適李漢，后離婚，改嫁樊氏。漢稱門人而不稱婿，蓋緣于此?！乖圃?。聲木謹案：程朱之學(xué)未能風(fēng)行天下以前，婦人改適，無論夫在夫亡，原不以為意，一若無足重輕者。李漢不因妻改適，仍為昌黎編纂作序，想其平日仍執(zhí)經(jīng)受業(yè)，不以此事為嫌。既不以此事為嫌，則稱與不稱，無足重輕。李漢之所以不稱者，未始非太原閻氏所云。若果以私親為重，李漢原為昌黎女婿，即稱女婿，亦誰能禁之，誰能言其非是，又何必藏頭露尾如是，以文其非婿耶。

* 　　　明袁珙父子相人術(shù)

有以相人法術(shù)而官至九列者，實歷代所希有，亦以見明代官人之濫矣。明袁珙字庭玉，號柳莊，鄞人，精于相法，嘗決成祖當有天下。及篡位，擢官至太常寺丞，姚廣孝為撰墓志，戴良為撰傳。其子忠徹字□□傳其父術(shù)，亦仕至尚寶少卿，且并見《明史方技傳》中。聲木謹案：世只稱柳莊相法，并不知其名氏，更無論官職。且柳莊相成祖當有天下，不足為異，帝王之子，本有天下之望。何況明自(建)[懿]文太子薨后，太祖泣告羣臣，謂欲立燕王為嗣，以劉三吾一言而罷，太祖由是決意立皇太孫。立成祖原屬太祖本意，豈待柳莊相法而始然哉！

明王思任弈律

明王思任撰《弈律》一卷，以明代律文列前，而以弈者所犯附會比照之。分笞、杖、徒三等，納贖有差，凡四十二條?！端膸焯嵋分^：「夫弈以消閑遣興，而限以苛例，使拘苦萬狀，動輒得咎，斯亦不韻之極矣，無論其所定當否也?！乖圃?。閱之令人失笑。國朝□□□撰《妒律》一卷，刊入《昭代檀幾叢書》中。雖屬游戲之筆，與王思任之《弈律》正同，雖本不能謂之撰述，亦不善于游戲者。此種人知識學(xué)問極陋，不能成他書，其心思才力，只能成此種不值識者一笑之無用書，然又何必敝精勞神于泥涂中哉！

酒概名號詭譎

名號詭譎，未有如明之沉沉者，自署曰「震旦醚民父」，又自題曰「褐之父」。撰《酒概》四卷，揉雜無緒，誕妄殊甚。名氏撰述，一無可取，又何必留此惡跡于天壤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