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仁守正弘道法師金君碑(代黃侍講)
吳之長洲,有為老子之學(xué)者曰金君,諱善信,字實之,家故儒也。曾大父曰。大父曰往。父曰煥,漳州路龍溪縣尹。母沈氏、顧氏。龍溪之墓,故翰林侍講學(xué)士揭公實為之銘。
君幼凝靜,少長,好虛無之說,欲辭父母去而求師。父母不可,授以家事而羈縻之。君應(yīng)酬少閑,輒取老子書反復(fù)玩味。久而曰:“老子之教,初不必毀形絕世,若今人之為也。吾黨如蓮花生污穢,外接世緣,內(nèi)無所構(gòu)斗,何必去父母哉?”既止不行,且納婦有子矣。乃曰:“父母留我者,我無不盡其責(zé)。古之至人,雖不必草衣而木食,巖棲而穴處,然學(xué)必有師,我將從有道者就正焉。”時玄妙觀有張雷師,生不識錢數(shù),能以符箓捕逐鬼神。君甚敬之,由是冠其冠,而為之執(zhí)弟子禮。已而,聞莫先生洞一者,嗜酒,醉輒詬罵人,雖王公不避,時時呼云役雷,狎褻如兒戲然。君知其有道者,則延致而尊事之。有所折辱,未嘗為之動色。或毀其所甚愛之物,亦不以為意。先生知君信之篤,悉授以不傳之秘,他弟子不得者,君盡得之。遂建仁壽觀于城東北隅,日與其徒研覆妙旨。凡旁門小道,力排斥不少置。其言以為心神至虛,無所汩沒,氣定光出,諸陰銷盡,諸陽自集。蓋有形者陰,無形者陽,陽益勝陰,氣益調(diào)精,我得清凈,去道無難矣。知之不親,見之不明,枯槁于山林,何益乎?蓋其造道本末,可見者如此。
君初為子弟時,無私蓄。既壯,能使貲倍其舊。鄉(xiāng)里有糾紛不可解,輒為揣摩,洞見底里,類使之以柔退,不爭取勝。遇時之名流,必加敬禮,有不給則周之,未嘗務(wù)遺世獨立以為高。而其襟度特為沖曠,辟一室,植桂樹若干本于其前,題曰“桂軒”。列一二古圖畫,徜徉其中,飄飄焉神仙人也,故賢士大夫多樂與之游。君年雖高,而視聽步履如強(qiáng)壯。一日,呼左右謂曰:“吾死矣!”遂奄然而逝。非真有所得,惡能處生死之際若是哉?
君生于宋咸淳九年十二月十一日,卒于今至順二年二月一日,年五十有九。以其年三月某日,奉道蛻葬武丘鄉(xiāng)半塘之原,君所自營也。君妻溫氏,事舅姑克盡婦道,教育其子若女,克盡母道,人莫不稱之。子三人,大亨、大振、大謙。惟大謙為溫氏出。女四人。孫男、女合若干人。葬后十七年,大謙始以建安陳方之狀來征銘。
昔老子嘗為周柱下史,周之舊典禮經(jīng)無不知之,非棄絕人倫者也。至其以無為清凈為教,漢人用之而天下以治,豈無益之學(xué)哉?老子遠(yuǎn)矣,今道家者流所宗漢天師張氏,既舉賢良方正,節(jié)言極諫,其子若孫,或征為黃門侍郎,或辟為丞相掾,祚胤相承,逮今千有馀歲不絕。有能遵其軌范,無廢人間事,而有以究夫道之所存,不亦善學(xué)老子者乎?是可銘也已。始,君受知嗣天師留國公,起為廣德路道錄,仍提點仁壽觀,畀之號曰體仁守正弘道法師。且以聞于朝,□再下璽書為之加護(hù)。予既備著君之道,至于出處之大概,亦不得而略也。銘曰:
《老子》有云:“修之于家,其德有馀?!?/p>
歷世既久,襲訛踵偽。寢迷厥初,歸潔其身。
長往不返,木石與居。有美一人,清風(fēng)峻標(biāo)。
列仙之儒,養(yǎng)生有道。不斷外緣,神明內(nèi)腴。
謂人一心,無撓無雜。漠然沖虛,滌除玄覽。
抱一不二,方與道俱。惟是所存,久而愈晰。
百世不渝,有崇斯丘。表以石章,過者式諸。
◇官巖院碑
浦江縣東南三十五里,有山穹然拔起于眾峰之間者,曰康侯山,又曰官巖山。俗以其形蹲踞如獅子,又稱之曰獅子巖。從巖趾斜入六百馀步,崖木回環(huán),最號幽邃,有古招提在焉。梁大同間,比丘尼元凈始建院巖北石洞前,號曰安和,后更名兜率。至唐會昌之季,毀于火,其故基至今猶存。咸通初,祖燈大師自越之上虞飛錫而來,遂縛禪巖內(nèi)。會歲旱,獨上絕頂祈請,捐身投崖下而卒。俄頃大雨,火化得五色舍利。民感之,就巖之西,為建今院。八年丁亥,因山賜額為官巖云。燈之事,備載洪遵郡志中,而比丘之經(jīng)始,則出于縣民蔣氏之所私紀(jì)。年世遼邈,莫考其詳。
所可考者,宋大中祥符癸丑,重建釋迦寶殿。天福己未,刻木為諸菩薩、護(hù)法神王諸像。景定庚申,妙空大師智印,嘗出主杭之旌德顯慶教寺,以衣盂之資,命其徒六人造經(jīng)、鐘二樓,暨圓通堂、方丈、三門兩廡之屬。復(fù)聞于朝,以奉仁烈皇后楊氏神御,院益增重。國朝延佑丙辰,院僧宗勝建普賢大王閣。明年丁巳,宗尚悉易殿之楣楹,新其四檐,而加辟焉。復(fù)摶土益舊木像,礲石為床座而妥置之,使與殿稱。
至順壬申,景輝作潮音堂于殿之北墉。至正癸未,畢光寶閣成。越三年丙戌,集僧之堂又成。明年丁亥,香積之室又成。其費一出于眾僧。唯閣之役頗殷,賴邑人姓洪君榮助之而始就。榮之二弟盛、興,復(fù)為創(chuàng)鷲峰、潛碧兩亭。自是院之規(guī)制,一如大伽藍(lán)。四方人士,來觀來游,但見穹樓杰閣,飛動于蒼煙涼翠間,恍若登耆阇崛山,親逢如來法會之未散,莫不歡欣贊詠,得未曾有。比丘普安,曾不以是為既完,且謂自祥符癸丑至今,歷三百四十有三年,其中更幾世幾人,始克致有于是,茍不圖文刻諸貞瑉,則后來者何以知其艱哉。乃以烏傷朱君烈所述顛末,走青蘿山中而求濂為之記。
濂所居距巖不十里而近,一出戶輒望見之。當(dāng)天朗氣清時,嘗同二三子捫蘿攀葛而上,俯瞰縣北巖坑、仙華諸峰,如萬馬東行,或駐或躍,而浦陽江之水,蜿蜿蜒蜒,又如白龍南飛,一瀉數(shù)十里,繞巖腹而去。周圍原野,星羅棋布,諸池沼廁其中,直小甌耳。方呼酒放歌,天風(fēng)自東北起,四山鱗甲,一時皆動,同游或戰(zhàn)掉不能留,誠天地間勝絕之地也,宜為有道浮屠之所都,而興仆補(bǔ)壞,代不乏人也。濂因弗辭而為之記。系之以詩曰:
獅子之巖,下瞰巨江。
涵靈茹和,吐陰納陽。(其一)
不有大雄,曷擅奇絕。
平地涌成,琉璃宮闕。(其二)
誰操化機(jī),寂我鼓鐘。
若龍若象,遁棲無蹤。(其三)
有大導(dǎo)師,飛錫而至。
以清凈身,化為甘雨。(其四)
我民咸言,盍報有年。
一彈指頃,樓閣現(xiàn)前。(其五)
歷年四百,何以弗墜。
世有長材,愈作愈麗。(其六)
陽馬四騫,柧棱高翔。
金浮翠流,輝輝煌煌。(其七)
觀者如登,妙莊嚴(yán)域。
見種種光,暨種種色。(其八)
惟世間相,起滅弗停。
中不滅者,永劫猶存。(其九)
矧是有為,俱系虛妄。
當(dāng)悟以心,毋取于相。(其十)
若事若理,本無二門。
茍涉分別,即非一真。(其十一)
我述我文,鐫諸堅石。
后千萬年,與山無極。(其十二)
◇淵穎先生碑
浦陽江之上,有大儒曰淵穎先生吳公。以精深玄懿之學(xué),發(fā)沉雄奇絕之文,闔陰辟陽,出神入鬼,縱橫變化,其妙難名。生雖弗克顯融以伸其志,既沒而言立,浩浩穰穰,其書滿家,信一代之偉人,足以播芳猷于弗朽者也。
先生諱萊,字立夫,姓吳氏。其先毗陵人,一遷于番,再遷于睦,三遷婺浦江之新田。唐乾寧初,有諱公養(yǎng)者,又遷縣西之吳溪,實德政鄉(xiāng)尊仁里也。高祖諱聞,贈中奉大夫、福建道宣慰使、護(hù)軍,追封渤??すe⑹?,追封渤??し蛉恕T嬷M蕃,累贈資善大夫、太常禮儀院使、上護(hù)軍,追封渤??す?。妣沈氏,追封渤??し蛉?。祖伯紹,累贈翰林學(xué)士承旨、榮祿大夫、柱國,追封渤國公。妣金氏,追封渤國夫人。父諱直方,集賢大學(xué)士、榮祿大夫致仕。妣盛氏。
初,盛夫人懷娠始七月,翰林公忽夢西域神人飛空而來,直止夫人之寢,心異之。越翼日,先生遂生,因名曰來。夫人頗知書,年四歲,授以《孝經(jīng)》《論語》《春秋谷梁傳》。隨口成誦。七歲善屬文,有“奴仆命騷”之言。巖南先生方公鳳,見而奇之曰:“此邦家材也?!比 赌仙接信_》詩中語更今名。族父幼敏家素多書,先生時出與群童敖,私挾一編以歸,盡夜讀竟,又復(fù)往易?;蛞月動谟酌簦榷^之,乃班固《漢史》也。幼敏指《谷永杜鄴傳》謂曰:“爾竊觀吾書,能記是,當(dāng)不爾責(zé)?!毕壬樔徽b之,至終篇一字不遺。幼敏以為偶熟此卷,三易他編,其誦皆如初。乃盡出所藏書畀之讀。巖南益異之,許以孫女妻焉,且授《易》《書》《詩》三經(jīng)義,暨秦漢而下詩、文章大家。先生一覽即悉其指趣。巖南退謂人曰:“明睿如吳某,雖汝南應(yīng)世叔,政不足多也?!弊允且詠恚壬O群書,至于制度沿革、陰陽律歷、兵謀術(shù)數(shù)、山經(jīng)地志、字學(xué)族譜之屬,尤無所不通矣。時朝廷將有事于東夷,即自奮曰:“此小丑耳,何必上勤王師,使某持尺書諭之足矣!”因撰疏論其事,會病不果上。
延佑間,貢舉法行,有司以先生名上。豫章熊公朋來、巴西鄧公文原,及吾郡胡公長孺,主去留士。此三數(shù)公,輩行老成,學(xué)術(shù)淹貫,自非博古該今,明體適用,咸懼不得在茲選,而先生與焉。于是東經(jīng)齊魯梁楚之郊,北抵燕。每遇中原奇絕處,輒瞪然長視,平岡灌莽,一望千里,昔人歌舞戰(zhàn)爭之地,壹皆前迎后卻,畢在塵沙霜露中。遂與當(dāng)涂李翼、馀姚方九思、臨川傅斯正,貰酒高歌。天寒風(fēng)急,毛發(fā)上豎,自謂綽有司馬子長遺風(fēng)。尋以論議不合于禮官,退歸田里。出游海東洲,歷蛟門峽,過小白華山,登盤陀石,著《觀日賦》以見志。
還,寓同縣陳士貞家。士貞之居,與龍湫五泄鄰,榛篁蒙冪,似不類人世。先生日嘯詠其中,暢然自得,或至莫忘返。游覽之暇,不廢纂述,重取《春秋》傳五十馀家,各隨言而逆其意,一以理折衷之。譬猶法家奏讞傳逮,爰書既得其情,而曲直真?zhèn)螣o所隱。至若《繁露》《釋例》《纂例》《辨疑》《微旨》《折衷》《權(quán)衡》《意林》《通旨》之類,皆有論著。復(fù)謂孟子乃亞圣之大才,司馬遷不當(dāng)使與鄒衍、淳于髡、慎到、荀卿、墨翟、尸佼、長盧同傳,因刪去諸子,益以萬章、公孫丑之徒,作《孟子弟子列傳》。古今樂府不同,郭茂倩不當(dāng)?shù)?biāo)題,無時世先后。就其所次,辨其時代,使各成家,名《樂府類編》。古之賦學(xué)專尚音律,必使宮商相宣,征羽迭變,自宋玉而下,唯司馬相如、楊雄、柳宗元能調(diào)協(xié)之。因集四家所著,名《楚漢正聲》。其他著述,若此者眾,不能殫舉也。四方學(xué)士,慕其聲光,多負(fù)笈從之游。先生遇之,恒若撫子姓,羞服有不給者,周之。
監(jiān)察御史許君克學(xué)行部浙東,以茂才薦署饒州路長薌書院山長。未行而疾作,裹風(fēng)挾沴,血交襲,顏面壅黑,兩脛罷孱,不可越戶限。重紀(jì)至元六年,先生年四十四,棲遲衽席,愈不自振。忽夢作童汪踦贊,覺謂人曰:“汪踦殤者也,予自嬰疾以來,何藥不嘗,而勢革若此,今歲殆不起耶?”夏四月九日,竟卒于家。遺命治喪不用浮屠法。諸生胡邦翰、鄭銘等,來相治后事。二子士諤、士謐,以至正九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奉柩窆鄉(xiāng)之盉塢,去家南五里而近。及門之士,以其經(jīng)義玄深而文辭貞敏也,私謚曰“淵穎先生”。郡太守、縣大夫復(fù)各祠之于學(xué)宮云。
先生自少有大志,專思澤物,不欲以文士名。每慕張宣公為人,推明義利,雖一毫不茍取,表里一致。與人游歡然有恩,愈久愈固。身雖羸弱若不勝衣,雙瞳碧色,爛爛如巖下電,見者改容。鑒裁精絕,人以古詩文試之,先生察其辭氣,即知其為某代某人所作。當(dāng)其賦詠,捷如雨風(fēng)。一日,于故人家見幾上堆剡紙數(shù)十番,戲為長歌,頃刻而盡,屬對嚴(yán)巧,文采縟麗,觀者驚以為神,謂非人所能及。所著書,有《尚書標(biāo)說》六卷,《春秋世變圖》二卷,《春秋傳授譜》一卷,《古職方錄》八卷,《孟子弟子列傳》二卷,《楚漢正聲》二卷,《樂府類編》若干卷,《唐律刪要》若干卷,文稿六十卷。別如《詩傳科條》《春秋經(jīng)說》《胡氏傳考誤》,未完。
夫自文氣日卑,士無真識,往往倚人之論以為低昂。其推古之作者,則曰:“雄渾贍富,唯有漢之文為然。淳質(zhì)雅奧,亦唯有漢之文為然。今之從事藝文者,如之何可及也?”嗚呼,豈其然哉?茍以先生諸作,置之司馬遷、相如、劉向、王褒之間,吾知其未必有愧也。第以數(shù)與時違,弗沾一命以至于死,不能顯白于世。所幸雄篇巨冊,彪炳烜著,有如日星,尚當(dāng)藏諸名山,以俟后世之知揚子云者。銘曰:
大火焞焞,司于南辰,重明宣昭,神之伸也。有赫厥靈,郁紛輪囷,敷為至文,降于人也。斧藻交橫,黼黻斯皇,變化凌厲,動無方也。云流猋行,品匯咸亨,于煜其光,寂無聲也。胡積之腴,不顯其施,返于混茫,朱鳥之區(qū)也。騎箕之精,上為列星,發(fā)天之符,合地真也。石室之藏,雄文吐芒,鬼神嗬衛(wèi),禁不祥也。泰華嶙峋,長河奫沄,永世有耀,與之俱存也。
◇黃文獻(xiàn)公祠堂碑
星辰之昭乎上者,天之文;河岳之列于下者,地之文;經(jīng)緯乎兩間而丕昭至道者,人之文。人之文雖若有不同,或得之者,亦足以配二儀而常存,后萬物而弗凋。蓋以長庚之精,峨眉之神,皆降而為命世之神,所以能軋摩日月,扶植鴻化,以震蕩乎一世。故雖其魄已喪,其神不亡,乘一氣于太虛間,鼓舞變化,隨雨露風(fēng)霆而著形焉。尸而祝之,實有不得不然者矣。有若烏傷黃文獻(xiàn)公,其殆庶幾乎?
公之方妊,母夫人夢大星煜煜然墜于懷。及其生也,繡川之水為之一清。是蓋星靈川祥所融凝而成者,故公遂以文章鳴一時。侍講經(jīng)筵,闡明圣學(xué),掌宣皇制,黼黻太平。昭回云漢之章,衣被乎草木人文,化成之效,于斯為盛。是則公雖薨,而其耿耿不沒者,固將游神太清,在帝左右。而祠之不設(shè),非甚缺典歟?濠梁胡侯惟信來為縣,剛明正直,不可干以私。行之既久,政通人和。屢謁公之墓下,涼纮動木,悵然而有遐思。即下令禁其樵采,復(fù)輯公之遺文,刻梓傳世。侯猶謂未足以交神明,乃請于上官,筑祠于繡川之濱。堂庭穆如,門廡清謐,象設(shè)有嚴(yán),丹雘焜耀。落成之日,侯具牲酒,盛服致祭。公之孫子,邦之群彥,咸從侯后。精誠格孚,契乎沖漠,焄蒿凄愴,如將見之。祭畢而燕,籩豆靜嘉,肴核維旅,鴻休誕昭,秩秩雍雍。四方之士,來游來瞻,僉以為侯之為政,知所風(fēng)厲,而公之靈爽,永有攸棲矣。
或者則曰:“人死則其氣斯盡,古者祭鄉(xiāng)先生于社,不過崇德報功為人勸爾。子曰‘其神不亡’,無乃涉于誕耶?”曰:“嗚呼,是未知鬼神之情狀者也。世之強(qiáng)夫志士,用物精多,尚能昭著靈響,廟食百世,況鐘天地靈長之氣而發(fā)為文章之英者乎?其不隨世而磨滅者決矣。至若庸夫凡氓,其德不顯,其鬼不靈,則當(dāng)如此言爾。”
初,祠之成,同門友王君袆既為紀(jì)其歲月。公之子梓、從子?xùn)?、從弟魯,暨甥劉某、陳某,謂侯是舉有關(guān)于名教之重,而非私于一家,又請濂詳文其事于石,以昭侯之善,與此祠相為終始。濂按《春秋》書事之法,辭有重復(fù)而不殺者,因竊取斯義而為之記。復(fù)系之以詩曰:
大星煜煜流光晶,川后斂滓若鏡澄。
發(fā)為五色文章英,上騎日月薄太清。
呼吸雨露鞭風(fēng)霆,在帝左右持文衡。
交龍降升藻火明,生色燦爛丹鳳翎。
萬物承被流華榮,一氣闔辟不可名。
玄功斂跡歸杳冥,其魄雖離神則形。
元元直與玄化并,有祠翼然妥幽靈。
陽烏高騫聳觚棱,庭宇沕穆森巨楹。
歲時奠祭輸精誠,牲牷肥腯酒潔馨。
倏陽忽陰誰使令,有神來下風(fēng)泠泠。
若乘玄麟紫霞軿,降爾百福響然憑。
鄒魯禮樂當(dāng)洊興,春秋報事垂千齡。
門人前史官金華宋濂撰
◇溫忠靖王廟堂碑
歲在閼逢涒灘,斗杓直寅,其日,某家子、東家道士儲祥曦,新作溫忠靖王廟成。后十有一年,太史氏濂為之記曰:太虛之間,一降一升,而能橐龠于無窮者,非氣母也耶?氣母之所孕,其出無根,其入無門,而其應(yīng)也甚神。人能察乎陰陽之變,而不凝滯于物者,其知鬼神之情狀矣乎?
王姓溫氏,名瓊,字永清,溫之平陽人。父民望,嘗中明經(jīng)甲科。年耄無嗣,與妻張道輝晝夜吁告上帝。一夕,張夢一神手擎火珠,自天門而來,謂曰:吾乃大火之精,將降胎為人。張覺,赤光被體中,猶喜喜然,因有妊。以唐長安二年五月五日午時生,其左腋有霆篆二十四,右半之。七歲,習(xí)禹步為罡。十四,通《五經(jīng)》百氏及老、釋家言。二十六,舉進(jìn)士不第,乃拊幾嘆曰:“吾生不能致君澤民,死當(dāng)為泰山神,以除天下惡厲耳?!睆?fù)制二十六神符授人,曰:“持此能主地上鬼神?!毖砸?,忽幻藥叉象,屹立而亡。蜀葉天師,后用其符除沴氣之為人菑者,仿佛見王衣赭袍、握寶劍,乘追風(fēng)駿下之。劾名之家,遂皆祠王,以祈靈響焉。
王初封翊靈昭武將軍正佑侯,其曰“正福顯應(yīng)威烈忠靖王”,則宋季之累加也。
王之事行,見于傳記者如此。自薦紳先生言之,可謂怪神之極。殊不知氣母之所孕,入奇出神,靡所不有。蜚龍感而異人生,玄象應(yīng)而神跡著,蓋不可一二計。惟夫偏盭或足以病民,故必降剛明方直者而祛斥之。此亦天之恒道,非所謂怪也。古之圣神,體天以訓(xùn)民,鑄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故入川澤山林,魑魅魍魎莫能逢之。奈何氣漓俗微,御陰陽、通神明之術(shù)不傳,方士之徒,遂得竊其機(jī)權(quán)而用之。世之昧者,不知出于古圣神遺法,咸歸諸道家,往往鄙其譎誕不經(jīng)。嗚呼,是果譎誕不經(jīng)者耶?非耶?系之以詩曰:
南離有赫大火神,下上六氣凌三辰。靈龍乘軿輔以云,被發(fā)下降瘴海濱。帝出乎震物以伸,約束百鬼主地門。神往從之勢翩幡,豹絳衫紫糸璽巾。
七斗直劍火暈輪,岳祗瀆鬼爭駿奔。厲或憑人叱使泯,弼贊玄化歸一鈞。東嘉之山翠嶙峋,作宮翼翼鸞鳳,牲牢充腯酒郁煴。挺然正氣扶乾坤,山明澤媚日燕昷。
◇元故榮祿大夫陜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康里公神道碑銘(代黃侍講)
至正元年五月二十有八日,故榮祿大夫、陜西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康里公,以疾薨于京師之私第。享年五十有一。某月日,其子某,即奉柩葬于宛平縣東安先塋之次。后十有六年,始奉門生楊迪所為狀,不遠(yuǎn)五千里,俾某勒銘于神道之碑。某自退休以來,志念凋耗,疾病侵凌,凡以文來謁者,率皆謝絕。重念昔嘗待罪太史,職在論撰,公之行能勞烈,實應(yīng)銘法,又不敢以衰耄為辭,謹(jǐn)考次而銘之。
公諱回,字子淵,世為康里部大人族??道?,古高車國也。我太祖皇帝親征而略定其地,故其國人往往來效,勛庸以致顯榮若公家,其一也。曾祖海藍(lán)伯,贈光祿大夫、某官、柱國,追封河?xùn)|郡公。妣蒙古某氏,追封河?xùn)|郡夫人。祖燕真,贈推誠寅亮一德翊運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左丞相、上柱國,追封晉國公,謚忠獻(xiàn)。妣金氏,追封晉國夫人??疾缓瞿荆盐酿^大學(xué)士、榮祿大夫、平章軍國事、行御史中丞、領(lǐng)侍儀司事,贈純誠佐理同德翊戴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東平王,謚文貞。妣寇氏,追封魯國夫人;王氏,追封魯太夫人。
初,文貞嘗從許文正公游,親傳其正學(xué)。施于有政,蔚為名臣。故公自幼習(xí)聞家庭之訓(xùn),于經(jīng)史精微、政治得失,多所研究。業(yè)既成,以大臣子宿衛(wèi)禁中。成宗嘉其寅畏,從臺臣之請,命公為集賢學(xué)士。以年幼辭不受。大德末,復(fù)用薦者言,擢公朝列大夫太常少卿。先是,膰肉之頒無法,臨事多紛紜,有力者恒負(fù)之而去。公為立契,勘以定其數(shù),小大百司依數(shù)致膰,朝廷為之肅然。轉(zhuǎn)太常卿,進(jìn)階嘉議大夫。未幾,改寺為院,升公為使。公辭。武宗正位宸極,人情未安,乃選藩邸舊臣出使四方,以布宣威德。唯公所歷最遠(yuǎn),復(fù)命最先。上悅,深被獎眷。盜發(fā)海濱,有梗漕運。丞相議設(shè)康里衛(wèi)分鎮(zhèn)其地,且命公為寓戶。公曰:“弭盜在用賢,不必設(shè)衛(wèi)分屯,以虛糜廩粟。”丞相然之,事遂寢。
至大初,調(diào)大司農(nóng)卿,公又以疾辭。臺臣以風(fēng)紀(jì)之司不振,奏選廷臣付以持節(jié)之任。公一日入侍,上問及之。公對曰:“中臺,表也。諸道,景也。表正則景正。陛下宜慎簡正人以鎮(zhèn)中臺,次用剛毅有為者以使諸道,則群有司知畏法矣?!鄙显唬骸扒溲缘弥?。然非卿莫能勝其任?!奔慈粘侥辖钡烂C政廉訪使。公至,振肅憲度,治劾暴強(qiáng),風(fēng)采凜凜。屬部有婦人以殺夫系獄,獄已具。公疑其冤,重鞫之。乃其夫仇家所殺,立破械出婦,而坐仇家以刑。同列以貪墨相尚,而反惡公之獨潔,語數(shù)侵公。公嘆曰:“吾安能與若曹抗衡哉,寧謹(jǐn)避之耳?!彼烊ス佟>油龊?,皆以贓敗,人服公之先見。
至大末,改江南諸道行御史臺治書侍御史。時御史大夫怙權(quán)自尊,凡議事,自中丞以下皆侍立候顏色,莫敢相可否。公獨坐與之辨,事有不直,每執(zhí)法折之。大夫欲變干勒氏獄,及黜知印靜甲,以用其私人,公咸力爭其非。大夫銜公甚,及其還朝,仁宗問臺臣優(yōu)劣,丞以危言中公。上不答。大夫言之不已,上怒,唾其面出之。即遣中使賜以上尊,復(fù)遷淮西江北道肅政廉訪使。廬州從事以受賕被逮,累訊不引伏。公一問,即吐實,曰:“某信有罪,所不即伏者,以諸使者與某無大相遠(yuǎn),或遷延冀茍免耳。明公即至,燭下若日,尚何言?”遂伏其辜。會朝廷遣省臣奉使河南,僚佐有誤射飛鸧系禁物者,即上之大官,奉使以其不敬,劾免之。公抗言曰:“彼誤中禁物,已貢京師,復(fù)何罪?奉使代天子南巡,舉賢黜邪,咨詢民瘼,絕不見之事為。顧以執(zhí)公手曰:“微子淵多聞,吾幾失對矣。”上憤先朝枋臣舞法,不及誅而斃,詔法司磔其尸以徇。公奏曰:“斯人元惡,萬磔莫贖。但時方春初,群匯發(fā)育,豈為戮一遺骸,以傷天地之和哉?”上稱善。
上欲選校人材,丞相命百工各舉所知。有以宦者子為言者,公曰:“君不見左悹、楊復(fù)光之事乎?上重惜名爵,雖宰執(zhí)官階,各降一等,君乃欲進(jìn)此鼠輩耶?”丞相聞公語,叱之使出。高麗嗣王兄弟弗睦,上欲廢其國為郡縣。公曰:“是不當(dāng)廢,宜遣使諭之,使改過自新。諭之不從,然后擇其宗室之賢者而立之爾?!必┫噘晒胱啵喜宦?。復(fù)叩頭力諍,久之乃允。留司徒以曹夢炎訟田受賂,上怒,欲賜之死。公曰:“受賂而按田不實,罪準(zhǔn)枉法,論不至于死?!必┫嗳胱嗳绻浴I弦善渌?,欲窮建斯議者?;蝈徇M(jìn)曰:“是回回參議也?!鄙纤刂胤?,特釋公不問,然怒司徒撓法,卒殺之。公見上。上曰:“朕雖不用卿言,知卿之忠也?!睂櫽鰪涗住:V省臣嘗出兵討殺洞酋,及以賄敗,上欲置之極刑。公曰:“贓罪應(yīng)杖,律無置死之科,況有功可贖過乎?不然,適足快夷獠心,非御將之良術(shù)也?!弊鋸墓h,得以不死。
會日食,上問其故。朝臣泛引漢、晉事,以天道悠遠(yuǎn)為言。公對曰:“日者,君象也,君不修德則天垂鑒戒。方今經(jīng)理田賦,勞師邊境,無罪殺楊朵兒只、蕭拜住,皆足以致天變,唯陛下念之。”上韙其言。鎮(zhèn)戍官犯法,舊從行中書總制者決罰,后改隸樞府,事多違忤。凡條具機(jī)務(wù),以國書譯為奏目,前是敷繹多剴切詳致,后率簡略不敢盡言。公皆請復(fù)其舊。公在中書,與議天下大事,剛正峭直,略無顧忌。至于進(jìn)賢退不肖,正法術(shù)、厚風(fēng)俗之屬,與丞相言之尤力。丞相嘗稱公有經(jīng)濟(jì)才,且謂人曰:“吾以非才備位宰輔,每慚見子淵。”適有除拜,左右闞公在告,趨丞相以聞。丞相遲之。暨公起,示以銓目,公簡去庸懦及有罪者十有二人。丞相顧左右曰:“吾所以遲遲者,為是故也?!必┫嗤顺?,諸佐皆送至私第,習(xí)以為常。公曰:“是不過鼓為諂媚耳,均人臣也,于禮何稽乎?”獨不往。丞相益賢之。
英宗崩,晉王踐祚,時公在京城。俄有旨捕斬廷臣,公懼其有變,即夜宿中書,與大臣定謀。天初明,就其家執(zhí)之,如縛狐兔,無一得脫者。泰定初,廷議及海漕事,公以廩積方饒,奏減糧數(shù),以舒東南民力。上可其奏。拜太子詹事丞,進(jìn)階中奉大夫。公上疏言,太子國家之本,宜擇正人如贊善王恂、諭德劉因者導(dǎo)輔,庶幾他日可望三代之治。上命妙選東宮僚屬,公舉方正之士以聞。憸人有來位公上者,遂移疾而去,改山東東西道肅政廉訪使。未上,升翰林侍講學(xué)士、知制誥、同修國史。公與時相議不合,辭。遷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右丞,進(jìn)階資德大夫,以病免歸。
晉王崩,明宗在北藩未至,中外危疑,群臣會議不決。公曰:“處變異于處常,神器久虛,非國家之福也。皇弟宜居攝,以防他變?!北娬撃硕āN淖诹?,拜榮祿大夫、宣政院使。公上言乞沙汰僧、道,以革游食之弊,其所有田,宜同民間征輸。擢中書右丞。幸臣有以利啖公者,曰:“某氏珍寶田宅咸沒入于官,吾屬索之,宜無不得者。”公正色曰:“既入官,即府藏中物,尚可覬覦耶?況官食非貧,縱貧亦士之常也。”其人怒而止。太師太平王權(quán)勢熾焰,炙手可熱,公視之澹如,面折廷諍,謇謇不少貶。故大臣多不樂公者,謀出公于外,乃除今官。公度為時不容,力辭還第。頃之,聞明宗陟方,涕泗交頤,不能食。自是杜門讀書,不出者凡數(shù)年。
今上皇帝入繼大統(tǒng),夙夜圖治,方征用老成,而公薨矣,為震悼者久之,尋賜鈔二萬五千緡,以恤其家。
公先配史氏、王氏,俱前卒,無子,并封漁陽郡夫人。再娶崔氏,封齊國太夫人。子男五人:佑童,太中大夫、濟(jì)寧路總管,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事,崔氏出也。孛蠻臺,入備宿衛(wèi)夫,及調(diào);帖木烈思,中奉大夫、江南諸道行御史臺治書侍御史;孛羅,奉訓(xùn)大夫、河間路獻(xiàn)州達(dá)魯花赤,兼勸農(nóng)事,皆側(cè)室蒙古乃蠻氏出也。脫脫木兒,國子生,侍姬高麗氏出也。某、某、某,皆先卒。女四人:長涌某,階福建亳州翼萬戶廉和尚;次許某,階江南行臺御史中丞吳釋,未婚而夭;次適宣壽;次適某,階監(jiān)察御史買買。孫男三人:完者不花,某階某判官;太禧奴,至正甲午進(jìn)士,將仕郎、太常禮儀院太祝;福壽,尚幼。孫女一人,元童,亦先卒。曾孫男二人:也先帖木兒、某,俱幼。
公敦默寡言笑,從幼至老,嗜學(xué)不倦。于書無所不讀,而尤深于《易》,故其見于文章,不為嶄絕深刻之辭,而理致自然淵永。人以善書、射稱公,不知特其馀事耳。公弟夔,字子山,亦以文學(xué)、政事致位二品,世號為雙璧。公家法嚴(yán)峻,雖極寒隆暑,必正衣冠而處。子山旦夕燕見,不命之坐不坐也。訓(xùn)諸子動必由禮,以學(xué)業(yè)未成,不聽其仕,故終公之身,無祿食者。家素貧,嘗扈從上京,將發(fā),成宗憐之,賜鈔一萬五千緡,公力辭。強(qiáng)之,乃受。在淮西,藩王有以米三百石為饋者,公謝弗受,王以為有父風(fēng)。自賜第為勢官所奪,終身僦屋以居,無微見于顏面。平生下士弗厭,雖布衣,遇之不異公侯。世有陷為人奴者,公為出金贖之,置于賓館,卒成名儒。性不樂異端之說,仁宗以三教異同為問,公對曰:“釋氏以明心見性為宗,道家以修真煉性為務(wù),皆一偏一曲,足乎自已。至于儒者之學(xué),則修己治人,以仁義化成天下,此所以萬世不可易,而帝王所宜究心者也?!鄙蠟橹螄@。公飲酒不過三觴,上知公賢,雖侍燕殿中,亦不奪其志。其見親禮如此。晚以道之行止系于時,乃以“時齋”自號云。
某惟自古帝王,必有世臣之家敷布皇靈,式宣鴻化,以共底時雍之治。若汝南之袁、潁川之陳是已。公家自文貞左右兩朝,殊績奇勛,照耀簡冊。公之兄弟起而繼之,峻躋華要,茂建丕猷,益有光于前人。至子若孫,復(fù)克纘承惟謹(jǐn),或以長材出膺郡寄,或從科目入屬奉常,而今治書侍御史,尤以功名自砥礪,所至輒烈烈有聲,人以象賢稱之?!对姟匪^“濟(jì)濟(jì)多士”,《書》所謂“世篤忠貞,服勞王家”者,非公家之謂與?嗟夫,躬親儷美于前,而又使嗣人匹休于后,非盛德之士不能,公實有焉。媲之袁、陳,未足多讓,澤流后裔,詎有既耶。是宜播之聲詩,刻之樂石,使后世之士知我朝名臣有如此者,不亦揚休無極矣乎?銘曰:
圣王御天,萬方駿奔。秉德宣猷,厥有世臣。
猗康里氏,遠(yuǎn)昭世序。迨于文貞,克膺帝輔。
公起承之,奕奕其昌。宿衛(wèi)禁宸,日受龍光。
洊典秩宗,受膰以牘。五持使節(jié),拜憲屢肅。
何奸不鋤,何污不澄。嚴(yán)霜之下,惡草不生。
暨參廟論,正氣莫奪。方之太阿,百銼不折。
上簡主知,選貳宮端。袖中諫疏,言人所難。
乃候北門,乃蒞南國。乃宣院政,乃登丞弼。
垂紳正笏,屹立龍墀。決定大疑,為國蓍龜。
僉壬忌之,有芒在背。俾服大藩,出居于外。
公則夷然,歸休于家。何以為娛,遺書五車。
皇明麗天,無物不被。將詢黃發(fā),以敷至治。
彼蒼者旻,胡不皞遺。一鑒之亡,四國之悲。
公雖云亡,公多孫子。益伉其門,重圭疊組。
東安之原,馬鬛其封。駿發(fā)爾祥,其來不窮。
河山帶礪,勛在盟府。史臣勒辭,永詔千古。
◇元故朝列大夫知婺州路總管府事致仕趙侯神道碑銘(有序)
於乎!濂尚忍銘我趙侯也耶!初,侯未亡時,嘗謂濂曰:“生平交友雖多,唯待制柳公、侍講黃公相知為深,二公既已即世,吾子其高第弟子也,宜有以知我。我死,子必銘之?!卞マo不敢當(dāng)。言未幾,侯以執(zhí)節(jié)不回遇害,而至于死。死后三月,其子友直復(fù)衰绖踵門,拜且泣曰:“先子將終時無他言,但以必得先生銘為請。先生若重辭,先子之目將不瞑于地下矣?!卞ヂ勚c之對哭失聲。於乎,濂尚忍銘我趙侯也耶!雖然,侯不以濂為不肖,每以忘年交視之,至其沒也,復(fù)使執(zhí)筆以從二公之后,其知濂厚矣??v不能文,可不具列群行,以白侯于不朽耶?謹(jǐn)按狀:
侯名良勝,后更名大訥,字敬叔,姓趙氏。先世有屬籍于宋,其諱元儼者,實熙陵之第八子,封周王,謚曰恭肅。恭肅生允良,封定王。定王生崇絳,贈太師、安康郡王,謚曰孝榮。孝榮生仲礦,奉國軍節(jié)度使,封南陽侯。南陽生士翮,贈武節(jié)大夫,南渡初,自開封遷家睦州。武節(jié)生不玷,武義郎,因添差監(jiān)婺州浦江縣稅務(wù),復(fù)徙居浦江,為浦江人。武義生善近,訓(xùn)武郎。訓(xùn)武生汝遷,從義郎。從義生崇,會稽縣尉。縣尉生必班,累贈奉訓(xùn)大夫、慶元路昌國州知州、飛騎尉,追封浦江縣男,則侯之父也。
侯少闿敏,通蒙古字學(xué),遂以譯曹掾起家,補(bǔ)泉州錄事。泉為寶貨之府,大商巨室,犬牙而居,侯不少徇。大盜弄兵寧都,焚城殺守,吏勢張甚。州之無賴男子,帥眾應(yīng)之,遂謀來攻城。侯令沿河作大柵,以遏其沖。簡強(qiáng)丁數(shù)百乘城,侯騎白馬,奮呼后先,士氣百倍。寇度不可攻而退。中書遣使者造海舟十五艘,期五十日成。官降錢不與材等,民相顧大驚,畏使者,不敢發(fā)一辭。侯獨列民貧困狀,請益之。民為侯生立祠。賈胡及惡少年,挾帥臣之威肆行市區(qū),與文學(xué)掾分爭,撾之出血。侯縛使赴獄。轉(zhuǎn)興化錄事,官賦多隱弊,歲勒受役者代輸。侯搜舊官書驗之,則鄰縣民產(chǎn)也,民服罪。大姓數(shù)十家,倚權(quán)貴人久不應(yīng)科繇,侯役之無所遺。屢以重勢撼侯,侯不為動。浮屠鏡、空爭長,鏡擊死喑兒誣之。兒忽蘇,空執(zhí)送官。官受賂,出鏡罪。部使者以其牒下侯,鏡獄遂成。
越一年,攝莆田縣事??h僧慧與子華競,令人殺嬰孩中子華,吏入子華死。侯廉得實,白其冤。亭民以兵器私斗訴官,互以計相傾,三年不決。侯憫其毀家,各傅以輕法。拜舞而去。改漳州路龍溪縣尹。俗尚鬼,壘石作祠,以奉紫衣神。黠民將為奸利,必殺犬來祭。侯投神江中,移其石以修孔子廟庭。畬丁、洞獠雜居縣境上,官稍侵之,輒執(zhí)兵暴掠,至煩大軍終年屯不解。侯調(diào)御有道,不敢為變。富民蘇甲怙勢殺人,行賕郡守,沒其罪。侯抱案詣府,歷斥其奸。守盛怒,陷侯以重罪。上官察非實,侯獲免。稅冊多虛額,應(yīng)役之家咸破。侯于實稅中,十加一而均輸之。桑門清、真共斗,清不勝,遂撾死人陷真,連坐者馀百。侯獨正清以法,馀皆釋之。侯秩滿歸,爭遮道持金為謝。侯卻去弗受,民為樹碑柳營江上。奸胥利興作,常藉為媒,遍侵閭右民。侯曰:“吾不久當(dāng)更,毋遺患后人也。凡官廨悉新之,興大役而民不知,咸以為神。或出遠(yuǎn)郊,父老攜子弟聚觀,各舉手加額曰:“吾父母也?!逼錇槿藧勰饺绱?。
調(diào)泉州路永春縣尹,僅四月,以昌國憂去官。未終喪,改福州路侯官縣尹。不赴。俄遷溫州路永嘉縣尹。轉(zhuǎn)運司以鹽壅不行,計民口賦之,吏遂并緣為病。侯令富人買而售于民,民安而課登。旁州縣列訴于府,請如侯法。瑞安何良偽為官書,指平民私販鹽,司逮捕急,民自殺者三人。事下侯治,徙良于汀州。巡邏小兵如良為者甚眾,侯復(fù)痛懲乃已。州城枕大江,水暴岸善崩。侯出新意,并江數(shù)千尺,列植大木先障,以其芒殺浪勢,次填沙土而甃以石,迨今不壞。古田賦重,耕者多遠(yuǎn)竄,侯命役人與田鄰合耕而入其粟。亭戶兵甲,侵官民田數(shù)千畝有奇,侯罪兵而復(fù)之。陳孝子墓久不治,侯為建亭樹表,以勸其俗。賑荒之粟積至五千斛,遇善歲不散,侯恐吏巧奪也,各呼主名給還。除溫、臺等處海運千戶,未上,丁母夫人憂。
改知吉安路永新州,階從仕郎,四轉(zhuǎn)至奉訓(xùn)大夫。永新民素橫,勢出守吏上,每論役,甲乙相嘩,數(shù)月不定。侯厘正版籍,列為十年,使之次第相承,素巧避者不能脫。茍有辦集,又度其力薄厚為差,官賦視常歲輒早登。民以死狀聞,官案驗之,卒吏千馀從行,民逃匿,數(shù)里無煙火。侯與一二吏出,田井晏然。官每惡尸弗近,一聽吏。侯憂吏奸,親臨場詰驗,無難色。鵠湖、羅陂皆群盜淵藪,時出鈔道,為過客患。昔嘗置戍軍,要莫能禁。侯出奇計,剪其渠魁八人,馀黨奔潰。彭源險遠(yuǎn),視羅陂奪攘尤甚。侯令巡檢移鎮(zhèn)其地,盜風(fēng)為止。鄉(xiāng)飲酒之禮久廢,大比,侯率多士行之。盛冠衣,自南館入學(xué)宮,正容耦進(jìn),先后不亂。舍菜已,賓主就位,獻(xiàn)酬有節(jié),揖拜有容,觀者嘆悅。在官二年,告老解印綬而歸。將歸,民悵悵如有所失,爭詣省、憲二府乞留。侯固辭不可。百里之間,嗟惜贊頌之聲交于道路,至有署侯爵號、事之如神明者。
侯既歸,中書以聞,命以同知婺州路總管府事致其事,階升朝列大夫。侯遂優(yōu)游里閭,與賓朋過從,扶杖徒行,儼如布衣時??h大夫問政,直告以利害,匡救其失為多。至正壬辰,中原兵大作,蔓延江南。江浙行中書數(shù)遣大將統(tǒng)軍來過,侯告之以恤民止殺,言多聽。戊戌三月丙辰,睦州破。六月乙酉,兵入浦陽。侯倉黃未及避,有被甲持戟而入者,自稱徐將軍。聞侯有重名,以甘言誘之使降。侯曰:“吾為元朝老臣,唯有一死報國耳,毋多言。”徐知不能屈,去。繼有至者,強(qiáng)其行以見主帥。侯曰:“吾老不能步?!睆?fù)使之乘馬,侯曰:“吾不能乘?!彼煊龊ΑP也凰?,創(chuàng)甚,至七月丁巳竟歿。越三日庚申,葬于縣東五里之岡,士大夫莫不為之出涕。帥閫具侯死節(jié),請褒贈于朝。文雖上,不報。
侯享年八十有一。母黃氏,縣之士族,累封浦江縣君。娶同邑張氏,生男子六人,友誠、友進(jìn)、友淳、友恭、友年、友諒。友誠早卒。友淳福建行省宣使。女二人,永嘉縣尉龍泉季某之子某、瑞安唐彥驥,其婿也。次娶永嘉許氏,忠簡公景衡七世諸孫女,累封浦江縣君。生男子一人,友仁。少房武林周氏,生男子二人,友保早卒,友聞去家為道士;河西張氏,生男子三人,友直、友端、友毅,皆業(yè)儒。友端早卒。侍姬李氏,生女一人,適朝列大夫、建德路同知總管府事吳薰之子桷,桷能文辭。孫男七人,季佑、季寶、季真、季道、季寧、季能、季明。孫女六人,皆未行。曾孫男一人,道貞。
侯局度精明,濟(jì)之以廉剛,所至以鋤強(qiáng)梗聞。吏卒畏威無敢出,鄉(xiāng)元豪宿猾,咸相告引去。至于興學(xué)校、治水利之事,尤加之意。學(xué)田奪于民間者,必復(fù)之。陂湖或不筑,躬視其成,雖大暑寒弗避。侯生平不識請謁,義所當(dāng)為,雖尊官顯人、勢相統(tǒng)屬者,有不暇遜。常自誦曰:“我有命在天,不以柔媚而得,不以剛直而失,男子之膝,可易屈耶?”君子韙其言。侯年既耄,賓客故人多勉侯為子孫計,何為久自苦?侯笑曰:“吾在泉時,寶貨俯地可拾,尚弗顧,今肯爾耶?”於乎,何其賢也!
士君子能建治功于隆平之日,而或不能保大節(jié)于危難之時,蓋為政以及物者易,而殺身以成仁者難。侯自歷官縣州,以循良之吏著名,及至見危授命,又如嚴(yán)霜烈日,可畏可仰,不賢而能之乎?侯之家食尚若此,使當(dāng)大藩之寄,其不能為城郭封疆死守乎?執(zhí)德弗回,至死不變,在古者猶鮮能,況今人乎?賈子所謂“顧行而忘利,守節(jié)而伏義”者,非侯其誰也?是宜銘。銘曰:
天地正氣,隨時降升。明為日月,流為風(fēng)霆。
我人得之,挺然自生。直養(yǎng)無害,與我道并。
在子死孝,在婦死貞,在臣死忠,弗撓弗傾。
茍無是焉,欿然不寧。言言趙侯,萬人之英。
歷仕州邑,以治劇稱。大輛錯節(jié),不與刃爭。
和而陽春,肅而秋刑。懾伏暴強(qiáng),撫綏嫠惸。
吏有師傅,民有父兄。迨于懸車,方洋里閎。
崇論竑議,有轟其聽。鎮(zhèn)嘩遏浮,方藉老成。
太白吐芒,遭時搶攘。侯誓弗屈,竟死于兵。
忠精耿耿,上摩日星。非氣之正,其何以能。
五里之岡,有山若城。巨碑巍巍,太史勒銘。
高風(fēng)凜然,百世可征。
◇詩冢銘(有序)
番有奇男子曰魯修,學(xué)詩李存先生。先生以文雄江東,獨才修。修有詩朋十人,皆緣情善賦。番數(shù)罹兵燹,修懼其詩失傳,埏埴為甓,刻瘞山中。瘞已,請?zhí)匪五ダ浙懫渖?。銘曰?/p>
河清岳明,效坤之靈,何蕤綏兮。
鳥文龍章,于粲其英(葉),昌厥辭兮。
冥智斂真,返諸至神,薶黃壚兮。
泄為醴泉,三秀千眠,合貞符兮。
番山可夷,番川可移,道如初兮。
◇陳彥正丹室銘
陳君彥正,家在浦陽大山間,實與龍湫五泄為鄰。巖巒回互,林木薈翳,絕不類人世。彥正日走其下,當(dāng)夜靜月白時,輒登高危坐,冥然長思,欲求古仙人與游而不可得。每天風(fēng)翛翛作聲,輒以為王子喬、韓眾輩,真躡鳳吹簫而來也。
如是者數(shù)年。一旦,有貝君一默者過之,謂曰:“子若是,甚無益也。子欲求之,盍學(xué)長生乎?一氣孔靈,凝之者神。神之攸庭,黃房窈冥。綿綿若存,是為天根。子能有意于斯,古仙人不難致也?!睆┱龢菲湔f之美,乃稽首再拜,膝行而前曰:“某不敏,竊妄意浮游塵埃之外,不自期凡質(zhì)之未易化也。先生不以為非而辱教之,愿終身服役為弟子。敢問其所欲者何先?”貝君復(fù)曰:“吾道貴清靜,吾養(yǎng)神丹,雞犬不可近。子盍別為丹室以處我?”彥正欣然從之,乃即所居之東若干步,作室一間。中設(shè)一榻,貝君與彥正對坐其中,而鑰其所從之門,外不可入,內(nèi)不可出。前留一竅,以納漿食,后通一竇,以傳便液。蓋將專一心志,以絕外慕云。室既成,彥正錄貝君之言以告濂曰:“子宜為我廣而銘之?!?/p>
濂聞古仙人之往來,多在霍撞五岳、金庭洞陽、赤水仙都諸山,考之《九微志》可見已。五泄處越水之濱,固不足以附麗諸名山,而齊之謝元卿曾采藥其中,后竟仙去。濂嘗至其處,乘風(fēng)放歌,便覺精神遐漂,駕灝氣于溟涬莽蒼之間。惜不得元卿輩與之共語,悵然而還。今聞彥正結(jié)室其旁,又得貝君為之依歸焉,得無歆艷乎?因不辭彥正之請,而備書貝君之言,廣其意而為之銘。銘曰:
天地構(gòu)精,日月?lián)鄢?。雌陰黃包,雄陽元施。
內(nèi)有太虛,明靈所都。是謂規(guī)中,執(zhí)神之機(jī)。
超乎群品,不分精粗。古之真人,日與之俱。
三華生津,五氣布基。水虎斂魄,火龍藏珠。
金華先倡,白液后追。闔辟泥丸,天行空飛。
入火蹈水,不爇不濡?;驄肽薮保螋桫P輿。
杳然玄化,莫知所如。五泄之山,蛟龍所居。
下有隱者,山澤之臞。乃連曲房,乃列鼎爐。
浮游黃宮,神光舒舒。蠻君背劍,鬼伯執(zhí)殳。
以嗬弗祥,以衛(wèi)不虞。養(yǎng)爾神嬰,出有入無。
定見金童,手持簡書。致上帝命,召還玉樞。
尚慎旃哉,勿亟勿徐。我作斯銘,勒之座隅。
◇佛慧圓明廣照無邊普利大禪師塔銘
少林氏之道,七傳至慧照大師而別為一宗。設(shè)三玄門,演暢宗乘,權(quán)實兼行,照用雙至,四方從者,雷動海涌。逮乎宋季,其道浸微,惠朗欽公起而任之,豎大法幢,屹然為東南之標(biāo)準(zhǔn)。廣濟(jì)妙公親承法印,據(jù)獅子巖,建立死闋,鮮有升其門者。唯智覺本公深造閫奧,以大辨才通博無礙,慈澤普滋,遍一切處。其入室弟子以十?dāng)?shù)計,若今佛慧圓明廣照無邊普利大禪師,則其一人也。
師諱元長,字無明,一號千巖,越之蕭山縣許賢鄉(xiāng)人。族姓董氏,世以書詩為業(yè)。父諱九鼎,母何氏,晚而生師。欲棄之,嫂謝氏鞠以為子。七歲即就外傅,諸書經(jīng)目輒成誦。出入蹈矩循矱,有若成人。其父喜曰:“是子當(dāng)以文行亢吾宗乎?”師之諸父曇芳,學(xué)佛于富陽法門院,欲乞師為嗣,謝氏不從。未幾,師遘疾甚革,謝氏禱于觀音大士曰:“佛幸我慈,俾此兒弗死,令服灑掃役終身。”禱已,師汗下而愈。遂使從芳游。時師年始十七,益求良師友摩切九流百氏之言。已而曰:“此非出世法也?!睆?fù)從授經(jīng)師學(xué)《法華經(jīng)》。至“藥王品”,問曰:“藥王既然二臂,曷為復(fù)現(xiàn)本身耶?”授經(jīng)師異之。
年十九,剃發(fā)受具戒,走武林,習(xí)律于靈芝寺。律師問曰:“八法往來,片無乖角,何謂也?”師曰:“胡不問第九法乎?”律師曰:“問律而答以禪,真大乘法器也?!睍胸┫喔埳?,師隨眾入。本公亦在座遙見師即呼謂曰:“汝日用何如?”師曰:“唯念佛爾?!惫唬骸胺鸾窈卧冢俊睅煼綌M議,公厲聲叱之。師遂胡跪作禮,求示法要。公以“狗子無佛性”之語授之。繼往縛禪靈隱山中。雪庭傳公召師掌內(nèi)記,師下筆成章,五采交粲,見者嘆服。俄棄歸法門,隨順世緣,殆將十載。
一旦,忽喟然曰:“生平氣志充塞乾坤,乃今作甕里醯雞耶?”復(fù)造靈隱,跏趺危坐,脅不沾席者三年。因往望亭聞鵲聲有省,亟見本公,具陳悟因。公復(fù)斥之,師憤然來歸。夜將寂,忽鼠翻食貓之器,墮地有聲,恍然開悟,覺身躍起數(shù)丈,如蟬蛻污濁之中,浮游玄間,上天下地,一時清朗。披衣待旦,復(fù)往質(zhì)于公。公問曰:“趙州何故云無?”師曰:“鼠餐貓飯?!惫唬骸拔匆??!睅熢唬骸帮埰髌埔印!惫唬骸捌坪笤坪危俊睅熢唬骸爸榉疥??!惫宋⑿?,祝師曰:“汝宜善自護(hù)持,復(fù)遁巖穴,時節(jié)若至,其理自彰。”師既受付囑,乃隱天龍之東庵,耽悅禪味,不與外緣。有二蛇日來環(huán)繞座下,師為說三皈五戒,蛇矯首低昂,作拜勢而去。師自是聲光日顯。笑隱公方主中竺法席,力薦起之。江浙行省丞相脫歡公,時領(lǐng)宣政院事,亦遣使迫師出世。師皆不聽。
居亡何,諸名山爭相勸請,師度不為時所容,與弟子希升杖錫逾濤江而東。至烏傷之伏龍山,見山形如青蓮花,乃卓錫巖際誓曰:山若有水,吾將止焉。俄山泉溢出,作白乳色。師遂依大樹以居,實泰定丁卯冬十月也。初,伏龍山有禪寺號圣壽,其廢已久。當(dāng)師入山時,鄉(xiāng)民咸夢有異僧來,遂相率登孱顏、披蒙幕以訪焉。見師晏坐不動,各持食飲之物獻(xiàn)之。邑大姓樓君如浚、樓君一得,各為伐木構(gòu)精廬以安師。尋因舊號,建大伽藍(lán),重樓杰閣,端門廣術(shù),輝映林谷。內(nèi)而齊魯燕趙,秦隴閩蜀,外而日本、三韓、八番、羅甸、交趾、留仇,莫不奔走膜拜,咨決心學(xué)。留者恒數(shù)百人,至有求道之切,斷臂師前以見志者。師各隨其根性而為說法,譬如一雨所施,小大根莖,悉獲沾潤。王公大臣,向師之道,如仰日月。名傾朝廷,三遣重臣降名香以寵嘉之。江淮雄藩,名宣讓王,則下令加護(hù)其教;若鎮(zhèn)南王,則親書寺額,賜僧伽黎衣及“普應(yīng)妙智弘辨禪師”之號。帝都亦再降旨,俾勢家無有所侵陵,仍更號曰“佛慧圓鑒大元普濟(jì)大禪師”。資政院又為啟于東朝,命朝臣制令號并金法衣以賜焉。
至正丁酉夏六月十四日,師示微疾,索浴更衣,會眾,書偈云:“平生饒舌,今日敗闕。一句轟天,正法眼滅?!彼焱豆P而逝。春秋七十四,夏五十六。是日午時,其弟子德亨、德馨等用陶器函蓋,奉全身瘞于青松庵。悲慟眷戀,聲撼巖壑。太師中書右丞相脫脫公,建大壽元忠國寺,為皇太子祝厘之地,欲奏起師為住持,適有自江南來者,言師示寂,乃止。
師疏眉秀目,豐頤美髯,才思英發(fā),超越丑夷。頃刻千偈,包含無量妙義。得其片言,皆珍襲寶護(hù)惟謹(jǐn)。《語錄》若干卷,《和智覺擬寒山詩》若干首,皆刻梓行于叢林。世之論者,謂師踐履真實,談辨迅利,或無愧于智覺云。
濂初往伏龍山見師,師吐言如奔雷。時濂方尚氣,頗欲屈之,相與詰難數(shù)千言,不契而退。越二年,又往見焉。師問曰:“聞君閱盡大藏教,有諸?”濂曰:“然。”曰:“耳閱乎?抑目觀也?”曰:“亦目觀爾?!痹唬骸笆鼓恐苡^者,君謂誰耶?”濂揚眉向之,于是相視一笑。自時厥后,知師之道超出有無,實非凡情之可窺測,因締為方外之交垂三十年。其激揚義諦,往來尺牘之在篋衍者,墨尚濕也。雖纏于世相,不能有所證入,而相知最深,銘非濂為而孰宜為之?銘曰:
天目巖巖,中設(shè)死關(guān)。豈無來者,望門而還。
言言智覺,伏劍深入。師子長號,百獸咸蟄。
伊誰嗣之?惟千巖師。彼碩者鼠,爰契我機(jī)。
一錫行云,遁藏空谷。明珠自護(hù),不受人觸。
世雖不聞,靈蛇先知。矯首聽法,為說三歸。
我將辭名,文彩或露。足踏飛濤,一夕東度。
龍峰郁環(huán),如青蓮花。我棲其間,指樹為家。
兆之所形,孰曰無象。有來兟兟,且馌且餉。
化被草莽,為梵王宮。金銀琉璃,絢爛太空。
四方風(fēng)動,無不稽首。師我檀度,愿垂攝受。
群聾正酣,晝夜沈冥。法音方震,萬耳皆驚。
璨璨珠璣,噴落人世。神鬼莫窺,天龍交衛(wèi)。
有寵自天,錫予便蕃。金衣寶薰,耀于祗園。
外護(hù)之嚴(yán),罔敢干令?;壅罩冢谒篂槭?。
乘化而逝,人天慕哀。妙相如如,初無去來。
既無去來,何有增減。太史勒銘。以昭元范。
◇惠香寺新鑄銅鐘銘
浦陽有大蘭寺在白麟溪之濱者,曰香嚴(yán),創(chuàng)建于東晉時。年代遼邈,所鑄之鐘,或成或壞,不能盡知。其可知者,宋寶元間,繼隆大師實為之。隆嘗走汴京,得中宮賜銅為助,而兵部侍郎胡公則力相其事。至慶歷甲申,鐘始成。越七十有八年,睦寇至,毀焉,時宣和辛丑之春二月也。普照大師子文,即帥其眾而繼為之。至甲辰冬十月,鐘復(f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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